第45章 歸去來

第45章 歸去來

關於那日歸雲山莊事變,後續如何,其實有很多種說法。

然而消息雖傳的天花亂墜,但大體上卻都未離開玖玦、夜辰風與洛暻昭這三位。

傳言有聞,事發當日,魔界公子洛暻昭一番好戲演的令眾人不知真假,硬是聯合家姐生生逼得莊主自爆身份;

傳言又有聞,當夜月明星稀,妖界三殿下玖玦面對着避無可避救無可救的毒針,冷靜地將手中玉簫當胸一橫,面不紅氣不喘地破了這個陣仗;

傳言還有聞,蓬萊君座夜辰風一桿銀戟使得驚天地泣鬼神,不消半個時辰便廢去了堂堂一庄之主的全身修為,還連帶着在包裹中發現了不久前轟動半個九重天的失竊的「千機」......

這些都不是重點,天上諸神的重點,乃是事發當夜,夜辰風自玖玦下榻之殿轉出來后,那句低啞婉回的「君妃」,以及當時玖玦情況危及時,洛暻昭於人後一聲飽含痛苦的「丫頭」。

這三人之間究竟有什麼彎彎繞繞,諸神仙們其實並不是十分了解,有八卦者暗中送了珠寶意欲買通玖玦的貼身侍女緩歌,卻無一不是被拒之門外。

不是緩歌不搭理他們,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家主子去了哪裏。

人說她家主子避了毒針,其言為真;說她家主子搖身一變成了蓬萊君妃,其言也為真;說洛暻昭當夜失態,倒還是真真兒的......實際上洛暻昭當夜不僅失態,還失態得異常嚴重,唬得夜辰風都往他那裏瞟了好幾眼。

但這些真混在一起,便構成了一場巨大的假。

緩歌當時站在院子內,正好看見了整個過程:她家那位主子在避過毒針之後晃了晃,不動聲色地退了三步,隨身的玉簫閃出一陣黃色的光,自家主子卻沒有了下一步動作。她當時心焦,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玖玦身上,又因地形優勢,看的自然比旁人精細些,甚至能發現玖玦的整張臉都是僵的,就像......被牽了線的木偶。

緩歌膽戰心驚地盯了好半天,這一盯,就直到內心疑惑完全成真。

彼時,玖玦抱着玉簫站在一旁,像棵松似的站得筆直,緩歌服侍玖玦服侍了這許多年頭,着實沒見過哪次像這回一般站的如此筆直。莊主偷襲玖玦不成反被夜辰風困住,玖玦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對着眾人抱了下拳便徑自回了院子,緩歌小跑着前去迎接,卻在院子的拐角處,玖玦整個人如地崩山摧般倒下來,頃刻化成了一道黃煙。

緩歌抱着那團黃煙,駭得目瞪口呆。

真正的玖玦究竟在哪呢?

真正的玖玦自然在獨雲落內。

敢當着九天諸仙面前如此大張旗鼓換人的,軒轅汀可以算得上是箇中高手。

獨雲落內終年陰冷潮濕,軒轅汀烹了盞暖茶,遞給對面的玖玦。

她們如今所在的這個地方,玖玦想,應是軒轅汀正經隱居的地方,她大概猜測了一下方位,所得到的結果,乃是在獨雲落中廳一間棺材的下面.......

棺材,陰冷,外加一張和自己一樣的臉......玖玦覺得,這件事果然很鍛煉她心理的承受能力。這個時候,如若再有幾陣陰風,順帶着飄來遠方的女子的哭聲,周邊燭火還應景的話,想來更是美妙。

玖玦在那邊天馬行空地想着,對面軒轅汀卻已道:「今次不得已將你劫出來,乃是為了一樁往事。事情有變,一切都超出我的預料,只能打亂我從前的計劃。」

玖玦點點頭,表示瞭然道:「少皇可是為了昔日的碧落山少主慕寒?我和她可是有些什麼關係?」暖茶入腹,玖玦又補了一句,「或者說,我同慕寒,與少皇其實有些關係?」

軒轅汀愣了一下,方笑道:「聽你父親說,家裏這個小女兒最是聰慧,不成想你已經猜到了。」

玖玦捧著茶杯子,目光微微放空,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神色:「少皇且說說吧,看看是否與我猜的一樣。」

軒轅汀環顧了一下四周,抬手又加固了一層結界:「這件事情,是一件很長的事情,其中跨越了三代人,以及各族位高權重的人,所有的人串聯在一起,不過是為了一個賭,一個驚天的賭。一切的開始,追根溯源,還要到退回七萬年前。」

七萬年前,軒轅汀五萬歲。

五萬歲,雖說不算什麼稚齡,但擔起「少皇」這個名號着實尚幼。軒轅汀承父族白虎一族,自小學習的便是兵書,後來掌管的也是鎮守南天門的幽冥大軍。

白虎一族有個規定,若生的是男孩,便無所謂,但若生的是個女孩,這一代卻只能有這一位,否則便要出大亂子。

這規定一直延續倒軒轅汀這代,卻被這一代打破。四月初四,族后一胎出來的,卻是姊妹二人。白虎族長抱着兩個孩子沉思了一天又一天,最後終於決定狠下心來捨棄一個。

被捨棄的那一個,是軒轅汀的妹妹。

族裏原來的決定,是以火雷之刑劈個徹底,可真到了行刑的那一天,嬰兒啼哭不止,令人辛酸得幾欲落淚。族長拗不過族后,只得以半世修為,生生隱去了這嬰兒與白虎一族的所有關係,然後將嬰兒順水推走。從此以後,這嬰兒是死是活,且看天意了。

大概天意如此,這嬰兒不僅活了下來,還活成了一族公主。

白鬼族族長一生膝下無子,老來卻撿了個姑娘,寵的跟什麼似的,公主生辰那天,老族長親自提筆,寫下「梔月」二字。這便是後來一切的根源。

梔月長到三萬歲,因貪玩私自進入了白鬼族的地宮,機緣巧合下竟破了身上的封印。梔月本來認為沒什麼,可說巧也巧,五萬歲那年,軒轅汀於禮台之上承「少皇」一位、意氣風發之時,白鬼族的老族長正好斷氣,也是梔月一生苦難的開始。

一切趕的都是天意。

天意讓梔月在老族長死後受盡欺凌,天意讓梔月走投無路修習禁術,天意讓梔月最後踏着鮮血成為了一族之長,天意讓白鬼與白虎二族最後開戰。

又是一個四月初四,軒轅汀領兵上了覆雲嶺,時距梔月第一次率兵前來已過了半年。

這是一場打的急且險的戰爭。梔月召集的是妖兵,殺不死,消不滅,靠近即無法脫身,強攻則被完全吞噬。古書上寫的破解之法,時至今日卻絲毫用處都沒有。

駐守東南一角的夜家鐵騎前來支援,卻也被截斷在半路。

四月初四的夜晚,軒轅汀躺在覆雲嶺的頂峰上,身下枕着皚皚白雪,她微閉上眼睛,似是看見了山下無處不在的廝殺。軒轅汀心裏清楚,再這樣下去,根本撐不了幾天。

晨曦微現的時候,她做了個決定,將自己的王劍留給了副將洛梓潼,並且下了一道死令,讓洛梓潼率領幽冥大軍死守三天。

她施了古書上的禁術——時空重疊之法,硬是從覆雲嶺上悄無聲息地劈了條路出來,直奔九幽大殿。九幽殿的這一任殿主與她甚是交好,她直截了當地說明意圖,沐塵卻是沒有回答。

軒轅汀靠在大殿的柱子上,一字一句道:「能試的都試過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沐塵不置可否:「如此一來,若干年之後呢?」

「我會設下禁術,她們幾人,終其一生不會相見,不會有所交集。」

「如若禁術破了呢?」

「梔月回來的那一刻,我會回來。」

海藍瓶已經在沐塵的手中,可沐塵沒有回答,也沒有遞給她。

她看了沐塵半晌,突然一撂裙擺跪在青石板上:「我知道這個賭局很險,但我身後是整個白虎一族,我沒有退路。」

良久,她聽見對方沉重的一聲嘆息,然後她的面前出現了一枚精緻的泛著華澤的海藍瓶。

她道了聲謝,轉身就走。

就在出門的那一刻,她聽見後面有人喚她,可她沒有回頭。沐塵的聲音似是從遼遠地地方飄過來:「海藍瓶這個東西,你使的時候,仔細著些。」

她迎著殿外微薄的日光,故作輕鬆道:「放心。」

四月初九,洛梓潼寡不敵眾,覆雲嶺全面被圍。梔月號召全部妖兵,意欲屠山。辰時整,軒轅汀出現在覆雲嶺之巔,催動百里石陣,圍困梔月。

後來的一切,便同古書所載無甚差異:梔月被囚死於石陣之中,妖兵被趕來的夜家鐵騎一網打盡,軒轅汀戰死沙場,洛梓潼帶領死傷慘重的幽冥大軍返回九重天......

這便是四萬年前「覆雲之役」的全貌。

玖玦手裏的茶已經涼了,她卻沒有感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乾巴巴地問軒轅汀:「敢問少皇,當年使得海藍瓶,可是將心與魂一分為二,拋散於各界嗎?」

軒轅汀答她:「然也。」

玖玦又問:「如此說來,我與慕寒二人,可是少皇的心與魂分別所化?」

軒轅汀點點頭:「不錯。」

玖玦定定看向她:「那梔月呢?琉璃盞既已催動,梔月想必也被一分為二,那梔月的心與魂,又化成了誰呢?」

軒轅汀默了半瞬:「你們四個本應該毫無交集,最後卻又糾纏在一起,不是天意,乃是人為。梔月的魂衝破禁術先行醒來,才使得慕寒最後死於焚山業火,你們幾個才有所交集。」又停了停,「其實你也猜到不少了吧。從千年前你失天魂,到後來九幽殿內失竊,都是她一個人所為。」

軒轅汀冷清的聲音散在這棺材底的每一個角落:「無極殿司命星君雲韶,乃是梔月的魂;蓬萊五閣首閣閣主楚懿,乃是梔月的心。現下她二人應是已經聚在一起了。梔月就要回來了。」

玖玦的臉色霎時間變的雪白,手中的茶盞「咣」地一聲掉在地上,碎成晶瑩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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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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