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生

我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要往下倒去，他卻依然努力地要抱住我，卻似也支撐不住，兩人一起往下滑去。最後他抱著我，跪坐在地上。

蟬鳴聲好像漸漸大了起來。有日光穿過層層樹葉投在臉上，最後在我眼中暈成一片。我努力睜大眼睛，可不斷閃爍的黑色星星彷彿催眠，讓僅剩的那些意識呼嘯著繼續遠離我。

躺在他懷中，恍恍惚惚想起的，卻是這一切的最開始，新婚那日的情形。初見他時，他眼底藏不住的訝異欣喜，牽著我的那雙濡濕溫暖的手，我慌亂不已的心跳。那時我滿心以為，這是命運的饋贈，他是上天賜我的幸運。心心念念想著的，是一定要努力做一個好妻子，一定要待他再好些。惦記著他自小身體有疾，哪怕錦衣玉食，怕也少不得有很多因此失落難受的時刻，以後自要好好撫慰多加陪伴的。

眼前漸漸開始漫上血紅色。

又想起那時他教我讀書的情形。他見我那樣喜愛桃樹，便誆我，說要教我一篇描寫桃花的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我跟著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看著他臉上的明顯調笑，隱約感到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卻不得其解地繼續猶豫著讀下去。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直到後來我終於知曉其中意思，著實和他生氣了好幾天。直到他腿疾發作，哀哀地看著我說痛，我這才原諒了他。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可原來竟然是這樣。這一切，竟然是這樣的。我的一生，原本就是這樣的，從無饋贈，從無轉機。

好累，太累了。我實在支撐不住，無能為力，只想要閉上眼睛就此跌入甜美的黑暗。

有冰涼的液體落在我臉頰上，我掙扎著又睜開了雙眼，眼前只隱約能看見一隻橘黃色的小老虎。心口突然又開始氣血翻湧起來，我用盡最後力氣，顫抖著抬起手，想要把那香囊給摘下。可這香囊竟系得那樣的緊，我終於給摘了下來，但也剋制不住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不想和他有任何牽扯了。只求如果有來生，我不要再遇見他。如果再遇見，那我也絕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糾葛。如果非要再有感情牽纏，我希望再不會有愛，只會有恨。

我恨他。

手中輕巧的香囊也再握不住了。黑暗重新慢慢地襲了上來，一縷一縷地，溫柔地包裹住了我，似乎是要挾著我，奔向一場永恆而美好的夢境，而我只要安心睡去就好。

懷裡曾經溫軟的身軀漸漸冰涼僵硬起來。而男子一動不動地看著懷裡女子的臉龐，彷彿一同死去了一般。

過了好久，他撿起落在女子身旁的香囊，上面的小老虎憨態可掬，正追著一片桃花。他怔怔地看著，突然剋制不住地大笑了起來，笑到喘不上氣來。可若仔細看，便會發現，他臉上早已經淚水滂沱。

他笑著抹了一把臉，然後便端起桌上的碗，一口灌下了剩下的小半碗。

又一陣風吹過。

明明還是盛夏，院里的樹葉卻迫不及待地紛紛掉落。

落葉掉在樹下兩人身上，彷彿一場盛大的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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