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場鎮上的小流氓

袁五號不明白，自己的父母和繼母辛辛苦苦奔波勞作了一輩子，至頭卻連吃頓飽飯都做不到。

而那些不勞而獲的地主、官商和軍匪卻能花天酒地，揮霍資財，享盡人間一切榮華富貴。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為什麼這樣大啊？

他無法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要他吃飯，他要活下去。

絕望的時候，袁五號無數次祈求上蒼，從神仙菩薩到狐妖鬼怪，只要他能知道名字都祈求到了，祈求的唯一內容都是希望能與親人生活下去，有口飽飯吃。

但結果——父母死了，繼母失蹤了，他那顆幼小的心靈開始變得冰冷，他知道沒有人能救他，除了他自己。

生存的火焰開始在他的心底里燃燒。

生活的打擊和失去親人的悲痛以及所遭受的白眼、冷嘲熱諷和暴力，使他從脆弱變得堅強，從敏感變得麻木。

為了有飯吃，袁五號開始在馬場鎮上乞討了。

每敲開一扇門，每伸出一次手，每陪一次笑臉，對袁五號來說都是一種殘酷的考驗和被鄙棄的磨鍊，因為他面對的都是白眼、冷漠，甚至是打到身上的棍棒或是臭氣熏天的糞便。

這種帶着厭惡和鄙棄扔到他面前的食物，對他來說都意味着侮辱，可是他非常清楚，不接受這種侮辱性的施捨就會餓死。

袁五號已經沒有了父母，沒有了繼母，沒有了家，他所擁有的只是那麼一點可憐的自尊，然而乞討使他失去了最後的尊嚴。

要討飯就不能有尊嚴。

生命的尊嚴和生存的壓力，那個更重要？

只有失去一切，你才能懂得生存有多艱難，才能明白自己的力量和尊嚴有多寶貴。

用他發跡后話來說，就是餓死也合該，誰讓你是袁五號啊！

袁五號幼小的心靈一次次被刺傷，一次次變得冰冷，一次次變得絕望。

偶爾，施捨者一抹善意的微笑，一句親切的關懷，都會讓他覺得無比溫暖。

無數個孤獨的夜晚，袁五號躺在土地廟、山王廟或是某家屋檐下，飢腸轆轆的流着眼淚看着冰冷的月光漫過山野，漫過他靈魂的故鄉，漫過他父母沒有埋葬的墳場。

在無數個絕望到想死的時刻，袁五號都會叩問上蒼為何對他如此不公，他只想吃口飽飯、好好地活下去啊！

可是結果總是那麼令他失望，沒有人替他擦乾淚痕，沒有人替他撫平傷痛，沒有人替他點亮心燈，沒有人替他縫製衣服，沒有人替他煮好飯菜，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袁五號和別的乞丐不同，也正是因為不同，他才沒有一直當乞丐。

在討飯的時候，他仔細研究每一張臉，仔細探究每一句話，因此開闊了視野，豐富了見識，認識了三教九流的人物。

同時他漸漸有了自己的信仰——正確面對遭遇，學會堅強地活着，學會尊敬身邊的每一個人，學會必要時用拳頭或刀子說話……他相信，拔開黑暗，就能見到那輪光芒萬丈的太陽。

其實就他的身世遭遇來說，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幸運之神倒很難說，不過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心中真正的幸運之神就是他自己。

袁五號成為濱海的聞人後，他的管家這樣評價他：袁先生對他弟子的家庭狀況了如指掌，無論是誰遇到困難，他都能在第一時間伸出援手，而他的贈與，都是有尊嚴的贈與，從來不會讓人感到難堪，因此受贈人分外覺得他可親可敬。

因為飽受過白眼，被深深地傷害過，所以他懂得困境中的人更需要一份尊嚴，更知道溫暖的力量。

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個時期袁五號最重要的收穫——他已經從一個只能無助地看着父母死去和守望繼母歸來的孩童，一個被人欺負后只能躲在黑暗角落裏哭泣的寄人籬下者，變成了能堅強地面對一切困難的勇者，一個從皮囊武裝到心靈的勇者。

長期的困難遭遇，能磨鍊一個人的心志。

有很多人在遇到困難時，只會怨天尤人，得過且過，破罐子破扔，而另外一些人雖然也不得不向困難低頭，但他們的心志從不屈服，他們不斷努力，相信自己一定打敗困難，取得最後的勝利。

袁五號屬於後者。

如果說，在出來討飯前，他還是一個不知所措、哀哀求憐的孩子，在經過種種磨礪后，他已經變成一個有自信戰勝一切困難的人。

這是一個偉大的轉變，很多人窮其一生都不可能完成。

轉變的關鍵在於心。

對於很多人來說，心是最柔弱的地方，它特別容易被傷害，親情的失去，友情的丟失，愛情的背叛，都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然而對於袁五號來說，還有什麼不可以承受的呢？

他已經失去一切，還有什麼比親眼看到父母死去繼母失蹤而無能為力，為了活下去在人家泔水桶里打撈吃食，被人驅趕、唾罵、鄙視和拳腳相向更讓人痛苦！

任誰都有理由相信，在某個痛苦而孤獨地思考的夜晚，袁五號就把這個最脆弱的地方變成了最強大的力量來源。

是的，即使你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自信到無人超越的容貌，擁有超凡脫俗的經天緯地之才和縱橫捭闔的手段，也很難證明你的強大。

因為唯有心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當乞丐那段時間，袁五號結識了馬場鎮上遊手好閒、巧取豪奪和坑謀拐騙的地痞、惡棍、癟三、流氓和小偷。

遭到世人唾棄的他們再冥頑不化，到底是孩子，良心未泯，他們同情無家可歸的袁五號，把他當着自家兄弟，也帶他找到了另外的謀食渠道。

馬場鎮東郊，有條灘平浪緩的河流，從濱海來的商船或是漁船常在這裏停歇，久而久之，這裏便興起了叫賣各種吃食的店鋪、招攬男人的窯子和供客商與漁夫們消閑的賭坊。

濱海除商業和賭業特別興盛外，青樓也見縫插針，開得相當紅火，這股風自然也吹到了離它很近的馬場鎮，那些在水上謀討生活的漢子閑得發慌，就會乘船泊渡頭的夜晚或是喝酒，賭幾把錢，或是找個塗脂抹粉的脂粉妹浪上一夜，因此，店鋪買賣熱鬧，窯子生意興隆，賭坊財聚四方。

袁五號和這批孩子搭上伙后，就和他們在各個店鋪、賭坊和窯子間浪蕩，軟乞硬討，明搶暗偷，不擇手段，不顧尊嚴和臉面，到手什麼吃什麼。

不過，袁五號和他們不同，正因為不同，他才能最終脫穎而出，成為後來雄霸濱海、說一不二的大流氓，人們口中稱頌不絕的袁先生、袁老闆和袁關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