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Chapter 56

「蘇雅魚,憑什麼?」

「憑什麼你是周嬙所出,卻鳩佔鵲巢,心安理得地享盡爹爹寵愛。」

「憑什麼你受榮華庇護,被人誇作菩薩心腸,更風風光光嫁給蕭愈。」

「而我落魄潦倒,娘死不瞑目。」

「憑什麼!」

「故意的又如何?」

「若不是周嬙當年做這歹毒的事,你哪有眼下錦衣玉食的日子?她敢作為,還怕被人揭穿么?」

「蘇雅魚啊,你會有如今的下場,是報應,是活該。」

長明樓薄情好似蕭愈,踏月湖邊是它低眉冷眼旁觀。一如昭珂,任由蘇雅魚跌落,袖手不肯扶。若無其事地看,不動聲色輕道。

「活該!」

這百尺高樓,伸手可摘星辰,浮雲朝露在咫尺。她這麼一摔,只怕氣息奄奄,人命危淺了罷?

蘇雅魚心灰意冷地想,顏色悵然,彷彿仍能望見昭珂怨恨的模樣。她怒目,繡口一張一合,還在說道:「活該!」

蘇雅魚猛然醒來,好似夢長。夢中萬千怨恨把她埋沒,教她摔在踏月湖邊,摔得四肢百骸俱毀。可睜眼,她卻好端端地躺在漱月軒。榻旁是周嬙坐倦,苦著臉色抿唇不語。

她疑惑,她不是該殞身碎骨了么?怎麼反像個沒事人似的,躲在漱月軒里?

「娘?」

她惶惶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周嬙悲極痛極,搖頭嗚咽道:「都是娘的錯,是娘害了你。」

蘇雅魚眼眉倏地一擰,有些無可奈何地道:「昭珂所說,都是真的罷?」

事到如今,周嬙哪還遮掩,連狡辯都是徒勞。

「是。」

她愧疚地答應,一雙眸子懨懨,時不時瞥向蘇雅魚雙腿,欲言卻又止。

蘇雅魚便是遲鈍,也該覺察不對。她掖緊被褥猛一掀開,只見下肢微微彎曲,擺在榻上如何觸摸都不曾有半分知覺!

「……」

蘇雅魚低眸苦笑:「我這腿是摔廢了么?」

周嬙本是噎聲點頭,眼淚止不住地淌。可看蘇雅魚神色惆悵,不忍她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捱受,只得開口道:「蕭愈來看過,你腿骨盡斷,已是無力回天。他怕你醒來痛,給你敷了些許麻沸散。雅、雅魚啊,你若覺得還有哪兒不舒服,千萬要說。」

「說什麼?」

她搖頭,是說她僥倖撿回一命,還是說她餘生凄慘。

活該么?

當真活該么?

「是!」

昭珂直截了當地答應道:「重陽登高望遠,我偏生要她摔斷腿,就是想看她的笑話。看她往後如何登高,看她往後如何擺出矜重從容的模樣。」

蕭承夜坐在琴后,聽昭珂說罷,良久思慮。他並非善類,會可憐蘇雅魚從此殘廢。何況,她傷他雙目在先,本不無辜。也不會以為昭珂心狠手辣,不依不饒。

「你該是痛恨她僥倖,撿回一命罷?」

「不。」

昭珂得意地道:「我本來就不打算要她的命,與其教她一了百了,倒不如教她從此之後只當個廢人。行不能行,動不能動,最好是躲在拂月閣里,日日夜夜埋怨周嬙的所作所為。」

何其痛快!

你不是蕙質蘭心美韶容么?如今淪為殘廢,還怎麼同我斗?倚仗你那不爭氣的娘么?

呵。

不消幾日,連她都自身難保!

蕭承夜眉頭微蹙,《雲霧斂》經昭珂撥弄得激越,進復退復間全是嘲弄。好似彈指只剩挖苦奚落,她恨事仍未絕。

「阿珂。」

他並未說破,只問:「若你在府中舊怨了斷,可願與我共赴紅塵終老?」

昭珂斂手,眸子里的恨意淡去。

「好。我們從此遠離盛安,去江南如何?聽說那兒水昏雲淡,山色空濛。」

可惜,你卻無法得見。

「承夜,蘇雅魚欠你一雙眼,我便教她用一雙腿來還。可她不敵你風華,信手弄弦惹十方瀲灧。我恨,是我連累了你。」

蕭承夜到底是知道,蘇雅魚的事是昭珂一手擺布。他雖不明白周嬙為何遲遲不追究,卻不想她從此背負罵名,落得個一無所有。

「阿珂,你不怕么?」

「怕什麼?怕周嬙秋後算賬?」

昭珂冷笑:「她若敢,儘管來便是。」

她抬手,握住蕭承夜的指尖。舉目相看,他青絲飛昂,黑紗蒙目,嘴角隱隱是憂慮。不知怎的,她又紅了眼,彷彿想起拂月閣他奮不顧身擋在前的一幕,低聲道:「承夜,我不怕。」

昭珂頓了頓,繼續道:「我與她二人的仇怨由來已久,重陽節不過是時日恰好。你可記得,花燈夜你領著我走到長明樓高處,眼底儘是盛安宵火。」

蕭承夜已然明了,答應道:「記得。」

「侍郎的故事我還記著,也是在那時,我就動了心思。有朝一日,要教蘇雅魚也嘗嘗摔成殘廢的滋味。」

蕭承夜啞然,微微垂首。他萬萬沒想到,竟是他害她生出這樣的念頭。他知道昭珂向來工於心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不想他遭逢變故后,她戾氣一日勝過一日。

他想勸,可如今他怎勸都是徒勞。

他攔得住么?他的阿珂想做的事,豈有做不成的?

若不達目的,她怎肯罷休。

蕭承夜抬臂,嘴角抿出淡淡笑意。昭珂懂得他的用意,順從地走到他懷裡坐下。腦袋抵在他心口,雙眸輕閉,彷彿兩人一齊困在沉夜裡,泥潭處。從未掙脫,從未洗盡污穢。

夕色正濃,自沉音閣別後,昭珂沒有折回花顏閣,而是直接出了相府。

盛安街巷還未等來熱鬧的時候,她踩著青石地磚往人稀處走去。正是城隍廟冷冷清清,徐思南披了青衣在等。

「徐姑姑。」

昭珂慢慢地道,眼開眉展,一步步盈盈若水。

「你來了。」

徐思南惴惴不安地答應,佛珠被她緊緊攥在手裡,前後搓弄,猶猶豫豫不知進退。

倒是昭珂痛快,直接道:「徐姑姑,你可知道,我終於為娘出了一口惡氣。我當著蘇雅魚的面,把周嬙當年的所作所為一一揭破,害得她茫然無措,經我逼迫從長明樓摔下,從此成了廢人。」

「想來,就是她僥倖活下來,與周嬙也該是貌合神離。」

「徐姑姑,我辛苦經營這麼多年,終於要為娘和要哥哥報仇了!」

「啪!」

徐思南一記耳光,狠狠澆在昭珂臉上。她吃痛,不明所以地捂著臉問:「徐姑姑?」

昭珂當真糊塗了,早在花燈節時徐思南就為了蘇雅魚反覆勸她,如今這一巴掌難不成也是為了蘇雅魚摑的?

為何?

「我做錯了什麼?」

昭珂不服氣地怨道:「我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娘,為了要哥哥。我要蘇雅魚生不如死,要周嬙自食惡果,有什麼不對?」

徐思南冷冷地看著昭珂,道:「你向來謹慎,只從小巷繞來,從不經大道,怎麼這一次如此大意,連周嬙跟在身後都沒察覺?」

「我當然知道。」

昭珂得意地說道:「我就是察覺她從相府一路跟來,才故意不走小巷。為的,就是讓她聽個清楚,教她輸得明明白白。」

她說罷,慢慢扭頭看向廟外。

「怎麼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敢出來么?」

周嬙還以為昭珂是不小心,沒想到這小妮子竟是故意露出破綻。與其躲著,倒不如出來,看她到底玩的什麼把戲。

周嬙捻著絹絲綉帕,邁進廟裡一看是徐思南,大驚失色。

「你?」

她恍然,當年跟在陸延意身邊的小丫鬟,如今竟披上青衣皈依佛門。

「居然是你!」

徐思南收攏佛珠,慢慢走到周嬙面前,答應道:「是我。」

徐思南深諳,冤冤相報終無了時,當是做個了斷了。

「小夫人沒想到罷?」

周嬙驚得退後兩步,指著她怨道:「我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

「為何如此?」

徐思南苦笑:「你只當我是個丫鬟,貪圖錢財而已。卻不知人心也是肉長的,我跟著夫人久了,也懂得知恩圖報分辨是非。夫人她通情達理,矜重大度。才情、學識處處勝過你,你又何德何能,配得上當家主母?」

「你當我是賤婢,是下人。夫人卻體恤,一直真心相待,更偷偷接濟我的本家。」

「何況,夫人從不軟弱愚昧,她幾次三番縱容你挑釁,只不過是不想惹蘇恩主煩憂。你卻得寸進尺,還想吩咐我下毒陷害。夫人冰雪聰明,又怎會不知道你的歹毒用心?」

徐思南邊說邊走到周嬙與昭珂之間,繼續道:「夫人早就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移花接木也好,以假代真也罷,都在她意料之中。我受夫人託付,又怎會教她的骨肉受半點兒委屈?」

周嬙聽得臉色大變,急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思南並未答應,反是看向昭珂,不緊不慢地道:「小隱,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債易欠情難還。徐姑姑負下大罪,餘生青燈古佛都償不清。」

昭珂皺眉,不解地盯著徐思南。她卻笑出聲來:「你們以為,我當真移花接木,以假代真了么?」

「我從未背叛過夫人,更從未把你的孩子抱進拾夕軒。」

「周嬙啊周嬙,當初你口口聲聲說,會將雅魚視如己出,當作親生骨肉撫養成人,如今句句應驗。沒想到罷?你真真就替夫人養了二十餘年的女兒,而你當初要我捂死的孩子,經我交由本家養大,如今正站在你面前!」

「你要我趕盡殺絕,我卻於心不忍。可命途捉弄,你的骨肉還是流落街頭,受盡人間苦。」

「這是報應!這是你心狠手辣,瞞著我給夫人灌毒的報應!」

徐思南狠狠揉著佛珠,把埋了這麼多年的秘密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幸好雅魚隨夫人,矜重大度。而你的親生女兒像極了你,心狠手辣。不僅毀人姻緣,更處處算計。可到頭來,她不過是我用來對付你的棋子罷了。」

「哈哈哈。」

徐思南扯斷佛珠,由著珠子亂了一地。她笑,笑周嬙辛苦為她人作嫁衣裳,笑昭珂聰明反被聰明誤,更笑自己可憐。

「周嬙,被親生骨肉算計的滋味如何?」

比起周嬙面如土色目瞪口呆,昭珂卻當是徐思南的無稽之談,根本不信。

「不可能!」

「徐姑姑,你是哄我的對不對?」

徐思南搖頭,彷彿是要撕碎昭珂最後一丁點念想。她看她眉頭皺緊,十指掐得手背都發紅,說道:「這就是我欠你的債。」

她像怪罪,又像可憐,繼續道:「你若能與阿要結為連理,興許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可惜,阿哥與阿嫂病歿,阿要也死不瞑目。小隱,我原以為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卻沒料到雅魚被你害成這副模樣。」

「你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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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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