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袁家的種

第1章 袁家的種

回想起來,袁五號能從一個小流氓混成大流氓,統率數十萬流氓鐵肩擔道義、俠骨照汗青,實在算得上是一個奇迹。

在那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亂世歲月,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光着腳丫逢頭垢面的袁五號,袁家村挨家挨戶討吃討喝的小乞丐,竟會孤身闖蕩濱海,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江湖。

袁家村距離濱海只有二十多公里,但與熙熙攘攘的濱海卻有天壤之別,村裏到過濱海的人也只有活了九十三歲的袁阿公。

袁阿公無兒無女,死的時候連口薄皮棺材也沒有。

袁五號記得特別清楚,他是裹着破席下葬的。

算起來,袁五號應當叫袁阿公祖爺爺。

袁家村沒有外姓,兩百多戶人家,除了租地維持生計的農民,就是泥瓦匠、銀匠、箍桶匠和走鄉躥村吆喝叫賣糖葫蘆或是炒爆米花的手藝人。

其中一個叫袁春生的,還算得上殷實富戶。

而所謂殷實,也只不過是家境過得去,一年不會斷炊而已。

潺潺流淌的袁家河破村而過,劈山斷崖,向東匯入奔騰咆哮的濱江。

這樣一來,血脈同宗的袁家村,就以河為界一分為二,村西隸屬山南縣,村東則系濱海管轄。

這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山村,靠山臨水,層密人稠。

屋是土樓,土牆青瓦;山是青山,長滿灌木雜樹;水是清水,一條窄溪,清澈見底,水淺流緩,盛着袁家村的歷史。

溪水把鵝卵石沖刷得光滑如蛋,鋪在弄堂里,被袁家人的鞋底踩得光滑透亮,有人間的煙火味。

弄堂曲里拐彎,好像處都是死路,其實又四通八達,最後都通到袁家大院。

說是大院,其實就是幾間破土牆房子,中間一個穿堂,南北各有四間冬涼夏暖、四面透風的土坯房,袁春生家住南屋,大哥袁德生家住北屋。

雖然這哥弟倆是同個奶旁吊大的親兄弟,但在袁德生眼裏,袁春生就是奴僕,他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

袁春生的媳婦李氏,人長得漂亮又嫻慧,是袁家村頂呱呱的美人。

趁袁春生外出給人箍桶的間隙,袁德生竟然強行佔有了李氏。

袁春生膽小懦弱,李氏把袁德生的獸行對他說了,只從他嘴裏得到一句令她萬念俱灰的混賬話:「沒事,肥水不落外人田。就算你懷上了,也是袁家的種!」

這年陰曆七月十五,中元節,也就是傳說中的鬼節。

中夜,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高懸中天,靜靜地照着袁家老屋。

其他人家早睡下了。

袁家老屋燈火通明,一片忙亂。

李氏長時間聲嘶力竭的喊叫和呻吟后,腆著大肚皮的接生婆把哇哇啼哭的嬰兒遞到疲憊不堪的李氏懷裏:「恭喜春生家的,你生了個又白又胖的大小子。」

李氏看着懷中的男嬰,虛弱地笑笑,有氣無力說道:「阿婆,麻煩你託人告訴春生一聲,就說我生了,是個帶把的。」

袁春生當時正在三十多公裏外的楊家村給人箍桶。

他原來在鎮上一家瓦廠當泥瓦匠,後來跟人學會了箍桶,就走鄉躥村給人箍桶,有時兩三個月都不會回家。

袁春生對人誠懇,箍桶技術又好,所以從來不愁找不到活干。

稍微有點積蓄后,頭腦靈活的袁春生在離家二十多里的馬場鎮上租了間店鋪,開起了一家土布店,當起了小老闆。

布店只有兩開間的鋪面,前面一間算是屯布的倉庫,臨街搭起幾塊鋪板,算是櫃枱,後面半間算是寢室兼賬房。

開起布店的他盤算著賺錢后在老家另起幾間土房單住,也免袁德生時常占他媳婦的便宜。

修房子的地他請陰陽先生選好了,就在村東頭那株老槐樹下。

但算路不跟算路來,就在他布店開業不久,色澤鮮艷、工藝精美的洋布在濱海通商后湧入村鎮,在外商和本地奸商傾軋下,像袁春生這樣的小商人終日戰戰兢兢,苟延殘喘,隨時都有破產倒閉的可能。

袁春生的布店規模小,缺乏資本,加之又不善經營,有時兩三天都開不了一次張。

李氏指望不上他接濟,只能靠幫人漿洗衣服餬口。

有時,禽獸不如的袁德生看她可憐,也會給她一些搶來的東西。

當然,她得用身體來報答袁德生,不然他就會激約一幫狐朋狗友到她的屋子裏喝酒、賭錢……對此,袁春生卻敢怒不敢言。

所以,接到孩子出生的消息后,袁春生的心情並不像我們在醫院產房外看到的那些焦急中帶着喜悅的父親們,作為初為人父的他,首先考慮的是吃飯問題。

「袁家一二三四號都有了,那就叫袁五號吧。」袁春生對報信人說。

李氏聽到這個名字后不覺苦笑了一下,別人不知道這名字的含義,但袁春生那點心思自然瞞不過她——孩子是袁家的種,而且不是他的,所以他樂得好人做到底,順了土匪袁德生的意,就起名叫五號了。

但她不會想到,多少年後,就是這個名字叫袁五號的孩子,竟成了獨霸濱海黑道、威鎮海外的大流氓。

他們怎麼敢有那麼高的奢望呢?

他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有口飽飯吃,長大了能娶個能操持家務又能生孩子的媳婦,把袁家的香火傳下去。

然而,很快一場災難就摧毀了他們卑微的夢想。

袁五號長到兩歲那年,袁家村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莊稼顆粒無收。

米店關門,布店倒閉。

接着又鬧起了瘟疫。

災年蓬瘟疫,十室九空,餓死者和病死者滿目皆是。

大富大貴的人家高門緊閉,惕防饑民搶食。

貧苦人家背井離鄉,乞討謀生。

在袁家村的袁五號母子也一樣面臨飢餓和死亡的威脅。

無以為繼的母親只得攜帶袁五號,步行二十餘里,滿懷希望地到馬場鎮投奔袁春生。

馬場鎮最近幾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店鋪鱗次相比,鎮郊工廠林立,煙囪高聳,寬闊的馬路,飛馳的黃包車上坐着衣冠楚楚的男人和滿身噴香的女人。

然而這繁華離他們卻是那麼遙遠。

袁春生的店鋪不景氣,他的布店本就是本小利微,再加上物美價廉的洋布衝擊和天災瘟疫的影響,布店的生意江河日下,入不敷出。

妻兒的到來,帶給他的不是團聚的喜悅,而是生活的憂慮。

而李氏很快發現這個布店的老闆正為接下來的吃喝發愁。

眼看就要揭不開鍋,李氏不由暗暗着急。

當時的馬場鎮開了好幾家紗廠,李氏聽說新開的海浦紗廠要招女工,便和丈夫商量準備去工廠做工,以解燃眉之急。

袁春生明面上不同意,暗裏想的卻是她被別的男人拐走,因為最近馬場鎮莫名失蹤了十多個長相標緻的女人。

袁春生認識其中幾個失蹤的女人,但她們都沒有李氏漂亮。

李氏不知道他心裏的鬼胎,只道是他體貼自己,不由感動得流下了淚水。

他說她身體虛弱,不宜到紗廠做工,再說袁五號還小,需要母親照顧。

除此之外,他還覺得自己身為男人,讓妻子辛辛苦苦去做工,這對他來說實在是無法忍受的事。

然而吃飯比臉面重要。

斷貨的布店隨時都有倒閉的危險,生存還是死亡,倒是個不得不提前考慮的嚴峻問題。

面對殘酷的現實,袁春生無奈答應了李氏的要求,但這個決定很快就毀滅了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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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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