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戶

【銀娘的心事】

濤拜是個爽直的性子,他見到雲實后,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在祁州之時便常聽人說到,杏花村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不瞞你說,我想帶著波塔在這裡定居,雲兄弟，不知村裡可有空房可租？」

實際上，如果有人出售,他更想買下來，上次回家鄉倒賣罐頭和藥材，讓他好生賺了一筆,買個村中草屋的錢他還是有的。

雲實沉吟片刻,說道：「如果你考慮清楚了，我可帶你去見村長。」

濤拜心頭一喜,「有勞雲兄弟了。」

雲實笑笑,他對濤拜印象很好,不介意幫這個忙。

蘇木在一旁對著小波塔招招手,「讓你父親他們去談事,你跟著姑姑回家可好？」

小波塔很喜歡蘇木,剛剛一直在偷看她，然而此時蘇木跟他說話，他又有些怯,不由自主地躲到了濤拜身後。

「小木姑姑跟你說話,不可以沒禮貌。」濤拜特意用的是漢話，「去找小木姑姑家的小漢子玩吧，你不是說想跟他玩嗎？」

波塔大致聽明白了濤拜的意思，似乎是想到曾經有過一面一緣的小夥伴，這才放鬆下來，點了點尖尖的小下巴。

蘇木露出最親切的笑，主動上前，拉住波塔的手，「三娃此時定然在河邊放大白鵝，還有小黑豬，波塔跟姑姑一起去找他吧。」

漢話里的名詞小波塔記得最牢，蘇木說到「大白鵝」的時候，那麼淺色的大眼睛便亮了起來，小傢伙用民族語和自家父親說了什麼，然後便滿心期待地跟著蘇木走了。

濤拜和雲實站在原地，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露出幾分動容，「小木一定是位好妻子、好母親。」

雲實能夠看出，對方是單純的讚歎，而無絲毫淫、邪之意，於是也便十分驕傲地點了點頭，應道：「自然。」

濤拜看了他一眼，不由地哈哈大笑。他能預感到，將來在杏花村的生活一定會非常有意思。

*

就像蘇木料想的，蘇娃正在河邊放豬和鵝，而且，此時的情景十分熱鬧。

小黑豬此時七個多月，個頭已經很大了，它自己卻毫無所覺，還像小時候一樣吃飽喝足之後喜歡趴在小主人的身上。

然而，它卻根本沒有預料到，蘇娃小小的個頭，被它猝不及防地一趴，整個人都壓在了肥肥的豬肚子下面。

小黑狗以為蘇娃受了欺負，連忙撲過來對著小肥豬又撲又咬，大白鵝歷來就善於看家護院認真，自然也有幾分聰明，於是毫不猶豫地和小黑狗站在了同一戰線。

小肥豬腦子也不笨，然而它跟這兩波傢伙根本沒法交流，於是，只得一邊應付著狗爪與鵝喙的攻擊，一邊注意不讓自己堅硬的蹄子傷到身下的小主人。

一時間，狗吠、鵝叫、豬哼哼，熱鬧得很。

蘇木搞清狀況之後，一時間哭笑不得。

波塔卻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拽著蘇娃的腳腕便往外拉。

豬、狗、鵝看到這個頭髮卷卷的外來「物種」，瞬間聯合起來，一致對外。

蘇木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打算把小波塔護到身後。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行動，只聽小波塔「嘟——」地一聲吹響了口哨。

五小隻，連同蘇娃在內一下子便愣住了。

波塔趁機把他拉出來，藏到自己身後。

豬鵝狗頓時怒了，一起朝波塔衝來。

波塔綳著一張小臉，棕色的眼睛兇狠地盯著它們，擺出防守的姿勢，身體雖瘦小，氣勢卻足。

好在，蘇木及時趕過來，阻止了一場混戰。

蘇娃和波塔兩個黑小子拉著手，嘿嘿一笑——這，就是友情的開始。

*

姚銀娘原本要到河邊洗衣服，看到蘇木身邊的小娃娃后，又生生地拐了回去。

「小木姐姐，二丫在家不？」姚銀娘隔著柵欄端著姿態笑盈盈地問。

蘇木笑笑，說：「直接進來就成，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

姚銀娘拿眼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漢子的身影，整個人又恢復了大大咧咧的樣子，「二丫在做什麼？」

蘇丫把一簸箕花生端到院子里，一邊剝一邊應道：「晌午又客人在家吃飯，我跟阿姐提前收拾著。」

姚銀娘湊過去，手上捏著花生殼，狀似無意地問道：「客人在哪兒？我咋沒見到？」

蘇丫朝牆角努了努嘴，蘇娃正教著波塔如何玩小木馬。

「那邊只有一個小客人，大客人跟雲實哥到村長家去了。」

「到村長家去了呀……」姚銀娘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蘇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銀娘姐姐，你今個兒……這是怎麼了？」

「啊？沒怎麼呀，我能怎麼著！」姚銀娘連忙收斂了神思，噼哩啪啦地剝起了花生。

雲實帶著濤拜回來的時候，恰好看到三個小娘子和兩個小漢子圍在一起剝花生的情景。

地上堆了好幾堆花生殼，淺籮里的豆子積得老高，幾個人依舊沒有停手。

雲實不由失笑，「今天要吃豆子宴不成？」

姚銀娘搶先說道：「表哥別說話，我們在比賽。」

蘇木想要放棄，卻被姚銀娘一把抓住，「小木姐姐，你要認輸嗎？」

蘇木毫不遲疑在點點頭，「嗯，我認輸。」

姚銀娘翻了個白眼，脆生生地說：「吶，我們贏了，三娃，小傢伙，朝你阿姐要彩頭去！」

蘇娃連連點頭，波塔也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蘇木和蘇丫一人數出十個銅板，交到他們手裡。

蘇娃算了算，非常公正地給了姚銀娘十個，他和波塔一人五個。

「真是好孩子，姐姐是大人了，不愛買糖，你們倆留著罷。」說著，便將那十個銅板一分兩半，交到兩個小傢伙手上。

濤拜拿眼看著，不由感嘆道：沒想到中原也有如此直爽好勝的小娘子！

午飯是姚銀娘幫著做的，做好之後蘇木硬拉著她沒讓她回去。

小娘子也不扭捏，推拒了兩回也沒應下了。

村裡沒那麼多規矩，幾個人把大圓桌擺到院子里，漢子娘子分兩邊坐了，便客客氣氣的吃了起來。

濤拜是個會調動氣氛的，三言兩語便讓小娘子們笑得合不攏嘴。加之他這些年來走南闖北漲了不少見識，一五一十地說起來，聽得人驚嘆連連。

姚銀娘難得變得安靜，瞪著一雙圓圓的杏眼，崇拜地看向說話的漢子。

濤拜被小娘子的眼神鼓勵，說得更加起勁。

其餘人津津有味地聽著，絲毫不覺得厭煩。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

很快，濤拜便在杏花村安了家。

恰好村子的東北頭有一個空閑的屋子，原本屬於雲家的一位老光棍，老光棍走後族裡給他養老送終，屋子也便歸了族裡。

因為濤拜是雲實的朋友，村長便用了很低的價錢把屋子賣給他，並叫著族裡的小子們提前把屋子收拾好了，才把房契交給濤拜。

濤拜心裡感激，手上也大方，送了村長一大簍子家鄉的特產，倒是讓村長高看了一眼。

不過，那些東西村長卻沒有獨吞，而是連同賣屋子的銀錢一起給族裡人分了，雲實自然也有一份。

濤拜知道了村長的做法，心裡十分敬佩。

*

落戶那天，濤拜在家門口燃了一大堆爆竹，並端著兩大盆乳酪餅送給來往的村民吃。

雲實代表蘇木家一起給濤拜送來落戶禮，是雲實親手打的傢具，木料不是特別貴重，卻剛好解了濤拜的燃眉之急。

姚貴聽說了先前廟會的事，再加上姚銀娘還帶著小波塔到家裡玩過，兩家也算有些交情，於是也便親自送來兩罈子酒，算作喬遷之喜。

村長也沒落下，帶著一大家子人過來，十分捧場。

還有蘇大娘家，以及姓雲的幾家，再加上收了濤拜乳酪餅的人家，多多少少送過來些米、面、雞蛋等物，雖然不貴，卻剛好急用。

看著滿院子東西，高大的漢子不由紅了眼眶。

他緊緊拉著兒子的手，對眼前的一切充滿感恩，同時，對將來的生活也更有信心。

***

月亮已經升到了樹梢，蘇木和雲實依舊窩在木屋裡研究抽水泵。

先前的模型雲實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放大版依舊有些欠缺，幾經改良之後，雲實終於做出「終極版」，此時正在組裝。

實際上，主意雖是蘇木提的，後面的工作她幾乎幫不上什麼忙，大多數時候小娘子只在一旁安安靜靜地陪著，時不時端個茶遞個水，這對雲實來說已經夠了。

「好了。」終於，雲實拍了拍腳邊這個大傢伙，臉上露出疲憊卻欣慰的笑。

蘇木摸了摸他眼下的烏青，沒由來地有些心疼。

雲實抓住小娘子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蘇木的心跳莫名加快，她一邊罵自己沒出息一邊撇開頭。

漢子輕笑一聲，把人攬到懷裡，輕柔地親在淺著紅暈的面頰上，不舍地說：「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可好？」

聽他這麼一說，小娘子反而不樂意了，她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視線放在面前的抽水泵上，故作期待地說道：「要不要試驗一下？好想看看它能不能抽出水來。」

能有更多的時間和小娘子相處，雲實自然求之不得。

他一隻手拎著木質、簡易、差不多算是自創版的抽水泵，另一隻手牽著小娘子。

蘇木乖乖地任由他拉著。一路安安靜靜，兩個人卻絲毫不覺無聊。

伴隨著雲實大力地踩踏，清澈的河水一股一股地從河中抽出，流到竹筒中，繼而澆灌到農田裡。

蘇木情不自禁地歡呼一聲，張開雙臂抱住了雲實的脖子，「太棒了！真的可以用！」

高大的漢子咧著嘴，微微彎著腰，以免小娘子費力。

「叭唧」一口，小娘子結結實實地親在漢子臉上。

雲實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到一聲重重的咳嗽。

「嗯哼！」

蘇木心頭一緊，詫異地看過去，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清涼的月色下，她家小蘇娃正抱著手臂，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們，旁邊蹲著一隻吐著舌頭傻兮兮的小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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