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才不信她的鬼話

第二章 才不信她的鬼話

隆冬之際,天氣寒涼。

朔風凜冽,漫天飛雪,似白玉被碾碎,細細地灑了一層。

長公主府西北角的一處院落中,滿園紅梅口吐芬芳,獨卧冰雪,凌寒獨綻。

流雲閣中燃著上好的銀絲碳,整個屋子被烤得暖烘烘的,丫鬟玉蟬替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掖緊被角,女子面色蒼白,嘴唇乾裂,雙唇微微顫動,緩緩吐出幾個字:「水,我要喝水。」

玉蟬大喜過望,連忙將桌上的白瓷茶盞小心地端過來,緩緩扶起床榻之上的女子,將盞中茶水喂女子喝下。

溫熱的茶水過腹,乾裂的唇被茶水滋潤,變得飽滿紅潤起來。

女子輕蹙娥眉,眨了眨長長的雙睫,緩緩睜眼。

眼前是玉蟬喜極而泣的臉,葉卿卿琥珀色的瞳仁圓睜,她輕輕轉動雙眸,芙蓉帳、白玉枕、青緞金絲被。

琉璃瓶、紫砂熏香爐、海棠春睡圖,分明是她在長公主府的閨房流雲閣。

那一抹幽幽的香氣,正是白檀木香。

蕭澈不能聞香,自葉卿卿嫁入懿王府,便舍了自己最愛的白檀木香,這必定是流雲閣無疑。

葉卿卿欲坐起身,只覺手腳發軟,渾身使不上力氣,張了張嘴,更覺喉嚨刺痛,輕喚一聲:「玉蟬。」

她欣喜地發現,她竟能說話了,而身中百髓散后,那鑽心刺骨的疼痛,也消失了。

那百髓散毒入肺腑,不僅讓她痛不欲生,最後她竟連話都無法說出,那下毒之人竟如此恨她,不僅奪走了她的命,還讓她死之前受盡折磨。

「小姐,您先躺下,奴婢這就去讓小廚房將桌上的飯菜熱一熱,您將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已經兩日了。」

難怪她方才手腳無力,渾身使不上一絲力氣。

「玉蟬,你說什麼?!」

明眸驟然收緊,葉卿卿緊緊地握住玉蟬的手,她指尖輕顫,因情緒激動,瑩白如玉的臉上,染上了一抹紅暈,故玉蟬又將方才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殿下不同意小姐嫁給懿王,小姐就不吃不喝,將自己關在房中,已經整整兩日了。」

果然如此,葉卿卿猜得沒錯,她重生了,重回十五歲那年。

她轉過身去,眼淚滾落下來,她蜷縮成一團,將頭埋在被褥里,就像百髓散發作時那般,那極致的疼痛滲入骨髓,她弓著身子疼得直不起身來。

葉卿卿對自己夠狠,今上欲將她指婚給懿王蕭澈,可父母反對這樁婚事,她便將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以絕食要挾父母,直到最後體力不支,昏迷不醒,父母這才心軟答應了這樁婚事。

如今想來,母親料想的不錯,這樁婚事其實並不單純,今上初登大寶,皇權未穩,意欲拉攏大長公主和大將軍的支持,懿王蕭澈與今上如出一轍,心機深沉,冷酷無情,絕非良配,縱觀古今,那些嫁入皇家的女子,哪一個不是落得孤獨又凄慘的下場。

又如母親所料,她性子驕傲又倔強,執意嫁入懿王府,必將付出沉重的代價。

最後她連命都丟了。

重活一次,她絕不願再重蹈覆轍。

她抹去眼角的淚,轉過身來,「玉蟬,扶我起來用飯。」

「可飯菜都涼了。」

葉卿卿素來嬌貴,口味更是刁鑽。桌上這道雞湯,需用小火慢燉兩個時辰,再加入鮮蘑菇和蝦仁提鮮,蝦仁滑嫩,雞湯清澈見底,才能端上桌。

葉卿卿昏迷之時,桌上的雞湯早已涼透,那蝦仁泡在雞湯中,早已沒有剛出鍋的鮮美滋味,玉蟬有些遲疑地問道:「奴婢這就去吩咐小廚房,再做幾樣小姐愛吃的點心?」

「不必了。」腳底似踩在棉花上,葉卿卿只覺渾身軟綿綿的,似扶風的弱柳,緩緩移到桌前。

涼透的雞湯確實難喝,甚至還帶著令人作嘔的腥味,她仍是一勺一勺將盞中的雞湯都喝盡了。

重生一次,她再不願為了蕭澈苛待自己,禁足在蘭香苑中,下人們送來的殘羹冷炙比這盞中涼透的雞湯又能好上多少。

玉蟬待立在旁伺候,心中忐忑不安,往日若是飯菜不合口味,葉卿卿定要發脾氣,如今她竟不動聲色地將這盞中的雞湯都飲盡了,今日的葉卿卿似與往日有些不同。

葉卿卿冷笑一聲,從前她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父兄寵愛她,自是養成了她驕傲自負,脾氣暴躁,不能容人的性子,嫁入懿王府只一年的時日,竟被逼學會了如何忍氣吞聲,如何逆來順受。

「還真是諷刺啊!」是自己高估了蕭澈對自己的感情,天真地認為蕭澈待她與旁人不同。

「玉蟬,扶我去見母親。」

前世,她暈倒后醒來,母親早已替她備好了嫁妝,母親將長公主府大半錢財,和自己陪嫁的嫁妝都列在了嫁妝單子上,想起自己出嫁時,可謂是十里紅妝,風光無限啊!

那些豐厚的嫁妝整整裝了十多個箱子,大抵是母親覺得有了這些嫁妝,自己唯一的女兒能在懿王府過得好些,葉卿卿知曉母親一直在生她的氣,氣她不聽勸告,執意嫁給蕭澈,直到自己出嫁,母親都未同她說一句話,而自己也賭氣再沒回過長公主府。

葉卿卿嘆了一口氣,「想必現下母親定還在生我的氣罷。」

她性子隨了母親,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不撞南牆不回頭,即使撞了南牆都未必會回頭的性子。

玉蟬撐著紅色油紙傘,輕盈的雪花隨風舞動,打著旋無聲地落下。

她攙著葉卿卿緩緩地去往朝曦堂。

院中紅梅不懼風雪,凌寒獨綻,鮮紅似血,是這冬日裡唯一的鮮艷色彩。

綴著紅寶石的繡鞋輕輕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葉卿卿遠遠在朝曦堂外見到了葉定遠。

她懸著的一顆心,像被人握住,再提了起來,掌中早已滲出一層薄汗,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似泡在泉水中泡過,若星辰般明亮,自從得知父兄去世的消息,她難過得無法自抑,如今親人就在眼前,短短一年的分別,卻恍若隔世,彷彿丟失已久的珍寶失而復得,她只覺心中悲喜交加,眼圈一紅,滾下淚來。

當她聽聞葉定遠和母親的對話時,瞬間勾起嘴角,二哥還是那個最疼愛她,生怕她受一絲委屈的二哥。

「母親,妹妹自小身子柔弱,如今都病倒了,母親就答應了這樁婚事罷。若是蕭澈那小子日後敢作出對不起妹妹之事,我定不會放過他!」

二哥說得是她嗎?她從小跟著父親和哥哥們學習騎射,上山打獵,下河摸魚都不在話下,大抵只有自家哥哥才覺得她是個弱女子。

前世她嫁給蕭澈后,今上便下旨讓葉定遠隨父西征,之後就傳來了父兄戰死沙場的消息,她連父兄最後一面都未見到。

而蕭澈終究是厭棄了她,她也被人下毒害死。

她對蕭澈的執念始於十歲那年的初見。

葉卿卿初次隨母親進宮,見幾個皇子正在欺負蕭澈,將他推入玉溪湖,蕭澈不識水性,幾乎不曾淹死。是她跳入河中將蕭澈救了上來,並將那些皇子們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她對被欺負了直抹眼淚的蕭澈說道:「我爹說過,哭是沒有用的,要用拳頭將他們打回去,他們就再也不敢欺負你了。」

蕭澈抹了眼淚,眼神倔強又帶著一絲狠勁:「你說得對,我定會將那些欺負我的人都踩在腳下。」

後來他真的做到了,成為今上眾多兒子中最優秀的那一個,他姿容絕色,文武雙全,舉世無雙,是南朝儲君的最佳人選。

葉卿卿想起這些往事,心痛如絞。

她從前沒有想過在那樣複雜的環境中,脫穎而出的王者,其心性,其計謀,都絕非常人,蕭澈早已不再是那個需要他人保護,被打了只會哭鼻子的小男孩了。

長公主蕭瑟瑟並未說話,只是嘆氣。

葉卿卿性子單純又倔強,自己是擔心女兒日後嫁入懿王府,會被人欺負。

蕭瑟瑟保養得很好,年近四十,仍是肌膚細膩,膚白若雪,她貴為南朝嫡出長公主,渾身散發著高貴的皇族氣質。

只是她峨眉緊蹙,愁雲滿面。

葉卿卿邁進朝曦堂,對蕭瑟瑟福了福身,笑道:「女兒拜見娘親。」

蕭瑟瑟別過臉去,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出身皇家,後宮中的眾多妃嬪,就連自己的母后,尚且無法保全自身,何況是自己那單純的女兒,後宮爭寵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她見得太多了,蕭澈是要當皇帝的人,自古帝王多情又最無情,唯獨不會專情。

偏偏自己的寶貝女兒一門心思往火坑裡跳,日後也要被困在宮牆之中,和眾多妃嬪為了一個男人爭寵吃醋,叫她如何不痛心。

葉卿卿見母親還在生氣,緩了緩語氣,柔聲道:「娘親,別生女兒的氣,女兒不嫁給蕭澈就是。」

「你說什麼?」蕭瑟瑟唯恐自己聽錯了,這幾日不吃不喝將自己關在房中,揚言此生非蕭澈不嫁的葉卿卿,此時突然轉性了。

坐在一旁的葉定遠更是驚得將口中的茶水盡數噴了出來,「這還是那個為了蕭澈要死要活的妹妹嗎?還是那個只會硬碰硬,從不低頭的妹妹嗎?」

葉定遠盯著葉卿卿看,想看看他這個妹妹到底玩的什麼花樣。

不過他這個妹妹向來狡猾,詭計多端,又豈會輕易改變主意。

葉定遠對葉卿卿使了使眼色,表示若是她有其他的辦法,他這個做哥哥的定會支持她。

葉卿卿對葉定遠福身,笑道:「卿卿見過二哥哥!」

葉定遠忙起身,扶葉卿卿坐下,「我瞧著妹妹都瘦了,這憔悴的小臉,真真叫人看著都心疼啊!」

說完又裝模作樣地湊到葉卿卿的耳邊,悄聲道:「妹妹可是有了其他的主意?放心,哥哥定會支持你的!」

葉卿卿心頭湧上絲絲暖意,鼻頭髮酸,搖了搖頭。

若說當日她為了嫁給蕭澈有多大的決心,今日就有多大的決心不願再嫁給他。

「咳,想通了就好!」蕭瑟瑟生怕葉卿卿改變主意,緩了緩語氣道:「幾日前你求為娘之事,也不是不可以。」

葉卿卿不由得一怔,前世她只關心她和蕭澈的婚事,重活一世,更是想不起來自己求母親的到底是何事。

「那個,你若是不想學琴棋書畫也行,女孩子家愛舞刀弄槍也沒什麼不好!」

只要葉卿卿不嫁給蕭澈,日後再替她尋個疼愛她的夫君,再陪嫁豐厚的嫁妝,也不會受夫君和婆母的欺負,蕭瑟瑟想通了,什麼琴棋書畫,不過是附庸風雅,撐撐場面罷了,比起嫁給蕭澈,那些一點都不重要。

葉定遠見葉卿卿一副乖巧懂事的順從模樣,心中不解,悄聲地問道:「妹妹可是想好了?」

葉卿卿點了點頭,她又怎會如此想不通在同一棵樹上弔死兩次,若是蕭澈跪下來求她,她也不會答應了。

不過以蕭澈的清冷孤傲的性子,又怎會跪下來求她。

「母親,女兒願意學!請母親替女兒安排。」

「撲哧」一聲,葉定遠大笑出聲來,「妹妹你別逗了,就你,還琴棋書畫。傳出去別笑掉了那些京城閨秀們的大牙。」

「母親,二哥哥他取笑我。」葉卿卿面上似嗔似喜,心裡卻暖烘烘的。

「罷了,日後再說罷,你鬧了這兩日,想必也累了,讓玉蟬送你回房。」蕭瑟瑟擺了擺手,葉卿卿福身退下。

蕭瑟瑟雖說生氣歸生氣,但她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女兒,葉卿卿鬧的這兩日,她已將擬好了嫁妝單子,葉卿卿前腳剛出了朝曦堂,她就將自己那不省心的兒子趕了出去。

劉嬤嬤湊到跟前,替她捶了捶肩背,蕭瑟瑟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問道:「你說,卿卿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劉嬤嬤恭敬地答道:「殿下可是還在擔心?」

「你派人盯著流雲閣,暗中觀察幾日,一有情況,即刻來報。」

自己的女兒是什麼德行,蕭瑟瑟是了如指掌,葉卿卿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有一日,夫君葉磊的部下獻上來一匹烈馬,葉卿卿為了馴服這匹烈馬,從馬背上摔下,摔斷了腿,她咬咬牙,忍痛將那馬馴服了,之後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為了一匹馬,她尚且如此,何況是蕭澈,蕭澈對葉卿卿而言,就是她的執念。豈是說放下就能放才的。

她才不信葉卿卿的鬼話。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重生后,王妃真香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重生后,王妃真香了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才不信她的鬼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