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園08

瑪格麗特的口吻誘導性極強，這兄弟倆本來就不是什麼心智堅定的人，被瑪格麗特的鬼話一刺激，便頓時有幾分慌亂無措，思緒也跟著亂成一團，只顧著結結巴巴地辯解。

「不不不，沒有這回事。我們真的沒有和魔鬼勾結！」

高個子男人一個勁搖頭，費力撇清關係。

在帝國，即使光明教廷已經覆滅了，但它千百年來造成的潛移默化的影響還在。比如說幾乎所有人都默認，和魔鬼勾結是巨大的罪惡，不可饒恕，應該被處以火刑。

雖然法律沒有寫，但是兄弟倆也不認識那些法律條文，他們只相信自己的經驗和認知。畢竟真曾有不少人因為這個罪名被送上火刑架——甚至他們自己就曾經用過這個手段謀奪過一個寡居老婦人的財產。

可不會有人關心火刑架上的犯人到底有沒有和魔鬼勾結，怎麼勾結的。大家只會對處死魔鬼的信徒拍手稱快。

他們一點也不想落到這個下場。

瑪格麗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副擺明了不管你們怎麼狡辯，我不相信的模樣。

這無疑給兄弟倆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他們瞧得出來，瑪格麗特必定是個出身良好的大小姐，而且可能還是個魔法造詣不錯的魔法師，身份一頂一的貴重。這樣人物要處死「兩個魔鬼的信徒」，也就一句話的事情。

所以他們一定要說服瑪格麗特，相信他們的清白。

而且這位大小姐，性格應當有些天真，不至於不通情理，很可能願意網開一面。

瑪格麗特言辭行動間給出的暗示加上他們自己不寧的心緒，使他們惶恐地盯著瑪格麗特，就像看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矮個子男人轉了轉混濁的眼珠子，這時候他比他的兄弟要冷靜一點，他將姿態放到近乎卑微的地步，小心翼翼地對瑪格麗特露出諂媚的笑:「您看，您要怎麼樣才相信我們沒有和魔鬼勾結？我們兄弟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啊。」

誰料瑪格麗特無辜一攤手。

「啊，我沒有說你們和魔鬼勾結。」

她一臉認真。

「…………」

矮個子男人想了想，發現瑪格麗特還真沒有指名道姓地說他們，可她不就是那麼個意思嗎？

不過現在他們任人宰割，自然黑的白的都由瑪格麗特說了算。矮個子男人賠笑:「是的是的，是我誤會了。」

瑪格麗特撐臉，每一個發音都在蜜漬里滾過好幾遭，拉出甜意:「魔鬼是極其可惡的生物，它們慣會迷惑人心。我想，你們也只是被魔鬼迷惑了而已。」

台階被遞出，兄弟倆自然連連點頭。

嗯嗯，反正現在你說的都沒錯。

「所以——」瑪格麗特話鋒一轉，「為了彌補你們犯下的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重蹈覆轍，你們應該去殺死迷惑人心的魔鬼。」

「嗯嗯對對……不！不對！」兄弟兩人聲音倉促一收，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不可置信看向瑪格麗特。

要他們和那個不管是神明還是魔鬼的傢伙對著干！這不是等於要他們去死嗎？

兄弟兩人瘋狂搖頭拒絕:「不不不，不能這麼干！我們不行！」

瑪格麗特當然不聽他們兩個的，她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這對兄弟，唇邊笑意半點未散:「當然可以這麼做。這可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殺死魔鬼。如果成功了你們就是大英雄，我會請求格羅斯特大公授予你們騎士胸章——這可是能世世代代流傳的榮耀。而且我會幫助你們的。」

瑪格麗特聲音放得輕，語調也不緊不慢，給兄弟倆留出一點思考時間。

不得不說，他們有些動心。

反正瑪格麗特要是不想放過他們，他們也難逃一死。最壞的結果就是這樣。

但是如果能順利殺死魔鬼，那他們就能一躍成為貴族，再也不用做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了。

而且，格羅斯特大公是如今帝國唯二擁有獨立領，不怎麼受帝國中央管轄的大公爵之一，在北地的領土極其廣闊，恰好他們的家鄉也在這位大公的領土之內。

只是為了生存，他們已經離開家鄉許多年了。

衣錦還鄉。

多麼蠱惑人心。

瑪格麗特甜美的嗓音還在繼續說:「我也知道你們為難，不需要你們親自動手，只需要你們從旁協助就好了。到時候我會派出最強大的魔法師去殺死魔鬼。但是你們可以同享這份榮耀。」

榮耀、財富、地位，每一個字都敲在了這對兄弟的心坎上，令他們的防線一擊即碎。

「只用從旁協助」則徹底擊穿他們的防線。

矮個子男人仍心存一絲警惕:「請恕我冒昧的問一句，您和格羅斯特大公是什麼關係？您如何保證他會授予我們騎士的稱呼呢？」

瑪格麗特沒有正面回應，傲慢地哼了聲，「他當然要答應啦，要是他不答應，我就請陛下親自給你們冊封。」

說著她有點不耐煩:「難道你們認為我至於為這點小事騙你們？不過一個小小的騎士稱呼而已。」

她這樣，反而徹底打消了兩人對她身份上的最後一點疑慮。

看著做派，必定是個貴族小姐，而且可能和如今的女王陛下關係匪淺，也難怪可以輕易許下重諾。

「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兄弟兩人低下頭去，對視一眼，都看見彼此眼中的精光。

這是個好機會，贏了就是名利雙收，輸了也就是賠上一條命，對他們這種亡命之徒來說也沒什麼。

*

*

瑪格麗特回到子爵府邸上時，天邊現一絲蒙蒙的亮光，破出一線白來。

沒有驚動任何人，她穿過長廊，轉身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間。

對面的門的卻「吱呀」一聲開了，從門縫裡探出個毛絨絨的腦袋。

瑪格麗特回頭，見黛絲披著一頭烏黑的發赤足站在門前，白色睡裙裙擺被抓在手心。

像個半夜出來遊盪的幽靈。

瑪格麗特目光鎮定從她身上移開，眉梢輕輕往上揚了揚，還沒有開口，黛絲已經綳著一張小臉走了過來。

她打量著瑪格麗特:「你半夜出去了？」

瑪格麗特注視她毛絨絨的發頂，語調懶洋洋的，帶起一絲睏倦。

「這和你沒有關係。親愛的——」她突然湊到黛絲耳邊，「小心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被殺人滅口哦。」

感受到少女連呼吸都僵硬了下，瑪格麗特唇邊戲謔弧度更大，退開一步，觀賞黛絲慌亂不已但又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

「你……你……你想幹什麼？這可是羅斯子爵的地盤。你要敢對我動手……我姨母不會……不會放過你的！」

黛絲眼神亂飛，色厲內荏地可愛，叫瑪格麗特動了幾分戲弄的惡劣心思。

「哦？可是有誰知道是我做的呢？大家只會以為黛絲小姐好端端就在房間里失蹤了。然後成為一樁懸案——說不定幾十年之後有人會發現黛絲小姐的骨頭，不過那時候已經沒人認得出來一堆白骨曾經是個漂亮活潑的女孩。你說是不是？」

黛絲身體僵硬得動不了。

她想拔腿就跑，但力氣就像被抽光了一樣。

嗚嗚，這個惡毒的女人不會給她施了什麼魔法吧？難道她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嗎？她還沒有當上神使呢，那她為了這個選拔少吃的幾十頓飯豈不是都白搭了？

黛絲越想越傷心，眼眶裡幾乎要凝成淚珠滾下來。

瑪格麗特見似乎真要把人惹哭了，眨眨眼，往後退了兩步，好讓黛絲不那麼惶恐。她正要開口安慰這女孩幾句，卻不料黛絲拔腿就跑，溜進自己房間死死關上門，動作一氣呵成，流利地讓瑪格麗特都在原地愣了幾秒鐘。

「…………」

她眼底閃過絲笑意，搖了搖頭，也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真出乎瑪格麗特意外的是，黛絲昨晚被她嚇成那樣，卻還是第二天早上就過來了。

她來得不算早，已經將近十點鐘，顯然心底很是經歷過了一番掙扎才勉為其難地過來。

她自覺地找了個角落坐下，也不說話，就盯著瑪格麗特。黑袍人靠牆根站著，目光一掃到她，黛絲就不自覺的迴避。

嗚嗚，那個惡毒女人不會叫她手下把她殺人拋屍吧。

這個黑漆漆的人也好可怕。

黛絲害怕地抱緊了自己。

「…………」黑袍人完全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對她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識看向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露出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黑袍人:「…………」

果然是瑪格麗特乾的好事。

他欲言又止，盯著瑪格麗特看了兩秒鐘，最後拉了拉自己的兜帽，把臉遮得更嚴實一點兒。

「沒有什麼事情我就先走了。」

瑪格麗特掃他兩眼，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黑袍人駐足:「？」

其實他不是那麼想停留，瑪格麗特的目光實在太像不懷好意。

果然——

「你去買件新兜帽。」瑪格麗特說，「最好是白的。你見過那些教廷的傢伙之前穿的衣服吧，換成那樣的。」

黑袍人動了動嘴唇，還是沒問瑪格麗特的意圖。反正依他對這位女王陛下的了解，如果她想叫你知道，她總會叫你知道的；如果她不想，那她十句話裡頭也不會有一句真話。

這樣一想，他便伸出手，手心攤平朝上。

瑪格麗特露出迷惑的目光。

黑袍人言簡意賅:「錢。」

瑪格麗特:「…………」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