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藏身蘇府(一)

第10章 藏身蘇府(一)

天昏時分,伴星城的大街上甚為熱鬧,有結隊赴宴的,有收攤趕路回家的,還有晚膳吃得早的老人孩童,停留在街邊說說笑笑。

今日他們可有熱鬧看了。

一行派頭挺大的娶親隊敲敲打打地沿街走著,沒有新郎,應該是遠邊接來的。走在最前頭的是城裡有名的肖媒婆,此時滿面春風的模樣,好似是她自個兒上了花轎。

街頭巷尾的百姓暗自交談,估計這次肖媒婆能賺不少錢,只是想想伴星城裡的大戶人家不少,可沒聽說最近有哪家要娶妻。

有人為尋個熱鬧,還特意湊上隊伍問這肖媒婆,只看她皮笑肉不笑地塞了兩塊糖,努努嘴道:「跟著走不就知道了,這一趟,可累著老娘了。」

「噼里啪啦……」

趙水聽到花轎前的鞭炮聲,閉了閉眼。

看樣子快到目的地了,他彎腰將喜服擺往上捲起,又壓壓傷口處的膏藥。這一路上轎子顛簸,弄得他傷口又出過幾次血,塗了好幾遍藥膏才總算止住。

他可得攢足力氣,提前做好準備,這樣下轎的時候才能跑得快些。

「新娘子!新娘子!」

孩童們跟在轎子後面大聲嚷嚷,弄得趙水更為緊張。

轎子又拐了個彎,往前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終於停了住。

趙水注意到周遭吵鬧的聲音在剛剛便逐漸消停,此時化為了窸窸窣窣的低語聲,心想,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先等著,我進去問問。」媒婆的嘟囔聲隔著轎簾傳來,低低的,聽上去不太高興。

趙水偷偷拉開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天已經昏黑,幾名路人的手中提著燈籠,駐足往這兒張望。轎旁是道高大的圍牆,看不到大門,但那白牆朱瓦、紅燈高掛,定是個大戶人家。

「怎麼這樣……」

「他家客人是都走了嗎?誒,發生什麼事了,不辦婚事了嗎?」

「聽說這新娘子啊,出身不好,我還以為這事兒早就算了呢,喲,這下丟人丟大了,嘖嘖。」

風中傳來幾聲看客的閑言,趙水聽著,大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不辦婚禮了?

那敢情好!他心中雀躍起來。若是這樣,待會兒趁著夜黑不注意,自己悄悄溜出去,再找人問問蘇靈人的住處……甚好甚好。

「花轎入府!」

媒婆尖利的喊聲陡然傳來,瞬間驚去了趙水的一絲輕鬆幻想。

花轎重新晃動起來。

趙水感覺它跨過高高的門檻、穿了幾個院落和廊道,在一處點著明亮燈火的屋子前停住,然後落了轎。

透過轎上的光影,他覺出對面應是個大堂,站了好幾個人。而周圍一片安靜,除了僅剩的幾名迎親隨從,再沒其他的人。

「怎麼回事,要在這兒下轎嗎?。」趙水心想,「許瑤兒啊許瑤兒,我可是儘力給你報恩了啊。」

「老爺子,新娘子給您接過來了!」轎外,媒婆語氣殷勤地朗聲說道。

無人回應。

媒婆顧自乾笑兩聲,聲音隔得遠了些,又道:「哎呦,老爺子別生氣了,少爺年輕氣旺,跑出一會兒,就找回來了。您呀,孫媳婦等在面前,怎麼還板著臉呢?」

「是啊,承恆不懂事,您彆氣壞身子。」一個年紀稍長的女聲附和道。

趙水仰仰身子。

怪不得沒辦儀式,呵,竟是新郎找不著了?

「咳咳。」傳來一位年長者的咳嗽聲,應該是那位「老爺子」,「老六怎麼還沒來?」

「府上剛來了客,老爺招呼去了。」一丫鬟答道。

老爺子的語氣有些惱怒,道:「不都走了嗎哪裡還有客人,他還不趕緊把他那逆子給我找回來!」

「是——」方才的年長女子柔聲道,「是世子來咱家,好像有什麼急事商談。已經派人去找承恆了。」

老爺子聞言,冷哼一聲,沒再說話。

又是一陣撓人的靜默。

「行了,趕緊的。」媒婆顯然不想讓尷尬持續,笑著高聲道,「接新娘子出轎!」

趙水心裡一沉——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眼見轎門逐漸被人拉開,想到婚禮未開新郎不在,還有可拖延的轉機,於是他心道一聲「不行」,立即傾身伸手,又把門帘扯了回去。

那人再拉起,趙水又扯落。

待他去扯第三次,門帘已經被死死壓住。

「罷了!」

忽聽老爺子怒喝一聲,趙水的心肝兒隨之顫了顫,差點手抖鬆了門帘。

那老爺子在他人的攙扶下越走越近,在距轎子幾步之外的地方,站住了腳。

他的脾性似乎不大好。

趙水本以為這次是真躲不過去了,卻不想,他的語氣竟來了個大轉彎兒:「她不想下,就不下吧。是咱們家對不住人家閨女,瑤兒啊,你放心,日後把那不懂事的混小子抓回來,老爺子定給你補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那慈祥而疲憊的言語,就隔著層門帘傳來,連本是局外人的趙水,聽著都心有動容。

「老爺子看來挺疼孫媳婦。」他心想,「幸好許瑤兒沒來,不然她那脾氣碰到這種狀況,不得把老爺子氣暈過去才怪。」

「是,聽老爺子的。」年長女子忙應道,「來人,先把她送回新房裡。」

「是。」

轎子再次被人抬起,悠悠蕩蕩地轉個彎兒,往別處去了。

於是當晚整個府里的都知曉,新娘子「許瑤兒」初入府不受待見,只有老爺子一人垂憐,冷冷清清地被送進新房。

據說她的身形也沒媒婆吹得婀娜多姿,隔著喜服看還顯得臃腫奇怪,下了轎後步履「蹣跚」,像是有身疾似的。進了屋子就把門關得死死的,也不再理會丫鬟們的問話,真是個怪人。

這晚府里鬧成這樣,上面也沒吩咐,所以侍從們怕觸了眉頭再惹誰生氣,都離著那貼著大紅喜字的新房遠遠的。

於是趙水一人,仰身倒在寬敞通亮的屋子裡,是格外的愜意自在。

「太難了。」他嘆道。

緊繃許久的身心此刻徹底放鬆,不一陣兒,肚子的餓感便上了頭。他起身去桌上找吃的,卻被喜服絆了下腳,早就覺得累贅,索性脫下了這身厚重的紅衣。

而他內里的白衣上,還留有一塊塊的血跡和撕破的洞,趙水想起許瑤兒的叮囑,便取出她贈與的藥瓶,坐到床頭,重新給傷口挨個換藥。

原來所謂行走江湖,是這滋味。

而趙水,甚至連為何受的傷都摸不出頭緒,實在讓人惱火。

「咕嚕嚕……」

飢餓打斷了他的愁緒。

趙水抬頭去看屋子正中的圓桌,看見上面擺著五六盤飯菜,雖然已經涼得沒了香味兒,賣相卻仍誘人。這家人成婚的禮數全無,飯菜倒是準備得挺好,他樂呵呵地想著。

一炷香后。

「嗝。」趙水撐在桌邊,回味著方才的一頓大快朵頤,摸著肚子滿足地打了個嗝。

房門外的院落里,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不好,有人來了。

趙水立即站起身,左右看了看,聽那幾人徑直往屋子走來,情急之下,他一把抓起扔在椅背上的喜服,「嗖」地一竄,跳上新床,順手將床簾扯了下。

「咚咚咚。」

來人敲了門。

趙水將喜服半披在身上,默然而坐。

門外的人沒聽到回應,便顧自說道:「少夫人,我們送少爺回來了,煩請您開下門。」

什麼?

真是不經找,趙水心道,想他才有半人高的時候,離家出走都能堅持個三天兩日了。而且門又沒鎖,還這麼拘禮要新娘子去開?

「少夫人,叨擾了。」對方沒聽到答話,沖房內喊了一句,便輕手輕腳地打開門。

進來兩三個人,腳步碎碎又急促,像是搬著什麼重物。

他們走到桌子那邊,一陣手忙腳亂的衣物摩擦聲后,停下了動作。

一人規規矩矩地說道:「少夫人,少爺給送回來了,老爺子囑託您們早點歇息。」

「咳……」趙水聞言一陣氣短,立即用袖口捂住口。

房門被出去的幾人帶上了。令他頭痛的是,他還聽到了門被上鎖的聲響,看樣子這家的老爺子,是鐵了心要把兩人硬摁在一塊兒。

他也不怕這一雙不登對的新人湊在一起,直接把這房子給點著了。

「在下不願成親。」那被「送回」的男子開口說道,聲音儒雅平緩,卻帶著生人勿近的冷淡,「這句話,在下與父母提過、與老爺子提過,亦與肖媒婆提過,不知他們是否將話轉告過娘子。既然今日當面,便一併說清楚。」

趙水聽他說給「新娘子」聽的話,不免覺著尷尬。既然他堵在外面,早晚都得被發現,還不如直接……

「娶親倉促、六禮未全,於禮不合;素昧平生、不知脾性,於情不合;生拉硬拽、亂點鴛鴦,於人不合。種種不合情理之處,算在下愧對娘子,但此門親事,在下絕不認。」沒給趙水鼓起勇氣說話的機會,那男子又說道。

文縐縐的,原來是個書生。

趙水聳了下肩膀,衣邊磨在傷口處,讓他覺著有些疼,便往床邊挪了挪。

誰知一挪膝,正巧壓在蓋著的喜服上,抓著衣服上頭的手沒來得及鬆開,因此衣布一緊,他前傾的身子頓時失重,直接撲下了床。

趙水暗罵一聲。

今日一定是撞到什麼了,才會這麼容易摔……

於是寬大的房間里,坐在桌邊的人眼瞅著床簾里滾出一個蓋著喜服、身形高大的男子。

而趙水一翻身跪起,則見著一位容貌俊秀、文質彬彬的新郎,正被五花大綁地「放」在了椅子上。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腦子裡都在迅速反應著。

「你把她怎麼了?」那新郎瞥了一眼趙水身後的床,質問道,「來人……」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口——趙水一個閃身過去,將他的嘴堵住了。

「新娘不在這兒。」趙水低聲對他說道。

那新郎反應極快,竟一個側身推開椅子,仰身躲開他的手掌,輕而易舉地退了出去。

他明顯將趙水當做了賊人,雙腳往地上一蹬,在房中空翻而起,即便雙臂被捆著,仍是穩穩落到了窗邊。

一邊用身子撞著窗戶,那新郎一邊高聲叫道:「來人!快來人抓賊!」

趙水不禁汗毛豎起,握緊拳頭,轉頭看向房門。

靜默中,他的心臟撲通直跳,兩手抓起桌上的筷子,腦中飛速盤算起闖出去的方法。

可門外的院子里,卻沒有傳來一絲聲響。

新郎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兒,一時怔然——

看來外面的人早就被吩咐過,不過鬧出什麼動靜,都不要理會,想是早溜得遠遠兒的了。

趙水趕忙趁著這空當,快速解釋道:「這位郎君,你且聽我解釋,我……喂!」

窗邊的一隻木椅被新郎用腳一勾,旋身踢了過來。趙水慌忙側身躲過,只聽「嘭」的一聲,木椅在牆上撞裂了開。

「原來不是個柔弱書生,好厲害。」趙水心道。

又一面手盆飛來,緊跟在後的是新郎的飛來一腳,正提在趙水肩膀處的傷口,讓他受力後退了幾步。

眼見那新郎旋身湊到了燭台邊,想借火燒斷繩子,趙水怕被他制住再不好解釋,立即飛出一根竹筷,擊滅了燭火。

「好快的飛器。」新郎驚道,隨即躲開。

「看招!」趙水微微一笑,提醒道,將另三隻竹筷一併揮出。

新郎束手束腳,此時又無處借力,反應不及被筷子分別擊在了腿彎與兩個肩肘處,正中穴位。

他感到一陣酥麻后,軀肢便跟幹了幾日重活兒似的脫力,一陣酸麻難忍。

趙水不再等待,一隻腳勾起倒在地上的木椅,順腳踩在上面道:「新娘許瑤兒已經逃婚了,逃跑路上救了我,便答應替她矇混拖延時間,卻不知進貴府後是這情形,叨擾了。」

說完,他直直身子,拱手算賠了禮。

新郎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兩眼,又上下打量,目光在他腰間白衣的血口處停頓住。

他的目光沉靜而清亮,雖然此時被捆得像只粽子,仍掩蓋不住那清新俊逸的氣質,看上去便是個聰慧的。

想來他能自個兒分辨真假,趙水稍覺輕鬆些,暫且閉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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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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