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園09

不能苛待自己目前唯一的手下，瑪格麗特忍痛花了大價錢叫黑袍人去做一身新衣服。黑袍人自然也不會客氣，就挑最貴的布料，最貴的裁縫。

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瑪格麗特的黛絲目光古怪:「你對你的侍從可真好。」

而且為什麼同樣都是神使候選人，她這麼有錢，而自己手頭的零花錢還不夠在城裡頭買幾件好衣服。

黛絲:要是她的侍從都是這個待遇，新衣服隨便穿，那我也去給她做侍女好了。

不行不行。

她搖頭甩掉這個想法，告誡自己，黛絲，你可是要做神使的人！怎麼能只看到這一點蠅頭小利！你要有長遠的目光。

……可是櫥窗里那件衣服好漂亮。

價格更漂亮。

黛絲只能看看。

那是從王都來的最時興的款式，點綴著許多精美的刺繡，腰帶更是裝飾了碩大圓潤的寶石，每一處都透出昂貴的氣息。

她姨母再疼愛她，也不會花大價錢給她買這麼貴的裙子。為了在羅斯子爵面前更得寵，她姨母不僅要好好打扮自己，保養皮膚，更要花錢打賞下人，這次為了她參選神使的行頭更是花掉了手裡頭的余錢。

姨母已經幫了她很多，黛絲不想為了一件裙子再去為難她。

黛絲遺憾地收回了視線。

瑪格麗特不動聲色瞥過一眼櫥窗，瞄見那條華麗如蛋糕的裙子，意味不明地看向黛絲。

黛絲現在一撞上瑪格麗特的視線，就會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渾身發毛。她往後挪了兩步，確定瑪格麗特沒法夠到她才結結巴巴問:「你……你看我做什麼？」

「沒什麼。」瑪格麗特微微一笑，「只是覺得黛絲格外可愛呢。」

「……」少女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她也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熱，欲蓋彌彰地揉了揉，勉強擠出一句話來:「……謝謝。」

瑪格麗特沒有再盯著她瞧。

黛絲鬆了口氣，問:「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她今天是陪瑪格麗特出來逛街的，這是一早說好的條件——如果不是這樣，她才不會跑來找瑪格麗特。她想，等逛完之後她一定避著瑪格麗特走。

她才不想還沒有當上神使就被殺人滅口。

黛絲覺得自己忍辱負重極了。

瑪格麗特也不戳破她那點幾乎擺在臉上的小心思，沉吟道:「那去首飾鋪看一看吧。黛絲上次送的寶石戒指很漂亮呢。」

黛絲當然全聽她的。

只是瑪格麗特進了店鋪后匆略掃上一眼，就和店主不知道說了什麼，上二樓去了。黛絲百無聊賴地坐在會客區，隨手旁邊的抽了本畫冊翻看。

瑪格麗特沒離開多久，回來的時候拿了個木頭盒子。看著很是輕巧，黛絲瞥了眼，盒子其貌不揚，不像能裝什麼貴重物品的。

——越寶貴的東西，越要配華麗的盒子。這幾乎是貴族們的共識。

「你在看什麼？」

瑪格麗特隨口問。

「寶石畫冊。」黛絲這時候已經把昨晚發生的事情暫時拋到了腦後，興緻勃勃地指著畫冊上熠熠生輝的藍寶石戒指圖片給她看。

——那是雙頭鷹拱著一枚流光溢彩的藍寶石形狀的戒指，雙頭鷹的神情鋒利而冷漠，襯得中心的藍寶石更加高不可攀。

「據說這個是格羅斯特家族的信物。這一枚戒指就價值萬金呢！」黛絲興緻勃勃地和她介紹，「一般的藍寶石和這個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哦！格羅斯特家族你知道吧！他們家是帝國最顯赫的貴族之一，家族歷史比帝國的歷史還要長。他們家族不僅封地廣闊，而且富可敵國。聽說這一代的格羅斯特大公特別年輕俊美！好像聽說他會擔任最後一輪選拔的負責人，如果我們能去王都，說不定就有機會見到他呢。」

黛絲說起八卦來滔滔不絕。

格羅斯特。

瑪格麗特昨天糊弄那對兄弟時，也提到過這個姓氏，但是當她再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姓氏時，瑪格麗特表情還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點異樣。

啊，居然要見到那個傢伙嗎？

黛絲沒那麼敏銳注意到異樣，但她還是意識到瑪格麗特興緻不高，於是悻悻閉嘴。

瑪格麗特眼神閃了閃，柔聲微笑:「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

*

「您似乎不開心？是遇到什麼難題了嗎？」已經換上簇新白袍的亡靈法師禮貌詢問。

「沒有什麼大問題。」

瑪格麗特看著玻璃彩繪窗外的風景，小花園內羅斯子爵正擁著他的情婦光天化日之下廝混，女人的笑聲穿透玻璃窗，抵達瑪格麗特耳朵。

這就是除了黛絲姨母之外，羅斯子爵最近格外喜歡的另一位情婦。也是瑪格麗特有所懷疑的對象。

瑪格麗特眯了眯眼睛。

「索西。」

她輕聲叫出亡靈法師的名字。

這名字因為少有人叫，對亡靈法師來說有一絲陌生。

「我讓你查的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他這才想起瑪格麗特曾吩咐的這樁事，想了想回答:「這個女人是羅斯子爵的堂妹的一個朋友，家裡頭有一個做騎士的哥哥，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他實在看不出每天凈會和情婦廝混的羅斯子爵，到底精明在什麼地方。

但瑪格麗特的判斷少有出錯。他還是保持著謹慎的態度。

瑪格麗特對他調查出來的結論不置可否，窗外的兩人已經逐漸朝意亂情迷發展，瑪格麗特轉過頭來，從袖袋裡抽出自首飾店鋪帶回的木頭盒子，穩穩拋到他懷中。

索西打開一看，是一盒子品質極為純粹的寶石。

當年他就是因為這樣一盒寶石，把自己賣給了瑪格麗特，為她做牛做馬以身抵債。這便導致他看著這一盒寶石，心理陰影頓時冒出來。

「您要做什麼？」

「把它們都刻上魔法禁咒。越強大的禁咒越好。」瑪格麗特吩咐，「損壞不用你賠償，三天內交給我。」

「不用我付寶石的帳？」他再次確認一遍，得到肯定的答案才鬆了口氣。

實在是瑪格麗特給他造成的印象過於深刻了。

瑪格麗特忍了忍，又忍了忍，心平氣和對他說:「挑塊好看的給黛絲打條項鏈，加一道防禦魔法。」

亡靈法師抗議:「我不是打首飾的工匠。」

瑪格麗特:「減十年勞役期。」

亡靈法師:「好。」

他本要給瑪格麗特做二十年苦力，現在能一下子減去一半，他當然樂意至極。

不就是打個首飾嗎？

「不過寶石數量有點多，三天不一定能完成。」索西估摸了一下需要的時間，對瑪格麗特說。

「沒關係，能刻多少刻多少。」瑪格麗特也不過分為難他，「如果你完不成，我會從其他方面想辦法彌補。」

他頓了頓:「您……要用它們去對付那位【榮耀與財富之主】？」

從目前的情況看，也只有這個猜想能符合事實。

瑪格麗特膽子未免太大了！

前任女王陛下輕描淡寫掃他一眼:「我以為你早就要知道我做什麼事情。」

亡靈法師聞言苦笑一聲。

的確，他早就知道。並且還是自己搭上瑪格麗特這艘賊船的。

他不欲再多提自己的看法，便轉移了話題:「格魯特下午已經被您那位朋友接走了。我沒有想到您的朋友來得這麼快，看樣子您早就對格魯特的事情有打算了。」

他不由得把瑪格麗特想的更加可怕。

他明顯想多了。

瑪格麗特卻也懶得拆穿他，隨他胡思亂想。

「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工作了。」亡靈法師說。

瑪格麗特揮揮手。

另一邊，黛絲正和她的姨母莉婭夫人說話。黛絲事無巨細地向她交代今天和瑪格麗特出去的種種事情，也提到了那本寶石畫冊的事情。

「是我說錯什麼話了嗎？」黛絲有點想不通，「我提完那枚寶石戒指她好像有點不那麼高興。……也不是不高興，就是很奇怪的態度。」

莉婭夫人摸了摸她的腦袋，想到黛絲並不清楚瑪格麗特的真實身份，也自然不了解其中原委，也沒打算告訴她。

這個外甥女兒不是八面玲瓏的人物，知道態度沒有什麼好處。而且就她看來，那位前任女王陛下，反倒更喜歡黛絲這樣長得漂亮、不那麼聰明但也心思不壞的人。

莉婭夫人輕聲安撫外甥女:「這和你沒有關係。我想她大概只是不喜歡格羅斯特這個姓氏而已。」

「為什麼？」黛絲更加想不通了。

莉婭夫人笑了:「也許她和哪個姓格羅斯特的人結了仇。」

「姨母——」黛絲撇撇嘴，「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莉婭夫人:「好吧。那也許是她並不喜歡藍寶石。」

這理由更敷衍了。

黛絲跺跺腳，拉長語調撒嬌:「姨母——」

莉婭夫人笑而不語。

她並沒有說謊，跟在羅斯子爵身邊這麼多年，她自然也知道很多貴族之間的隱秘軼聞。更何況這件事算不上什麼秘密——前任女王瑪格麗特曾經和格羅斯特大公有過婚約。但是出於一些緣故，這段婚約並沒有持續多久。

前未婚夫妻，對彼此有些不喜，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

黛絲沒有在莉婭夫人這裡留多久，因為羅斯子爵過來了。他身上還帶著和其他女人廝混留下來的刺鼻香水味。黛絲其實不喜歡這位肥胖的子爵，但確實又是他照顧了姨母這麼多年，讓沒有財產傍身的姨母不至於流露街頭，還給自己提供了一個機會。因此黛絲對羅斯子爵的感官有些複雜。

——而且更重要的是，姨母好像早早就接受了一輩子和羅斯子爵捆綁在一起的命運。

反正她以後絕對絕對不要給一個貴族當情人。她一定要成功成為神使！

到時候姨母也不用再靠著羅斯子爵才能活下去了。

黛絲心情複雜地推門走出去，身後女人的驚呼、男人的喘氣聲隨著大門合上，被隔絕在門內。

她背靠著門站了一會，平復心情抬頭，正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

黛絲嚇了一跳，連忙跳開數步。

「你怎麼沒有聲音啊？」她不滿地抱怨。

亡靈法師靜靜地看著她，看得黛絲聲音一點一點微弱下去，「好吧好吧，你走吧，我不計較你嚇到我的事情。」

亡靈法師仍盯著她，直到黛絲嚇得快要腿發軟倒在地上，才問:「你們今天出去——遇到了什麼？」

黛絲一臉莫名其妙:「沒什麼啊？就是看了本寶石畫冊，然後瑪麗心情有點不好。」

「什麼畫冊？」

「……《帝國寶石圖鑑指南》？」黛絲絞盡腦汁，試圖用自己可憐的記憶力喚起對畫冊的印象。

「謝謝。」

他問完，揣著瑪格麗特給他的盒子快步走開。

剩下愈加莫名其妙的黛絲。她抓抓自己的頭髮，先是感慨了一句「真是奇怪的人啊」，又打算以後都避著這對主僕走。

她有一天可不想被這對主僕嚇死。

*

*

「效率很高。」瑪格麗特誇讚道，而且每一塊寶石上面的魔法禁咒都刻畫的近乎完美，完全能夠達到她的要求。不僅如此，亡靈法師還提前了半天完成。

她看著索西眼瞼下淡淡的烏青，心知他為了刻這些魔法禁咒，這兩天都沒有這麼休息，說:「辛苦你了。」

「……還好。」

兜帽下無人看見的地方，唇角輕輕彎了彎。他猶疑片刻，問:「還有什麼需要我做嗎？」

問完之後，索西便有點後悔了。

瑪格麗特心情不好又怎麼樣？為什麼他要上趕著？和他有什麼關係？

好在瑪格麗特只是有點詫異地盯著他看了看，「暫時沒有其他事情了。你可以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我看你給黛絲做的項鏈挺漂亮，或者你可以考慮發展這方面的副業？」

她口吻非常真誠。

亡靈法師:「…………」

果然不該對瑪格麗特抱有任何一絲幻想。

他冷笑兩聲，「多謝您的好心建議，但是不用。」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門外，瑪格麗特臉上散漫的笑容才斂起，澄澈眼眸里藍色一點一點沉澱下來，化為一種濃郁到洇不開的藍，猶如一片深海。

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情確實讓她有一點兒心情不夠好，或許是因為遠離王都太久，以至於她將這點情緒表露的過於明顯。

這不是好事。

瑪格麗特冷靜地想。

尤其是她馬上就要回到王都、再度與光明神乃至更多立場不明得神袛對上的情況下。

而且格羅斯特大公也會參與神使選拔事宜，有點出乎了她的意料。按照她的記憶，對方已經很多年不曾離開北地獨立領。如今對方再次踏入王都……

來者不善。

雖然從隱居之地離開開始，她一直表現得萬事在握，可是世事與人心向來最難把握，她也並非能保證所有的事情都萬無一失。

太陽的光彩透過落地玻璃窗，折射出一種明亮的色澤，柔和而輕暖，將冷冰冰的房間照耀得也暖和起來。

瑪格麗特站了一會兒，走到桌前提筆寫一封信。

……

亡靈法師從瑪格麗特那兒出來，正要出門去，撞上穿著藍色宮廷長裙戴著同色寶石項鏈的黛絲，這條裙子款式簡約，低調華貴，沒有亂七八糟的蕾絲點綴，但極其襯黛絲，顯得她漂亮苗條，少女的活潑與優雅融合在一起，一段雪白的鎖骨格外好看。

便是站在一堆人中，也必定是極為出彩的那個。

黛絲一看見他就停住了腳步，低著頭讓他過去。

亡靈法師毫不客氣地走過去，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醜死了。」

不用想也知道這條裙子肯定是瑪格麗特送的，黛絲脖子上的項鏈還是他打造的。叫他去當首飾工幹活討好這個小傻子，呵。

這個只有一張臉可看的傻子這時候往這邊走，只能是來找瑪格麗特的。十有八.九要感謝瑪格麗特送她這麼好看的裙子，然後對瑪格麗特掏心掏肺，傻乎乎地把整個人都賣給瑪格麗特，心甘情願任她驅使。

一條裙子就把自己賣掉了，還歡天喜地的和個傻子一樣。

呵呵。

「小傻子。」

他輕蔑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剩下黛絲站在原地憤怒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她哼了聲，朝亡靈法師的背影扮了個鬼臉。

「你才傻子。」

她小聲嘟囔。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剛才這傢伙看了她新裙子好幾眼，肯定是嫉妒她有瑪格麗特送的新裙子還有項鏈，而他只有裁縫做的白斗篷。

黛絲哼了聲，扭頭走進瑪格麗特的房間，決定好好地在瑪格麗特面前告這個傢伙一狀。

瑪格麗特折好信紙，一邊聽黛絲控訴亡靈法師的種種惡行，不覺莞爾。

「他罵我傻子，我看他整天陰陽怪氣，看我們都像看什麼愚蠢得人類一樣，才像個傻子。」

黛絲捧著瑪格麗特親手沏的紅茶，坐在沙發上氣呼呼地大聲怒罵亡靈法師。她才不是傻子，那傢伙就是嫉妒瑪格麗特更喜歡她。

她這麼漂亮，更喜歡她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黛絲已經徹底忘記了一開始她對瑪格麗特的敵視態度。

瑪格麗特靜靜聽著，也不表態。

等黛絲終於發泄夠了自己的怨氣，口乾舌燥地捧著茶杯喝了一口茶，終於想起自己來的正事。

「對了，我從姨母那裡偷聽到一個消息。」她神秘兮兮地湊到瑪格麗特身邊，小聲地說，「好像就是有什麼精靈什麼的，那個除了我姨母外的另一個女人，她也是子爵的情人——」說起這個身份，黛絲還是不自覺感到一點點彆扭，「她好像讓那個精靈去刺殺誰來著。」

瑪格麗特唇邊的弧度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屈指抵著下頜，「哦？」

黛絲聲音一句比一句低，「反正就是這樣，我也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不過我知道了另外一件事——到時候我們到郡城選拔的時候會有一位神明來提前觀察我們。甚至可能會提前給祂看中的人遞出橄欖枝。我們到時候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被選上。」

這件事瑪格麗特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是哪位神明嗎？」黛絲興奮地朝瑪格麗特分享秘密，「我找人偷偷打聽到了——」

「是榮耀與財富之主！掌握財富的神明閣下。」黛絲說著躍躍欲試，「要是祂看上我挑我做神使，我是不是就能一夜暴富了？！」

「居然是祂啊。」瑪格麗特笑容玩味，「那真是很不錯呢。」

黛絲激動不已:「是吧是吧！我要是信奉祂，祂說不定能保佑我暴富！我就能買好多好多漂亮的珠寶衣服了。」

「就是可惜不一定能順利出現呢——榮耀與財富之主冕下。」瑪格麗特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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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法師:你馬上就要變成個只會聽瑪格麗特鬼話的傻子了。

黛絲:那麼問題來了，你什麼對做傻子的流程這麼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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