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Chapter 17

災禍當前,昭珂也沒閑著。

自從去過錦瑟居,蕭愈就對蕭承夜格外上心。沒過幾日,這廝竟親自來花顏閣,交代她務必要時時刻刻盯著沉音閣的動向。

蕭愈說得鄭重其事,都教昭珂以為是否蕭承夜將要小命不保了。

事實卻是,她想得太多。

蕭承夜這人在十方瀲灧混得風生水起,走在紈絝子弟間也是遊刃有餘,又怎會是個軟柿子?

既然蕭愈要她好好盯著,她便好好盯著,哪怕鵝毛大雪攔路,凍得她每一步都瑟瑟發抖。哪怕雪積得二尺多高,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也要往沉音閣走。

雪崩埋人的駭事傳來時,她正在挑台與蕭承夜猜想暴雪何時停歇。蘇雅魚與蕭愈施捨救濟時,她正點著暖爐,與蕭承夜煮沸薑茶,斟一杯捂在掌心。蘇雅魚卧床不起時,她正與蕭承夜講起盛安城裡時興的話本。

在旁人看來,昭珂每日都在變著法子與蕭承夜親近。

不是挨著霜凍端去薑茶,就是不辭辛苦地提一盒如意卷,沾著新磨的椒鹽,與蕭承夜津津有味地嚼著。

再不濟,也會吩咐下人捎一碟豆團。擺在几上,相對而坐,弄琴弄得乏了,就嘗幾口喜歡的小食,談空說有,從天地無常講到大好河山,從琴曲風韻講到人間恨事。

盛安之大,北有涼州關外,黃沙漫天,他們還未有幸看一眼外邦的婀娜風情。南有苗疆詭秘,曼陀羅花開滿山坡,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真如霍白說得那般蠱惑人心。東臨江海,亦有江南山明水秀草長鶯飛,尤其梅雨時節的梅子最青最脆,咬一口酸在嘴裡,像極了少女慕求不得的滋味。

她與他談琴,從號鍾宏亮激蕩,令人震耳欲聾,講到繞樑迴響,三日不絕。更有綠綺知音,締結良緣。春雷深厚,清越松透。九霄環佩,太古遺音,獨幽奔雷,萬籟悠悠。

她與他論譜,《游春》《淥水》《幽思》《坐愁》《秋思》各有千秋,《長清》、《短清》、《長側》、《短側》別具一格,《登隴》《望秦》《竹吟風》《哀松露》《悲漢月》堪稱精妙,《漁歌》《樵歌》《列子御風》《山居吟》《佩蘭》磅礴大氣。

也說過十方瀲灧,哪家的少爺一擲千金,哪家的公子最好吟詩作對。坊間的名伶,哪個最招人喜歡,哪個最有才情,哪個嫵媚最會說俏皮話。

也曾提過《問靈犀》,蕭承夜彷彿對它頗有執念,不比《南溪春別》的怨恨遺憾,不比《廣寒調》的凄涼冷落,只是單單鐘意這背後的心酸情事。

是悔,是恨,是人世兩別後刻骨銘心的痛。

是痴,是迷,是真真假假,是慌與欺,是得與失,是此生不換的纏綿。

霍白一曲《問靈犀》,教多少傷心斷腸人記起流離塵世的相思。不論一眼萬年,還是朝夕相伴,最後有多少修得正果,有多少白頭到老。

陸追辛與陸延意本是姊妹,可惜陸追辛命薄,等不到霍白明了心意就魂斷南疆。霍白日夜思念痛悔,譜一曲肝腸寸斷悼念亡人。

陸延意卻不同,早早地嫁與蘇方等,換來個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堪稱天作。然而姊妹殊途同歸,陸延意小產,生下蘇雅魚后就撒手人寰,留蘇方等在這寂寥的世間長相思。

怎的說,蘇雅魚與《問靈犀》都有些淵源。

只是……

蕭承夜不明白,「蘇雅魚並非周嬙所出,怎會待她這麼好?」

好得彷彿是親生骨肉一般,明明周嬙只是妾,只是蘇方等為蘇雅魚找的後娘。

昭珂冷笑道:「眼下她人不就在相府么?你若當真想知道,直接去問她不就好了?」

反正這幾日,周嬙掏心掏肺地照料蘇雅魚,大事小事都要親自操勞,連拂月閣都捨不得踏出一步,看得著實讓人羨慕。

「蘇雅魚該是早就把她當作親生娘親了罷?」

蕭承夜說道,他多少有耳聞。周嬙待蘇雅魚視如己出,該疼的該護的,從不會少。她最捨不得蘇雅魚委屈,以前只要小丫頭紅著眼要哭,她就心疼得和什麼似的。若不是蘇方等,她連體力活都不忍心讓她碰。

蘇雅魚自小到大都把周嬙「娘親」、「娘親」地喚,事事體貼孝順。成家之後,也不忘養育之恩,寒冬臘月,不惜冒著風霜雨雪也要回蘇府,親手盛一碗熱粥遞給周嬙嘗嘗滋味。

「別人家的事,又怎是我倆能說的清楚的。」

昭珂擺擺頭,裝作糊塗的模樣,改問道:「你說,周嬙要賴在這兒多久才捨得離開?」

「呵,這不得看蕭愈的本事了么?」

蕭承夜像是已經想到蕭愈為難的顏色,笑吟吟地夾一塊如意卷,擱在椒鹽里滾了兩下,美滋滋地嚼了起來。

這肆意的一幕被小丫鬟一五一十地講給了蘇雅魚,她聽得蹙起眉頭,輕輕嘆了一聲。

在蘇雅魚調養這段時日,昭珂與蕭承夜整日黏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下人看了尚且會覺得不妥,更何況是她。

蘇雅魚看在眼裡,心裡卻猶豫。

雖說昭珂得了高照容首肯,可以隨意出入沉音閣,但二人朝夕相處,如此親近,始終是有違理數的。

蕭愈不以為意,下人們當作尋常,可她怕,怕有心人搬弄是非,抹黑蕭愈甚至整個相府的名聲。

就算他們清清白白,可萬一就遇了別有用心的人呢?

蘇雅魚猛地一怔,興許他們也並不是清清白白的。

她以為昭珂與蕭承夜在花燈節只是恰巧遇見,若不是呢?

如果昭珂說謊就是為了離開濟世堂折回去找蕭承夜呢?如果昭珂那一眼是真情實意,如果他們真的日久生情了呢?

蕭愈怎麼辦?

蘇雅魚抿嘴,陷入兩難的境地。

「少夫人,怎麼了?」

小丫鬟有些不明所以,繼續道:「婢子從沉音閣路過的時候,並沒有瞧見什麼不尋常。小夫人與二少爺就在挑台上,像平日一般說著什麼。」

「你不明白。」

蘇雅魚輕輕道,連她也不明白,是否該去提點昭珂幾句,教她注意分寸,切莫要逾越了。畢竟她始終是蕭愈的妾,蕭承夜的嫂嫂,蕭府的小夫人。

蘇雅魚不曉得其中的利害,只當昭珂一時鬼迷心竅,被蕭承夜的皮囊給蠱惑了去。

只有當局者明,尤其是昭珂,比蕭愈與蕭承夜還要清醒。

在蕭承夜面前,她是他安置在蕭愈身邊的眼線,替他找出浮生閣的反常。她一有機會,就要在他面前數落蕭愈幾句,把他說得薄情寡義,偏私冷漠。

說他只知歇在浮生閣,冷落她與蘇雅魚。說他整日倒騰醫術,兩耳不聞窗外事。說他沒有半點人情味兒,待她還不如一個送暖爐的婢子。

埋怨之後,她搖身一變又成了蕭愈的幫手,時時刻刻走在花顏閣與沉音閣,反過來摸清蕭承夜的一舉一動。她偶爾也會挖苦蕭承夜幾句,念他不管不顧天下事,一心只在弄琴玩樂。

但近來,她更多的,是與蕭愈說他才華過人,詩詞歌賦張口就來,字跡也是張揚跋扈。還說他早就在偷偷謀划春闈,求殿試之上一鳴驚人。

昭珂不假思索的一番話,將蕭愈推向兩難。他偷偷皺眉,實在是苦惱。

他不怕蕭承夜取而代之,只怕他鋒芒畢露。

可蕭愈能如何?

叫蕭承夜遮掩鋒芒?還是叫他割捨功名?

他只能當作從不知道,當作蕭承夜還是那個風流成性、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如此,才能將高照容瞞個徹底。

而這些利害,蘇雅魚統統不知道。她只以為蕭愈苦讀醫術,昭珂稍有逾越,蕭承夜作風輕浮。

正在思量的當頭,周嬙已經踏進漱月軒,道:「雅魚,娘有話要與你說。」

「怎麼了?」

蘇雅魚坐直身子,看她眉目幾分嚴肅,想來應該是什麼要緊的事。

的確要緊。

周嬙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等來這一天,自從上次在濟世堂發現昭珂的狐狸尾巴,她就開始與喬夫人套近乎,將昭珂的底摸得一清二楚。

可空口無憑,她就這麼與蘇雅魚說,只怕她不肯信。所以她略施小計,以雅魚的名義將喬氏邀到相府。

雖說唐突了些,但只要能揭穿昭珂的陰險嘴臉,也不枉她自作主張這一回。

「雅魚,娘邀了薛府的喬夫人來你這兒坐一坐。」

蘇雅魚登時一怔,問道:「什麼?」

「哎呀,這喬夫人是娘胭脂鋪的熟客,娘請她來相府,也是想讓她教教你如何討夫君喜歡。畢竟喬夫人在薛府當家十餘年,仍不失恩寵,定是有些手段的。」

蘇雅魚本就為昭珂與蕭承夜的事煩惱,眼下突然來了這麼個麻煩,她有些不知所措,「喬夫人她答應了?」

周嬙點點頭,「那是自然,你想啊,蕭望之貴為丞相居一品,而薛員外只是三品小官,賞她個同相府親近的機會,她這樣的人怎會放過?」

「可是娘,你該提前與我說,如今只怕來不及……」

周嬙拉起蘇雅魚的手,打斷道:「你需要辛苦會兒,打扮好到拂月閣走一趟便是。」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蘇雅魚拒絕,她猶猶豫豫地答應,吩咐小丫鬟道:「虞兒,快幫我更衣。」

可真到了拂月閣,蘇雅魚才發現事情遠不止這麼簡單。

先說這喬夫人,已是四十年紀,藕絲琵琶衿上裳,綉衫羅裙,金銀寶鈿,玉鐲瑪瑙,一副華貴姿容,卻難掩眉宇的陰柔霸道。

蘇雅魚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並非良善,且不論心機城府到底如何,單是她坐在長几邊,周身的凌厲氣勢就足以表明是個厲害的角色。

她與周嬙說的都是些家常話,細細一聽聽高下立現。什麼當講,什麼當作笑談,什麼當含糊過去,這個喬氏拎得一清二楚。

再說周嬙,三人坐下還不等第二盞信陽毛尖煮沸,便道:「雅魚,不妨請昭珂過來敘敘?」

蘇雅魚意識到不對勁,周嬙與昭珂一向不對付,她又怎麼可能真心邀她過來,想想都應該是要借這個喬氏大做文章。

難道,昭珂與這個喬夫人有什麼瓜葛?

還不等蘇雅魚想明白,周嬙就直接吩咐道:「虞兒,去花顏閣請你們小夫人過來,就說少夫人與她有話要說。」

「是。」

小丫鬟不敢不從,蘇雅魚孝順,定不會當著外人拂了周嬙的臉面。可周嬙如此替她做主,她心裡到底不舒坦。

周嬙看她這猶豫不決的模樣,不禁來氣。她不是不知道蘇雅魚的品性,事事都要從大局考慮,想的都是如何謹慎持重,替蕭愈分憂解難。卻從不為自己考慮,討來應得的好處。

「雅魚啊,娘與喬夫人的確有話要同昭珂講,此事你不必插手,娘心中有數。」

「娘。」

蘇雅魚看周嬙說得胸有成竹,愈發不安。她根本不知道周嬙打得什麼主意,而周嬙也不打算知會她。

不就見個故人么?

見見這小妮子從前的主子,侍奉過的夫人。

她周嬙才可以當著蘇雅魚的面,撕破昭珂的偽裝。讓蘇雅魚親眼看看,昭珂是怎樣一個不入流的丫頭。一個曾經在薛府給人當丫鬟使喚的婢子,怎麼能配得上蕭愈?又怎麼能與蘇雅魚相提並論?

她要毀了她,讓她從此在蕭府再也抬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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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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