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寒的世界
紗廠的工作條件極其惡劣，夏天熱得像火爐，冬天冷得似冰窟，女工每天站着辛苦工作十六七個小時，連健康女人都要累散架，何況一個身體虛弱的女人。
但為了支撐在風雨中飄搖的家，李氏竟以驚人的意志堅持了下來。
而且，她拿到的工錢要比其他女工多得多。
袁春生沒有問她原由，但他心裏清楚她來錢的路子：紗廠的老闆到底睡了她！
當初袁德生強佔她，她告訴袁春生時，連滴眼淚都沒有掉。
和他在一張床上睡了那麼多年，她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軟蛋。
也只有他這樣的軟蛋，才會在自己懷上袁家的種的時候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相當滿意她能拿到讓他當空頭老闆的錢。
「你就不問這錢是怎麼賺來的？」李氏憋不住心中的鬱悶，到底問出了自己一直都想問的話。
袁春生對她只是嘿嘿地笑。
錢就是命，只要她能賺錢養這個家，他可不管這錢是怎麼賺的，正如當初他不管她肚裏懷的是誰的種一樣。
「這錢，是我用身體換回來的。」她委屈地說。
「拔了蘿蔔地還在，這年頭，活命要緊。」
在袁春生眼裏，活命才是頭等大事，至於女人的貞操節義，根本就不是回事。
直到這時，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男人就是個軟蛋，一個吃軟飯的屌男！
當初他說的那些體己話，都是假的。
到了第二年春天，馬場鎮流行起瘟疫的時候，她又懷上了。
袁春生的店鋪里三天兩頭點着艾蒿煙熏，也許是天不欺窮，瘟疫的魔爪總算沒有伸到袁家人身上。
然而，生活並沒有因為李氏的善良和寬容而放過她。
懷胎十月再次生產，一個漂亮的女嬰呱呱墜地。
由於臨產前那個禽獸不如的紗廠老闆還在變態地與她尋歡，以至於生產時大出血，她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自己生的漂亮女兒，就撒手人寰，奔赴黃泉而去。
搖錢樹倒了，袁春生號啕大哭，悔不當初。
他去紗廠老闆討說法，紗廠老闆用拳頭告訴他：這個世界沒有同情，誰的拳頭硬，誰就有話語權。
他用李氏換回來的錢，買了口薄皮棺材，一手抱着一個孩子，僱人將李氏的靈柩抬回袁家村。
因無錢下葬亡妻，只得將靈柩放到袁家大院後面的菜園裏，取了張破席覆蓋在棺材上，以防日晒雨淋。
他的大哥袁德生，對此只說了一句話：「可惜了！」
李氏在他眼裏，只是漂亮的玩物。
對此，袁春生不敢怒也不敢言。
亂世中，一個陷入極度貧困的男人帶着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活着比死去更痛苦。直到這時，他才醒悟李氏活着對他有多重要。
為了養活一雙兒女，他必須咬牙活下去。
看着長相跟自己一點都不像的孩子，袁春生曾在無數個夜晚萌生殺死他們以泄恨的惡念。
但最後理智告訴他：他們是無辜的，所有的罪孽，都源自己的懦弱、忍讓和愚蠢。他一面要為之買單，一面又要為生計奔波，哺育兩個年幼無知的孩子。
剛剛出生的小女兒，由於沒有奶吃，常常餓得哇哇大哭。
他想盡一切辦法累得筋疲力竭，也未能撐起兩個孩子的天空。
這時有個親戚告訴他，山南縣有個姓張的商人想收養一個女孩，他勸袁春生把女兒送出去。
雖說這女孩跟袁五號都不是他親生的，但李氏的死，讓他懂得這是他們曾經夫妻一場的見證。
他不想把女兒送人，但留下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餓死，於是忍痛把女兒送給了那個商人。
那年，袁五號四歲。
那時，他並不解其中的悲痛，他只是覺得很孤單。
袁春生每天為生計奔波，根本沒有時間陪伴他，甚至連他病了都不能照顧。
用袁五號的話說，他能長大成人，完全是因為命硬。
就在他覺得孤獨無助時，一個穿碎花旗袍的女人走進了袁家大院，袁五號只記得她長得比母親漂亮，人也溫柔，姓溫，來自於濱海。
當袁德生看到她的時候，眼睛裏放出了袁五號看不懂的光芒，不過有一天袁春生不在家的時候，他看到悄悄鑽進繼母房間的大伯父袁德生斷了一支手臂和掉了一隻耳朵，最後像喪家犬一樣逃離了袁家大院。
袁五號看着地上的手臂和耳朵問繼母對大伯父做了什麼，繼母把他摟進懷裏，對他說了一句讓他終身都銘記在心的話：「你要想成真正的男人，面對比你強悍的勢力，就得學會用刀子說話。」
溫氏對袁德生痛下殺手，對袁五號卻視若己出，關懷備至。
她給袁五號的愛，就像黑暗中的光亮，寒冷中的火焰一樣溫暖着他那顆幼小懵懂的心靈。
偎依在溫氏懷裏的時光，是袁五號最為快樂幸福的童年記憶。
許多年後，當袁五號想起溫氏的時候，仍會念念不忘她對自己的溫柔和母性特有的光輝。因為溫氏的到來，袁春生重新活回了人樣。
雖然生活仍舊貧困，但他們對袁五號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呵護，讓漸曉人事的他滿心歡喜，滿懷感激，以為生活會這樣一直持續下去。
然而上天對他的眷顧並不因為他年幼而圓滿，人生的磨難對他來說，才剛剛拉開序幕。
溫氏來到袁家的第二年，濱海陡遭特大暴雨，一連數日，大暴雨傾盆而下，洶湧的洪水淹沒了村莊和城鎮，淹死的人更是數以萬計。
大暴雨過後，又遇大旱，一連數月，烈日高照，滴雨未落，田地都裂開了巴掌寬的縫隙。
莊稼顆粒無收，數十萬百姓紛紛逃荒要飯，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搶米風潮和吃大戶的惡性事件。
袁春生為一家三口的吃食重操舊業，整日在外奔波，忙得焦頭爛額，終因勞累過度，卧病倒床。
三個月後，天降暴雪，天氣奇寒，袁春生終於沒有挺過那個冬天，拋下嬌妻弱子，告別了這個讓他心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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