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Chapter 06

說來也奇怪,蕭愈這廝不知在宮中觸了什麼霉頭,回來就一直待在浮生閣里。

之前隔幾日還會尋來花顏閣,找她問幾句蕭承夜的動靜。如今索性連個人影都見不著,若不是每日午時還能偶地瞥他一眼,她當真要以為蕭愈不食人間煙火,孑孓獨立於塵世。

什麼同塌而眠,什麼相濡以沫,統統是痴心妄想。

不過也好,蕭愈不來招惹她,她樂得自在。捨去些玲瓏周旋,她還有許多未盡之事。

想一想,之前蕭愈在花顏閣留下一簡《百草集》,她也匆匆翻了幾行,眼下倒是時候拾起來再細細看一看。

就不知道蘇雅魚似不似她昭珂這般,不以為意。

偏偏在旁人眼裡,蕭愈所作所為,無疑是冷落了蘇雅魚與她,實在有幾分薄情。

可蕭愈本就偏私又薄情,不是么?

「嘖。」

窗外清明一片,艷陽高懸於頂。梧桐已經黃去大半,衰葉撲在青石地磚上,偶來一陣風,還要不甘心地逐幾步,才又消停著老老實實地躺回凄涼蕭瑟里。

城隍廟外的海棠,該是凋落了罷?

想到如此,昭珂搭在窗沿的十指涼了個透,只得縮回袖裡取些暖意。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蘇姊姊昨日也去浮生閣了么?」

「嗯。」

小丫鬟點頭答應。

昭珂彷彿瞅見蘇雅魚等在書幾邊,燒一盞銀針白毫,茶香瀰漫,她湊首相看。那人依舊一身青衣,背對她笑靨如花,捧一簡《千金要方》,握筆不語。

不問,不看,不應。

「哎。」

她嘆息,心底卻在冷笑:她懶得打擾蕭愈與蘇雅魚伉儷情深,若不是高照容叮囑她每日送一盞薑茶,她根本不去蹚這灘渾水。在說了,就是她擱下薑茶,蕭愈肯不肯嘗一口,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換作蘇雅魚,她該會等在一旁,親眼看他咽下。再與他說幾句不咸不淡的關心話,或是為他謄抄幾簡方子,拾掇好擺進書格里。

昭珂最見不得這故作恩愛的模樣,想再「嘖」一聲時,恰被一陣叩門聲擾斷。

來人正是高照容身邊的掌事嬤嬤。

「小夫人。」

老嬤嬤稱道一句,規規矩矩地請了個禮。

雖說長幼有序,可地位尊卑擺在前,她就是個無權無勢的妾也得受這一拜。

「嬤嬤快起,您這是折煞小輩了。」

昭珂作勢要扶,來人已經止禮,客客氣氣地答應道:「應該的。」

她不想同個嬤嬤在這兒計較什麼位份,若是無事,高照容怎會遣個掌事嬤嬤來花顏閣。

「嬤嬤可是有事?」

「嗯,夫人讓老奴來此是有正事要知會小夫人。」

「何事?」

昭珂笑盈盈地問,只見老嬤嬤面不改色地答:「小夫人有所不知,今日會逢九月初九,正是重陽佳節。宮中有旨,居三品以上的官臣須得去行宮,承登高狩獵的習俗。」

老嬤嬤頓了頓,又道:「故今日主上不在府中,夫人念小夫人來回折騰,這才讓老奴過來知會一聲,午時便不必再去后廳。」

昭珂以前也曾在大府里待過許多年,從未聽過還有行宮秋獵這麼一回事。況且,蕭望之一介文臣,去獵場同那些個武官攪和在一起,何其古怪。

不過她區區一個妾,怎敢插嘴議論朝事,只得笑笑,謝道:「有勞嬤嬤了。」

老嬤嬤看昭珂點頭,正要請禮別過,就聽她猶猶豫豫地問道:「浮生閣那邊…」

「大公子一早就隨主上離府了。之前秋獵本是不許官位外的旁人參與的,畢竟行宮不似禁宮,容忍遭歹人惦記。可這幾年,太子景到了弱冠的年紀,若少了年紀相仿的玩伴,只怕要失了興緻,這才改了規矩。」

八月十五夜,昭珂早對蕭愈刮目相看。撇開規矩不說,蕭愈當真會為了仕途捨棄一身清冷,去做這俗事?

以他的才學,考取功名不在話下,又何苦為難自己?

他究竟圖的什麼,以至於要做到這般地步?

難道真是她昭珂識人不清,被他冷淡寡情的模樣唬了去?

還是他蕭愈本就是個貪求功名之輩?

不該啊!

她怎麼能就看走了眼?!

昭珂蹙眉,難不成這其中還有什麼其他的隱秘?

老嬤嬤看她疑惑,揣想她興許是不曉得宮中府里的許多規矩,有些失落為難,便寬慰道:「小夫人才來府中不足兩月,不知道也是難免的。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以前蘇小夫人剛來時,也是如此。」

昭珂聽罷,急展眉頭,應付道:「嬤嬤說的是,是我太心急了。」

這掌事嬤嬤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厲害,她雖不是為這些苦惱,可對蕭愈揣度過了頭,竟被看了去,也不知這嬤嬤會不會與高照容說些什麼。

只是昭珂琢磨不透的,蕭望之卻心知肚明。

一路顛簸,蕭愈都肯忍下。圖的,不就是在行宮多看溫姝一眼。

中秋別後,蕭愈牽挂溫姝寒症,也不知服過葯后可有好轉。這幾日又轉涼,有沒有穿戴厚衣裳,千萬莫要沾了寒氣。

可惜,文官位列只在行宮殿里,跪坐上觀。畢竟舞刀弄劍本就不是他們能擺划的事,在遮風處啖幾口新茶,嘗幾味小食也算安閑。

正巧,宮裡新進了一批霍山黃芽。蕭望之雖鍾愛信陽毛尖,對黃茶也是頗有研究。

霍山黃芽形似雀舌,身披綠毫。不如信陽毛尖與西湖龍井般清新,不如壽眉和白露般淡雅,更沒有永春佛手與鳳凰水仙般晶瑩。就是與祁門、滇紅的美艷動人相比,都略顯遜色。

茶湯綠中透黃,灌喉總覺得一絲陳舊。若掂在舌尖細品,還會嘗出一絲醇厚,層次分明,教人難忘。

「愈兒。」

蕭望之飲過鮮醇,忽然喚了一聲。

蕭愈擱置茶盞,看席間交頭低語,似乎各有議論,答道:「爹爹何事?」

「今日秋獵,霍將軍也在。」

想必蕭望之早就留意到這些議論,繼續道:「霍將軍戰功赫赫,此番回朝自然不少了封賞讚譽。」

「他不是該守在北疆么?」

自碎葉城與樓蘭國被破,河西古道就名正言順地成為盛安疆域。霍起一直駐紮在涼州城外,已經三四年不曾回過盛安城。

這些,蕭望之身在朝野自然知曉。他意外卻是,蕭愈極少出府走動,怎麼也會知道。

「陛下召見,他不敢怠慢。而且算算日子,也快到戚寒山的忌辰了,他念舊情,是無論如何都要去戚府一趟的。」

「愈兒你也知道,武將之中,霍家一門獨大。自霍真走後,霍起便繼承了霍家門楣,從一個小小的中朗將到驃騎將軍,碎葉城一役,又提拔至大將軍,統領邊界。霍起忠君愛國,不僅深得陛下信賴,更受百姓愛戴。」

蕭望之頓了頓,又道:「朝野之中,沒人敢說他半點兒的不是。」

蕭愈面無顏色,不緊不慢地接道:「外有霍起坐鎮北疆,內不也有梁燁身居參將,統領禁宮安危?」

「梁參將這許多倒是盡忠職守,從未出過差池。倒是文臣之中…」

蕭愈眼色一凝,他怎會不明白蕭望之為何欲言又止。

文臣之中,蕭望之丞相在前,溫子言御史大夫在後。更有太常,太僕,廷尉,宗正,少府各司其職,行郡縣,司農事。

可溫之言才學過人,又怎甘心總在蕭望之之下?

二人雖同為前高丞相的門客,也曾君子交好,論及天文地理,商討民事社稷。可溫子言始終存有野心,區區一個御史大夫,真真是委屈了他。

這些年,他覬覦丞相職位,甚至不惜忍痛,將嫡女溫姝嫁與太子景。

「爹,孩兒心中有數。拎得清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

蕭愈說得漫不經心,好似長几上所講,依舊是朝政之事,與他無半點干係。

蕭望之也就當他說得是心裡話,不會逾越。他看著他從九齡到束髮,好端端一個淡雅佳公子,為情所苦所累所困,生生成了個寡言少語的悶葫蘆。

心裡多多少少對高照容有虧欠,幸好他肯娶妻納妾,興許再過些時日,等他徹底放下執念,也該走出桎梏,看看眼前人了。

就在蕭望之剛有安慰,一旁的太僕湊到幾邊,樂呵呵地與蕭望之說道:「丞相可知,方才在獵場發生了天大的喜事。」

蕭望之不解,問道:「何來的喜事?」

「聽說梁參將的小女搶了太子景的獵鹿,更大顯身手射中一隻草狐,拔得頭籌。盡展女中豪傑的風範,本以為太子景會不悅,怪罪下來。卻不想太子景看她身姿瀟洒,竟向陛下討賞,欲將梁參將的小女納入東宮。」

「啪!」

蕭愈手中的茶盞摔下,霍山黃芽倒在紅松長几上,淤出一灘狼狽。

「當真?」

「千真萬確,陛下已經答應了,不多時就要來這兒下旨賜婚。」

霎時,霍山黃芽的醇香醒入蕭愈腦袋。他似醉了一般,昏昏地盯著殿上交頭接耳的官臣,憤怒、憐惜、痛悔彷彿就要從心口喊出來。

溫姝!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盛安風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盛安風來
上一章下一章

Chapter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