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心

夏天又到了。

懷孕以來本就嗜睡不少，天氣一熱，肚子也開始顯了，於是人便愈加慵懶了下來。只是這幾日總聽見外面吵雜，夜半偶還聽見女子和孩子哭聲，這教我心裡有些不安。

屋子裡有些滯悶，我心下煩躁，便走出屋子，到庭中的桂樹下坐著。這小琪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早起洗漱后就不見蹤影。我一時也懶得尋她，迷迷瞪瞪的有些困意，趴在樹影中清涼的石桌上倒覺得清爽不少，快要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我舒服的地長嘆了一口氣，緩緩睜眼，卻看見門口處有一個修長的白色身影。

是姜懷信。

我僵硬地撐起身，有些仲怔地看著他。

他提著一個絳紅色的食盒，遠遠地站在那，對著我微微笑了笑，走了過來。

就好像我們初初成親那時。那時亦是夏日，自他知曉我從小的生活，知我難得嘗到零食美味后，每每出門，便會帶一些外面的小食給我嘗，有時是大酒樓的甜點，有時是路邊家常零食。剛開始我總是不好意思的，後來次數多了，習慣起來，便也開始會有期盼。

他的腰間，甚至重又掛著那時我玩笑著給他繡的小老虎香囊，不過因為他屬虎。他倒不覺得幼稚，從前日日都要帶著。

我一時恍惚了起來。

他走近了我，放下食盒，便在我身旁坐下了。好似那曾經發生過的那些傷心過往都不曾存在那般的，牽住了我的手，帶著笑意，仔細地看著我。

「你，近來真是圓潤了許多啊。」

一句話教我猛然漲紅了臉。

「哎，小琪這丫頭呢，一上午也不見人影的。」

我忍不住想轉移開話題，開始扯些別的有的沒得。

懷信僵了一下，然後依然微微笑著說，「怕是又去給你琢磨弄什麼好吃的了吧。」

沒等我多想，懷信已經打開了食盒。是我從前甚是喜歡的，品香樓的雪花酥，並著一碗銀耳粥。我直盯著食盒內，忍不住有些流口水。懷信輕笑出了聲，見我有些猴急的模樣，便趕緊夾起雪花酥遞到我嘴邊。

依然是從前的味道，只是偏又是夏日，吃完有些口乾舌燥的感覺。順手便端起旁邊的那碗銀耳粥。淺嘗半口，發現溫度正好，還帶著些微涼意，於是忍不住直接灌下了大半。放下碗，看見懷信有些僵住的表情，才突然意識到似乎自己有些太沒規矩了，微微低下了頭不敢再看。懷信倒沒說話，只是沉默著用力，拉我入懷。

我在他懷中悄悄地抬頭看他，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只屬於他的味道，幾乎都要確信，這一定是一場夢境了，眼睛誠實地開始濕潤起來。

他環著我的手臂又收緊了些。然後我聽到他緩緩地開了口。

「楚兒，小琪死了。」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卻如同突然被淋了一頭冰水，如同那日一般，止不住地開始發顫。

小琪昨日還念叨著，小世子的衣服應該做起來了。我笑話她，如何知道就是世子。小琪卻一臉篤定地說，這麼能吃，肯定是個小世子。把我氣的晚飯都少吃了好幾口。

如同親姐妹一般的小琪啊。

「你的父母家人，也都死了。」

母親，母親是那樣喜歡他的啊。連同父親，那難得給我笑臉的冷漠父親，都曾看著他牽著我的手，露出過一絲慰藉的笑容。可他，就這樣把我本來就稀少的溫暖，全部毀了。

那些痛哭流涕，心痛欲死的時刻，那些捧著一顆被碾碎的心，無法入眠的深夜，此刻，全然清晰地回來了。它們在我眼前來回閃現，中間穿插的，是無數次他絕情離去的背影，和那夜，我站在暗紅如血的楓樹林里，看著他吻著殷雪的場景。

我的牙床都開始打顫。我不得不用力咬著牙，努力想掙脫開他。他是魔鬼，我真真是鬼迷心竅，才會被他迷惑。可是我越想掙脫，他越加用力地抱著我，不讓我離開。他微嘆了一聲，繼續說道：

「皇帝也死了。而你。。。」

他沒有說下去，而我此刻卻已經全然明白了。皇帝已死，他的謀划已經全然實現。如今，所有的阻礙，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了。

哦，不，是我，和我的孩子。

那吃食，那些吃食里，怕是已經被他下了毒藥了。

胸口處此時應景地傳來了一陣劇痛，彷彿是為了驗證我的猜想。我的心終於一寸寸地冷了下來，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想放聲大哭，可是我再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流淚了。

那曾經無比渴求懷念的溫暖胸膛啊，此刻，卻變成了我的無邊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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