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墓地 下
「好久不見。看來你找到了一個比我更合適的合作者」
一個聲音打斷了兩個人之間的對話。
「軍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哪裡？」
軍上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反到把另外的問題拋向了對方。
「這裡是菱組織的秘密所在地。」繼擎很快調整了自己態度，表面上看他並沒有在意出現在眼前的意外。
「是嗎？你再仔細看看。」
軍上這句話的話音剛落，沒有等繼擎仔細思索其中意義的時候，周圍的環境就像被加速時間影響的照片一樣，開始快速的褪去原本的顏色。
那片真實的空間景象慢慢淡化，發黃、發暗，從某些微小的點開始逐漸被另外一種全新的色彩所替換。當原本的畫面完全被取代之後，新景象的顏色在在場人眼中越發變得真實起來，
這裡竟然是一處巨大的倉庫！
高台之上的顏茹雖然暫時被眼前的兩方奇怪行為所迷惑，但她沒有介入兩個人之間的對話，而是謹慎的護著導師託付給自己的東西，她有意識的側過身體，用自己阻擋在兩名不速之客與小瓶之間。
「歡迎來到華龍道地下基地。」軍上自然的揮動了一下手臂。「這裡原本是菱的前線監督站，夸父計劃失敗之後很快就被廢棄了，後來被改造成為太空軍聯盟的地面大本營，而我！現在就是這裡的主人。」
「怎麼可能？運載飛行器明明通過加速通道進入了太空，而且擺脫了追擊，越過了火星軌道，進入了三級加速通道。」
「是啊，你說的沒錯，是有一艘運載器到達了那裡。」軍上語氣中隱隱透出種戲謔的意味。他目光並沒有放在培霖身上，而是四處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他看似隨意的舉動，無形之中帶動著對面的人，也將目光轉向四周，仔細的分辨著這裡一切的細節，證實著自己之前的錯覺。
軍上沒有等對方有太多的時間，接著說出了剛才隱藏起來的後半句話。
「但是……你怎麼能肯定你們就在那艘運載器之上呢？」
「不可能？……我是……」培霖第一反應就是要反駁，他不相信自己的感覺有問題，不過下一刻他還是猶豫了。
地球上的技術早已到達了能夠完全欺騙人類感覺的地步，無論是影像、聲音、甚至重力、慣性的細節，相信都可以在一個密閉的特製機艙里完全模擬出來。就算自己不是人類，智能核心能夠有更高速、更智能化的運算能力，能夠憑藉人造感知器更加靈敏、更加精確的接受外界信息，但是也不能擺脫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這個你不需要……」軍上顯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培霖卻只是以這句話為契機，讓對方稍稍轉移注意力。他在剛剛幾句話時間間隔之間，早已分析了目前的形勢，並制定了一套有利於自己目標的後續計劃。他根本沒有等對方短短的一句話說完，身體突然做了一個姿態的改變，隨後發力向一個方向衝去。
那個方向上有他一直以來關注的目標，從河渭星到地球，跨越光年級的距離，甚至捨棄了自己作為人類生命的基礎。這個執念如此之強大，已經深深映入了這具軀體的內核之中，成為最優先順序的指令。
顏茹……繼擎……趙坤……趙乾……夢賢……少昊……堯……菱……
參透生命……才能主宰銀河……
培霖複雜智能系統的一部分在毫秒之間，已經勾勒出代表將來的一幅連續畫面……
得到菱的秘密，控制地球一方勢力，尋回遺留在河渭星的身體，得到仁和技術，整合人類，衝出地球，擁抱外層空間，帶領人類主宰銀河，將自己的生命和宇宙捆綁在一起……
「晚了！」
一個帶著無情意義的詞語以發聲源為中心向傳播，打斷了那個不斷循環的場景畫面。培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一瞬間失去了控制，無論自己智能核心發出任何指令，都得不到反饋。
他不放棄的掙扎著，更不願失去智能核心中殘存的最會那副完美的畫面。不過隨著能源在電子神經網路中越來越少，另類的黑暗正在吞噬著他的大腦。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努力的保護著最後的畫面。突然他隱約發現圖案中將他和宇宙纏繞在一起的絲線非常奇怪，仔細分辨后，才發現那些竟然是一條條半透明狀，時隱時現，有著奇異光芒的……觸手？
這到底是……
這是培霖虛擬神經網路產生的最後一個邏輯信息，他整個中樞系統的能源就徹底耗盡了。
培霖的身體停在了原地，還是保持著面向場地中心高台的奔跑的姿勢，不過從他的身上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運行的跡象。
從顏茹的角度看去，順著培霖最後面對的方向，那裡並不是她所在的位置，而是她身邊不遠高台邊緣的一處空曠空間。
剛才的事情發生的很快，站在場地中心的顏茹看著下放兩個人進行了一段莫名的對話和行為，之後培霖以一個姿勢固定在那裡。她雖然沒有理解這其中的意義，但是卻明白了一件事情，兩個人都是為菱而來，而最後這個叫軍上的太空軍最高領導者顯然取得了勝利。
「你是軍上？來幹什麼？」顏茹將自己隱藏的手指微微了摸索了一下，確認是在自己守護物品的一處特殊的位置。
「軍上？不過這個稱呼只是一個大家對我的尊稱，我並不喜歡。自我介紹一下，我的真正名字叫袁光宇，袁崇煥的袁，光明的光，宇宙的宇。
「袁光宇？」
「是的，就是我！接下來該你了，顏茹。」
軍上看了看和自己的對話者，眼中原本的面對培霖的神色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平靜，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茹感覺對方對自己充滿了……善意？
而且平靜的語境下隱藏了一種莫名的衝動，一切和自己原本的想象有些不同，她的心中突然緊張起來。
軍上出現，將自己和培霖原本簡單的局勢帶入了一場巨變，並沒有讓她心中產生了太大的震撼，她早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振善不能落到菱組織以外人的手裡，這是菱組織成員的最高行為守則，毀掉成員的質心是最後的手段。
但是看到軍上面對自己態度的時候，她感覺卻迷茫了。
軍上看著著顯示在自己面前的圖像，發出了幾句簡單的指令。不遠處培霖的身體開始重新行動起來，動作開始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就像平常人類那樣靈活了。
在培霖軀體內，一場複雜有序的戰爭正在持續。
在正常人類幾乎無法分辨的微小世界里，他身上被上千條納米級別的絲線所包圍。這些絲線透過他身體上存在的微小孔隙深深的鑽入內部各處，將幾乎所有感測器、次級處理器、下級控制器等元件連接到了另外一個智能核心上。這個核心的能力雖然遠遠不如培霖的內核，但是卻是針對某種情況所研製出來的，作為一個暗中黑客系統，它接管目標設備，顯得綽綽有餘。
有心算無心，加上資源和地位優勢，培霖根本不可能在這裡逃脫君上的控制。
「繼續完成自己的使命吧。」軍上竟然說出了一句意外的話。他轉過頭跟在培霖身後，向外面走去，用自己的行動表示，不會打擾到顏茹接下來的行為。
顏茹站在絲毫沒有改變過空間之中，困惑目送著兩個人的離開。
「你等一下！」事關重大，擺在面前的選擇卻很有限，顏茹必須要確認一些事情。「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地面大本營？」
「不要在意！」軍上竟然停在了原地，轉頭看著站在遠處的顏茹，發出的聲音也似乎多了一些感情，「這裡確實是你要找的地方……菱組織曾今的總部基地。在夸父計劃最輝煌的時刻，菱組織里幾乎所有人都曾今到過這裡。他們為人類走向未來廢寢忘食的努力過，興奮過、沮喪過、也哭泣過。」
「不過那些已經成為一段過去的歷史回憶，而現在這裡已經成為了一處墓地。」
「是真的嗎？」顏茹不敢確認對方的話，地球上的一切已經改變的太多，她見的多了，反到越來越不相信自己所感知的一切。「可是，剛剛你對培霖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欺騙了他的感測器而已。他只是一副不完整的軀殼，也並不屬於這裡。」
「這個人……曾今真的是夸父船員嗎？」顏茹想到導師曾今和她說的事情。
「這個？我會查清楚的。其實他真正本體不在這裡，眼前這個智能機械體只是他若干程序分身的其中一個。」
「那你打算拿培霖怎麼樣？毀滅他嗎？顏茹心中還是對這個冒充自己曾今戰友的人有些感情。」
「不會！沒有這個必要。過段時間條件適合了，我打算用些條件把他交換出去，或者讓別人意外得到他。」軍上停頓了一下，沒有隱瞞自己的打算。
聯繫到剛剛兩個人發生的那段，在自己看來不明意義對話，顏茹感覺對方在這件事情上沒有欺騙她。
「你是在守護這裡嗎？」
「雖然不知道還能隱瞞多久，但是我還是會用一切方法守護這一片靜地。」軍上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人類文明一個時代的豐碑，我要將他們留給後世，希望那時候，人類遨遊銀河的時候，會有這樣一個地方，供他們追思。」
他說完就轉頭繼續向門外走去，行為之中絲毫沒有繼續停留下去的打算。
「再等一下，你是菱組織的繼承者嗎？」眼看軍上就要穿過他們來到的那扇門，消失在視野之中的時候，顏茹急切的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軍上自始至終的表現非常神秘。尤其是從他原有的身份考慮，他的所作所為更是讓人迷惑，顏茹非常不確定對方的身份，可是又沒有任何方法去證實，雖然問出這樣直白的問題顯得很愚蠢，但是這卻是現在顏茹唯一的選擇。
做出過選擇，無論得到什麼，總比傻傻的靜候和猜測的行為要有意義。
「我？…………只是一個守墓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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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深入地下，重重防護堡壘的核心地帶，一棟棟高度超過百米，範圍猶如一座小型城市一樣的超級智腦連接終端前，整齊的站著一排人。
他們一動不動，彷彿等待著什麼似的，整個空間里只有那台巨大智腦運行時其中輔助系統的機械部件發出陣陣的響聲。
這裡是迴路組織的核心，中央指揮中心，其核心是一台模擬人類大腦運行的超級計算機。
利用電腦模擬整個人類大腦這種構想不是人類沒有想過和嘗試過的，而是在現有的人類技術之下完全沒有可能實現。
首先，這個過程需要一種超級電腦，它可以構建出平均值約140億的神經元細胞。
其次，建立一種運算方法，可以較為準確的模擬出人腦神經元之間的交流狀態，也就是大腦的神經迴路。
最後，也就是最基本的，用一種方式，在微觀狀態下記錄人腦的活動方式。
這一步是整個過程的基礎，如果連人腦的基本活動狀態都不能掌握，構建虛擬人腦就完全是空中樓閣了。
而這最最基本的要求，仁和文明個體卻可以輕易辦到。
他們擁有這人類生命體不能奢望的能力，通過自己的感官直接觀察微觀世界的能力。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完成對人腦構成和活動的觀察，從而為構建虛擬大腦提供完整的數據支持。
此時，地球上已經完成對量子計算機的飛躍式升級，構件一個媲美人腦運算速度的超級計算機成為了現實。
迴路組織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完成用計算機模擬人類大腦的技術，而這個被模擬大腦的主人公就是繼擎。
他在河渭星失敗后，竟然以另一種形式在地球重生了。這就是他在地球謀划的備選計劃，一個可以完全代替前期簡單虛擬人格，甚至代替他自己獨立運行的超級智能終端。
「族長，那邊送來的緊急情況。」一條緊急通信傳送到這裡，經過特定程序，大腦迴路一樣複雜圖像，按照順序依次被解讀出來，第一段只是一句簡單的語句。
這句話的語義激活了更多智腦的區域，它用自己的方式思索著，而運行和反應的速度都在微秒之間。
它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將信息快速的解讀下去。
「從太空軍帶回的目標在最後一刻引爆了身體內的毀滅裝置，幸運的是，毀滅裝置只摧毀了主要的心血管系統，腦部沒有受到嚴重的震蕩。」
「這種程度的人體損傷，潛入部隊有完善的應對方案，他們短時間判斷出這種情況，用體外裝置及時的替換了目標的血液循環，穩定了目標的生命體征。」
「之後計劃非常困難，在超出控制範圍內波折的影響下，潛入部隊損失了大量的人員，最終帶目標到達了預定接應地點。」
「接應部隊負責延緩太空軍的追擊，在損失殆盡之前，將目標按計劃轉送隱藏起來，完成了既定計劃目標。」
只要目標完成，全部損失掉又能怎麼樣？智腦默默的運行著。
太空軍還沒有能力輕而易舉的瓦解掉任何區域勢力，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就只能儘可能消滅掉眼前的威脅出出氣。畢竟，軍事行動如果超出了一定範圍，所引發的全球人道危機，不是簡單可以抹滅，更不是他們可以承擔的。
他們控制宇宙空間所需要的物資，還需要全球很多區域的供給，平衡也是他們存在下去的基礎。
「不過，入侵部隊還是大意了。」信息的內容一轉，改變了前面本應良好發展的後續情況。
「目標個體在體內還使用了一種配合神經毒素的納米機器人。在運送的過程中，機器人啟動，在大腦內均勻釋放出來。等我們發覺的時候，目標體大部分腦皮層區域都被破壞，神經元細胞從微觀狀態被溶解掉了。這種破壞是不可逆轉的。」
「目標體在到達預定安全地點前已經完全死亡，是毀滅式的。」
智腦的一個區域被點亮，它感覺非常憤怒，自己接連布下的兩次完美計劃被完全破壞。
沒有成功！
又沒有成功！
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
太空軍那暫時不能輕易觸動，但是它知道，這次的目標之中還有一個重要的關鍵點。
這個關鍵點在於，目標在地球上不會輕易交給任何人。質心，這是她的本，也是菱的最大秘密，長久存在，暗中控制一切的基礎。
它「喘息」著，「安慰」著，「鼓勵」著「自己」。
「還有一個重要的信息，我方已經從友好區域中獲取，可信度極高，已經隨信息同步發送。」
接下來信息解析時間稍長，是一段視頻信息。
畫面的前段是在太空軍基地里，男孩為證明自己的身份，展示給入侵者的證據。
到了這段畫面的末尾，男孩舉起瓶子，五彩顆粒間微弱電流狀聯繫產生的光芒透過紫色溶液的過濾散發開來，在周圍形成了淡紫色的空間。
智腦系統在這一刻，被眼前的景象激活了更多的虛擬神經網路區域，大量的信息反饋隨之而來。
它實時分析著過往畫面的每一個細節，想從其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男孩的神態動作確定和同齡人不一致，大部分滿足儲存信息中關於慶都的所有類似記錄，可以確定是她。
小瓶和場景的吻合度極高，後期處理、或者合成的痕迹暫時沒有發現。
五彩顆粒的連接頻率較低，液體顯現的紫色色度也偏低，和儲存信息有明顯差距。
據已知信息顯示，這種溶液非常穩定，千年也不會出現質的差異。難道它也是有壽命的？只不過資料記錄的時間長度，沒有到達它衰減的周期？
在畫面短暫停滯的一瞬間，智腦已經做出了大量的判斷，情況完全符合它的預期。
畫面開始繼續播放下去，由於是後期恢復的信息，所以以後的畫面有不太明顯的修復痕迹，這讓智腦有些「生氣」，不確定性是它最不喜歡的邏輯循環。
只見畫面中的男孩，神色複雜的凝視了一眼瓶子，看上去就像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感情一樣。很快，他的瞳孔突然收縮，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瓶子一側的封閉口打開。瓶子的封口處彷彿發出一陣哀鳴，淡紫色的霧氣戀戀不捨的從其中揮發出來，慢慢的溢出瓶口，向兩邊滑落。
男孩慢慢的將瓶子舉到自己眼睛上方，仔細的觀察這種神奇的現象，眼神有些迷離。
不……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對自己。
智腦看到這裡，它的預判系統完全明白了對方想要幹什麼，但是它自己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阻止了，只能隨著信息解讀的速度接收者畫面接下來的信息繼續。
它感覺自己有些「恐慌」，畫面開始以來規劃出的大量樹枝分叉一樣後續計劃在不斷的被保護程序否決，抹殺。
男孩將目光轉向前方，眼神好像可以穿過屏幕，看著外面的圍困者。他輕笑了一下，快速的將瓶子反轉了九十度。
感謝你！這個世界！
裡面的液體隨著逐漸傾斜的瓶子緩緩的流出瓶口，如同水流一樣在空氣中傾瀉而下，形成一條長長的線條。霧氣從其中緩緩的散開，將水流包裹在裡面，明暗有秩的光芒相互映襯，整個畫面猶如仙境之物一樣。
再往下方看，液體的前端在離開瓶口稍遠的地方開始神奇的消散開來，由液體成為氣體，細碎的亮光在末端繼續下墜，最後也化為虛無。
智腦在畫面接近終點的時候，本來體內微弱的電流聲，突然密集的響起，加上輔助機械的異常運行，空間之中的聲音像老式蒸汽機械一樣轟鳴起來。
操作台前方站著的那一排沉寂的人同時睜開眼睛，他們空洞的眼神看著前方巨大的空間，表情瞬間變得憤怒、甚至有些猙獰，嘴巴從閉合到圓圓的張開，像野獸一樣嘶吼，不過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這些人外表和普通的人類幾乎沒有區別，只不過他們生物學活體，都是由內部智腦操控的仿生骨架帶動的。
操控他們的就是身後不遠處的巨型智腦，他們的樣子都是一摸一樣，面容就是神農成員之一的培霖。
此時，他們發出怒吼的神情和內容也是一摸一樣。
如果這個聲音可以擴散出來，周圍的人甚至能從其中感受到那種絕望的痛楚。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