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氅上尚且留有餘溫,擋住了所有寒氣。只是眼前昏暗,腳下不穩,趙雲兮往前一歪,驚呼脫口而出,沒有預料之中摔倒的痛楚,而是穩穩地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的驚慌失措霎時就散去。
待她坐穩,那股溫暖也立刻褪去。
熟悉的略帶嘲意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你還想接著生病?」
趙雲兮鬆了一口氣,攏著大氅縮成了一團,全然放鬆的看著對面坐著的人。
「阿洵,你怎麼會來靜安王府?」
趙雲兮忽然就笑彎了眼,用自以為慈愛的目光看向坐在對面的人,「難道你是專程來接我的?」
趙明修抬眼看她,竟勾了唇一笑,冷峻容顏柔和了一瞬,而後又恢復如常。
「出宮散心。」
他說話間,輕叩了車廂,馬車緩緩向皇宮而去。
「你散心都散到靜安王府門口來了?」趙雲兮狐疑問道,皇宮離靜安王府一個時辰的車程,散心會不會離得太遠?
「阿洵,那你可真閑。」
她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又覺著自己身上還披著大侄子孝敬的大氅,再編排他便頗有些不識好歹。而且大侄子臉色陰沉,瞧著心情不大好,她就不計較大侄子此時不敬長輩,連姑姑都不叫了。
車廂原本還算大,而今趙明修人高馬大坐在裡頭,不知怎麼,趙雲兮莫名就覺著車廂有幾分逼仄。
大抵是忙碌了一整日,又操心過度,趙雲兮不多時,便覺著睡意湧上,眼皮不住地往下掉,她裹著大氅靠在身旁半人來高的軟枕上就要睡去。
『閑人』趙明修淡然將眼前人看了一遍,見她縮在大氅里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了一張臉,便知這人是凍壞了。
明明風寒也才好,就開始胡作非為。
他伸出手去,手指輕撫過眼前人光潔的額頭,觸指冰涼。只是很快,快到眼前人都未曾察覺,他的手指就已經收回。
眼前人似覺著被蚊蟲咬了一口,朦朦朧朧的睜開了眼睛,一雙杏眼滿是睡意。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落在了別處,不管她是不是想睡了,開口問道:「靜安王府如何了?」
趙雲兮原是有些乏了,聽見這話,又來了精神,「貞娘母女皆平安,但我就只來得及看了一眼孩子,連她是個什麼模樣,都沒有看清楚。」
那一眼,她就瞧見了個紅彤彤的影子,此刻不無可惜道:「我這還是頭一回見著剛出生的嬰兒,也沒能看清楚她是個什麼模樣,明日再看,她就長得不一樣了。」
趙明修嗤笑了一聲,不無嘲諷道:「還能是什麼模樣,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難不成姑姑以為,她還會比別人多長一個眼睛,多長一張嘴?」
那豈不是怪物?
難不成她連嬰兒該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嗎?趙雲兮立刻就反駁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她像貞娘,還是像玉和。」玉和是靜安王的名諱。
「要是像貞娘,以後定是個漂亮可愛的小丫頭,若是像玉和,算了,提起玉和我就來氣。」
她在靜安王府不曾表露的怒氣,此刻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地方。
她眼前一亮,「阿洵,你是不是也知道靜安王府出了什麼事,所以才來的。不錯,若是連你都為貞娘撐腰,玉和以後哪裡還敢放縱妾室在貞娘面前肆無忌憚,竟還趁著貞娘這幾日身子不適,從賬房支了三千兩。」
「真是膽大妄為。」
趙明修有過片刻的茫然。
靜安王府的后宅事,他沒有興趣知道。
趙雲兮義憤填膺道:「貞娘房裡的嬤嬤,都同我說了,玉和今日同貞娘吵了一架,還失手摔了茶杯,貞娘才踩到了水漬跌倒早產。」
怪不得玉和在她面前吞吞吐吐什麼都不敢說,原是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險些害了貞娘一屍兩命。
「幸好,他還有點良心,取了王令讓人去請太醫。」
「不然貞娘若是出了事,我看他該如何是好。」
趙明修安靜聽她說完,方才開口,「你要插手靜安王府的后宅事?」
她自己都還是個小丫頭,若不是仗著輩分,趙玉和只能在她面前表現出對長輩的尊重,但如何能容忍她去插手他的妻妾問題。
趙雲兮一副有何不可的神情看著他。
貞娘比她大五歲,但是從小就給她做伴讀,趙玉和又是她侄子,難不成她這做長輩的就不能管管嗎?
「我當然要幫忙了,貞娘今日遭了大罪,我看著都心疼。」
趙明修也沒說不可,只反問她,「你準備怎麼幫?」
這問題卻是將她給難住了。
她皺著眉頭,摟住大靠枕,認真思索著。
「讓趙玉和挨頓打,讓他也受貞娘今日生產之痛。」
「你用什麼理由打他?靜安王妃自己踩了水跌倒。」
「要不將那小妾給趕出去?」
「你將她趕走,靜安王就不能將她再接回來?」
她想了幾個主意,都別趙明修給否了。
她雖是長輩,可又不是趙玉和的親爹娘,能名正言順,幫貞娘的地方並不多。
她不由得看向趙明修,趙明修眼睛都未抬都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不必看朕,朕也沒理由插手靜安王府後宅之事。」他是帝王不假,帝王也沒有道理隨意插手臣子私事。
趙雲兮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心裡卻還是為貞娘不平,「怎麼不可以,要不是貞娘福大命大,今日可就是一屍兩命。」
趙雲兮自己從出生那天起,就沒有受過多少委屈,自然也沒人敢給她委屈受。
趙明修不知在想些什麼,眸色深沉,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趙雲兮自己倒是做了決定,「我明天一定要去靜安王府,給貞娘討一個公道。」
趙明修看向她,車廂上掛著一盞燈,燈光昏黃閃爍,她的眼神依舊澄澈。
「貞娘是如何想的,你知道嗎?」趙明修淡然問道。
這問題將趙雲兮給難住了,她今日都沒來的及同貞娘說上話,哪裡知道貞娘是如何想的。
趙明修毫不留情,點破了她的天真想法。
「這件事里,唯一能為貞娘做主的,是貞娘自己。」
「若她不想深究今日錯在何人,你貿然為她出頭,她是會高興,還是會生氣?」
「你猜她會不會怨你將原本可以悄無聲息揭過的事情鬧大?」
接下來的路程,趙雲兮沉默的靠在軟枕上,為著貞娘著想。
趙明修見她沒了睡意,也不打算再同她說靜安王府的家事。
等入了西宮門,馬車一停,趙雲兮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朝琳琅宮去了。她還裹著那件大氅。
王福早就在此候著,忙上前撐傘,「陛下,劉太醫還在候著,給您請平安脈呢。」都快五更天了,這起居註上記檔平安脈的時辰不對,太后若是問起就麻煩了。
趙明修應了一聲,抬腳朝相反的方向去。
「靜安王府的事,查的如何了?」
王福忙道:「問過了,說是王府侍妾,從賬房支了三千兩銀子,王妃就問了王爺可有此事,不知怎的,王爺就同王妃吵了起來,摔了杯子,結果王妃就不小心踩到了水摔了一跤。幸得那忠僕墊在王妃身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趙明修停下,皺眉看他,「這些朕都知道。」
「王府侍妾支三千兩銀子的事情,可有查清作何用途?」
王福這才道:「這還沒查清楚。」
「去查,這三千兩銀子都用在了什麼地方。」
「是,奴才這就去吩咐。」
王福頭疼,這可就難了,三千兩銀子能用的地方那可就太多了,每一筆銀子的去處想要查明白都不容易。要他說清官都難斷家務事,靜安王到底是陛下的堂兄,如今去為了王妃的事情而查靜安王,著實不合理,也容易叫人拿住了話柄。
「殿下。」
琳琅宮裡外都還點著燈籠,宮人們侯在廊下迎著。
趙雲兮誰也沒有理會,氣呼呼的回了寢殿,撲倒在了軟榻上。
只脖子上勒得慌,她低頭一看,看見了身上穿著的青羽大氅來,她方才都忘了還給阿洵。
她一邊解著結扣,一邊悶不做聲的想。
她為了貞娘的事情,一路上都心煩得很,阿洵說的話雖冷酷無情,但他說的有道理。
要如何處理今日之事,還得看貞娘自己的意思。
鳴音勸她,「殿下,夜深了,還是早些歇下,有什麼事情明日再去想。」
她點了點頭,將大氅遞給鳴音,「讓人送回長明宮。」
「是。」
*
靜安王妃懷胎九月早產,險些一屍兩命,幸而太醫去的及時,可算是保住了性命,母女皆平安。
太后著人去探望,趙雲兮便跟著又去了靜安王府。
靜安王妃只能卧床休息,見著她來就要起身,「貞娘,你別動。」
貞娘面色還有些蒼白,精神卻不錯,她到底起了身,卧在床頭,笑著問道:「殿下,您怎麼來了?」
「我身上未好,恐怕招待不周。」
下人搬了椅子來,趙雲兮就坐在床旁,「我當然是來探望你了,昨日夜深了,我沒能待太久,也沒能同你說話。」
貞娘握住了她的手,一如小時候牽她去念書那般親近。
「我知殿下待我好,只您是王爺的姑姑,若叫王爺以為殿下偏幫了我,難免讓殿下與王爺疏遠了姑侄情誼。這便是貞娘的不是了。」
趙雲兮聽明白了這話,貞娘就是想讓她別插手。
她不解道:「我為什麼不能偏幫你,玉和做錯了事情,那他就是不對。」
貞娘靜默了一瞬,心裡也軟和,卻還是坦白說:「殿下,此事您就別管了,我能處理妥當。」
見趙雲兮神色微惱,便讓人去請林夫人將小姑娘抱來,「殿下,可要瞧瞧穗穗?您昨日不是沒來得及看看她嗎?」
「她也一定很想見見您。」
襁褓之中的小小嬰兒,眼睛都還未睜開,正淺淺睡著,只張嘴打了個哈欠,便能逗得滿屋子人開懷大笑。
靜安王府已經沒了昨日的緊張氛圍。
沒能待上多久,趙雲兮便被提醒,要離開。
貞娘知她不高興,強撐著身上疼痛,恬靜笑著同她道別:「等我出了月子,我就帶著穗穗去給您請安。」因著輩分,穗穗的洗三禮,也沒辦法請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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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兮:夜裡散心,一定是因為人煙稀少,空氣清新。
我是不是應該給存稿箱換個時間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