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報私仇

公報私仇

傅青在京城素來橫行霸道慣了的,橫豎不怕再多這一條罪名。如今明連被關在大理寺,偌大的國公府就剩下明珞一人。眼下聖上下旨將明珞許配給八王爺,傅青是一千二百個不願意,遂同明珞一合計,覺得還是走為上策。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明珞一個人又能躲去哪裏。屆時被人抓回來,怕是還得背上一項抗旨不遵的罪名。

管不了這麼多了,傅青如是想,夥同明珞喬裝改扮,預備着連夜離京,先躲個十天半月的,待風頭過了再回來也不遲。明珞到底是縣主,又得祖上封蔭,縱是私自逃婚,想來聖上看在老國公戰死沙場的份上,也決計不會要了明珞的命。

誰料傅青打的小算盤被傅言猜了個一清二楚,他跟明珞兩個人才走到城門口,眼看着就能遠走高飛,做一對野鴛鴦了。卻被傅言帶人生生攔住。

傅言騎着高頭大馬,一身玄色的衣裳,居高臨下冷眼睨著傅青片刻,隨意擺了擺手,立馬湧上來兩個下人。硬生生的將傅青拽到了一邊。

明珞顯然是被嚇壞了,連哭都哭不出來,面露驚恐的看着傅青被五花大綁的丟到了馬車上。傅青使勁掙扎,沖着左右咆哮道:「瞎了你們的狗眼了!不知道我是誰嗎?居然敢綁着我,待我回府扒了你們的狗皮!」

「你要扒誰的皮?拐帶縣主逃婚,你本事見長了。」

傅言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回眼瞥向明珞,不由自主的將手裏的韁繩攥緊了。

須臾,對着左右吩咐道:「來人,將安平縣主送回去。沒有本官的吩咐,不許再放她出來。」

明珞大驚失色,見左右的下人要過來拿她,趕忙撲到馬邊,顫巍巍的攥著傅言的衣角,求道:「傅言哥哥,不要啊,不要……我不想嫁給八王爺,我真的不想!傅言哥哥,求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好不好?」

她喉頭哽咽,眼淚簌簌往下落,看起來可憐極了,死死攥著傅言的衣角,說什麼都不肯松。

「傅言哥哥,我知道是我們家對不住你。你跟趙汐朝幾次三番的救我哥哥的命,可我還不知好歹,時常針對趙汐朝。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都不敢了。求你救救我,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的,對不對?」

傅言冷眼睨著明珞,一言不發。一點一點的將衣料從明珞手中抽了出來,冷酷無情的輕啟薄唇,吐了一句:「對不住,救不了。」

此話一出,明珞如同被雷擊中,整個人愣在當場。手裏空落落的,蒼白的唇無力的蠕動幾下,到底什麼也說不出來。

傅青見狀,大聲質問道:「傅言!你是魔鬼嗎?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對待明珞?上一輩子的恩怨同她有什麼關係!她是無辜的!放開我,你們快放開我!」

「無辜的?你現在還敢跟我提這個!」傅言眼神像刀子一樣剜了過去,毫不留情道:「她是無辜的,難道我就是罪有應得?你一口一聲說我是魔鬼,可你摸著良心說,我何嘗報復過國公府一絲一毫?」

「你若真的沒有報復,明連如何會被打入大理寺?」

「那是他罪有應得!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傅青竟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可今日若是任由明珞被送回國公府,這門親事就真的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堂兄!不是這樣子的!縱是你心裏有恨,你報復明連一個還不夠嗎?為何還不肯放過明珞?你心裏有氣,你沖着我來,你放了她!」

傅言緩緩搖頭,輕笑一聲:「我何時不肯放過安平縣主了?聖上賜婚,誰敢不從?今日,我若是任由你帶着安平縣主遠走高飛,傅家豈不是要犯了抗旨不遵的大罪?青兒,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我呸!」傅青越是掙扎,繩子勒得越緊,手腕很快就勒出了一道青痕,「你這是在公報私仇!」

「你這句話就說錯了。」傅言駕馬湊近馬車,用馬鞭的一端挑起傅青的臉,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在見死不救……來人啊!將安平縣主送回國公府!」

「是,大人!」

「我不走,我不走!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明珞拚命掙扎著,可奈何身嬌體弱,到底比不得下人們孔武有力。她被人強行塞進另外一輛馬車,兩手扒在窗口,放聲大哭:「傅青救我!我不要嫁給八王爺,我不要!傅青!傅青!」

傅青急得大喊大叫,可奈何被人捆了個結結實實,任憑他在馬車裏如何撒潑打滾,傅言就是不肯應他一句。

又過了許久,馬車才停了下來。車簾被人一把掀開,傅青抬首,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傅言一把攥著領子扯了下來。

傅言手勁極大,扯着他的衣領,二話不說往府裏頭拖。傅青險些被拽得趴在地上,腳下踉踉蹌蹌的。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快放開我,放開我!我沒有你這個堂兄,我沒有!」

聞言,傅言突然駐足,偏過臉來,使勁將傅青扯了過來,居高臨下的審視着他,冷冷道:「你以為我想管你么?你若是自己不想活,就不要牽連整個傅家!抗旨不遵足以株連九族,你有幾顆腦袋夠砍的?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長本事了,可以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今日你該慶幸是我去攔你,而不是御林軍!」

傅青心裏一陣后怕,明知道傅言說的話句句屬實,今日之事,的確是欠考慮了。若是他當真被御林軍抓去,恐怕現在已經被按在午門外斬首了。哪裏還能有命站在這裏跟堂兄頂嘴。

「可是……可是明珞她……她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喜歡她。我要娶她!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你一向喜歡眠花卧柳、浪跡秦樓楚館,這會兒倒是有臉說你喜歡她了。我告訴你,傅家只要有我在一日,你跟安平縣主就絕無可能!你姓傅,不姓明!」

傅青不服氣,大聲爭辯著:「那我不姓傅了,還不成嗎?我不姓傅了,我不當傅家的公子了!」

「你在說什麼!」一道嚴厲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傅溫大步朝這邊走來,身後還跟着幾個隨從的官員。想來是要一起議事的,不料竟然聽到傅青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語來。

當場氣得狠狠給了傅青一記耳光,怒道:「住口!誰教你說這種話的!簡直大逆不道!」

傅青沒站穩,整個人被扇趴在了地上。他發冠被打落在地,伏在地上,肩膀不住的顫抖著。許久才轉過臉來,半邊臉腫出五道指印,唇角還滲了血跡,咬牙切齒道:「我說錯什麼了嗎?從小到大,您管過我的死活嗎?您哪次看到我,有過好臉色?數落我處處不如堂兄,覺得我頑劣不堪!從小到大,什麼好東西都是堂兄的,我只要做的有半點不合您的心意,你就大聲斥責我!」

他喘了口氣,因牙齒咬得過於用力,臉皮都僵硬著,可仍是梗著脖子不肯服軟,「我從小就被丟到國公府養著!明連待我比親弟弟還要好!你們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我,現如今還要反過來怪我不學無術!我真的是傅家的孩子嗎?我真的不是撿回來的嗎?你說話啊,你說啊!」

「你!」傅溫怒極,高高地揚起了手,可還沒打下就被傅言從後面一把攥住了。

「叔父,幾位大人都等著呢,想必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議,這裏就交給我罷。」傅言從旁道。

傅溫這才將手收了回來,冷眼看了傅青一眼,這才帶着人步履匆匆的往書房去。

「虛情假意,誰要你幫我了!」傅青梗著脖子道。

傅言俯身伸手一撈,又將傅青拽了起來,往他臉上瞟了一眼,這才淡淡道:「沒人想幫你,只是怕你丟了傅家的臉面。」

說着,他抬手招來下人,將傅青往下人懷裏一推,吩咐道:「將你們二爺關在院子裏,任何人都不許去看他,更不許放他出來!」

「放開我!放開我!憑什麼要關我,憑什麼!傅言,你不能傷害明珞!傅言!」

傅青的叫聲漸漸遠了,傅言伸手捏了捏眉心,略感疲憊。須臾,抬腿大步出了府門。

「去大理寺。」

大理寺。

傅言同大理寺少卿顧大人有幾分交情,稍微說明來意,便立馬放行了。

差役在前面引路,一路客客氣氣的同傅言說着話。見傅言一副淡漠的模樣,也不敢多加造次。將地牢的大門打開后,一路左拐右拐走到一間密室,自牆面上取下一串銅鑰匙。

傅言眉頭微蹙,見牆面上掛着許多串鑰匙,有意無意的問了一句,「大理寺素來守衛森嚴,想來只要被關進了這裏,插翅也難逃了罷?」

差役本來就想同傅言套近乎,一聽此話,趕忙道:「那可不,這每間牢房都是用鐵欄桿圍着的,還上了鎖。若是沒有鑰匙啊,任憑犯人有三頭六臂,也打不開這個牢門!不光如此呢!有的重犯都被上了好幾重鎖,為了防止犯人逃脫,鑰匙都由守門的差役隨身配戴着!」

「哦?竟有此事?」傅言不動聲色的套話道:「你們在此處當差,着實是辛苦了。想必隨身配戴鑰匙的,也該是職位高些的衙差罷。」

這差役一聽,興緻勃勃道:「大人好聰慧!小人可是這裏的頭兒,正是看守重犯的!」

他見傅言面露狐疑,生怕他不信,趕忙將脖頸處戴着的銅鑰匙亮了出來,「大人您看這個,小人雖然身份低賤,可從不說假話!」

傅言不可置否,目光在鑰匙上流連片刻,這才隨着差役往前走了幾步。他落後差役幾步,不動聲色的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粉,往差役的脖頸處一揚。

差役絲毫沒察覺出來什麼,繼續往前走。哪知才走幾步,脖頸處突然癢了起來。他下意識的用手撓了兩下,哪知越撓越癢,越癢還越撓。脖頸處的皮膚不一會兒就被撓得鮮血直流,皮肉外翻。

傅言從旁淡淡道:「這是怎麼了?」

「哎呦,小人也不知道啊!哎呦,癢死我了!」差役嫌鑰匙礙事,索性從脖子上拿下來,又使勁撓了幾下。

「我先幫你拿着吧。」

差役一聽,果真把鑰匙遞了出去,兩手齊上,往脖頸處撓去。

傅言捏著鑰匙,不動聲色的在麵糰上按下一個形狀。差役脖子癢得快,去得也快。將鑰匙又重新接了回來,一路上按著脖頸徑直往關押明連的牢房走去。

離得老遠就看見一道白影,盤腿坐在草席上。不遠處的桌上還擺着半碗湯藥,想必是沒喝完的。

明連見傅言過來了,面上也沒見多意外,只攥緊拳頭抵住唇角咳嗽了幾聲。他身子一直如此,傅言也見怪不怪。

差役將牢門打開,這才收了銀子退了下去。

傅言抬腿進了牢房,也不言語。其實,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須臾,他從袖中將信掏出來,拍在桌面上,淡淡道:「你信上所說,是何意思?」

明連咳嗽了一陣,臉色就更加蒼白了。地牢陰暗潮濕,空氣也不好,就是正常人在裏面待久了,也難免生病。更何況他的身子骨比正常人弱些。

「字面意思,既然你肯來見我,想必是看懂了,也看明白了,不是么?」明連緩緩道:「你莫以為聖上是什麼長情之人。我跟我爹對皇上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無論何時都替朝廷着想,我爹甚至是為了保家衛國,戰死沙場。可換來的不過是空有其表的封號,皇上為了穩住傅家,立馬便將我拉出來定罪。」

「難道不該嗎?你爹害死了我全家!」傅言突然勃然大怒,一掌重重地拍向桌面,「我只恨沒有早一點看清你的真面目,當初就該讓你死在咸州!這些事情,你一早就知道,可你還能裝出一副清白無辜的樣子接近我!明連,你才是真的可怕!」

明連笑了笑,唇角略苦澀,也無從爭辯什麼。只道:「如果有一天,你設身在我這種處境中,應該就能知道我為何這麼做了。傅言,不管你信不信,我沒得選擇。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國公府被毀掉。」

「可你爹毀了我家!若非我死裏逃生,全天下就沒有人知道你爹曾經犯下的惡行了!我要一樁樁,一件件的將所有的事情都抖出來。我要讓你爹死後都不得安眠,我要讓你們為我爹娘的死付出沉重的代價!」

「傅言,你也只有這麼大的本事了。」明連嘲弄道:「你以為所有的事都是我爹一個人做的么?他跟令尊無冤無仇,為何非害人性命不可?傅言,你好好想一想,我爹也是受了皇上的指使!」

明連話說得有些急了,又引得一陣猛烈的咳嗽,勉強將一股甜腥逼了回去,繼續道:「當年,是皇帝拿我跟明珞的性命做要挾,非逼着我爹派人暗殺。你以為這些事情,令尊真的一點都不知情嗎?他大概就是猜出了皇帝對他有殺意,這才攜著全家離京!後來的調任也只是一個幌子,皇帝生性多疑,怎會輕易放過傅家!」

傅言拳頭攥得緊緊的,死死咬緊牙關,緊盯着明連不放。

「你敢不敢發誓,你信上所言,句句屬實?」

明連舉著三根手指頭髮誓:「若有半句假話,讓我永墮阿鼻地獄,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他喘了口氣,深深地凝視着傅言,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傅言,你要知道,明國公府若是倒了。下一個就是傅家!」

過了許久,傅言才起身,一言不發,冷冷一揮衣袖大步朝外走。他走了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傅言」。

隨之就是重物落地的沉悶聲,他驀然駐足,拳頭攥緊縮在寬袖中,並未回身。許久之後,抬腿大步朝外走去,外面的陽光正好,傅言終是忍不住扶著牆,彎下腰去,濺濕了一小塊地面。

……

傅言私下裏去見明連的消息,轉瞬間便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太監總管立在一旁,恭恭敬敬道:「回皇上的話,傅大人出了大理寺之後,臉色很不好看。眼下正跪在殿門口,求聖上徹查當年之事,將真相公佈天下,嚴懲明小侯爺。」

「傅言倒是挺心急的。」皇帝躺在龍榻上,勉強支起上半身,虛弱無力道:「朕真是不忍心殺了明連啊,他這些年來對朕忠心耿耿。朕也有意要將九公主許配給他,怎料被執名察覺了。這事情被抖落出來,朕若是再袒護著國公府,只怕也說不過去。也罷。」

皇帝喘了口氣,繼續道:「你去下面傳話,讓傅言先行回去。明連的身子骨弱,朕縱是不親自動手,想必他在大理寺那種地方也熬不過幾日。屆時,他病死在大理寺,也算是給了傅家一個交代。」

「皇上聖明!」太監總管垂頭應了一句,這才躬身退下傳話了。

不一會兒又折回身來,低聲回稟道:「傅大人已經離開了。」

「好,七王爺那裏可有什麼消息?」

「聽說七王爺傷得太重,夜裏發了熱,說了幾句胡話。」

皇帝眉心一蹙,問道:「什麼胡話?」

太監總管頭垂得更低了,「喚了三聲娘,無數聲趙汐朝。」

「趙汐朝么……朕倒是想起來了。」皇帝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來,轉了轉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冷笑道:「你即刻出宮,將趙汐朝給朕帶來,朕要去一趟大理寺。」

「是。」太監總管垂首,步履匆匆的出了大殿,隨手招了幾個侍衛,這才出了宮去。

明珞被強行送回國公府後,悄悄託人給趙汐朝遞了個消息,只說求見一面。

趙汐朝心知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見明珞,定會惹得傅言心生不快。可到底不能放任明珞尋死覓活,索性就坐車去了一趟明國公府。

哪料馬車才行至半路,就被人生生攔了下來。趙汐朝大驚失色,抬眼就見為首的一人,手裏舉著一塊令牌,冷聲道:「奉旨辦事,請問小姐可是趙員外之女,趙汐朝?」

趙汐朝面不改色的搖頭道:「我不是。」

那侍衛冷笑道:「既然不是,為何坐着趙府的馬車?」

「我只是趙府的一個丫鬟,奉我家小姐之命,出門辦事。」

「果真?」侍衛隨手扯過馬夫,亮起長劍抵在馬夫的脖頸上,冷冷道:「小姐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還未等趙汐朝開口,馬夫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扯著嗓子嚷開了,「是是是,她就是大小姐!官爺饒命啊!」

侍衛將馬夫隨手丟到一旁,這才踏上馬車,掉了個方向走。

趙汐朝暗暗心驚,手剛一扶上車窗,打算跳車逃生。卻聽侍衛冷冷道:「在下勸小姐莫要輕舉妄動,否則刀劍無眼,傷著人了,可就不好了。」

「你是宮裏的人?要帶我去哪裏?」

「何須多問,小姐去了不就知道了。駕——」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趙汐朝被那人從馬車裏硬拖了出來,后腰還抵著一把劍,只好跟着往前走。

走了一陣,才在一處地牢門口停了下來,趙汐朝深深吐了口氣,腦中驟然蹦出了三個大字:大理寺。

她被人帶了進去,迎面一股子腥臭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走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侍衛將她往牢房中一推,這才轉身離去。

待趙汐朝看見牢房中央被鎖鏈束縛住的人後,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眼淚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見執名形容狼狽,被鐵鏈死死綁在木架上,滿身的血污。穿得破破爛爛,露出的皮膚傷痕纍纍,自房樑上懸下來兩根鐵鏈,末端是一副銅勾子,整個沒在執名的琵琶骨里。

「……執名。」趙汐緊緊捂住嘴巴,才不至於當場大哭出聲,一步三跌的跑上前去,兩手抬在半空中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好捧着他的臉,一聲聲地喚他:「執名,執名,你醒一醒。」

執名睫毛輕輕顫了顫,血色寡淡,連唇瓣都毫無血色。他神智不甚清醒,小聲囁嚅着什麼。

趙汐朝湊近去聽,待聽清之後,如同閘刀被放下,眼淚唰得一下淚流滿面。

他在說:娘,我真的好疼啊。

「執名——」趙汐朝心裏大慟,兩手緩緩地摩挲着他的臉,伸着衣袖一點點的將他臉上的血跡擦乾淨。

「執名,你醒醒,是我啊,我是趙汐朝,我來看你了。」

執名好半晌兒才無力地抬起眼皮,眼裏漸漸亮了起來,可轉瞬即逝,厲聲呵斥:「誰讓你來的!滾出去!滾!快給我滾!」

「多感人的場面啊!」一陣響亮的掌聲從背後響起,趙汐朝聞聲轉身,卻見眼前之人穿着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她捏緊裙角,不肯跪下行禮。

哪知皇帝一見趙汐朝的臉,整個人當場僵住,極度難以置信的瞪着趙汐朝。唇瓣蠕動幾下,不知是驚喜還是惶恐。須臾,快走幾步攥着她的肩膀,厲聲道:「瑤蘅?你是不是瑤蘅?」

「臣女不是。」趙汐朝使勁掙了兩下,躲閃開來,冷冷道:「臣女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麼。」

「難怪——」皇帝恍然大悟一般,眼裏的難以置信瞬間轉化成瘋狂的熾熱,看着趙汐朝如同野狼盯着獵物,「難怪執名這麼喜歡你,難怪……」

他轉臉深深凝視了執名一眼,笑得森然:「執名,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若早同父皇說,世間有如此像瑤蘅的女子,那父皇早就將人納入後宮了。不過現在也不晚。」

執名咬牙切齒,上半身使勁往前傾去,可想而知,除卻讓自己更加痛苦之外,並沒有半點益處。他疼得臉色更白了,近乎同冰雪一般無二,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我不准你動她,我不準!」

「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朕!」皇帝冷笑道:「這整個天下都是朕的,朕想怎麼樣,便能怎麼樣!你有什麼資格站在朕的面前指手畫腳!」

頓了頓,皇帝放緩了語氣道:「執名,朕的好兒子。從前是朕虧待了你。只要你向朕服軟,朕就饒了你。朕會找太醫替你療傷,還會將趙汐朝納入後宮,封她做皇貴妃,以後我們一家就團聚了!」

他說的是「我們」,眼底又充滿了無限的憧憬,似乎這樣一來,就能補了這些年所有的遺憾和愧疚。

「呸!」執名狠狠啐了皇帝一口,咬牙切齒道:「你做夢!你若是敢碰她一根手指,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就像你現在這個樣子么?執名啊,你怎麼就是學不乖。朕覺得你很是叛逆啊!」皇帝無限痛惜的搖頭嘆氣,「父皇也不想這麼對待你啊,你可是父皇的骨肉,傷了你,父皇又何嘗不心痛?可若不這樣,朕每天都要提心弔膽的活着,生怕你突然捅朕一刀。你放心,不會讓你痛苦太久的。朕不會像皇兄一樣,將你四肢打殘廢。朕會想個更好的辦法,將你徹底控制住。」

「來!」皇帝沖着趙汐朝招了招手,笑道:「你好好勸勸執名罷,你的話,他一定會聽的。」

說着,轉身大笑着出了牢門,順勢落了鎖。

「愚蠢的女人!」執名半晌兒才吐出這麼一句,「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才會遇見你!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我是有多對不起你,你這輩子才要這麼害我!你滾啊,我不想看見你!滾啊!」

「執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都怪我不好。」趙汐朝咬緊下唇,垂著頭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拚命搖著頭,「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

「但我如今就落得了這副田地。」執名冷笑着,艱難萬狀的喘了口氣,繼續道:「你看看我這副凄慘無比樣子,你開心嗎?」

趙汐朝不吭聲,將臉埋在執名的胸前,兩手虛虛的環着他的脖頸,哽咽道:「執名,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你等我兩天,我跟傅言已經在想辦法了。」

「你們又能有什麼辦法?趙汐朝,你都自顧不暇了,能有什麼法子救我!」

「我自有法子,你再忍耐一下,不需要等太久的。我知道你很委屈,從今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我不需要你們的憐憫和任何施捨!」執名像是受到了奇恥大辱,搖頭苦笑道:「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明明每次都是我救你,可你卻只記得傅言的好。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明明我才是對你最好的人,為什麼你的眼裏心裏全是傅言!這世間根本就沒有人愛我!」

「讓我去死!讓我死吧!我不要再活得這麼痛苦了!」

「執名,執名,你冷靜一點!」趙汐朝趕忙柔聲哄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我們都在想法子,你不要放棄自己,我們大家都不會放棄你的。」

「不公平,明明我什麼事都沒有做錯!我沒有錯!可是每次受傷的都是我!我要殺光所有的人,我要讓傷害過我的人生不如死!我要殺了他們!」

執名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垂著臉,被鮮血浸成一縷一縷的額發黏在側臉,更顯得臉色慘白。他該是受了很多的罪,吃了很多的苦。

誰也不知道,執名到底是費了多大的氣力,才能在諸多酷刑下一聲不吭。

外人也難以想像,他是如何被恨意支撐著,一步一步熬了過來。

「趙汐朝,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執名反反覆復只有這麼一句話,他震了震手腕,終究無法將眼前之人擁入懷中。

很久之後,執名又說了一句:「可是……我真的愛上你了。」

趙汐朝顫聲道:「不值得的。」

執名道:「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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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兄總想掐死我(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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