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野亂戰 上 第四十九章 灰雨,相煎太急(6)

第一部 中野亂戰 上 第四十九章 灰雨,相煎太急(6)

喪鐘鳴響。

罪人罹亡。

這是早已銘刻在卡薩森骨髓里的信條,可她卻拿不出武器。

——為什麼?明明只是把他殺了就好了,為什麼我拿不起匕首?

——車裡的那傢伙到底是誰?為什麼我一碰見他,整個人就沒力氣?

——他是誰?

卡薩森抹了把臉,想要抑制住瘋狂跳動的心臟。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卻連給躁動的心臟降溫都無能為力。她的呼吸變得粗重,攥著韁繩的手顫抖得很是厲害。

——身體裡面總有一股衝動不讓我拔出武器。那是誰?這副身體的原主人嗎?

卡薩森猛地搖了搖頭,試圖把這個想法從腦中驅散。然而驅散這個想法的瞬間,腦中卻突如其來地襲來的海潮般的畫面,一股腦將卡薩森整個淹沒。在起伏的畫面中間四下掙扎,卡薩森卻看見了那個最熟悉的人影。

從她第一次照鏡子時就看見的,這副身體原主人的畫面。

葆拉·特洛爾。她終於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了。

只是,她為什麼要哭呢?

兩行淚水不知何時流下。她儘力抹去,它卻與雨水兩相交融。

——不對勁,不對勁,從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開始,我的身體就有了一些怪異的感覺,彷彿身體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覺醒一般。

——尤其是在今天,夏奇拉的葬禮,那股衝動顯得更加強烈。有生以來,我從未想過要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痛哭流涕。

「為什麼要殺他……」

耳邊突然響過一個女人的啜泣聲,卡薩森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氣。一時不慎,馬車與路邊來了個親密接觸,險些鬧了個人仰馬翻。好不容易穩住了車子,卡薩森回首望去,看見那座高大的鐘樓正離自己越來越遠。

目的地已經到了。如今,只要等喪鐘敲響。

卡薩森緊咬著牙關,駛向了目標最後的去處。

……

馬車停住了。

西城的某片廢棄街區,這片地方本就是荒無人煙,如今碰上了這麼場雨,更是盡數驅散了所有人來人往的可能性。馬車穩穩地停在街區一角,完美地避開了所有被人注視的可能性。

然而車裡的這人毫無察覺。

不,甚至可以說,他壓根就沒打算看上一眼外面的風景。

他只是無力地靠著座椅,臉上蓋著一頂漆黑的帽子,讓人看不見他此時的面容。他甚至都不肯去打理早已被沾濕的一襲黑衣,任由它冰冷地貼著身體。

「你……果然帶著武器。」

耳邊突然出現了熟悉的聲音。然而這人卻還是一動不動,任由那個聲音掀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別在自己腰間的那把貨真價實的手槍。

那個聲音突然取出了自己的手槍,將它塞進了自己手裡。

「我不會動手,現在的我,只想尋死。」

「你決不能死在這兒。」那個聲音顫抖著,摘下了他的帽子。

他看見了卡薩森,也看見了脖子前的那把匕首。

「果然是你,葆拉,你要帶我走嗎?」

「……」卡薩森皺著眉頭,手裡的匕首微微顫抖。「恕我冒犯,我……我確實想放你走,可是我的信條不允許我這樣做,請……請您原諒。」

「呵,沒關係。」凱德尼斯釋然地笑笑,那完全是硬擠出來的微笑。「我正等著你動手呢,反正我這個殺害夏奇拉的真兇,也沒有必要再接著苟活了。」

「可你並不是真兇!」

「可我就是!你知道那幫傢伙為了給我扣這個污點,費了多大的勁!還讓我在她的葬禮上受到那樣的羞辱!那個『勞諾』,哼!被盧修斯『救活』了之後,徹底成了他的傀儡。被這個假扮的同胞這樣羞辱!你說!我有什麼活下去的必要!」

「可你並不是真兇!」

「不是又能怎樣!還能改變夏奇拉遇害的事實嗎!……反正當年我也是企圖玷污夏奇拉的罪人,以這副罪人的身軀這樣離去,不是合了那幫傢伙的意思!」

「可你……並不是真兇……」

淚水傾瀉,如同珍珠一般跌落在凱德尼斯臉上。他看見面前的女性抱頭痛哭,一副深陷其中的模樣。「沒事吧!葆拉!」他正想起身,卻沒料到那把匕首還架在自己脖子前。

那女性突然捂著額頭,連連喘著粗氣,剛才那般哭泣的舉動全然消失,只剩下布滿額頭的點點汗水。「我勸您不要亂動,凱德少爺。嗚……」她的臉上突然寫滿了痛苦,「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但是作為刺客的一個請求,我只希望您拿起手槍,來抵抗我。」

「我不能答應你。」

凱德尼斯把頭撇向一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我凱德尼斯,絕不會朝我的家人動手的。」

「無論是……該不會這就是你不肯辯解的原因?」

「辯解又有什麼用?既然這是他們強加給我的『榮譽』,我接受便是。羞辱也好,污衊也好,到頭來,都是對我這個人一生的定性。」

「你不應該背著污名死去。」

「無所謂。反正肉體死了,還能剩下什麼?我是不信靈魂這種學說的,在我看來,無論身後之名是好是壞,都跟你本人沒有任何關係了。有人能記得他的名聲,也自然有人能遺忘它。」

「你過得可真坦然。」

「可我還有唯一的地方放不下。」

他指了指卡薩森。「那就是你,葆拉,從你失蹤的那天,我就一直堅信你還活著。如今,我終於見到了你,我終於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可站在這裡說話的,不是她。」卡薩森咬著牙說出了殘酷的現實。

「她聽得見。」凱德尼斯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她當然聽得見。不過最可惜的是,你並沒有比我了解的她多,要是你們能和好相處的話,趁早多問問一些,我也許還能多回答一些。」

「你,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了葆拉一個人,站在面前,準備取走我的性命。」

他微笑著,似乎早就做好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準備。

「來吧,不要猶豫。要是你不願意動手的話……」

他的眼睛雖然一直盯著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可手裡的槍卻不知何時瞄準著頭顱。

「再見了!陌生人!代我照顧好她!」

他笑了,笑得異常放縱。笑聲結束的瞬間,他扣下了扳機。

槍響了。

卡薩森突然失去了立足點。她的精神一路跌落,墜入了洶湧的思緒浪潮。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直到葆拉·特洛爾看見了面前的死者……

午夜。大雨傾盆。

空無一人的小巷裡,葆拉搖搖晃晃地走著,不時扶著牆壁才能艱難地邁出下一步。看見死者的第三十分鐘,她依然沒能恢復說話的功能,只剩下不時張大的嘴巴證明著她如今的掙扎。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淚水混雜著雨水,打在臉上兩相交融。她已經沒有餘力去哭泣了,對她來說,經歷了這幾天一個個親人的離世,她早已哭幹了眼淚。

可是這麼想著,臉上那兩行血淚不就顯得格格不入了么?

她伸手抹了把臉,然而那兩道痕迹卻像是刻進骨髓一般,無法清除。

——這是對我的懲罰……是對我救不了他們的嘲笑。

她不知為何跪倒在地,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雨幕。傾盆大雨模糊了她的視線,面前的景物逐漸變得模糊,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夢魘般的畫面。她徒勞地搖了搖頭,卻看見面前的夢魘愈發清晰。

她看見那個不肯屈服的高大劍士,頭顱後面綻放出一團燦爛的血花。

她看見幼時相好的姊妹靜靜地躺在地上,鮮血四溢,描繪出一片瘮人的赤色海洋。

她又看見那個背負著無數愧疚的醫生拉開槍栓,向她交付著最後的遺言。

母親痛苦地死去,直到最後還在嘗試觸碰一旁的襁褓。

生命的最後一眼,那個米色頭髮的女孩絕望地看著自己死去。

——母親的血脈,到這兒,一切都結束了。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哭成這樣,像是要把內臟全哭出來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救不了他們!」她捶著地面,聲音早已變得沙啞,「就因為……就因為我們都是母親的兒女嗎!她那樣凄慘地死去,還要讓我們也要步母親的後塵嗎!」

「嗚……他們都死了,我還有什麼理由活在世上……」

她碰到了腰間綠色的匕首,頓時感到了一陣恐懼。她顫抖著抽出了它,怔怔地放在雨中打量著。雨滴碰到刀鋒的瞬間,順從地分成兩半,流過了鐫刻在刀面上的詭異符紋。

「陌生人,真是感謝您的武器,能夠讓我和他們相聚。」

她咧開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下一秒,刀鋒便急速地飛向脖頸。

「那可不行,你要是死了,我去哪兒?好了,時候到了,該讓我用回身體了。」

——唉?

匕首並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切開脖頸,兩根指頭穩穩地夾住了刀鋒。眼前的雨幕恍然消失,露出了面前披著斗篷的女性面容。女性輕輕地收回了匕首,而後卻是猶豫著後退幾步,做了一個蹩腳的屈膝禮。

「這麼多年了,我都忘了你們那邊的禮節變成什麼樣了,還請您姑且寬恕。」

葆拉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然而看見女性胸前的鷹首標誌,她的內心頓時豁然開朗。不過她此時並不想承認,面前這位百年前的傳奇人物,居然和手刃親人的那人是同一個人。

「我知道您不想承認。」那女性滿懷歉意地鞠了一躬,發出一聲悠然長嘆,「沒想到我卡薩森死去之後,居然會淪落到被人控制思維變成他人的棋子。哼!這種事情說出去,真是丟光了我那幾個先祖的臉面,還請您不要透露。」

她眨了眨眼,又補充道:

「說起來,也許我應該得好好感激您。要不是您的記憶還沒消去,也許我真要一輩子成為那傢伙的傀儡,等到死了都沒能恢複本我呢。」

「可您手裡的匕首,還是殺害了我的家人。」

葆拉顫抖著說出這句話,而後眼淚又像是珍珠一樣跌落。她正想抓著這個兇手好好質問一番,卻被面前一面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去路。

「您說得對,這個倒是我無法彌補您的。」卡薩森無奈地聳了聳肩,伸手撫摸著面前無形的障壁,「不過葆拉小姐,只要您願意答應我一個請求,也許我還能幫您找到殺害夏奇拉小姐的真兇。」

「真……可我要怎麼相信你?」葆拉用力敲打著屏障,然而屏障雖然紋絲不動,兩人之間的聲音卻幾乎沒有阻隔。「還有這屏障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要您願意就好……為了攪亂盧修斯那傢伙的事情,我的內心無比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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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附身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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