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如果母親俞曉敏需要值夜班,下午放學的俞任會直接去市中心醫院的食堂吃飯。母親查房或工作時她就在辦公室里寫作業複習功課。作業其實花不了什麼時間,俞任豎起大大的英語課本研讀名著,裏面往往夾着《月亮與六便士》或者《銀河英雄傳》。她讀書口味相對雜,除了育才初中門口小書店租出的來歷不明的戀愛小說或青春性啟蒙作品,她基本來者不拒。

俞曉敏每周給她二十塊早點錢她都拿來買書租書,俞任多次感慨錢不夠花還有早上肚子餓。而每周也有二十塊的白卯生也有這種煩惱,但她但錢都拿來買零食了,「不夠吃啊。」

有時婦產科護士們經過俞曉敏辦公室看到俞任在「學習」時也會稱讚一句,「小彩彩真用功啊。」

俞任會不好意思地從書上挪開視線,「姐姐/阿姨過獎了。」

俞曉敏雖然也說「她哪兒是學習?不知道心思在不在呢。」心裏卻對俞任的成績基本放心。說「基本」,是因為俞任月考成績語文數學都位居全年級前三,就是英語要死不活只排全班十幾名。俞曉敏知道這是女兒要還的債——在村小讀書的孩子一時哪裏能和每周末泡在培訓班的孩子比?心裏下定決心得抽個時間好好籌劃下她的英語補課。

今天偷摸讀書的俞任有些心神不寧,因為下午數學老師拿着卷子去找班主任張老師,末了俞任和白卯生被挨個喊到辦公室問話。原因很簡單,抵不過白卯生可憐眼神的俞任給她抄了數學選擇題。又敵不過她盯着大題時眼神渙散、苦苦思索的樣子,俞任用胳膊肘拐了她,同時漏出了卷子。

考了99分的孩子被老師循循善誘,「俞任,從你課堂上的表現看,老師相信這是你自己考的。不過你要說實話,是不是你把卷子給白卯生看了?」數學老師課堂上非常嚴厲,粉筆頭列無虛發、一吼人全班都抖三抖。他的教學成績常年位居全市前茅,是好多家長擠破了頭也要送上門家教的老師。

俞任和白卯生在餛飩店山水有相逢那天起就牢記了江湖道義,「沒有,老師。我和白卯生各做各的。」

數學老師和張老師對視了一眼,「老師不希望你說謊,再說你這是害了白卯生你知道嗎?你們是不是當老師是三歲小孩?這麼明顯的證據你還想否認?」

卷子攤在面前,俞任發現白卯生只考了86分,定睛一瞧,這個傻子將所有因式分解題的4次方都稀里糊塗地抄成了2次方,不等式方程組解答過程還自作主張地漏掉了一行兩行,但是結果和俞任的一樣。尤其在卷子空白的地方,她還畫了一幅甩水袖的小人。

數學老師敲著試卷,「看看這兒!白卯生的選擇題答案和你一模一樣,大題的結果也是相同的。尤其你最後一題的思路是全班唯二的。說是唯二,你看,也只有白卯生的和你一樣。這麼明顯的抄襲你還嘴硬什麼呢?我告訴你我最看不上撒謊不承認的學生!」數學老師嚴肅地推了推眼鏡,「說吧,白卯生已經承認了。」

俞任的心猛然一跳,她不敢相信地回頭找先來一步的白卯生,抄答案都會出錯還不忘記畫畫的傻子又在牆角哭,還搖著頭示意自己沒賣俞任。

兩個人最後兩節課沒上被罰在辦公室里站着,趁著老師出去上洗手間,白卯生小聲道,「說是我抄的你,她還不信,非說我們串通的。」

俞任卻靠着牆壁笑出聲,「我知道。」號稱治校嚴謹的育才中學對學風抓得很嚴,在鐵的事實面前,白卯生承認了錯誤,俞任也只好默認了事實。懲罰就是各自一份檢討,白卯生被連續罰站一周早讀。可她也知道這事可能沒完。

這不這晚剛忙得告一段落,俞曉敏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她端著水杯接了電話,聽了兩句就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臉上表情謙遜而羞愧,嘴裏不時說,「謝謝老師,我會好好教育這個孩子的。

「啊?她還在上課時看課外書?我一定好好管教。是,是,您說得是……

「啊?她還收情書……是,是,老師說得對。我和他父親離異,平時的確忽略了這些細節,老師提醒得對……

「啊?英語這次只考了班級第三十名?全年級名次下滑到一百名開外?」

聽到女兒這次成績的俞曉敏徹底冷了神,她的臉像抹了一層青料汁,掛了電話后自己對着牆壁放空了會兒,隨後將灼灼的目光籠罩了俞任。

俞曉敏是婦產科的,病人都是老中青小四代女性及其家屬朋友,她看人像能看進骨頭。

來複檢的少婦說自己是頭次懷孕,俞曉敏臉色如常,「不是吧?你這起碼都流了四五回了。宮頸口都傷成這樣了。不能再打胎了知道沒?再打就生不出來了。」

偷摸來諮詢處-女-膜修復的適婚女青年被她懟,「跟你說了這種手術就是縫合殘端而已,你那玩意兒早裂得就剩點渣渣,縫了幹嗎?它就縫不起來知道吧?回去該怎麼說怎麼說,別打這個主意了。」

「什麼?你還懷着孕?那你不產檢問個什麼修復?更不能做了。」

對為了人流費用在醫院走廊里吵架的情侶,俞曉敏拉下臉轟,「第一,孩子不生下來鬼知道是不是你男方的?第二,為了打胎的錢還在扯皮的男人你要他幹什麼?第三,小診所不能去啊,出了事誰也擔不了責任。」

對於躺在床上麻藥還沒全退就對着女嬰哭的女人,俞曉敏更不客氣,「哭什麼?生女兒不知道多大的福氣呢,別自己糟蹋自己的身體啊。」

一張嘴就得罪人的俞曉敏憑着過硬的技術當上了主任醫師,加上本院婦產科室人員流失眼中,不為莆田老闆金錢誘惑的俞曉敏在本科室地位更加穩固。

而俞曉敏此時的目光讓俞任有點琢磨不透,母女倆對望了好會兒,俞曉敏說,「去我休息的小床上睡吧,明天再說。」

俞任收拾書時,那本夾着《銀英傳》而厚得出奇的英語課本引起了母親的注意。俞曉敏說,「那裏面是什麼?」她不容俞任回答,已經伸手拿走課本,翻到了那本借來的《銀英傳》及押金條,押金二十塊錢。

「英語對你是不是很難?」俞曉敏隨口般問。

「嗯……閱讀理解里很多單詞不認識,沒學過。改錯……改錯題看不出來錯誤。」俞任低頭看着牆角。

「白卯生是你同桌?是個學戲的?」母親又問。

「是……她小學也是市立一小的,其實她學習成績不錯,就是數學差了點。」俞任為白卯生美言,「她也是從小學越劇的。」

俞曉敏盯着手裏的書,又翻了好幾頁,看起來輕鬆,她心裏卻在綢繆如何和孩子溝通。她清楚離異家庭的小孩心思比別的小孩遠遠要微妙細膩,彩彩從小不在她身邊長大,現在母女倆一起生活,要學習和適應的不僅僅是孩子,也有她自己。

「這樣吧,這本書我先保管,你自己去做個英語學習計劃,下次月考英語要是和數學一樣也是年級前三,這本書我就還給你。」俞曉敏見俞任眼裏閃過光芒,她將書放進抽屜,「知道怎麼做計劃嗎?」

「就是寫每天背多少單詞課文,做多少題的計劃。」俞任說。

卻聽到俞曉敏無奈道,「你TM要是去當官,還不如你那爹。連計劃都不會做學個屁啊。」她關上辦公室的門,聲音這才大了,「去問你們班英文最好的他們怎麼學習的,用什麼資料,上什麼課?去問問你的英語老師,你的英語要在哪些方面提高?讓老師給你建議。不能閉門造車知道不?什麼是學習?是先抬頭看看你周圍,學他們的優點。等你比周圍都高了,再看看更遠的人。」

俞曉敏看着貌似文靜、其實變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女兒,嘆了聲氣,「你呀,不能以為自己在鄉下念書好就能自鳴得意。環境變了彩彩,你要主動些和四周交流。你們班主任說你在班上幾乎不說話,就一個朋友白卯生。

「哪天有空,將你朋友喊到家裏來玩,順便吃個飯。」俞曉敏看到俞任高興的抬頭,心也不自覺軟了,「張老師說本來這次你們班班委競選調整,要給你安排個學習委員提名的,這下你還和老師擰?明天去道歉。」

「我不要做學習委員。」俞任在村小是做大隊長的,到了育才后沒有「一官半職」。心裏起初雖然失落,漸漸發現身上輕鬆了不少,起碼除了參與公共衛生區打掃和輪班執勤,她不用負責什麼班報表演。她也樂得如此。

「為什麼?」

「學習委員沒權,就是數作業本子齊了沒。要做我就做班長。」俞任不服氣。

俞曉敏這次真笑了,「真TM是你那孬爹的種,官迷一個。你有本事你就去做,還真當班長是一把手呢。」

「做班長好……管得事多。權力不分大小,那都是為班級服務。」俞任發現他們班的班長才有權力去校圖書館給班級代借圖書角的書。現任班長左鶴鳴實在缺乏審美,借來的都是些狗屁。

俞任那會兒沒有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好勝心,只是奔著借書那點特權去的。第二天終於等來了繼續被罰站一節早讀、才進教室的白卯生,她和哭得眼睛還在腫的同桌說了這件事,被媽媽趙蘭和師傅王梨各抽一頓的小白兔擦了鼻尖,「好啊俞任,我支持你,我給你拉票。」

她拉起衣袖,露出白嫩的胳膊,「昨兒唱錯了好幾處《玉蜻蜓》,昔日人稱風騷客,今朝竟成穿牛鼻。」白卯生看着好朋友搖頭作樣,「咱們俞任也免不了俗咯。略——」白卯生正說着話,從書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塞給俞任,「隔壁班的劉茂然送的兩塊,分你一半。

「你沒賣了我,這份恩情我得記着啊,咱們呀——」白卯生拖長了音調,額頭上的碎發都入了戲,「山水有相逢。」

「白卯生!說什麼呢?站起來!」數學老師怒目叱她。

白卯生悻悻地抽了下嘴角,擦著鼻尖又站在座位上。這次她沒哭,她對不敢吱聲只敢偷偷抬眼瞧她的俞任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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