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術

不死之術

兩人一返回,鐵寧玉和花神就醒了過來。

雲河怔了怔,知道兩人一直在裝睡,就假裝不知道,站在一旁看著花神頂著兩個黑眼圈去踢醒花族眾人。

「要出發了!誰再睡懶覺,就留在這裡等著被山間猛獸吃了吧!」花神大聲喊道。

花族被驚醒,一個個睡眼惺忪地起來,怨聲載道。

「留在這裡也好啊,野獸遇見了我,誰吃誰還一定呢!」食人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懶洋洋說道。

鐵寧玉將雲河與魑魅輪番打量了,想要從兩人的神情中推測他們方才的對話,卻以失敗告終。就算自己真的看出兩人有了男女之情又能怎樣,雲河很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啊……

她心中一陣絞痛,不願去想雲河離開后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心情,越想越是難過,就磨磨蹭蹭不願意出發。

直到花潮跑到她的身邊,大喇喇地問道:「鐵姑娘,你怎麼啦?看你好像提不起精神,是不是病了?」

話音剛落,花神已經出現在了兩人面前,關切地說道:「鐵姑娘,你哪裡不舒服儘管說,我找幾個族人給你醫治!」

花族立刻來了精神,「嘩啦」一下全都聚到了幾人身邊,紛紛獻寶似的挺起胸膛向著鐵寧玉伸出自己的枝葉。

見眾人還沒有準備出發,雲河和魑魅同時往鐵寧玉這邊看過來。

鐵寧玉看見兩人的目光,又是尷尬又是失落,就搖頭道:「我沒事,可能是快到六界山了,有點緊張……」

「雖然距離六界山只有兩天的路程,但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要加快速度趕路。」雲河站在原地對眾人淡淡說道,意在提醒眾人儘快動身。

「知道了。」鐵寧玉點頭說著,就不情願地往雲河走去,花神和花潮便帶領著族人即刻動身。

微亮的晨光里,眾人無聲地往西走去。

鐵寧玉支開了花潮,對雲河輕聲道:「你真的下定決心要赴死?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救你的族人了么?你能確定他們還在冥界等著你去拯救?或許他們已經轉世了啊……」她抑制不住內心的難過,就抬頭深深地望著雲河。如果雲河的生命真的只剩下短短兩天,自己更要珍惜每一刻,去把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記在心裡。

朦朧晨光中,雲河對上了鐵寧玉的眼神,像是被雷擊中一般,他的眼神流連了片刻,便望向了前方。

看來花神說的沒錯,鐵寧玉對自己確實也有著那樣的感情,只是為了死去的白菀,自己一直不願意去細想……

現在既然明白了彼此間的情愫,卻仍要把永生交給她,是否太過殘忍?

可是自己真能放任族人在冥界,任由他們遭受折磨、不知何時是盡頭?

自己作為一族之王的擔當何在?自己曾經要保護族人的諾言何在?

更何況,自己和小菀有了婚約在先……

違背與小菀的誓言而愛上鐵寧玉,是不貞……

既然要離開凡間,卻仍對鐵寧玉流露情感,是不仁……

想到這裡,他終於冷冷說道:「你不用勸我,我不會改變主意的,只有我的族人需要我,我也只在乎他們何去何從,哪怕他們已經轉世了,我也要去冥界!鐵姑娘,你不是一直都很渴望永生不死么?你的願望很快就要實現了,你應該高興才是啊!」

「不是的,雲河!」鐵寧玉被他的話刺痛,忽然抓住他的手,說道,「現在我的仇敵已經死了,我要永生不死有什麼用?!就算是在東方涵死去之前,我也……我也不忍心看著你去死啊!雲河,這個世間,就真的沒有任何人和事能讓你留戀嗎?那些還沒有修鍊成妖的動物,還有赤焱、青眉他們一族,你真的不擔心他們嗎?我不能、不能接受你的長生咒!」

花神在兩人身後看著鐵寧玉的舉動,用手遮住了雙眼,心都碎了。

雲河被鐵寧玉抓住了手,不由一怔,兩人之間不多的肢體接觸,讓他的心忽地軟了下來。他用不易察覺的力度握了握鐵寧玉的手,心裡百般不忍讓她一個人永生在世間,但臉上仍是冷冷地,說道:「你不想要長生咒,還有很多人想要。我這就去請神武門明提掌門,羅浮山明迦掌門,或者你的師父姬雲境,他們也是得到長生咒的最好人選。」

「雲河,你!」鐵寧玉又急又悲,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就想離開隊伍。

魑魅聽見了兩人的爭吵,忙飄然而來,拉住了鐵寧玉,勸道:「鐵姑娘,你忘了嗎,乾坤玉到了你的手裡,這是它的宿命,也是你的宿命,所以你註定要得到長生咒,去肩負起別人不能負擔的使命!」

頃刻間,鐵寧玉想起了促使自己與雲河相遇的那一件件滅門慘案,心中的憤怒和怨恨爆發了出來,更有著對雲河即將死去的恐懼和悲傷,她聲嘶力竭地對著魑魅吼道:「註定?誰註定的?是誰?!他憑什麼註定我的命運?!憑什麼註定雲河族人的命運?!又憑什麼註定我的家人、我的師門的命運?!如果真有人來註定我們的命運,他為什麼那麼殘忍地讓無辜之人慘死?!」

「鐵姑娘,冷靜一點!」花神忙分開了兩人,生怕兩個心上人會打得披頭散髮。

「是神族!你們要明白,是神族註定了每一個人的命運,是他們編寫了每一場殺戮和戰爭,因為他們……」魑魅帶著微笑提起了那個差點令她魂飛魄散的種族。

「傾歡,不要說了!」花神突然捂住了魑魅的嘴,「你不怕再死一次?!」

「因為什麼?」儘管魑魅和花神緊張的表情稍縱即逝,鐵寧玉還是看出來了,皺眉問道。

「噤聲!」雲河忽然低喝一聲,雙手上出現了彎刀,他昂然面向北方而立。

眾人立即停止了說話,屏住呼吸順著雲河的目光看去,只見崇山峻岭之間,近百個身披鎧甲、手持弩/箭的士兵騎著帶有羽翼的天馬滑翔而過!

他們面色森然,對結界內的眾人產生了強烈的壓迫,而鎧甲折射出的晨曦和為了尋找眾人而亮起的靈力令他們宛如神兵天降,讓不少花族感慨羨慕不已。

薄霧裡,天馬載著重甲的士兵往結界衝來。

「馬!是馬!他們要來吃我們了!啊啊啊!」喇叭花嚇得大叫起來。

「住!住嘴!」紫藤和食人花忙將他撲倒在地。

雲河、鐵寧玉、花神,還有花族眾人都各自做下了戰鬥的準備,目光凜冽。

魑魅則站在結界最中央,默默地加強著結界,以便逃過士兵的搜查。

眼看天馬就要踏上結界,雲河的靈力已經激蕩開來,那些士兵卻忽然往東看去,所有天馬便擦著結界迎向了蓬勃升起的朝陽。

雲河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如果被這些凡人發現,必定會引來更多的麻煩,他不想節外生枝,於是對眾人說道:「很快就要到達六界山了,我們千里迢迢已經走到了這裡,斷沒有放棄的道理!不如晝夜兼程,儘快趕到六界山!」他說得堅定決絕,最後將目光投向了鐵寧玉。

鐵寧玉接住了他命令式的眼神,悲傷地一笑,道:「知道了。」

方才疾馳而過的天馬讓她想起了流花林的大軍,不久之後,凡間要面對的不止是魔族,還有另一支不容小覷的力量——皇族。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已經沒有必要為了個人恩怨而活,那就去承擔起這個凡間必須承擔的責任吧!

眾人繼續上路了,雲河和花神憑藉對周圍動植物的判斷,很快就走出了重重大山,也離開了勝天國境,頓時沒有了追蹤雲河的人馬,眾人便放開了手腳趕路,經過一天一夜,終於來到了密輪大雪山。

密輪大雪山與多倫山一脈相連,勝天國人習慣將國境內的群山稱為多倫山脈,國境外位於西疆諸國的則稱為密輪大雪山。

密輪雪山周圍一帶盛產千里馬,而山上則不時有能長出羽翼的天馬出沒。

所以當眾人用御風術來到山腳下時,花族人從妖獸背上下來,張大嘴巴看著絡腮鬍子、高鼻深目的西疆男人馳騁著將千里馬驅趕到一起,再用繩套套馬。

「我們這就上山去了。」雲河對看得入神的花族眾人說道。

「誒?」花神這才回過神來,忙對族人道,「我陪鐵姑娘上去,山上冷,你們就留在山下吧。」

「我也去!」花潮自告奮勇道。

「還、還有我……」紫藤忙跟緊了花潮。

雲河不說話,轉身默默往山上走去,鐵寧玉和花神等人便也跟了上去。魑魅為看得入迷的花族留下了幾隻妖獸。

一路上了山,寒氣逼人,漸漸下起了雪,天地蒼茫起來。

雲河看了鐵寧玉一眼,見她用乾坤玉運行著靈力禦寒,也就放下了心,魑魅和花神都輕鬆地趕著路,花潮和紫藤則相互攙扶著勉強跟上了幾人。

再往上走,皚皚白雪上竟然出現了血跡。

雲河皺眉,他知道應當是鮫人或者凡人早就在這裡埋伏了,沒想到卻在自己趕來之前就先動起了手,殷紅的血跡在白雪上格外觸目驚心。

「小心上面還有埋伏。」鐵寧玉提醒道。

「應當不會再有了。以渡世神王的性格,他怎麼容許別人打擾他的清修呢。」魑魅笑道,便望向遠處。

眾人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立著許多正舉著武器廝殺的人,有勝天國人也有鮫人,都被寒冰封住了。

雲河不想再見到那樣的景象,就運起御風術,與眾人一起頂著狂風暴雪,艱難來到了山頂。

放眼望去,四處都是白茫茫的雪山,一望無際,而往下俯瞰,不見了紛繁的世間各國,濃厚的白霧彷彿將眾人隔絕了塵世一般。

雲河心中一空,緊接著想起了尚在冥界等待自己的族人,就要去尋找六界山,卻發現自己竟毫無頭緒,正巧這時對上了鐵寧玉茫然的目光。

「糟了,忘記問師父哪一座才是六界山。」鐵寧玉嘴上這樣說著,心中卻有些慶幸——如果找不到六界山,雲河便去不了冥界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六界山應該在那邊……」魑魅一邊幻化出六隻妖獸,一邊往西北望去,「跟我來。」她當先騎上妖獸,其餘五人或快或慢地也騎了上去。

密輪大雪山上空也是風雪交加,妖獸艱難地飛行著,過了半日才緩緩降落下來。

「六界山到了!」魑魅說道。

眾人往下看去,只見茫茫雪山之間突兀地空出了一大片,下方霧茫茫地看不見底。而在那一大片空地之上,比所有雪山頂都高的高空,赫然懸浮著一座蓮花形的宮殿,宮殿的下方六條細長的通道延伸下來,一直連接到附近的六座雪山之巔。

「終於……到了么……」雲河看著近在眼前的六界山,幾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從下決心要尋找六界山到如今來到它的面前,這一路上經歷了太多,但他從沒有改變過要去救族人的決心。而很快,自己就能見到族人們了!

妖獸緩緩降落在了一條通道上,通道並不寬,兩邊甚至沒有護欄,花神幻化出兩條藤蔓攔在兩邊充當扶手,然而冰雪很快覆蓋上了藤蔓,轉瞬就令它們斷裂在了風雪中。

「渡世神王!呵呵!」花神不服氣地說著,看見身後紫藤和花潮跌跌撞撞地走來,就再次伸出藤蔓,然而藤蔓還是斷裂了,試了幾次依然。他對高處的宮殿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就對每個人都伸出藤蔓,防止有人失腳滑落下去。

終於快要到達蓮花宮殿,鐵寧玉看著雲河臉上越來越深的期待感激之色,自己的心便跳得越快。

自己與他相處的時間,真的只剩這麼多了么?

從此以後,真的要陰陽相隔了么?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轉眼所有人都通過了通道,來到了宮殿的大門,大門洞開著,雲河舉步正要進入。

「等等!」鐵寧玉突然說道,「我們沒有龍血珠,渡世神王一定不會為你解除長生咒的!」

雲河見鐵寧玉還在做「垂死掙扎」,自己的決心絲毫沒有被動搖,他說道:「我知道,從龍血珠失蹤的時候,我就決定不管怎樣一定要見一見渡世神王,請求他為我解開長生咒,求一天不行就求一個月,求一個月不行就求一年,總有一天他會答應我的。」說著,雲河走進了宮殿,頭也不回。

「你……」鐵寧玉望著雲河的背影,忍不住淚如泉湧。

「進去吧。」花神知道雲河的決心不會改變,不由對他心生敬佩,示意鐵寧玉跟上去。

「我……」鐵寧玉看著雲河一步步越走越遠,內心被悲痛席捲,腳下彷彿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

「快去吧,別讓雲河失望。」魑魅輕輕推了鐵寧玉一把,柔聲說道。

鐵寧玉沒想到魑魅這麼柔若無骨的一推,竟把自己推到了雲河身後,宮殿的大門無聲地關上了,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你們終於來了……」宮殿的深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一隻巨大的金色雄獅趴伏在地,獅背上坐著一個人影,被金光籠罩著,看不清相貌,然而威嚴如同宮殿外的風雪一般無情地壓迫而來。

「終於?你一直在等我們?」肅靜中,雲河像是被什麼點醒,不解地問道。

金光緩緩暗了下去,兩人都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姬師父?!」鐵寧玉一驚。

*

「該死!又是凡人的軍隊!」赤焱看著從遠方天空逼近的士兵,低低怒吼了一聲,就拉著青眉偏離了原計劃的路線,穿過幾隻攔路的妖獸,想要躲過眾人的搜捕。

「我們已經出了勝天國境了,皇家軍隊卻追到這裡來了……雲河到底要去哪裡?他的路程什麼時候才是終點?」青眉一邊自言自語般地問著,一邊竭力去回想從同路的凡人嘴裡打聽到的消息,然而僅僅靠其中真正有用的隻言片語,青眉仍是無法推斷出雲河此行的目的地。她不由泄了氣,差點暈厥過去。

赤焱沒有心思去聽青眉的話,他看著懸浮在半空的天馬騎兵突然分為兩隊,一隊沖向了妖獸,另一隊則往這邊衝過來。

「快走!」他拉了拉青眉,特意在半空劃出一道烈焰,看似是為了阻止他們南下的腳步,實則是為了引他們往南追。

兩人趁著騎兵們躍過火焰的一瞬間,悄無聲息地往北衝去,前方妖獸正與騎兵戰在一處,兩人忙往西一拐,很快便找到了雲河經過時遺留下的微弱的力量。

「不管他的目的地在哪裡,他總有停下來的時候!」赤焱用堅定的語氣低聲說著,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如果再追不上雲河,自己就要力竭而死了,更別提青眉了,這一路走來,不知多少次眼看就要追上雲河,卻不斷遇到妖獸的阻攔和凡人的追蹤,一次次地錯過了雲河。

「錯了,赤焱,我們這一路上的方法都錯了!我們應該暴露我們的行蹤,把凡人大軍引來,讓他們去阻攔雲河,那樣我們才有可能追上他!」青眉突然說道。

赤焱不屑地哼了一聲,冷冷道:「凡人皇帝派大軍來,不就是為了得到那不死之術?如果讓他們找到了雲河,會有什麼後果?」

「那也比追不上雲河強啊!」青眉說著,頓了頓,斬釘截鐵道,「要不這樣,你儘快往西趕,什麼都不要管,我去把他們引過來!我們用不同的方法,追上雲河的可能會大些!」

赤焱震驚,回頭道:「你這是去送死!你去追雲河,你擅長和凡人打交道,這一路西去說不定能打聽出更多的消息!我去找凡人大軍!」

青眉一邊跟著赤焱狂奔,一邊思忖著這樣的安排是否更合理。她原本靈力就不及赤焱,多年來行走凡間靠的只是媚術,如今一連奔走戰鬥多日,已然是力竭,不過是憑著要找到雲河的意念在苦苦支撐著,所以思考便成了極為費力的事,好一會兒還理不出頭緒。

「小心!」赤焱低呼一聲,突然將青眉往後一推,數支弩/箭從兩人頭頂擦了過去。

「是在白露城作亂的那兩隻狐妖!殺無赦!」騎兵首領在高空下著命令,一時間又有許多弩/箭射下來。

「你快走!不能兩個人都死在這裡!」赤焱將青眉推往沒有騎兵的方向,便一躍而起,當空劃出無數道火焰。

然而天馬敏捷,火焰還未到,就紛紛散了開去,幾十支弩/箭從各個方向齊齊對準了赤焱。

青眉在下方看見如此陣勢,倒吸一口冷氣,方才凡人們聚集在一處,射出弩/箭尚且可以躲避,現在他們將赤焱上下左右都圍死了,赤焱已經無處可躲!

赤焱握緊了彎刀,心知自己已經躲不過去,而騎兵們並不像青眉想的那麼容易控制,就暗暗下了與他們同歸於盡的決心,那樣至少能減輕青眉西行的壓力!

現在他後悔多年前沒有向沙罕拜師,雖然自己厭惡沙罕為人,但顯然此時結果了那些凡人士兵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弩/箭準備!」騎兵首領高聲下令。

赤焱往下方看了一眼,見青眉還沒有離開,不禁氣急——她在幹什麼?!

弩/箭再次最准了赤焱。

赤焱雙手握刀,雙手和彎刀已經滾燙,火焰即將燃起。

「等等!我們知道狐王要去哪裡,我們帶你們去!」青眉突然衝到赤焱身邊,對騎兵們說道。

赤焱看著青眉自投羅網,又驚又怒。

騎兵們顯然沒有料到事態會發展成這樣,一時猶豫著望向首領。

那首領也被難住了,他得了聖令要捉拿雲河、並殺死所有知道長生咒一事的人,而面對這兩隻狐妖,兩個任務只能選擇其一……

靈光一閃。

那就帶上他們,等找到狐王,再殺了這兩隻狐妖不遲!

他微微點頭,所有人的弩/箭往後撤了撤。

「我要你們發誓不傷我們性命,作為報答,我現在就告訴你們狐王要去哪裡。」青眉見第一步成功,就將語氣緩了下來。

赤焱也察覺到了青眉語氣的變化,頓時心領神會,也放下了彎刀,卻沒有停止運行體內的靈力,他在等待時機。

那首領便在天馬上正襟危坐,向天宣誓了起來。

青眉往那將領靠了靠,帶著討好的微笑說道:「好,我先將狐王的去向說一半,剩下的一半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我再告訴你們……畢竟我們兩個的性命都在你們手裡,我不會不說的……」

那首領冰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不屑:「量你們也沒有那個膽!」

轟!

在所有騎兵們蔑視的眼神中,大火突然燃起,赤焱一刀砍翻了首領,騎上天馬,轉瞬間殺了身邊的騎兵,青眉正好沖了過來,兩人各騎上一匹天馬。

「快走!」青眉在天馬耳邊輕語一聲,兩匹天馬立即沖了出去。

其餘騎兵這才反應過來,策動坐騎去追兩人,同時重新瞄準,扣動了弩/箭的懸刀,幾十支箭立即飛射而出!

赤焱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往後揮刀,大火攔住了幾名騎兵,其餘人被坐騎載著躲過了他的襲擊、緊追不捨,他不斷在兩人身邊設下結界。

青眉趁機對天馬施展媚術,兩匹天馬受了激發,以更快的速度飛翔,不久便甩開了身後的追兵,來到了密輪大雪山。

「下方有很多妖獸在看守……」赤焱注意到了山腳下的情況,警覺地說道,「那些是什麼妖?花妖?」

青眉低頭看見了地面上的情景,只見許多西疆人在追逐馬匹,而一群花妖突然衝出去、伸出藤蔓將西疆人的坐騎紛紛絆倒了,花妖們忍不住捧腹大笑。

「這裡不該有這麼多妖聚集。難道……雲河在密輪大雪山中?」青眉與赤焱對視一眼,彼此達成了默契,就一齊降落下去,開始在茫茫雪山上尋找起來。

*

妖皇谷底,妖界各族之王正陸續趕來,他們要一探新任妖皇的真面目,沉寂多年的妖皇谷似乎有了生氣。

此時南方還是夏季,遠在塞北的妖皇谷已經提前結束了炎熱,谷內草木原本就不茂盛,此時染上了斑駁的金色,已經有落葉飄零而下。

「塞北現在就入秋了?要是入了冬,狼族還不得餓死?」一頭巨大的雄獅像是嘲笑般地說著,為了向新任妖皇示威,獅族帶上了百餘名戰士。

身邊的獵豹雙眼中泛起冷光,道:「如果他們餓死在冬天,就不會成為這邊游牧民族的神,那些民族甚至用『蒼狼』作為他們的族名!」

走在稍遠處的貓族和犬族聽了,對視一眼。

「新妖皇,該不會是狼王吧?」渾身黝黑而嬌小的貓族女王輕聲說道。

犬族之王默然不語,自己族人與凡人往來甚密,所以妖皇的身份對自己來說無關緊要,然而遠處那幾個兇猛的種族未必會服新任妖皇。

各妖王帶著不同的心思,終於來到了谷底,這裡是一片寬闊的平地,北面的一座山腳下有一個山洞,想來就是妖皇的居所了。眾人來到了山洞外等候。

「妖皇召喚我們來朝拜,卻還不露面,不會是怕了我們吧?!」雄獅往前一步,大地震動,他的獅吼傳開數里,令在場的人五臟六腑都是一震。

「獅王遼原?是誰怕了你!」一個雄渾沙啞的男聲響起,以同樣強大的力量回應著,山谷再次震顫。

妖皇就要現身了,多數人都是一肅,只有獅王遼原眯著雙眼看著洞口。

暗不見底的山洞內,妖皇的身影出現了,他身高八尺有餘,幾乎要碰到洞頂。一頭微卷的灰發,上半部分在腦後蓬鬆地束起來。雙眉鋒利異常,連遼原見了也是心中一寒,而那雙藍灰色的雙瞳望過來,像是冥王手持利刃直直剜進了心裡。左臉頰上一道極深極長的舊傷為他增添了狠戾與滄桑。除去嘴邊和兩腮的鬍子,狼王的外貌像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戰士。

他繼續邁著步,來到了陽光下,初秋的陽光接觸到他渾身的兇猛與狠戾,頓時暗了暗,而他全身交織著淡金和藍灰,散發著不可抵擋的冰冷。

他身後的山洞裡,幽幽地亮起了許多雙狼眼。

「居然要全族來這裡保護你,鏖戰,看來你這妖皇之位坐得很沒有信心!」獅王遼原倨傲地說道。

除了遼原,各族之王已經跪拜下去,不管妖皇的身份是什麼,他身上有著妖皇令,所有妖王都不得違抗,所以還沒等鏖戰動用妖皇令,大家便主動跪拜。

看見腳下只有遼原一人獨立著,鏖戰笑了起來,露出森森白牙,鬍鬚和長發似乎隨著他的笑顫抖起來:「對付你,我一個人就夠了!」

「用你的妖皇令嗎?」遼原反諷道。

「不!就算妖皇令在你手上,你也不是我的對手!」鏖戰說著,向著遼原一躍而下,帶著狼族特有的彪悍無畏,也帶著永不後退的決心,撲到了他的面前。

各族妖王沉默著退開,為兩人的戰鬥騰出了空地,獅王和狼王,一旦廝殺起來必定慘烈異常。

而雙方的侍衛、族人正隔著山洞口,相互齜牙怒視著。

遼原忽地躲過了鏖戰的第一擊,弓著身子怒道:「在你死之前,我想知道魍魎是怎麼死的!」

鏖戰恢復了原身,兩人體型都比各自的族人強壯不少,然而鏖戰還是比不上對方的體格,卻不見他有絲毫的恐懼,他爭鋒相對道:「病死!」

「好!很快你也會『病死』!」遼原冷冷笑道。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鏖戰撲了上去。

遼原毫不避讓,狂吼著迎上鏖戰,他抬起前肢向鏖戰扇去,自己身形比鏖戰大了許多,對方這是自尋死路!

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兩人的體型和力量有些懸殊,鏖戰這一擊必敗!

果然,遼原一掌扇在了鏖戰的頭顱上,在他左臉上又留下了三道極深的血痕,有眼尖的人甚至看見了裡面的頭骨。

而鏖戰非但沒有被甩出去,反而死死抓住了遼原的前肢,整個人繼續撲了上去,用頭顱撞在了遼原頭上!

「吼——」遼原沒有料到鏖戰會有這樣一擊,更沒有料到力量揮如此之大,他頭疼欲裂,低低吼了出來。

鏖戰這才用前肢頂著遼原,反彈了回去,轟地落在了地上,穩穩地站住了。在他並不漫長的一生中,他與勁敵戰鬥不下百餘場,從無敗落,有幾次甚至瀕臨死地,他硬是繼續接下敵人的猛擊,直到對方力竭,他才絕地反擊,以狠辣的方式殺死對手。從此他越戰越強,最終走到了如今狼王的位子,族中再無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而對更強大的獅王,他一樣不放在眼裡!

他弓身準備再次反擊,遼原也做好了準備,獅吼聲令鏖戰全身都要震裂一般。

「吼!」遼原當先撲了過來,山谷里狂風驟起,壓彎了不少樹木。

「退後。」犬族之王護著身邊的山羊和貓族女王,低聲說道,各族妖王都後退幾步。

一狼一獅在空地上激戰,兩人迅猛如閃電,眾人看不清戰況,只有在兩人分開時才能看見彼此身上又多了許多駭人的傷,滿地都是血跡。

膚色白皙的山羊王看著這樣的場景,臉色已經慘白。

「你服不服!」鏖戰沉聲道,死死盯著遼原。

獅子的鬃毛幾乎已被鮮血浸透,他任血流進自己的眼中,只是瞪著鏖戰,低吼道:「別廢話,用妖皇令!」

妖皇令能讓世間所有妖族屈服,鏖戰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齜牙道:「那就讓你心服口服!」

說著,他穩住了全身失血過多造成的顫抖,猛地一躍,再次撲向遼原。

遼原微微側身,將尾巴甩了過來,勒住了鏖戰的脖子。「我,才是這一任妖皇!」

山洞裡的狼族見鏖戰遇險,齊齊向洞外的獅族衝去,頓時又是一番慘不忍睹的激斗。

其餘妖王都懷著明哲保身的心態,沒有人出手阻止,也無法阻止兩族的爭鬥。

鏖戰並不為自己解圍,他猛地用前肢抓住了遼原的背,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狠狠咬在了他的脊椎上。

「吼——」遼原大吼一聲,不少山石滾落下來,他用尾巴勒緊了鏖戰,然而尖利的狼牙刺穿了他脊椎下的肉,他似乎能感受到狼牙在磨著他的脊椎。

雙方都不肯退讓。

鏖戰處於劣勢,然而他意誌異常頑強,決心在自己死去前咬斷遼原的脊椎,那麼遼原也會命不久矣!

雙方的族人忙停止了戰鬥,衝過來想解救各自的王,卻無從下手,更被兩人的殺氣震得不敢前進一步。

忽然,鏖戰鬆口放開了遼原,他不顧即將窒息而死的危險,突然往後轉身,激起妖皇令的力量,堪堪擋下了一道黑色劍光。

遼原也察覺到了發生的一切,突然鬆開了尾巴,看見鏖戰已經現出了人形、雙手持著帶鉤短刀,昂首迎風而立,看著一個持劍的黑袍人落在了洞口。他知道鏖戰冒著被自己勒死的風險擋住了那人的進攻,便也幻化出人形,在鏖戰身邊站定了,低吼道:「妖皇,我服!」

鏖戰看也不看遼原一眼,道:「那就一起戰!」說著,右手的短刀舉在了眼前。

遼原也幻化出了武器流星錘。

所有人都望向那個黑衣人,心知山雨欲來。

「真是奇怪,你們在瀕死的時候,竟然沒有召喚我……」黑衣人取下了風帽,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這世間有許多生靈在臨死前會心生諸多慾念,那便是心魔能趁虛而入的機會,而面前的兩個人卻沒有那樣做。

「那你就是不請自來!」鏖戰說著,就要向那黑衣人動手,然而看見他身後的洞內還有族人,就暫時隱藏起了殺氣。

不等對方問及自己的來意,冷烈就笑道:「我來,是要給你們一個向凡人報仇的機會,不過前提是,你們要先隨我去歸墟海救出我的族人……」

「沒人能驅遣我!」鏖戰握了握手中武器,向對方吼出了自己的態度。

「哦?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吧?」冷烈說著,舉起雷鳴劍,劍所指之處,一個狼族人雙目幽黑、立即向著他跪拜在地。

「腿軟的狼族,死不足惜!」鏖戰說著,躍起沖向冷烈,同時武器揮出,那個入魔的狼族立即被他擊斃,狼族人肅然。

「那是……魔族?」犬族之王忽然想起羅浮山眾人所說的話——魔族就要入侵凡間,必定會徵集凡人和妖族為他們所驅遣,再造殺業以壯大自身力量!

「魔族?!」幾個曾遇上羅浮山眾人的妖王也才如夢初醒,不由看向了與鏖戰交上了手的冷烈。

「用鎮魔印!」貓族女王當先反應過來,手掌泛起金光向著冷烈擊出。

「獅族,救妖皇!」遼原怒吼著下令,獅族侍衛們忙帶著傷往兩人衝去。

然而各族來到妖皇谷的人數不多,眾人手中的鎮魔印也不強,只有狼族作為最大一支力量在對抗著心魔。

鏖戰和冷烈都不懼死,一個有著妖皇令,一個被心魔附身,兩人戰鬥激烈,外人很難近身。鏖戰一心要殺冷烈,冷烈卻有意後退,終於找到鏖戰一個破綻,一道黑氣向著鏖戰飛來。

「向我屈膝,從此妖族就能翻身壓制凡人!」鏖戰聽見一個聲音說道。

「向我屈膝吧……」

強大的力量在壓著鏖戰,想要讓他向那黑衣人跪拜。而有更強的力量想要撬開他的嘴,讓他答應心魔的提議。

「休……想……」鏖戰頂著巨大的壓力吐出了兩個字。

「妖皇!」遼原向著兩人衝去,接著他就感受到鏖戰身上散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讓所有妖族都跪拜了下去。

那個心魔,竟然通過鏖戰操控了妖皇令!

所有人駭然。

「用……鎮魔……」犬族之王艱難地對身邊各妖王說著,很快就說不出話來。

「你!休!想!」鏖戰對冷烈怒吼著,頂著彷彿要把他壓得粉身碎骨的壓力,終於緩緩站了起來,他似乎聽見了自己膝蓋碎裂的聲音,然而劇痛之中,他還是站直了身體,「正大光明地、與、我、戰!」

「正大光明?征服你們的心,供我魔族驅遣,這就是我的手段!」冷烈笑著上前。

「我妖族、不聽任何人、驅遣!」鏖戰說著,右手的短刀向著所有妖族指了一遍。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了鏖戰的意思——寧死不屈!

他們想要逃跑、想要阻止鏖戰,卻被妖皇令壓得無法動彈,而那力量時強時弱,應當是鏖戰在竭力與心魔抗爭。

「屈服吧……」冷烈笑著,雷鳴劍緩緩壓下來,鏖戰幾乎又要跪下去。

「呵……」鏖戰冷冷一笑,終於明白眾人原來是被心魔通過自己體內的妖皇令所操控,而憑自己現在的力量,已經難以與心魔抗衡。想到這裡,他收回短刀,冷冷看著心魔,將短刀對準了自己!

所有人已陷入了麻木,然而看見鏖戰即將自裁,還是忍不住訝然,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鏖戰艱難地將短刀向著胸口一寸寸推近。

「愚蠢的妖族!你們的敵人不是魔族,而是凡人!」心魔見了鏖戰的舉動,不由大怒道。

話音剛落,鏖戰藍灰冰冷的雙瞳暗了暗,正要自戕的右手停住了。

「你說的,是我們嗎?」這時一個清俊溫和的聲音響起,同時天降金光和唱誦,頓時將冷烈和妖族隔絕了開來。接著數十個灰衣光頭的年輕身影匆匆進入了眾人眼帘,在那些風塵僕僕而疲憊的臉上,沒有喜怒哀樂。

「羅浮山!」冷烈哼了一聲。

所有妖族都清醒了過來,看見來的是凡人,許多妖王都保持了警惕之心,而已經見過羅浮山的幾個妖族之王忙聚到羅浮山眾人身邊。

「設鎮魔印。」明迦也不與幾人寒暄,直接溫聲說道。

幾人知道事態緊急,忙依命行事,轉眼就用鎮魔印布下一個陣,將冷烈困在了當中。

鏖戰冷冷看了羅浮山眾人一眼,仍是對凡人懷有敵意,但還是號召眾人迎敵。

「區區這樣,就想困住我?」冷烈說著,雷鳴劍斬下,天地間雷電轟鳴,金光織成的陣法破裂,他立即逃離了出去。自己接連受傷,不宜在此地久留,更何況那妖皇和羅浮山掌門都不好對付,不如再去尋下一個目標。

眾人見冷烈逃離,便將目光聚集到明迦等人身上來。

羅浮山眾人對各妖王雙手合十行禮,也不顧多數人敵意的目光,明迦說道:「諸位妖王都看見了吧,方才那個是心魔,專門蠱惑凡間眾生加入魔族。我等今日來,就是為了向各位傳授能御魔的鎮魔印,另外想請諸王與凡人聯手,共同對抗魔族。」

許多妖王都冷哼一聲,不再看明迦等人。

鏖戰上前一步道:「第一,你們的鎮魔印沒有任何用,剛剛心魔逃走就是最好的證明!第二,我們不會和凡人聯手!你們走吧!」

羅浮山眾人並不惱怒,反而耐心地看向眾人。

明迦道:「因為這鎮魔印已經傳給了許多人,所以此時力量有所減弱也是正常,諸王得到鎮魔印后稍加修鍊,再傳給各自族人,便能避免族人入魔,這對各族來說有利而無害。希望諸王能夠接受鎮魔印。」

鏖戰想起方才的險境,思忖片刻,便點頭示意羅浮山眾人傳授鎮魔印。

傳過了鎮魔印,明迦還要再議與凡人聯手抗魔一事,鏖戰便先抬手制止了他說話:「妖族與凡人向來不兩立!就算魔族入侵,我們也不會和凡人聯手抗敵!你們凡人管凡人的,我們妖族管妖族的,不也一樣能抵禦魔族么?既然已經傳了鎮魔印,我們會多加修鍊來抵抗魔族的!與凡人聯手這件事,我們不答應!」

明迦身後明遠、明連對視一眼,看來姬雲境尊者說得沒錯,狼族難以馴服,而他們以凡人的身份去說服他們,他們更加不願合作。方才心魔想要降服妖皇,反而遭到了他的抵抗,他們要是再說下去,只怕會引起妖皇的反感。

明迦也皺皺眉,和明遠、明連想到了一起去,此時有狼王作為妖界統領,要說服他定是不容易,但是既然狼王方才擺明了立場,自己就不必苦苦相逼了,否則只會適得其反。讓妖族看清魔族的野心,並讓他們站定立場,羅浮山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想到這裡,他溫聲道:「在下明白了。魔族要入侵凡間,於凡人、於妖族都是大禍,諸王既然決定對抗魔族,我們凡人各門派也定當盡心竭力保衛凡間。」

「希望你們凡人說到做到,而不是趁機對我們妖族開戰!」鏖戰氣勢洶洶說道。

「妖皇放心,我們凡人那邊自有人去說服他們齊心協力對抗魔族。」明迦低頭合十道,然而心裡想起威赫動不動就破口大罵的樣子,他不禁擔憂起來。

鏖戰重重哼了一聲,道:「我不擔心,就算你們趁火打劫又怎樣!不過我既然已經許下承諾,還是希望你們凡人能遵守諾言!」說著,他一揮手,示意凡人們離開。

明迦知道多說無益,就側頭與弟子們點點頭,一行人便離開了妖皇谷,去追蹤心魔的去向了。

*

金獅背上的那人有著一頭銀髮,一絲不亂地束在頭頂。他緩緩張開了雙眼,那是一雙深邃而微翹的眼睛,同時蘊含著冷漠和慈悲。他有著和姬雲境幾乎一模一樣的相貌,只是稜角更加分明,脫去了少年的稚氣,流露出青壯年的沉穩和剛毅。此人乍一看分明是姬雲境,然而又有著和姬雲境截然不同的神態,姬雲境心懷眾生,面前的這個人卻已經超脫了凡塵,從他的眼裡看不出任何情感。

兩人都拿捏不準對方到底是不是姬雲境,雲河就索性不去揣摩對方的身份,而鐵寧玉見對方沒有與自己打招呼,也就暫且不糾結心中的疑惑了。

在渡世神王淡漠的、似有似無的注視下,鐵寧玉不由看了身邊的狐王一眼,她在他的臉上只看見了對死亡的嚮往和堅定,她的心一痛,便向渡世神王說道:「神王,我們並沒有帶龍血珠來。」

雲河聞言皺眉,卻並沒有責怪鐵寧玉的意思,他立即開口道:「所以懇請神王為我解除長生咒,只要能救我的族人,下一世我定任由神王驅使。」

「你真的決定了?」渡世神王似乎並不在意龍血珠,緩緩望向雲河,問道。

「是。」雲河用謙遜的語氣答道,此刻他唯有謹慎再謹慎,才有希望在沒有帶來龍血珠的情況下說動面前那個冷漠的神王。

鐵寧玉默默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竭力不讓自己去看雲河的表情,生怕自己會流下淚來。

「那就開始吧。」渡世神王說著,金獅緩緩起身,來到兩人之間坐了下來,渡世神王始終盤腿坐在獅背上。

雲河又驚又喜,沒想到渡世神王這麼快就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他對著神王微微點頭表示感謝,便盤腿在他左側坐下了。

「可是神王……」鐵寧玉看著雲河毫不猶豫地坐下,知道已經無路可退,急得上前一步。

「坐下。」渡世神王淡淡命令道。

雲河隔著渡世神王向鐵寧玉看了過來,他的目光里儘是令人不忍拒絕的乞求之色。

真的沒辦法了嗎?

鐵寧玉默默看了宮殿一眼,沒有任何出口,而就算自己從這裡逃離,雲河會就此打消去冥界的念頭么?

她對上了雲河的目光,看見他的雙眼中有著欣慰和感激,自己的一顆心便沉浮不定起來,時而不忍拒絕他的請求,時而想要設法激怒雲河、讓他離開這裡。

「坐下。」渡世神王閉上雙眼,再次命令道。

兩人都感受到了來自神的威嚴,儘管渡世神王是以凡人之身修鍊成神,卻比花神和魑魅都超脫凡俗,因此一句話便壓得鐵寧玉無從反抗,她終於緩緩在神王右側坐下了,與雲河相對而視。

一切準備就緒,雲河望著面前的凡人女子,看見她眼中的哀戚,自己心中也是不忍,卻只能用眼神向她告別,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在失去長生咒后,還能否在雷刑留下的舊傷里多活一刻。

這一眼,就算是告別了……

願你在凡間,一世安好……

雲河閉上雙眼,竭力把鐵寧玉的面容從腦海里抹去,他開始努力回憶起白菀的模樣。

而鐵寧玉在最後深深地看了雲河一眼后,也閉上了眼睛。

**

「這雪山上有許多妖獸!雲河一定在這裡沒有錯了!」赤焱興奮而緊張地說道,興奮的是這麼久以來兩人第一次離雲河這麼近,緊張的是這裡似乎就是雲河的目的地,那麼距離雲河的死亡也就不遠了!必須儘快阻止他!

「我們往妖獸多的地方去!」青眉說著,再次策動天馬加快了速度。

天馬有如神助一般,載著兩人飛了許久也不覺累,兩人卻是渾身傷痕纍纍,強撐著尋找雲河的蹤跡。

「在那裡!快看!」青眉突然看見了群山之間懸在半空的宮殿,而拱衛著宮殿的六條通道盡頭,站著許多妖獸。

「雲河在宮殿里!」赤焱似乎察覺到了宮殿里不同尋常的力量,忙說道,「天馬,去那裡!」

然而兩匹天馬不願再前進,只是在遠處盤旋著。

青眉急得用上了各種辦法,兩匹天馬開始嘶鳴起來,仍是不願前進。

「下馬!」赤焱當機立斷,棄了天馬要往宮殿飛去,卻發現在高空無法接近宮殿。

「怪不得天馬不願前進。我們從下面走。」青眉說著,拉著赤焱急匆匆降落了下去,正好落在一條通道前,與幾隻妖獸打了個照面。

「吼——」這群妖獸不同於之前的那些,它們異常兇悍,見了兩人就撲了上來。

「我拖住它們,你去找雲河!」赤焱拿起了武器,一步上前直接劈開妖獸。

青眉再也顧不上拖拉,看著懸在百餘丈外的宮殿,眼波突然變得柔媚無比,她迎上了一隻精瘦矯健的妖獸,低聲魅語:「帶我去那裡。」她指了指高處的宮殿,便一個翻身,坐在了妖獸背上。

那妖獸歡呼一聲,載著青眉穿過許多前來阻攔的妖獸,在狹窄光滑的通道上狂奔。

青眉看了身後赤焱一眼,見赤焱驟然爆發出無窮的力量,一舉將所有妖獸都推下了山崖,接著他大步往這邊追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明白,赤焱也快撐不住了。

「都讓開!」青眉運起了畢生的媚術,微微眯眼對前方所有人說道,想要為赤焱掃清道路。

眼看著宮殿就在眼前,守在宮殿前的妖獸避了開去,兩個花妖模樣的人也瑟縮著退到了一旁,還有一個男子像是懵住了、獃獃立在原地,而一旁一個長袍女子帶著柔和的笑,翩翩站在了宮殿門前。

青眉騎著的妖獸來到了幾人面前,那妖獸立即趴伏在地,對著那長袍女子認罪。

青眉立即躍了下來,準備沖入宮殿之中。

「擋我者、死!」赤焱殺了上來,他渾身是傷,雙眼如火一般熊熊燃燒著殺氣,目光落在了魑魅身上,「是你一路上阻攔我們?!」赤焱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意,低喝一聲便擊向魑魅。

魑魅只是用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兩人噤聲,便往後退了一步,又有許多妖獸從她身後躍出,阻住了兩人。

而花神不知兩人的來意,又見赤焱殺氣騰騰,就用藤蔓攔在了兩人面前。

「師父,原來是你!」青眉看著那個阻攔他們的女子,如夢初醒,高聲喊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赤焱已怒火中燒,不顧一切地劈砍開藤蔓,向著魑魅揮出了一刀。

**

大殿內,金獅泛起了光芒,逐漸將三人籠罩住了。渡世神王運行起了靈力,頓時大殿內似乎乾坤扭轉、時光撕裂。

鐵寧玉的記憶從誕生之初開始,一步步的苦難,一步步的強大,還有與雲河的時遠時近,都隨著周身金色光芒的流轉而淡去,所有的情感如抽絲剝繭般被分離出來,她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明。

她似乎能感覺到一道能隔離生死的符咒往自己身上渡來,而那道符咒也將她與過去的糾葛隔絕了開來,她不再為自己而活,此後,她要為了天下蒼生而活!

她睜開眼,看見滿眼的金光。

而雲河身邊的時光似乎在逆流,從此刻到流花林,從激流城到白露城,從青澤到天界,再到父王去世前的一次次戰爭,這一生所經歷的每一次傷痛都在瞬息之間重現,比他受過的任何一次刑罰都要痛上無數倍。他以為自己痛得狂吼了出來,卻發現竟發不出任何聲音,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這一生該遭受的無數次死亡似乎在同一刻降臨。

而在那幾乎要把他湮滅的劇痛之中,他聽見了兩個聲音——

「多可愛的孩子啊……」虛弱的女聲說道,「風魂,為我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

「雲河,為父希望你像空中的雲一樣,不染塵埃,像地上的河流一般,長流不息。」傳來的是風魂年輕而富有磁性的聲音。

「雲河,我們的孩子……」女聲歡喜地感嘆一聲,將臉靠在了他的臉上。

「父親,母親……」雲河不由自主呼喊一聲。

他以為回到了自己生命的起點,自己就該醒來或者真正死去了,然而他看見前方還有一片黑暗,白菀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眼前。

「雲河哥哥,來啊,我們在等你……」白菀回頭對他嫣然一笑,就拉起他的手,一路往前走去。

「雲河!」鐵寧玉的聲音突然將他驚醒過來。

雲河疲憊地睜開雙眼,胸前的雷刑傷口痛得他幾乎要窒息,而身上出現了許多傷口,鮮血將白衣浸透。

鐵寧玉見雲河睜開雙眼,雙眼頓時濕潤了,然而看見雲河渾身的傷,心如刀割一般,她不顧渡世神王還在眼前,立即起身抱住了雲河。

「再見了……」雲河勉強睜著雙眼,用最後一絲力量幻化出了匕首。

曾經在族人被屠盡的時候,他想用那把匕首自盡,卻沒能殺死自己。

如今,自己的心愿就要達成了……

從那一夜到此刻,經歷了太多,遇到了太多險惡的人和事,卻也結交了許多心懷善意之人,神武門、羅浮山、赤焱青眉小軻他們、還有長生……

還有你,我真心愛慕著卻不能說出口的人……

就當是一場夢吧……

希望你們也能早日從我的夢裡醒來……

你們各自都能安好……

兩人的眼神對視著,都看出了彼此的不舍,卻都閉口不言。

鐵寧玉忍不住痛哭起來,沒有發現雲河手中的匕首。她突然一個激靈,扭頭高聲問道:「神王,為什麼,為什麼沒有龍血珠你卻答應了雲河!為什麼!」

「因為……已經有人將龍血珠送來了。」渡世神王淡淡說著,金光越來越盛,彷彿變成了實質,卻又在轉眼化作了虛無。

渡世神王和金獅都不見了蹤影,連兩人所處的宮殿也消失了,四周只有飄渺雪白的天空,和衝破了魑魅、花神阻攔的赤焱、青眉兩人。

劇痛中,雲河將匕首猛然插進了自己的心臟,他聽見鐵寧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赤焱衝過來噗通跪地的聲音。

「雲河!你的族人沒有死!他們沒有死!」赤焱幾乎是跪在地上滑著來到雲河身邊,看見雲河的傷,他已然忘了自己也身負重傷,只是抓著雲河的肩,用盡全力大吼著,彷彿自己越大聲,就越能留住雲河那如冰雪一般急速消融的生命。

青眉失去了連日來驅動他們不停狂奔的動力,又看見雲河的慘狀,終於昏死在了地上。

花神看著情敵即將死去,心中只有失落,沒有絲毫輕鬆。

而魑魅,看著下方的茫茫雪山,微微張開手掌,手中一顆血紅色珠子里,一條小龍在瘋狂翻滾扭動著。

龍血珠,終於得到你了。

我的願望,會實現的。

三界的風雲,就要開始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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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傳·長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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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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