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午後遊艇行駛到開闊海域，專業潛導下測過風速和水流后，大家開始放心地玩水。

昨天試衣服的時候安曉強行往她行包里塞了件三點式的比基尼，她原以為現場人少，太醒目了不好，來了之後才發現她想多了。船上有很多女孩，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嘗試著把衣服換上，在鏡子前轉了一圈。

試衣間里女孩子的嬌笑聲此起彼伏，從鏡子看去，身後不斷有白花花的大長腿掠過，徐皎深吸一口氣，轉頭往外走。

章意早已換好了潛水衣，在試衣間入口等徐皎。大概五六分鐘后，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看去卻只見一道纖細的背影。

由於走得太快，對方好似還踉蹌了一下。

他不由起身靠近了一些，此刻一群女孩穿著性感暴露的比基尼出來，他忙低下頭，退回原位。

又過了一會兒徐皎才出來。她把頭髮綁了起來，深藍色潛水衣將她的皮膚包裹得嚴絲合縫，先前一閃而過的纖細後背和棗紅色絲帶彷彿只是他眼花看錯了。

徐皎局促地擰了下手腕：「在看什麼？」

章意搖搖頭，拿起潛水裝備和她走到甲板上：「會游泳嗎？」

「會，不過沒在海里游過，有點害怕。」

「怕什麼？我陪你一起。」

離開了守意那間古色古香的百年老店，他好似把自己的殼打開了一些，不止促狹捉弄她，還有點孩子氣。徐皎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聽程軒的意思，他應該很喜歡潛水。

他教她氣瓶的使用方式，先在遊艇四周讓她熟悉洋流和潛水的換氣方法，等她適應后，他試潛了一次。

潛水這項被稱為美感和危險並存的勇敢者運動，具有強烈的特性。當人潛入水底受到水壓的影響，生命的節奏在不斷減慢，重力、向下的加速度、色彩層次的遞增，都不斷向潛水者發出挑戰。

他享受失重的感覺，可以自由舒展四肢，去往寧靜深處。此刻海面風平浪靜，洋流舒緩，他不斷被深海召喚，眷戀那純粹的深度和透明的世界，腦海里卻有一個理智的聲音讓他不要貪戀深度，儘早返回。

他戀戀不捨地回到水面。破水而出后的一兩秒內，他的瞳仁乾淨地只有原始的黑白，沒有焦點，似把靈魂留在了深海里。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徐皎有點緊張：「你剛才那個是正常反應嗎？」

他笑著說：「時間長了大腦會有一點點慣性延遲，不要緊。」

「嗯，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現在下去正好。」

他讓她仰面躺在海上，以頭先入水的姿勢下潛。徐皎深吸了幾口氣，還是有些緊張，臨要翻身忽然打起退堂鼓，連連擺手：「我不行，再等等。」

心裡空空的，沒有底，她腳下一軟，下意識抓住他的手。章意雙手半托著她，兩人的身體靠在一處，有種陌生而刺激的感覺傳入大腦皮層。

章意抹去她臉上的水珠：「放輕鬆，不要怕。」

「我不是很膽小？」

「說是的話你會勇敢一點嗎？」

「不會。」她沖他哼了一聲。

「哦，那還是不膽小好了。」他笑道。

人在大自然面前是渺小的，有種天生的畏懼，她害怕無可厚非，他只能不斷安慰她、鼓勵她，喚起她對大海的嚮往之情。

他將腕上的潛水錶摘下來，戴到她手上：「這塊表是潛水錶歷史真正意義上的開端，在ISO的潛水錶標準還沒出來之前就已經面世了，但基本都符合之後ISO的要求。是軍用級專業潛水錶，美國和法國海軍都用它，而且，它是我的幸運表。」

每次只要戴著它，不管去到多遠的地方，他都能安全返回到水面。

「現在給你，安心點了嗎？」

她點點頭，杏眼烏濃，一眨不眨看著他：「可是給我了你怎麼辦？這是你的幸運表呀。」

「我跟你一起，它一定會給我們倆帶來同樣的幸運。」他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腦袋，額前的幾縷頭髮都濕了，他替她理了理，「教你的手勢還記得嗎？」

「記得。」

「我們再對一次。」

她忙又比劃了一遍，心裡總算安定不少。章意看她差不多準備好了，對著她的掌心拍了一下：「我們先試一次，有任何不舒服就給我打手勢，我們立刻返回。」

「好。」

潛導在一旁為他們計時，安全員也做好準備同他們一起下潛，徐皎看左右都有人，深吸一口氣。章意給安全員一個眼神，下一秒兩人推著徐皎鑽進海里。

溫暖的洋流轉瞬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包圍而來，成群的七彩小魚啃噬著海藻，互相嬉戲玩鬧，烏龜被嚇得藏到石頭縫裡，間或有激流如一道白光從眼前掠過，五顏六色的珊瑚群讓人心曠神怡，在其中漫步驚奇而快意。

進入海下十米後身體開始失重，變得像一葉浮萍，任由洋流推來推去，上下翻滾。越是往下，越是有一種無窮的力量，吸引和拉拽著他們。

徐皎試了幾次后逐漸找到狀態，也喜歡上潛水的感覺，可以一步步朝更深的地方探索。章意扶著她的身體仍舊自由靈活，就像生長在海里的生物。

「我看山海經里有種妖怪叫鮫人，你就是鮫人吧？不然你怎麼可以這麼靈活？」她忍不住雀躍地問他，「你是不是經常潛水？」

「嗯，有時間就會來玩。」

他表現得太專業，太沉穩，太有魅力了，在水下也遊刃有餘，讓她好不心動。她的目光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他，出了水面仍舊情難自已。

「你考過潛水證書嗎？」

「嗯，勉強算是個合格的潛水教練，教你還夠格嗎？」

「可太夠格了。」她仰起頭，「章意，我覺得你今天很開心，是因為心愛的潛水，還是因為……有我和你一起潛水？」

他說不出來，只是羞紅的臉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思。他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水珠，讓原本立體深邃的眼睛，在大海里顯現出一種異樣的深情。

「要不要再試一次？」

她的心隨著洋流不斷起伏，身體和靈魂也向他無限地靠近：「好。」

章意幫她把面鏡整理好，手指無意識擦過她的臉頰，皮膚的冷感傳遞迴來，他略頓了下，說：「再玩一次就上去，喝點熱水，不然你要感冒了。」

徐皎聽話地點頭，收緊錶帶，拉著他迅速下潛。

潛導趴在甲板上計時，掐算他們回來的時間，突然聽見一道巨大的撞擊聲，心一下子跳到喉嚨口，咯噔咯噔震個不停。

遊艇上的人跑來跑去：「我的天，三米多長的大鱷啊！剛剛從我們船下游過去了！」

「在哪裡？我說剛剛那一下是什麼，還以為被大白鯊咬住了。」

「你興奮個什麼勁？水下還有人呢。」

「我靠，什麼鬼運氣，這傢伙吃起人來可不留情的……」

因為這話，原本哄鬧的遊艇霎時間安靜下來。這時遊艇下方又來了一隻鱷魚，與先前的那隻會合，一直徘徊在船身四周。

計時器顯示已經過去了五分鐘。

顯然章意和徐皎也遇見了這兩隻鱷魚。他與安全員對視一眼，後者露出一個倒霉的表情，表示這也出乎他的意料。

與鱷魚周旋是件非常艱難的事，因為它們是戒備心相當重且攻擊力很強的動物，在水下時，它們通常會睜著眼睛。章意還在思考該怎麼躲開鱷魚的時候，安全員給他比了一個手勢，開始往鱷魚的後上方游過去，那是它們最為提防的後背位置，通常不會留給任何敵人。

意識到他是想吸引鱷魚的注意力，章意連連搖頭，沒能攔得住，便給徐皎一個眼色，順勢將她往上推了一把，自己跟上安全員。

徐皎立即反應過來，放緩呼吸，小心翼翼地尋找機會上游。

遊艇上大多是外行，只有章意和幾個潛導有深海潛水的經歷，不說大鱷、蝠魟，就是鯊魚也曾遇見過，因此可以鎮定自若，其他人就不一樣了，有些嚇得在海面撲騰，差點沒有淹死。潛導第一時間下海營救，拉了人就往回跑，至於海面下的人就只能任他們隨機應變了。

好在章意和安全員都有經驗，他們不太緊張，鱷魚也就感受不到攻擊氣息，很快放鬆下來。在它們將目光轉移到別處時，徐皎嘗試著回到水面，可她畢竟還是新手，加上緊張不敢呼吸，身體始終不可控制地在海水中被浪流推來推去。

幾分鐘后，兩隻大鱷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了，追著一群小魚跑向了珊瑚礁里，很快鑽進一根長木後頭失去了蹤跡。

章意徹底放下心來。

這時他們已經臨近水面了，徐皎甚至可以看到趴在船頭揮著手的潛導，章意與她對視一眼，托住她的后腰往上送，忽然一股浪流衝撞過來，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避開急流的瞬間，徐皎整個人急速往下墜落，章意一個翻身抓住她的手，安全員從身後游過來，順勢推了他們一把。

幾個人迅速鑽出水面，潛導都快哭了：「我嚇死了，差點以為你們要成為那兩隻大鱷的下午茶了……」

「閉嘴。」安全員瞪他一眼，忽然想到什麼，回頭一看呆了兩秒，隨即暴喝，「人呢!」

他這一聲喊有如驚天炸雷，船上的人都嚇了一跳，很快他們就都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徐皎和章意掉隊了。

這時的章意，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前後相隔不到兩小時，海水明顯在變冷，洋流一撥撥地撞過來，越發強勁。他整個人左搖右擺，剛想往下潛，就被洋流拍進了珊瑚礁里。借著珊瑚礁擋流，他定睛一看，海底飛沙走石，天昏地暗，一股巨流正朝他們撲過來。

好在這個平地並不深，及時返回的安全員已經發現了徐皎的蹤影，迅速地朝她遊了過去。然而下一秒，他和徐皎就被卷進一個漩渦中。

這個漩渦肉眼根本看不出來，只是進了漩渦之後，他們的身體會被急流控制，不由自主地旋轉起來。他們失控了，隨著旋轉速度加快，身體在海水中攪動冒出了很多水泡。

章意意識到他們是碰上了十分強勁的下降洗衣機流，漩渦會不斷把人往海底方向拉扯。安全員有力氣，拽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塊大石頭，但徐皎的情況就差太多了，她沒有足夠的速度抵抗激流，很快就被卷進了另一股大流中。

章意緊追下去，幾乎到了這塊平地的最深處。

洋流就像一把大掃帚，要將地上的垃圾都掃走，他和徐皎成了他們要送走的東西。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每次旋轉都會產生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要將他的呼吸二級頭奪走，他死死咬緊牙關，一隻手拽住徐皎，另一隻手按住她的咬嘴。

他們在漩渦中持續不斷地往下旋轉，忽然他感受到一股推力在將他和徐皎往上送。他順勢喘上氣來，找到平衡點，用盡全力將徐皎往上一推，安全員在上方正好接住她。

洋流好像劃出了一道界限，一邊將徐皎迅速地往上卷，一邊又激烈地將他往下拉。很快，他們互相失去了對方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