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Chapter 15

蘇雅魚當真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可燈火爛漫,將昭珂與蕭承夜照得分明。

她與他兩兩相依,像極了情投意合的鴛鴦侶。少年風華正茂,瀟洒風流。佳人明眸皓齒,一笑楚楚。

昭珂一張小臉明媚,笑里除了平日的乖巧,更帶著燈火里的爛漫。蘇雅魚雖與她往來不多,可她從未見過方才,從她臉上轉瞬而逝的嬌羞仰慕。

而蕭承夜,幾乎半個身子都貼在她身上,悄悄話說在耳邊,曖昧至極。

如何?

她該如何?

蘇雅魚本來是委屈的,她以為花燈夜繁華,她能與蕭愈重溫舊好,想來當初月老廟初見,也是在這樣熱鬧的街市,華燈初上,人聲鼎沸,一眼,她便誤了此生。

沒想到的是,蕭愈根本不在乎這繾綣纏綿,他彷彿孑孓一人,毫不猶豫地踏進濟世堂,這一進去就是一個時辰。

她看他埋頭,一心一意只在草藥上,甚至吝惜給她一個眼色。

害得蘇雅魚都要以為,她一身姿容是否真的敵不過蕭愈捧在掌心的那十幾錢三七。

大抵是之前落水,她一聞到葯的苦味兒就怕。可蕭愈在這兒,她怎捨得離開半步?

終於熬到她與他走回熱鬧人聲處,她體貼大度,可心底也像尋常女子似的,想與所愛之人執手走過晚晴橋,與所託之人相守渡紅塵。

可蕭愈不懂。

他止步,滯在晚晴橋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販攤前的葯搗子,根本懶得抬頭看她一眼。

蘇雅魚鼻尖被涼風拂得又癢又紅,她垂眸,像禁不住蠱惑似的,猶猶豫豫地往橋上走了幾步。左右四顧,滿眼燭火,佳人才子默默相看,深紅淺白,千嬌百媚,忍把多情作盟誓。

她不知有多羨慕。

玲瓏街里,花燈精緻亮麗,交錯鋪陳,只等有緣人揭開謎底。

有才子鬥智斗勇,只爭更勝一籌。也有小姐迷惑犯愁,想不通其中意味,還有……

昭珂與蕭承夜。

「少夫人,怎麼了?」

小丫鬟追過來,正奇怪蘇雅魚怎會拋下蕭愈,一個人杵在晚晴橋上。

一聲喚叫得她驚慌失色,她急急回頭,吩咐道:「走罷。」

「少夫人?」

小丫鬟想不明白,蘇雅魚應該是喜歡晚晴橋與玲瓏街的,怎的還看不夠燈火繁華,就要走了?

「這兒人多,喧鬧得很,愈他不喜歡。」

蘇雅魚邊解釋邊走向蕭愈,見他已經選好葯搗子,正付著銀兩,開口道:「愈,前邊人多,我們往這頭回府罷?」

蕭愈自然是不喜歡熱鬧的,聽她這麼一說,點頭道:「也好。」

反正沿著來時的路折回去,也不礙事。正好,他著急回浮生閣,試試剛買的葯搗子順不順手。

呼。

蘇雅魚慶幸眼下算是先瞞過去了。

她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看在昭珂的姊妹情分上。

她引蕭愈往別處走,只不過是不想讓他知道。畢竟從大局出發,她不該如此草率就做定論。

一來,蘇雅魚心裡明白,眼見不一定為真。

她經常聽相府里的下人們說起蕭承夜的品行,多多少少知道他風流成性,為人輕浮,許多事不講分寸,只管享樂。

方才那一眼,在她看來的確曖昧得很。可只是一眼,就斷定他們之間不尋常,未免太過武斷。若不弄清前後因果,只怕會冤枉無辜,誤會了昭珂。

二來,她怕蕭愈以為她捕風捉影,無中生有。

昭珂一向規矩本分,並不像會作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若冒然叨擾了他,反而有嫉妒陷害的嫌疑。惹來他不快不說,更顯得她無事生非。

這麼一來,倒毀了她平時的氣度,怎的都是得不償失。

權衡之下,她才會有方才的舉動。

可惜花燈節后,昭珂幾乎沒再去過拂月閣,兩人平時少有往來,蘇雅魚難以尋到什麼機會,佐證心裡的猜測,只能任由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事兒也就暫且被這麼擱下了。

倒是昭珂,躲在花顏閣又翻了幾遍《百草集》,每每睜眼醒來,都不忘瞅一眼身旁又空又冷的榻枕。

這一天,她發現小丫鬟並不在屋裡,索性披長裳穿布履,踱到窗邊。

外頭的梧桐早就只剩光禿禿的枝杈,之前還留著些雪色,眼下雪色褪去,反倒更顯得凄涼冷落,像個孤零零的人兒,形單影隻地等在寒冬,守著,盼著,巴望著。

哪怕枝杈被踩得稀碎,哪怕它明知會等來更烈的風,將乾癟的皮褶吹折。

倒教深情換了無情。

昭珂在想,是否城隍廟的海棠也謝了紅妝,陪徐要又挨一年風霜雨雪。

她伸頭,若有所思地朝著寒涼呵一口氣,看暖霧暈作一灘,轉瞬而逝,就彷彿人世間兩相分離再無重逢。

「咚咚。」

乍響的兩聲敲門,讓昭珂以為是小丫鬟來了,她理所應當地道:「進來罷。」

邊說邊把木窗合攏走到高几邊,抬頭一看來人,不禁愣了愣。

「你是?」

小丫鬟屈身請禮,道:「小夫人,婢子從浮生閣過來,少主特意叮囑婢子,務必將這暖爐親自交到小夫人手中,說是小夫人見到以後,就會知道該如何用它。」

昭珂聞言,低頭看向小丫鬟手裡的暖爐,四四方方,瞧著倒是怪精緻的。不過,一想到送它的人,她就怎麼都喜歡不起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罷。」

「是。」

小丫鬟擱下暖爐,退了出去。

昭珂走到暖爐邊,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接著便是一聲冷笑:她當然知道蕭愈送給她這個暖爐,打得是什麼主意。

什麼務必交到她手中,不過是提點她千萬記得送到沉音閣。什麼該如何用它,不過是暗示她再去探聽些細微末節。

非說得多體貼在意她似的,蕭愈是什麼人,她還不清楚么?

花燈節后,他來花顏閣開口第一句,就是問她一夜可有什麼收穫。

她自然不會說謊,將與蕭承夜一起的細碎全都講給了他,包括他如何領她玩樂,如何顯露才情,如何將她的燈謎一一解破,如何贏去她一盞蓮花燈。

蕭愈聽后,臉色鮮有的難看,他眉頭蹙起,抹一撇沉鬱。

蕭承夜如此深藏不露,想必他會有所防範,心底的猜疑定是少不了了,至於如何對付……

可不就是使喚她么?

昭珂也不是個扭捏的人,就算她心裡千萬個不願意,奈何一條小命還捏在蕭愈手裡,她怎敢不作為?

也罷,也罷。

她梳洗打扮一番,拎著暖爐直接去了沉音閣。

蕭承夜想過她會過來,卻沒想過她還給他捎了禮,這的確不像她的作風。他輕笑,忍不住打趣道:「莫非嫂嫂覺得我才華橫溢,單單一盞蓮花燈,不足以表欽佩?」

昭珂懶得去理這沒皮沒臉的混賬話,只道:「這是他送來花顏閣的,興許是覺得花燈節支走了我心有愧疚,用這麼個小玩意兒來打發我。」

「我倒不知道他還是個體貼的。」

她不怕蕭承夜聽出端倪,早在路上她就已經想好了如何應對,答道:「有什麼稀奇的,指不定他往拂月閣那兒也送了一盞。指不定,這背後還是高照容給他拿捏的,再指不定,這本來就是高照容替他做的人情。」

蕭承夜笑意一滯,「這倒是她會做的事。」

昭珂面不改色地道:「我不過是想做個順水人情,免得來你這兒弄琴,還要凍得指尖僵痛。」

蕭承夜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你可知道暖爐如何用?」

如何用?

這讓拎著暖爐的昭珂犯了難,她哪裡會知道該如何用。

要說她還是徐小隱時,也沒見過這麼精貴的小玩意兒。後來在大府,她只做將暖爐送到妾室閣中的骯髒事,卻從沒真正收過用過。喬夫人不是往裡頭裝麝香就是藏迷葉,都是些害人的東西,她怕遭了報應,反被人算計,是從來不敢在屋裡點暖爐的。

「往裡頭弄著碳火,擱在挑台上不就行了么?」昭珂犟道。

蕭承夜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的好嫂嫂,暖爐可不是這麼用的。」

說著,接過她手裡的暖爐,繼續道:「隨我來。」

昭珂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頭,心裡到底是存了挑釁:不就是個破爐子,能用不就行了,至於這麼講究么?

這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一個二個矯情得很,非得把一件瑣事折騰得冗雜費勁,也不嫌麻煩。

當然,她嘴上是不敢說的。

只能一路跟著蕭承夜出了沉音閣,再邁一二十步,拐進一處僻靜。

錦瑟居。

昭珂從沒來過錦瑟居,她只知道沉音閣原本是蕭望之安置顧珺卓的,顧珺卓死後,便被蕭承夜借去用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將沉音閣當作他所有了。

其實蕭承夜本來歇在錦瑟居,而非沉音閣。只不過有時候,他搗弄曲譜,倦了就乾脆留在那兒睡一夜。

譬如之前有一次,她去沉音閣尋他,就遇見了他從十方瀲灧回來,醉熏熏地躺在蒲草席墊上。

昭珂初踏進錦瑟居時,有些局促。畢竟這是蕭承夜的私閣,他一個大男人的居處,叫她一個姑娘家進來,始終有些不妥。

可隨後,這點兒局促就煙消雲散。

錦瑟居里,各式傢具陳設得張狂,配色大膽,屏風紋絡亮麗,案幾花色浮誇,簡直同蕭承夜此人一模一樣。

她在沉音閣看慣了,再到這兒,也就不會覺得目生唐突了。

「過來。」

蕭承夜招呼她坐下,她也不客氣,直接在案幾邊坐定。還順帶著四下瞧瞧,毫不掩飾眼裡的試探。

這可是他領她來的,還不許她看么?

想著,她眼底的放肆更濃。

從棉絲被褥到青銅香鼎,從勾邊承塵到楠木高櫃,無一不是蕭承夜的風格。甚至細細一聞,還隱隱嗅出一股玉簪花的芬芳。

只見蕭承夜輕擦火石,將火光引在乾草上,再伸進暖爐,擠在堆疊的木炭中。不一會兒,木炭便燃了起來,暖爐漾出光亮,盪開一陣接一陣的暖流,整個錦瑟居都被烘得暖和和的。

蕭承夜這才開口數落她道:「嫂嫂,暖爐該這麼用才是。」

她本想揶揄回去,可目光所及,除了他那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外,還有趴在席墊上的幾卷書簡。

昭珂裝作好奇的模樣,撿起最近的一簡《十大經》,粗粗一眼,她竟還看到他留在字裡行間的註解。

「沒想到,你除了詩詞歌賦,還會對治國之道感興趣。」

昭珂邊說邊站起來,走到楠木高櫃一側。只看書格里,書簡話本堆得一列列,有幾卷還被翻得抽了絲。

與浮生閣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不禁暗自歡喜:這一趟來得可真值!

天文命理,山河地象,從詩詞歌賦到人世哲思,應有盡有。

「你,果然博覽群書。」

蕭承夜從頭至尾沒有要攔她的意思,或許他根本就沒想遮掩,由著她這麼胡來,甚至還配合道:「怎麼?你想學?你若是想學,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

昭珂顯然還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並未聽進去他這一句戲弄。只在想:蕭承夜這人前人後判若兩人,反差之大實在叫她意外。

她有些始料未及,待反應過來,便毫不猶豫地去浮生閣,將在錦瑟居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蕭愈。

「別看蕭承夜平日里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私下卻飽讀詩書,更懂治國之道。」

「詩詞歌賦,山河地象,水利布置,他都頗有見地。」

「還懂得針砭時弊,實在教我佩服。」

蕭愈聽去,只啖一口銀針白毫,思量片刻,冷冷地答她一句:「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然後呢?

昭珂看向他,有些不解地蹙眉。

他到底什麼打算?就這麼作罷?還是對她另有吩咐?又或是他要瞞著她?

蕭愈才不管她有什麼疑惑,逐道:「你做的很好,回去罷。」

呵,使喚完三言兩語就把她給打發了?

知道他是個薄情寡義的,可她好歹是他的妾,真把她與送暖爐的婢子相提並論么?

她咽了咽,沒好氣地答應一聲,抬腿就走。

眼下不與他計較,等她把體內的餘毒驅盡,他再想這麼使喚她可就難了。

不去她的花顏閣親自走一趟,還想從她嘴巴里聽來消息?

昭珂這麼想著,心裡終於是舒坦了些。可轉頭,回看向浮生閣,眸子又暗了下去。

她想在這府里隨心所欲,到底還是得倚仗著他。

「唉。」

她嘆氣,殊不知浮生閣里,蕭愈也為難地嘆了口氣。

他清楚,這事千萬不能讓高照容知道,否則她定要藉此機會大做文章。不把蕭承夜弄得身敗名裂,誓不罷休。

他能做的,只有默默掩下,求蕭承夜不要露了破綻。

他與他雖不剩多少手足情義,卻也不會像高照容一般,真去做些妨礙的骯髒事。

到底血濃於水,到底是他們有錯在先。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盛安風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盛安風來
上一章下一章

Chapter 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