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之計

魔族之計

西撤途中,威赫和明遠、明連帶領弟子們努力鎮壓住了雲河心中的恨意,防止他被心魔侵蝕。明迦胸口傷勢嚴重,青眉擔心不已,一路看著花族為他療傷。

各妖族有受傷之人,也都由花族忙前忙後為他們癒合傷口。花族已有些支撐不住,雲河憑藉妖皇令為他們增加了體力,他們又興奮得嘰嘰喳喳。

鐵寧玉與各門派負責殿後,她不時將乾坤玉借與眾人使用。

眾人又合力用鎮魔印設了口袋形的結界,一旦魔族進入口袋,觸動結界,就會將魔族封印住,雖然無法永遠鎮住他們,但多少能減慢他們的腳步。

明迦忽然想起什麼,對威赫說道:「冥王應當不能在凡界久留,魔族很快就會追上來,請威赫師兄出面,說服皇帝軍隊去護衛各地百姓。」

威赫覺得言之有理,就找大軍將領商談,雙方一拍即合,大軍就與他們分道揚鑣,去搜尋逃亡的百姓,再找地方將他們好好安置。

眾人一路退到了承極山,沿途也收留了不少百姓,到達承極山時隊伍已是浩浩蕩蕩。

又以承極山為界,設立了結界,使魔族無法西行,若是魔族再往西去,便會危及到帝國都城、傷及唐坤元氣,於抗魔不利。

大部分花族已精疲力竭,就在承極山外停住了腳步,既能早早休息,又能防禦魔族,花神也樂得耳根清凈,就同意了。

「我喜歡留在這裡是因為,魔族進了山就走散了,我不一定能吃到他們。」食人花得意洋洋地對喇叭花說道,「而且他們進去后翻山越嶺的,肯定一身臭汗!喂,你在聽我說話嗎?這就睡著了啊?!沒出息!」

喇叭花被食人花用力搖醒了,他對食人花翻了翻白眼,懶洋洋說道:「你是吃飽喝足了,我奔波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歇一歇,再吵我就撕爛你的嘴,讓你沒法吃人!」

食人花一把推開了喇叭花,雄赳赳氣昂昂地巡邏起了沉睡的族人。

其餘眾人進了山,承極山的七座最高峰被姬雲境排列成了北斗七星,眾人上了天璣星的山腰,此地進可攻退可守,又有一片平地可供眾人駐足,眾人這才靜下心來療傷,妖族們各自散入林中去了。

鐵寧玉找了個無人之地將浸透了鮮血的月白長袍換了,依舊穿上之前的紅色長裙,就與雲河盤腿相對而坐,問道:「雲河,你怎麼樣了?」她拉住雲河的手,暗自感受著雲河心中的魔障有多深。

雲河緩緩抬頭看著鐵寧玉,低聲道:「你助我把所有鎮魔的心法都練一遍,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

鐵寧玉就運起靈力,輕聲誦起了姬雲境傳授的各種心法。她想起不久前姬雲境逝於此地,而向大海和金鸞也慘死在魔族之手,自己在這世上竟真的沒有一個同門了……

雲河看著鐵寧玉,她仍舊是面不改色、以堅強示人,但云河知道她已是心潮澎湃、悲傷不已。這一想,也牽動了他的痛處,讓他想起了長生和小軻之死。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我們不必為逝者過多地悲傷了。他們能去冥界,應當是最好的結局,想來冥王一定能護他們周全,這比落入魔道要好多了。」

鐵寧玉點點頭,自我安慰道:「人總有一死,他們為了抗擊魔族而死,死時一定是自豪的、不留遺憾的……」

怎麼可能不留遺憾!師叔飄零半生,又斷了一臂;金師妹還那麼年輕,從拜入光華門后就屢遭劫難;還有許許多多死去的修鍊之人和妖族,如果沒有魔族,他們就不會罹難……

她心中沉痛,一時沉默。

「王,九閎長老快不行了,有話要對你交代。」一個銀狐戰士走了過來,看見雲河與鐵寧玉執著手,原本冷漠的面色變得更加不善起來。

「我知道了。」雲河說著,放開了鐵寧玉的手就要起身。

鐵寧玉看了雲河一眼,示意他接下來很有可能會面對族人的責怪,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雲河意會,就與族人走向了樹林。

鐵寧玉有些憂心,擔心雲河會念及白菀的舊情而對銀狐族言聽計從,但她只能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

那個堅強而沉默的人啊,不是她鐵寧玉一人的,他屬於銀狐族,屬於整個妖界,也屬於天下蒼生!

那麼自己少糾結這些,與他並肩去為眾生戰鬥吧!

她不禁露出了微笑。

正好花神趕來,看見她對著雲河的背影笑開,就一拍額頭然後捂住了眼睛,責怪道:「鐵姑娘,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要老在我面前對雲河那樣吧……你不喜歡我,也要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啊……」

鐵寧玉被人撞見自己對雲河發痴,心中大窘,立即換上漠然的表情,道:「你找我有事?」

花神捧住胸口作出被箭射中狀,嗔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哎喲,真是差點被你給繞暈了,神武門和羅浮山叫你過去一起研究鎮魔的心法。」

鐵寧玉點點頭,就跟著花神走去。

雲河來到族人之間,察覺到有人被魔氣侵蝕,就讓他們運起鎮魔印好生修鍊。他來到奄奄一息的九閎長老面前,其他長老和離疆、白菀正圍在他的身邊。

九閎傷得很重,他對著雲河伸出了手,用氣聲說道:「雲河,過來……你和小時候真是很不一樣了……我看著你長大,教你術法……」

雲河沉默著點頭,心裡卻明白,也正是這幾個看似仁慈的長老,偷偷聯合了大部分族人殺死了不願意起事的人,背著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自己對他們不是沒有恨意,但不是恨他們讓自己丟了長生咒、差點喪命,而是恨他們濫殺無辜,不識大局,造成了今日魔族逃離歸墟海的局面。

然而就算魔族此時不出歸墟海,日後也會隨著歸墟倒流而重現凡間。

自己對族人的恨是否有必要?

「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你不會用妖皇令堵住我的嘴吧?」九閎冷笑著說道,令其餘族人看向雲河的眼神都變得鄙夷而不滿起來。

「不會。」雲河察覺到所有人的變化,微微皺眉。

此時的他已不是曾經被父王一路保護著的狐族王子,當年他無法承受喪母之痛,尚且需要用術法封印住那段記憶,而如今,他在族人的設計下經歷了那麼多悲歡離合,早已練就了一顆金剛不壞之心,雖然仍有喜怒哀樂,但族人對他的態度,絲毫撼動不了他的情緒。

「聽小菀說,你已經記起了你母親的事……很好……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是凡人殺了你的母親,是凡人害得你父王出戰……你可以親近凡人、偏袒凡人,但我們所有族人,絕不會忘記仇恨……」九閎長老喘了口氣,繼續費力地說道,「該死的凡人、有一句古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再一意孤行下去,會失盡人心的……」

「我已經失盡人心了。」雲河在心中這樣想道,但他不想徒增九閎的痛苦,就沒有說出口。

九閎長老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閉上了雙眼。兩個族人將他抬到了三步以外,雲河這才看見,九閭長老已經躺在那邊的樹下逝去了。

他的心更加沉悶,對魔族的恨意加深,不禁握緊了雙拳。

「九閎長老的話,你都聽進去了嗎?」九闕長老也受了傷,步履蹣跚地上前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雲河身上,對他形成巨大的壓力,長老們施以長輩之威,白菀用濕潤的雙眼楚楚看著他,而離疆一臉輕蔑。

雲河低沉而緩慢地說道:「沒有。我是妖皇,往後你們對我只能服從,不得抵抗。」說著,他轉身就要離去。

「雲河哥哥,我有話要說。」白菀低低地喚了一聲,細細的嗓音像是能滴出淚來。

其他族人頗有默契地退了開去,有人將兩位長老的屍體抬下去埋葬。

只有離疆上前來拉住白菀的手臂,說道:「雲河一心要偏袒凡人,你勸不了他,你還是多休息,小心動了胎氣。」

「離疆,你!」白菀被離疆氣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這件事自己一直不想讓雲河知道,卻被離疆如此輕易地就戳破了,自己在雲河心中的地位一定會蕩然無存吧?

「小菀,既然離疆不放心你,你就在他面前說吧,如果是關於凡人的事,就免提了。」雲河淡淡說道。

白菀以為雲河在為自己背叛他而動怒,心中更加焦急,卻無法為自己辯解,只得甩脫了離疆的手,捂住臉哭著往林子深處跑去。

「小菀!」離疆給了雲河一個狠厲的眼神,拔腿就去追白菀,以白菀的體質,連日奔波已經是辛苦了她,又懷有身孕,可千萬不要出事,否則他一定不會放過那個叛徒!

雲河知道白菀是因為身孕一事被戳破,她自知在自己面前已經沒有了話語權,所以選擇了逃離作為台階下。

他皺了皺眉,曾經自己坦誠相待的族人,竟然一個個都有著如此深的心機。

他不屑地搖搖頭,用妖皇令把白菀召回了離疆身邊。

他轉身往鐵寧玉那邊走去,迎面遇上了明連。

「妖皇,前方來報,魔帝和魔君在向承極山靠近。」明連說道。

「來得這麼快?」雲河有些不可思議,「只有他們兩個?」

「是,應當是來和談的。」

雲河邁開了步伐,大步流星往修鍊之人聚集的地方趕去。他知道,按照心魔的計策,戰鬥越是激烈,對魔族的力量壯大就越是有利;而魔帝和魔君竟然只身前來議和,魔族改變策略,說明他們一定有暗棋要走。

*

雲河跟著明連來到了眾人聚集的地方。鐵寧玉和各大門派的掌門、赤焱、玄女、青眉、花神等人正圍成一圈盤腿坐在地上。

雖然眾人在商議著對抗魔族一事,但仍有淡淡的悲傷氣氛縈繞在眾人身邊,尤其以赤焱三人為甚。

雲河拍了拍赤焱的肩,就在他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妖皇對魔帝、魔君只身前來一事,看法如何?」明迦問道,他胸口的傷已被包紮了起來。

赤焱瞥了青眉一眼,雲河就明白那是青眉包紮的,狐族常年流浪,她對包紮傷口駕輕就熟也不足為奇。

雲河沉默片刻,說道:「在此之前,魑魅應該曾試圖說服他們不要開戰,但他們還是選擇了與我們交手,說明在戰和不戰之間,戰對他們更加有利。現在他們突然前來和談,應當在暗地裡還有別的計劃,以確保這一決定對他們利大於弊,甚至萬無一失。」

鐵寧玉沉思著說道:「會不會是因為冥王的出現讓他們改變了策略?之前他們本可以吸取我方的力量,但是冥王從中阻攔,讓他們看到了開戰的壞處。」

「這也是一個原因。」威赫點頭道。

「你們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花神突然開口,「他們以為鐵姑娘是月神轉世!所以他們不方便動手。」

「如果真是那樣,」鐵寧玉眼中閃過狡黠的光,繼續說道,「我們要利用這一點把他們拖住,再趁機鎮壓他們。魔族居心叵測,我們不可能一直都順著他們的意思與他們合作下去。」

眾人點頭。

唯獨花神大驚失色道:「用鐵姑娘做誘餌?不不、不行!萬一他們魔性大發,把鐵姑娘帶走怎麼辦?!」他心中無比懊悔剛才提起月神一事,說完就在自己嘴上打了一掌。

雲河點頭道:「花神所言不無道理。但是如果寧玉不是月神轉世,他們發現之後應當會再度權衡雙方合作的利弊,到時候他們或許會與我們撕破臉。不如我們給他們設個迷魂陣。」

「寧、寧玉?」聽見雲河對鐵寧玉叫得親密,花神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起來,差點又要氣暈過去。

紫藤忙湊上去給他拍拍胸口,幫他順氣。

鐵寧玉尷尬地扭過頭去——這個花神,一定要無時無刻不表現出他對自己很有意思嗎?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唯獨見了花神就有點毛骨悚然,還被他害得不是被雷劈就是各種出醜……偏偏還沒法繞開他走……

赤焱和玄女皺眉看了雲河一眼,雖然他們對面前這些凡人的敵意已經全無,但還是不願相信雲河的心竟然是那樣的歸屬。

威赫也有些不滿,大聲咳了咳,說道:「你的意思是,多找幾個人迷惑他們,讓他們沒法認定到底哪個才是月神的轉世?」

雲河點頭。

鐵寧玉微微一笑,為雲河能想出這樣的計策而欣慰,曾經的他太過單純,屢次被人欺騙,到如今,終於該他設陷阱讓人來跳了。

「我可以替鐵姑娘分擔這個任務。」青眉柔聲開口道。

「還有我。卻不知道傳說中的月神有何特點,我們該如何模仿?」玉瓔正襟危坐,說話間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留意著雲河的眼神,見雲河的目光里有些讚許,她心裡一熱,臉上一紅。

明迦開口道:「但凡世間生靈轉世,上一世和下一世未必會有相似之處,妖轉世成人,人轉世成妖、甚至飛禽走獸、花草樹木,都是有可能的。」

眾人聞言,低頭若有所思起來,原來所有生靈一次次的轉世,竟會變換種族,這一世追殺妖族的修鍊之人,下一世可能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妖族!

有了這一層說法,往後凡人和妖族之間再有矛盾,便可以以此來說服雙方了。

眾人都面面相覷,因為想到了一處而會心一笑。

花神卻「噗嗤」笑了起來:「聽說還有男的轉世成女的,女的轉世成男的,怪不得有些男人扭捏作態,有些女人卻力大如牛!」

被花神這麼一說,原本沉重的氣氛便活躍了起來。

花潮忙自告奮勇道:「那麼也算上我!等到魔帝和魔君看花了眼,不能確定哪個才是月神轉世的時候,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鎮壓他們!」

「還有我。」玄女說道。

花神拉住花潮,輕聲說道:「你的腦子和戰力,與她們相比差遠了,魔帝和魔君不會覺得你是月神轉世的,你還是別湊這個熱鬧,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花潮面上不以為意地翻了翻白眼,心裡卻樂開了花——花神這是在關心自己?

明迦對眾人輕輕一笑,叮囑道:「諸位姑娘不必為了模仿月神而故作媚態,想來,連魔帝和魔君也不知道月神轉世后成了什麼樣。」

幾人都點點頭。

青眉卻臉上火辣辣的,想起了自己與明迦幾次相見時都使出了媚術,她又是慚愧又是含羞。

雲河說道:「他們快到了。我們先撤下結界,表示我們的誠心。」

威赫擺擺手道:「表什麼誠心?!我們不露出戒心已經很不錯了!」

鐵寧玉說道:「威赫長老,魔族前來議和,一定是出於他們的考慮,我們要想辦法了解他們下一步的計劃,才能作出應對之策。」

威赫忍住了要大罵魔族的衝動,眾人一齊起身撤下了結界。

玉瓔讓弟子們去通知附近的凡人注意躲避。

魔帝與魔君策馬緩緩而行,快到承極山時,就見山外的結界突然被撤了下去。這一路上魔族沒少被雲河他們鎮住,然而兩人身為神族,很快就脫離了封印。

魔帝不屑地說道:「沒想到這些人這麼有膽魄,撤下了結界,也不怕我們趁虛而入。」

魔君點頭道:「這樣的對手反而難對付。好在魔神同意我們與他們聯手,一旦計劃達成,那麼下來該頭痛的,是天界了。」

「妖皇得到了神龍,」魔帝冷冷笑道,「天界會為他們曾經的所作所為後悔。」

兩人進了承極山,就見雲河帶著赤焱、威赫和明遠、明連迎了出來,沒有看見鐵寧玉,兩人心中暗自失望。

但是想起心魔和魑魅的叮囑,他們提起了精神。

前幾日的那一戰,讓魔帝和魔君更加認定鐵寧玉就是月神轉世,他們就提出先休戰,深入敵方弄清楚鐵寧玉的身份再作打算。

「你們還真是痴心啊,竟然能為了一個女人,要放棄我們的大計。」心魔嗤笑著說道。

「別忘了,我們願意加入魔族,正是為了沏雪!」魔帝冷冷。

「那你們最好也別忘了,月神的原身還在天界囚著。就算確認了那群凡人之中沒有月神轉世,你們也要與他們好好周旋,直到帶他們上天界!」心魔說道。

魑魅心知魔帝和魔君在天界曾是天之驕子,當時的天帝都要讓著戰神父子幾分,此時心魔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他們,必然會引起兩人反感,到時候兩人說不定會脫離計劃行事,自己的復仇大計便功虧一簣。

她便盈盈含笑道:「為了能再見到月神,你們會把雲河他們拉攏過來的,對嗎?雲河有神龍之力,鐵寧玉能永生不死,他們會為了凡間眾生,把天界掀個底朝天的。」

魔帝沒有答話。

魔君只是淡淡看了魑魅一眼,將她的心思看得通透——這個一心要向天界復仇的女人,同樣對魔族心存著戒備,否則也不會把神龍送給那個區區狐妖,而她那樣做還有另一個目的——利用那狐妖來制衡魔族。

這樣想著,就來到了承極山下,魔君回過神來,兩人下了坐騎。

幾人以雲河與威赫為首,雲河向兩人點頭致意,道:「魔帝與魔君親臨承極山,對你我雙方都是莫大的好事。」

魔帝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面無表情。

魔君微笑道:「看來你們知道我們的來意了,那就省去了許多口舌,但還有一些事需要詳談。」

見魔族兩人作出了反應,威赫只是始終僵著臉。讓他對魔族笑臉相迎,還不如讓他去死比較痛快。早知道就讓鐵寧玉來代替自己迎接這兩個傢伙了,但是她說不能在這時候現身!這群年輕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欲擒故縱?

明連和明遠見威赫沒有反應,他們不想在見面時就得罪了兩人,忙雙手合十、對兩人微微弓身行禮。

「那就請入內詳談。」雲河說著側過身,讓兩人上前來,就與他們並肩走向承極山內。

威赫下意識地向遠離兩人的方向走開一步,用別人無法聽見的聲音哼了一聲。

北方的秋意侵染得特別快,此時已是深秋,夜幕鋪天蓋地地垂落下來,四處都是悅耳的鳥鳴聲。眾人一路往承極山內走去,眼前所見卻愈加蒼翠,承極山彷彿不受山外四季交替的影響,自顧自生機盎然著。

「這就是沏雪當年生活的凡界。」魔君在心中暗暗嘆息,一直以來,他們兄弟倆所見的不是光明遍布的神界,就是充滿幽暗的魔族聚集地,再就是被魔族攪得腥風血雨的凡界,而這樣寧靜又充滿生氣的凡界,他們是第一次見到。

眾人腳程並不慢,當趕到天璣山下時,天已經完全暗了,將西面夜空中的上弦月襯得格外明亮。

所有人的心都動了——不管是已經心有所屬的雲河、赤焱、魔帝、魔君,還是心如磐石的威赫等人,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逆著月光走來。

*

那縷月光灑在魔帝和魔君的心上,幻化成波紋緩緩盪開,被封在心底深處幾萬年的往事一一浮出了水面。

魔帝仍是臉色冰冷,魔君適時點頭回應著雲河等人的話,然而兩人心底已是洶湧澎湃。

像是心意相通一般,這對孿生子對視了一眼。

魔君眼神中滿是歉意,魔帝看懂了他的意思——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介入你和沏雪,事情就不會變得無可挽回。

魔帝卻微微搖頭,用眼神回應道:「我為了能得到沏雪,執意要了夜神之位,卻不知道沏雪心中只有你。是我沒有經住傾城的誘惑,這才導致我們四人都犯下大錯。」

魔君移開了目光不再回答。

月光下的女子輕輕地走來,空氣也波動起來,雲河等人已定下心神,魔帝和魔君卻更快地在往事中沉淪了下去。

「雲河,天權山那邊來了許多無家可歸的百姓,青秋山正在忙著安置他們,會晚點過來。」女子來到雲河面前說道,沒有刻意微笑,但是雙眼中緩緩流淌著愛意。

魔帝和魔君看清了來人的相貌和身份,原來是一隻貌美的狐妖,因為沏雪有狐族血統,兩人便對她格外留上了心。

雲河對青眉寵溺地笑笑,幾人繼續前行。

雲河與青眉扮作戀人,是青眉的主意,因為她擅長媚術,一旦出現,就能輕易左右魔帝和魔君的判斷,而以雲河戀人的身份能經常接觸到兩人,這樣一來,就能極大地削弱兩人對鐵寧玉的關注,分擔她的危險。

魔帝忽然冷聲說道:「我們還以為妖皇和那個不死的凡人……」他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看著雲河和青眉。

雲河笑笑不答話。

赤焱冷哼一聲,道:「妖皇是狐族,怎麼會看上那個凡人,不過是那個凡人一廂情願罷了。」

「赤焱,不必多說。」雲河淡淡阻止了赤焱。

威赫在一旁看得啞口無言——

這群狐妖,撒謊都不會臉紅,尤其是雲河!記得第一次見他是在煉妖塔中,如果不是他心思單純,怎麼會被東方涵輕易騙了進去!現在怎的變化竟然這麼大!還有,按照那紅狐小子的話,凡人還不如狐妖是嗎?這群狐妖,等事成之後一定要揍得他們分不清他們是誰、他們在哪兒!

魔帝的疑惑消除,不再認為青眉出現得蹊蹺,然而青眉相於沏雪,實在是太過美貌了,甚至與當年的傾城都不分伯仲。

想起了傾城,對沏雪的愧疚讓他錐心起來,他也就不再糾結青眉的身份,只是靜靜體會著那似曾相識的感覺。

沏雪,四萬年了……四萬年的囚禁,天界還是沒有原諒你!不管你是否轉世,我們都會找到你,救出你,到時候你是去是留,我都不會再干涉。

沏雪,那之後,你會有很長時間的自由,不用為了保護凡間而死,也不用承受神族給你的壓力,凡界就由我們來守護,至於天界,就讓他們見鬼去吧!

短短一瞬之間,魔帝想了許多,直到眼前忽然有大殿拔地而起,是魔君幻化出了太陽神宮供幾人議事。

魔君本想築起月神宮,方便在這裡尋找沏雪的轉世,然而他擔心會引起魔帝不滿,就用上了自己的神宮。十餘人高的大殿內相對擺放著兩排白玉的座椅,魔君示意雲河等人入座,彷彿他是主、雲河是客。

雲河等人毫不在意地坐了,青眉坐在他身邊,往下便是赤焱。

威赫輕輕哼了一聲,與三人空出了一個座位坐下,明遠和明連先在他身後站住。

幾人剛坐定,鐵寧玉就和花神、明迦、玉瓔、玄女等人入了殿來。

魔帝和魔君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了鐵寧玉身上,那襲紅衣太過刺眼,像是他們碾壓凡人時滿地的鮮血,然而她的表情冷漠又堅毅,整個人似近似遠,若即若離,令兩人又是一陣恍惚。

鐵寧玉在赤焱和威赫之間的空位上坐了,她看見雲河和青眉並肩而坐、談笑自如,臉色不由有些尷尬起來。

花神想要坐鐵寧玉身邊去,但看見威赫不動如山,只得撓了撓頭,在明迦的謙讓下,他在威赫下首坐了,明迦、玉瓔、玄女、明連、明遠才依次坐下。

魔君看見明迦胸前被包紮著的傷口,說道:「抱歉,大戰中傷到你了。」

明迦雙手合十道:「不妨事。」溫潤如玉。

雲河便談起了正題:「魔族對我凡界的策略,從戰到和,讓我們慶幸又惶恐,不知道二位方不方便告訴我們原因。」

魔君說道:「有幾個原因,我想你們已經猜到了,一是因為冥王介入了此戰,這對你我雙方都極為不利,二是你有神龍在身,你我聯手,戰勝神族的把握就大些。」

花神妖嬈地笑道:「你們也是神族。」

魔帝冰冷的眼神投向了花神:「現在不是。」

「原來是想借我們區區凡夫俗子之力。」雲河靠在了椅背上,輕輕一笑,傾國傾城。

那樣的舉動在談判中意味著佔據上風,但為了找到月神轉世,魔帝和魔君絲毫不以為忤。

魔君點頭道:「不要以為光是我們在占你們便宜,等到了天界,你們需要有人領路。」

「別忘了我也是神族。」花神笑笑。

「哦?」魔帝再次冷冷看了過來,他看出對方不過是天界的一朵花,智力堪憂,便不屑與他多言。

魔君淡淡一笑,霎時間,雙方之間徐徐展開了一幅巨大捲軸,長十餘丈,寬三丈,延伸到了每個人的面前,原來是一副地圖,白玉為底,上面無數微小的瓊樓玉宇、荒山大澤漸次立了起來,雲霧繚繞,這讓眾人有一種睥睨天界的幻覺。

「這是天界的地圖。」魔君說著,看向了花神,意在讓他檢驗真假。

不知是看懂了魔君的意思,還是出於好奇,花神果然站起來低頭掃視了一番。

由於離開天界太久,花神的記憶不甚清晰,又不想丟了面子,就點頭道:「確實是天界的地圖沒錯。」

鐵寧玉一臉擔憂地看著花神款款坐下,終於對面前兩人說道:「你們送來天界的地圖,於你們沒有任何損失,反而能讓我們更好地助你魔族攻佔天界。我們擔心的是,一旦你們達成目的,你們就會再次對我們出手,畢竟心魔曾經屢次要招攬我們入魔族,而在招攬失敗后,你們對我們下手毫不留情。」

鐵寧玉冷若冰霜的表情激起了魔帝的興趣,魔帝緩緩說道:「我們之前征戰凡間,為的就是得到凡人和妖族的力量去天界,如果你們同意與我們聯手對抗神族,我們之間就沒有了戰鬥的必要,在我們勝利之後,我們更沒有理由對你們下手,因為我們的敵人只有神族。」

「容我們考慮考慮。」雲河說道。

按照計劃,他們要拖延與魔族攻上天界的時間,以便查清楚魔族布在暗處的棋子,那樣才能萬無一失。再者,太過草率地答應與魔族聯手,必定會引起對方疑心。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再過一個月,就是歸墟一萬年倒流一次的大限,我們便可以吸取歸墟之力,登上天界。」魔君勸道。

鐵寧玉點頭道:「一個月,應當足夠我們養好傷、考慮好二位的提議了。在歸墟倒流之前,我們一定會給二位明確的答覆。」

魔君對鐵寧玉微微一笑,彷彿有和煦的陽光在大殿內綻開,他說道:「還請各位儘早作出決定,我們好儘快部署相應事宜。半個月的時間,應該足夠各位考慮了吧?」

雲河、鐵寧玉等人猶豫著點點頭。

威赫不滿地拍了身邊案幾一掌,大聲道:「儘快?哼!我們沒法儘快,什麼時候治好了傷,才能開始好好考慮。沒想到我神武門一世英名,代代研究消除慾念、鎮壓心魔的經法,現在卻要考慮和你們聯手?」

被威赫這麼一說,自認為已經放低了姿態的魔帝和魔君也不由怒火攻心,但是記著心魔的話,兩人才沒有發作出來。魔君似乎聽見了魔帝冷冷的吼聲:「待一切事成,我要手撕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宮殿內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魔君便說道:「我們先研究天界的布防,其他事情日後再考慮。」

「我沒記錯的話,你們離開天界很久了吧?天界現在的布防會和那時候的一樣?」花神皺眉問道,他欣慰地發現自己提出了一個非常有用的問題。

魔帝笑了笑,笑得有些邪魅:「放眼天界,除了我們的父親戰神,便是九天雷皇最擅戰鬥。我們的父親早已被天界革職,現今負責天界兵權的,一定是九天雷皇。而九天雷皇是由我們父親親自撫養長大,他的進攻和防守,無一不在我們的意料之中。」說著,魔帝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消失,轉成了陰冷的表情,隱隱有雷霆之怒。

花神的笑容僵住,原來當年老追著自己劈雷的那個頑劣孩子,現在成了天界最關鍵的人物之一?

雲河用手揉起了太陽穴,他在思考該怎樣利用戰神和九天雷皇的關係去對付神族,卻怎麼也沒有頭緒。

青眉極自然地靠了上來,輕輕地替他揉了起來。

雖然兩人心中都有些尷尬彆扭,但做戲要做足,在魔帝和魔君面前仍是表現出恩愛的模樣。

鐵寧玉越過赤焱瞥了兩人一眼,皺皺眉,就專註地聽魔帝和魔君開始講解天界地圖。

講解完畢后,雙方又客套了一遍,雲河等人就要離去,而魔帝和魔君表示會暫時住在此地。

離開了太陽神宮,眾人都默然不語,因為殿內那兩個魔族一定能聽見他們的對話,說多錯多,到時候露出破綻可就不好了。

花神見雲河和青眉走得近,而鐵寧玉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心想鐵寧玉明知兩人是為了迷惑魔族,但還是生氣了。他覺得自己有了希望,就往鐵寧玉身邊靠去。

鐵寧玉心中並沒有花神想象的那般氣悶。

她心想,既然連花神都誤解了,那麼半裡外太陽神宮中的那兩人也一定看不清她的言行,她便快步上前攔住了雲河,仰頭壓低聲音說道:「魔族的部署有變,心魔混進來了。」

雲河低聲道:「你找到冷烈的蹤跡了?」

「心魔不在冷烈身上。」鐵寧玉說道,「心魔一定會混到我們當中,趁機蠱惑我們,這就是他們的暗棋,就為了確保我們會與他們合作。」

「那麼冷烈也進了承極山?他獨自一人?」

「他和慕江死士一起,帶來了許多百姓,還有長魚家族。長魚家族的新長老想要見我們,他說有要緊的事告訴我們。」

「那就麻煩你和各門派保護好他們。今晚我暫時會和青眉在一起,等有機會,我們一起去見長魚長老。」

鐵寧玉點點頭,雖然知道他們兩人是迫不得已,但她心中還是不免失落。

修鍊之人動起心來,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可是,自己在光華門看見雲河的第一眼,心就已經不平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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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傳·長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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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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