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你需要的話，我隨時可以為你服務。」

徐皎的臉騰地紅透了。

這話說得太有歧義了，她忍不住往那種方向聯想，借著東張西望掩去了眉梢的喜悅，只是說：「好呀，希望你說到做到，可別不做數。」臨時變卦再跑了。

他點點頭，鬆開手，一瞬的溫軟離他遠去，他仿才清醒一般，好一會兒才道：「好。」

章意不常參加這種活動，難得露一次臉，幾個主要承辦人都來調侃他。看他身旁有美女作陪，言辭間更加大膽露骨，說得章意臉熱，連連討饒。

徐皎倒是挺受用，巴不得和他攀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只是她一個女孩子被這麼多人看著，難免要害羞一下。看章意漲紅了臉都快逃之夭夭，幾人不再笑話他們，抓著他去隔壁的包廂，說要給他看個好東西。

徐皎跟在後頭，進了包廂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布置地宛如一個小小的展覽館。領頭之人說：「我收了幾塊表，你幫我掌掌眼？」

章意擺手：「軒哥，難得一天休息，也不肯放過我？」

「就是因為你難得休息，才要抓緊機會，我這邊有現成的工具，你就給隨便看兩眼。」被稱作軒哥的男人不由分說將章意拽到陳列櫃前，「就算你今天不來，我也準備找個時間去找你，反正你是逃不掉的。」

鐳射燈籠罩的光暈下，白色旋轉平台上躺著一塊鈦金屬材質的運動型腕錶，錶帶使用天然橡膠，整體風格輕快明朗。

章意與他對視一眼：「你到底還是買了。」

「你知道的，我好奇心重。」

章意不置可否，側過身對徐皎輕聲解釋：「這是宇舶的深海探秘，專業潛水手錶。」

這塊王者至尊系列的潛水錶，不僅可以抵禦來自海洋深處4000米的壓力，並且達到瑞士製表國際標準(NHS)近乎苛刻的規範要求。

「我聽說這塊表放在密封的箱式水槽，加壓到5000米深海的壓力，密封性仍然無懈可擊。光是這麼聽就非常感興趣了，心癢了好久，託人給我找了一塊，放在水下面玩了幾次，確實密封性不錯，不過我不是行家，看不出真假。」

章意戴上白色純棉手套，拿起放大鏡靠近陳列櫃，一邊問道：「買入多少？」

「十六萬。」

「價格還算中肯。」

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幫人鑒表，姿態熟練，也有自己的章程。不需要拿出來，只是在周圍略過了過好像就有了判斷。

依據官方公開的標準參數，為確保防水性以及極限狀態下的抗壓能力，這塊表的藍寶石表鏡約6.5mm厚。為成功到達此深度，表背部必須旋入一顆螺釘，並由極其堅硬的二級鈦金屬製成，絕對防腐蝕。

其次要達到深海黑暗的環境下，在25厘米以內距離閱讀時間仍然清晰可見，深海探秘4000米的錶盤、凸起以及指針大面積地使用了Supe

Lumi

ovaTM夜光塗層，這是附著在鈦金屬元素上可以發出綠色冷光的材料，兩者條件都要滿足，缺一不可。

章意給程軒一個眼神。

程軒打個響指，全場霎時間陷入黑暗。

「徐皎。」章意低聲喚她，「看這裡。」

徐皎順著他的聲音朝陳列櫃看去，只見一道幽幽的綠光在黑暗中猶如極光乍現，光芒四射。那光束不算明亮，卻十分清透。她難掩驚艷之色：「好好看。」

章意微微一笑，對身旁的人說道：「是真的。」

「真的？」

他摘下手套，展館內恢復光亮，旋轉的鐳射燈剛好投來一束高強度的白光，徐皎下意識偏頭，刺痛卻沒有如期襲來，她睜開眼，才發現一雙手正覆在眼上。

「這塊表不算難得，對方肯定不好糊弄你。」他等鐳射燈轉了過去才放下手。

程軒沒有錯過他的動作，打趣道：「有了女朋友果然不一樣，居然會開玩笑了，不過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來，給我看看另外一塊。」

「還有？」

程軒大笑：「不然怎麼體現得出你的價值？你瞧瞧我身邊，這麼多人都等著你給開眼，免費打廣告還不珍惜？」

「那今晚的海鮮大餐我要隨便點了。」

「儘管隨便，只要我有，沒有也給你下海撈去。再說就你那潛水技術，不得親自下海討點彩頭？」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身後。

章意無可奈何，把他的臉轉回正前方。

程軒的底章意多少了解一點，看到宇舶的深海探秘時，他已經猜到那只是前菜，不過再怎麼想也沒有想到接下來的正餐，居然是堪稱億萬富翁入場券的頂級A貨。

看外形是一塊透明的類似塑料材質的廉價手錶，實際上卻是全球限量發行僅有10塊的理查德米勒十周年紀念款RM056，市場價格至少在1700萬左右。

這塊表曾經出現在國內最有錢的富二代之一手上，是專門為亞洲打造的高級藍寶石陀飛輪腕錶，製作工藝非常複雜，需要數千小時才能完成，可以說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別看遊艇是程軒的，同城會是他組織的，其實他是個實打實的旱鴨子。就算裝備齊全，有專業潛水員保駕護航，他也不敢下海，屬於天生畏水者，因此先前程軒讓他找宇舶深海探秘的時候，他沒有同意，主要還是怕他剃頭挑子一頭熱，衝動勁兒過了之後後悔，沒想到他找別人買了進來。

這塊理查德米勒的表也是。實在扛不住程軒的軟磨硬泡，他曾幫他找過，倒是有人肯出，是二手的，價格不低，程軒沒肯收。以為他就此作罷了，卻不料今天在遊艇上看到了實物。

章意不禁來了興緻，仔仔細細看了幾遍，神色卻越來越凝重。程軒看他眉頭一皺就猜到不好，不停摸下巴掩飾緊張的情緒，偏圍觀的人一聽價格就往前湊，這一湊就湊出了麻煩。

章意顧著程軒的面子，沒有直說，只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外面去說。奈何旁邊有眼尖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猛一吼道：「難不成是高仿？」

四周頓時炸開了鍋，交頭接耳討論起來。

程軒揚聲道：「怎麼可能是高仿？」

他起先已經有了準備，就等章意一個確切的回答。他雖然沒有直說，態度卻表明了一切，被人這麼一捅，程軒更是無顏見人。

1700多萬居然只買了塊假表，傳出去他的面子往哪擱？他下意識道：「不可能！證書籤章都齊全，還有品牌的鋼印，全新剛出的貨，要說假的，也太天方夜譚了。」

「不對啊，我上網查了，這塊表幾年前就有人戴了。」

程軒解釋道：「中間人說因為有人訂貨後來取消，所以才讓我撿了個漏，確實是全新的！」

「這中間人靠譜嗎？」

「是啊，軒哥，別叫人騙了還不知情。」

「要不你把那個人叫過來跟這位行家聊聊？」

這些人里不乏跟程軒不相上下的富豪，平時經常在一塊玩，也不怕得罪他。程軒特地找人把表運到遊艇上，改造出一個展覽館，為的就是今天這場同城會，想藉此機會秀一秀收藏，不料鬧了個大笑話，一時間騎虎難下，不得不給中間人打電話，然而電話卻無法接通。

他又打開聊天軟體，才發現自己早就被拉黑了。

在拿到這塊表后，對方積極維護了三個月，有任何疑問都第一時間解答，他這才慢慢打消了疑慮。他面容僵硬地朝眾人比了個手勢，說：「我再試一下。」

這一回電話接通了。

他說了幾句之後對章意道：「中間人剛向我打包票，如果是假表，可以去警察局當場對證。章意，我想你是鑒錯了。」

徐皎就站在他斜後方，清楚地看到那通電話根本沒有撥出去，他在說謊！而章意與他對視了半分鐘后，竟然淡淡一笑，默認了自己的失誤。

他什麼都沒有說，放下工具準備離開。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程軒又道：「你平時工作忙，沒什麼時間休息，今天來了遊艇會就好好放鬆玩一玩，這種千萬級的表，我想你也沒見過，看走眼是正常的，不必放在心上。」

這說的什麼話？已經不同他爭執了，竟還反過來踩一腳？徐皎氣不過，想要上前揭穿他的把戲，章意拉住她的手，用眼神制止了她。

「軒哥，是我眼花了。」

「真眼花了嗎？還是賣咱們軒哥面子？」

程軒笑道：「這種事可不能隨便賣面子，你要不信跟我一起去警察局對證？」

「那倒不用。」

程軒輕哼一聲，拍拍章意的肩。章意不著痕迹地往旁邊一閃，躲開了他的手，拉著徐皎離開展覽館。

一出門，徐皎就狠狠地跺了下腳。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她的胸口不斷起伏，嘟囔道：「再不出來我就要被臭死了。」

她沖章意擠眉弄眼，「真是令人噁心的銅臭味。」

這哪裡是同城遊艇會？分明就是凡爾賽大會！從一登船開始，肉眼可見都是名利場的縮影，各色精英皆隆重出席，在男人的角斗場里名表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徵，十多萬的歐米茄復刻比比皆是，為了響應遊艇主題，方便潛水的勞力士蚝式恆動也屢見不鮮，除此以外積家深海計時和百年靈海狼競相出場，為跳上更高的踏板而爭奇鬥豔。

徐皎一想到程軒假惺惺的笑臉就渾身發毛，效仿老嚴的口吻罵罵咧咧了好一陣才消氣。章意看著她，忍不住發笑。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沒有駁回去？其實我都明白。」

在她所窺探到的娛樂圈一角也有無數個這樣的縮影，像他這樣委曲求全的時刻，她在胡亦成身上見過很多次，她自己也不是沒有低頭過。

「在場的除了他還有很多潛在客戶，你今天把他的面子駁回去了，那些人也會擔心今後有同樣的場合，你會讓他們下不來台。說得太直白肯定是傷人的，你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守意，肯定不能隨心而欲的。」

個人的顏面、榮辱算得了什麼？難道因此就會傷及老店的信譽嗎？不會的，在場都是人精，那塊表是真是假大家心裡都有數。

今天要是換了章承楊，恐怕不會這麼輕易收場。也就是他，他的性格可以允許自己受這份委屈。

「換成是我，我也不會甘心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髒水往我身上潑，我肯定氣死了，你怎麼一點也不氣？」

「習慣了。」

這種事怎麼可以習慣？章意搖搖頭：「你還小。」

「這跟年紀有關係嗎？我到你這個歲數，還是不會忍受的。」徐皎說，「因為是你，只有你會忍受這種習慣。」

章意忍俊不禁，像她說的，實在氣不過非要為自己掙個清白和公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樣年少輕狂的時刻，早已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或者說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是商人，商人利字當頭，別的不重要。」

他之前說過，他不是一個心地乾淨的僧人，她不信，現在她看到了。他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他，可他必須要讓她知道「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背後，往往並不都是善意的謊言。為利益驅使，才是人性根本。

可讓他出乎意料的是，她沒有遲疑，沒有猶豫，第一時間攥緊了他的手，堅定地說道：「沒關係，以後我陪著你，你的裡子、面子我都會好好守住的。」

章意看著她的手，小小的，柔軟的，生長在他的掌心，連著經脈好似開出了繁花錦繡。他轉而看向大海，倚著欄杆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