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野亂戰 上 第四十八章 灰雨,相煎太急(5)

第一部 中野亂戰 上 第四十八章 灰雨,相煎太急(5)

夏奇拉葬禮的那天,灰雨依然沒有結束。

絡腮鬍對這種生老病死早就習以為常了,屈身在西城的這家酒吧,碰到這種事情的概率可是要比東城那些燈紅酒綠的地方高上不少。

他今天並沒有心情操心這些,只是自顧自低頭擦著杯子,不時抬眼打量著面前的來客。來客嫻熟地啟開瓶蓋,握著酒瓶仰頭喝下,雖說面相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可那副喝酒的動作,全然是個有些年頭的老手。

「盧卡教士,一大清早就喝下這麼多酒,是不是有什麼瑣事啊。」絡腮鬍有些漫不經心。

「只要不醉酒就好,主是這麼說的。」教士撇了撇嘴,「你我都是老相識了,老漢斯。實不相瞞,因為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教堂那邊可是忙的抽不開身呢。」

「是夏奇拉小姐的葬禮?」

「就在今天,」教士朝天豎了一根手指,臉上卻流露著一絲悲戚,「我確實是想不到,夏奇拉小姐怎麼……怎麼會遭此毒手,還是被她的那個同胞兄弟這麼殘酷地……殺害。」

「你也認為是凱德尼斯少爺做的?」

「是個屁!」教士啐了一口,猛地把酒瓶摔向櫃檯,「他是那種人嗎?自從我和他結交開始,我的內心就始終貫徹著一個念頭:以他的本性,絕不可能是做出這種違背人倫的事情的那種人。」

「你也清楚……」

「是呀,我知道。」教士幽幽地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著,「這麼長的時間,懷疑少爺是真兇的傳聞就一直沒消失過,甚至連他本人都不曾出來辯解過!都是那幫報社小道的錯,竟然把過錯扣在了那樣的人身上。」

「可這樣並不能洗清少爺十年前的污點吧。」絡腮鬍嘆了口氣,熟練地將杯子擺回原位。「而且我聽說,昨天刊登在報上的那個匿名報道,可沒給少爺留下一塊乾淨的地方啊。」

「一提起這個我就來氣!那幫記者!居然連這種毫無根據的報道都能刊登!少爺他到底是招惹到哪個仇家了,居然用這麼醜惡的文字來污衊他……」

二人無話。一時間,只能聽見抹布與玻璃的微弱的摩擦聲。

「我記得……待會兒小姐的葬禮就要開始了吧?」絡腮鬍試探性地問著,然而看見教士眉目間的悲傷,立時閉上了還沒出口的話。

「哼……葬禮。」教士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我第一次操辦葬禮,居然是為夏奇拉小姐操辦的。真是世事無常。」

他仰頭喝光了酒。放下酒瓶的瞬間,他突然開始低頭抹著眼淚,顫抖著的手連拭去淚水都做不到。

「我還記得那天,老漢斯,那天是我第一次去觀看小姐的音樂會。只是聽見她演奏的第一個旋律,我的內心就已深深被她的才華所折服。要不是我已決定為主奉獻餘生,我應該會不自量力地向她求愛吧。」

「……」絡腮鬍沒有回應。

「我再也聽不到這樣的音樂了,對我來說……嗚,無異於世界崩塌……」教士猛地吸了一吸鼻子,往櫃檯拍下一張紙幣,轉身掀開門帘。

他突然回頭看著絡腮鬍,只是輕哼一聲。「我倒忘了,我們那位神父,你應該記得吧……那位曾經為加萊夫人的子女施洗的那位,這幾天也是傷心得夠嗆。」他指了指絡腮鬍身後的酒櫃,「我想帶些讓神父解解愁,您應該沒有異議吧?」

「當然可以,不過錢要照付。」絡腮鬍會心一笑。

「非常感謝,願主保佑你。」

教士離開了酒吧,然而屋外,灰雨依然不曾停歇。

……

酒吧里的擺鐘指向正午時分的時候,酒吧又迎來一位陌生的客人。這客人一襲黑衣,胸前別著一朵白花,一頂黑帽遮住了他的相貌,叫人分不清他的身份。

絡腮鬍對這類客人束手無策。畢竟連臉都看不清,怎麼去揣測來客的心思呢?他嘆了口氣,卻看見那位客人不知何時坐在跟前,自顧自地摘下帽子,取出雪茄輕輕點燃。

即使籠罩著難聞的煙霧,絡腮鬍還是一眼就分辨出這位來客的身份。然而還沒等他開口,來客卻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這兒的地塊還真不錯,居然還藏著這麼一家別有洞天的酒吧。要是開在東邊那塊,恐怕這兒的客人會多上不少。」

「您可別取笑我了,客人。我這個人不喜歡嘈雜,寧肯在這個清靜的地方過活。再說了,有您這麼尊貴的客人來訪,我這小店何愁生意。您說是吧,爵士先生?」

「你知道我是誰?」

「加萊家族的領袖大名,誰人不知?前海峽公爵,亨利·勒內·德·加萊爵士?」

爵士輕聲笑著,輕輕彈走雪茄的煙蒂。「我親愛的外甥女突然遇害,我這個舅舅要是不去出席,怎麼都不算數吧。」

「可您在這兒,說明葬禮還沒結束。」

爵士向絡腮鬍要了一杯紅酒,而後他指了指屋外,眉頭微微一皺。「沒想到你們這裡竟然會有這麼詭異的天氣,到了現在都沒有停息的跡象,沒有辦法,只好把葬禮推遲到晚間再說了。」

「那可真是抱歉,」絡腮鬍用食指敲著桌子,輕哼一聲,「這地方的詭異天氣,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頓了一頓,「而且這樣的天氣還要再過幾天才結束,要是雨勢還不消停,那這葬禮可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

「無關緊要的小事情。」爵士掐滅了雪茄,輕輕投進了垃圾桶。「不過我確實沒想到,對我親愛的外甥女痛下殺手的,居然是我那外甥。我那個小妹瑪格麗特要是還活著的話,肯定會氣得冒煙吧。」

「難道連您也認為是……」

「我不認為是他下的手,即使這街上到處都在流傳著他的傳聞。」

爵士皺著眉頭,微微抿了一口紅酒,他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

「當初凱德尼斯留學的時候,曾經在我這兒住過一段時間。雖說他還是留著一副紈絝子弟的性子,可談到他的幾個同胞時,他的語氣總是變得非常溫柔,小心翼翼。而講起夏奇拉的時候,我從來沒看見他的臉上寫滿了那麼沉重的愧疚。」

「他說:『我絕不會再傷害任何一個家人,哪怕是惡言相待。』」

絡腮鬍緊抿著嘴,似乎不敢打擾爵士滿含感情的講述。

「那時候我還不是家族領袖,卻收到了瑪格麗特難產去世的消息。那段時間一有閑暇,我也會回到此地,去好好陪伴她的兒女。雖說我錯過了施洗儀式,但帶了這麼多年,我也差不多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子女。」

爵士的聲音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你說說!這合理嗎!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會出現什麼手足相殘的場面!我並不想承認他就是真兇,可外面滿城風雨,傳出去多丟人呢!」爵士停了一會兒,似乎在醞釀著接下來的話語。「可我已經老了,無論真兇是誰,讓我從哪裡找出力氣來呢……我不會原諒他的,無論是誰。」

「請您節哀。」絡腮鬍微微頷首,臉上配合著流露著悲戚。

爵士戴上帽子,輕輕在櫃檯上留下幾張紙幣。「讓您見到我這副失態的樣子,真是我的考慮不周。」他深深鞠了一躬,又指了指櫃檯上的紙幣。「一點小費,望請見諒。」

爵士離開了酒吧。然而屋外,灰雨依然不曾停歇。

日暮西山。天空逐漸黑了下去。

酒吧離關店還有五分鐘時,兩個失魂落魄的青年出現在了櫃檯前方。

「米海爾!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絡腮鬍不由得吃了一驚。

米海爾仍舊是一副侍者打扮,不過看向自己的眼睛卻顯得毫無精神,像是失去了焦點。眼睛周圍滿是黑眼圈,看樣子最近的睡眠顯得不怎麼好。身旁留著紫色挑染的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臉,無力地指了指絡腮鬍身後的酒櫃。

「拿酒!來得越多越好!」他沒好氣地叫喚著,身上的酒氣已經重的很不像話。

「別喝了,你都喝了這麼多了。」米海爾一把按下這人的手臂,而後朝絡腮鬍擺了擺手,「你好啊,老漢斯,我……嗝,我又來照顧照顧你的生意了。」

他身上的酒氣同樣重的不像話。

絡腮鬍搖了搖頭,轉身倒出兩杯醒酒的蘋果汁。兩個青年看也不看地一飲而盡,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杯子里並不是熟悉的酒精味道。

直到十五分鐘后,米海爾才從醉醺醺的狀態擺脫出來。對上絡腮鬍的視線時,他猛地一顫,整個人差點摔下椅子。雖說眼睛依然沒什麼精神,不過這下子應該可以好好說話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

「別提了!」米海爾隨手一揮,一把將身旁青年拍下椅子。「葬禮好說歹說總算結束了,不過最後的關頭,那個勞諾少爺突然揪住凱德少爺,在……在小姐的墓前不停的羞辱他。逼他自認罪責,又逼著他硬磕了幾個頭,他媽的,把頭都磕出血了。」

「哼,勞諾少爺甚至逼著凱德少爺簽下一張契約,還在一眾賓客前強逼著他吃下了它。」身旁的青年扒著櫃檯回到椅子,又喝下了一杯果汁。「照我看,真兇是勞諾少爺才差不多吧,鬧了這麼一出,都不嫌丟人……」

「你是不是喝多了,那玩意不是酒……巴西爾。」

絡腮鬍不敢回應,光聽著他的描述,足以想象出凱德尼斯到底吃了多少本不屬於他的羞辱。

「不過,」米海爾搖晃著酒杯,盯著液面不停旋轉,「我也是很懷疑真兇的人選。我跟著勞諾少爺這麼多年了,可從沒見過他那樣的失態。就算是同胞兄弟,也絕沒有做到這種地步。」

「他想讓凱德少爺一口氣攬下所有罪責,壓根就不打算留後路的……」絡腮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似乎想到了其他的猜測。

米海爾搖了搖頭。「我並不相信凱德尼斯少爺就是真兇,可我也絕不會承認那樣的勞諾少爺是他本人。這麼多天沒見到他,他怎麼就變了另一副樣子……」

屋外的灰雨,依然不曾停歇。

……

酒吧還是結束了一天的營業。

「要是少爺能過來喝上一杯就不錯,不過現在這種日子,還是想想就好。」

絡腮鬍熟練地鎖上店門,撐著傘離開了此地。轉身消失在路口的瞬間,遠處的黑衣男人依然站在原地。他並沒有打傘,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沾濕了一襲黑衣。

他最終還是沒能邁出那一步。

胸前的白花忽地被雨水打落,這人卻連撿起它的心思都沒有。他摘下眼鏡,帽檐下方是一雙通紅的眼睛。他轉身登上了漆黑的馬車,無力地倚靠著靠墊。

「去哪裡?客人?」車夫穿著斗篷,叫人看不清臉。

「隨便。沒有回頭路就好。」

馬車起動,空無一人的街上,只剩下孤零零的馬車頭也不回地駛向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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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附身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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