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醫療衛生系統子弟的提前補課風是市立中心醫院耳鼻喉科老左家掀起的。他那鋼琴十級的文靜兒子左鶴鳴中考成績本來全市第二十六,但是拿過市級表彰加了二十分,加上少數民族又加了分,一下子就將他送到了市中考狀元的位置。相比下,裸分全市二十名的俞任就顯得沒那麼耀眼。

關上辦公室的門,俞曉敏臉上褪去剛才在外的客氣熱情,對看小說的俞任說,「不就是加分了嗎?不加還比你少五分。」她看女兒不以為然,在辦公室里走了兩圈后忽然抽走俞任手中的小說,「別看了,下午咱們去八中那個老師家報班。」

俞任從成績出來后以為自己還能快活兩個多月,結果沒幾天就被競爭心旺盛的母親送到補習班學習。一開始只說好了只補數學,俞曉敏一打聽左鶴鳴還報了物理英語,咬咬牙全都給俞任續上了。

「高中不像初中,內容上跨度很大。初中你靠着學習踏實、勤快刷題能考得不錯,高中是基礎和難度同樣重要,不超前適應你跟不上。」俞曉敏當年高考理科是松陽縣第三名,是俞莊上空高高掛起的文曲星,「我當年填志願太保守,要不我這個成績不說清華,念個上海交大那也是綽綽有餘的。」

她說的是實話,在學習方面,她對俞任要求高、盯得嚴格。女兒優秀的中考成績本來讓她開心了半天,得知左鶴鳴後來居上她就悔極了:「他真么就拿了市級表彰呢?你不是團支書嗎?市優秀學生幹部為什麼不是你?」

俞曉敏又篤定地自問自答,「肯定是老左那妹婿的功勞,他在宣傳口工作,有門路。」

其實俞任知道部分原因,當時為了防止影響她的學習工作,初二下學期時,班主任張老師報上左鶴鳴的名字時還特意和她交心,「俞任啊其實老師第一次報的是你,但是育才中學連續五年的市優秀學生幹部基本都是女生。校長說男生太少了,今年如論如何也要拔個男尖子。」

「拔」這個字眼用得很精準,俞任文字觸感很好,她問張老師,「優秀學生幹部不是『干』出來的,是被『拔』的?」

張老師尷尬地笑了笑,「明年,一定是你的。」俞任等到初三,這年的優秀給了隔壁班一位女生,而張老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沒再提這事兒。當時俞任不曉得這裏頭名堂多,以為不過是個表彰獎狀的事兒,但真看到落實在分數上也傻了眼——還能這樣?

拿了市狀元的左鶴鳴鐵定要去八中尖子中的實驗班,而俞任還要進行分班考才能入。省老牌重點柏州市八中有個規矩:中考全市前十名才能免試進實驗班。

重重壓力之下,俞任只能對邀她去遊樂園的白卯生說抱歉,背起書包過起比初三還忙碌的補習生活。

數學老師是特級,上課直接說「沒自學到高二的學生做好心理準備,我這兒的學生都是默認已經具備高一水平的。」一番話驚出了俞任冷汗,她早就在自學高中內容,但只有母親俞曉敏能輔導解惑。真要說學得如何她不敢打保票,還等著進高中查缺補漏呢。

物理老師是帶奧賽訓練營的,「物理需要點天分的,初中物理靠記憶力就能學好,高中物理是重新學習一門語言。」接着就拿起了全國聯賽卷,什麼費馬定理高斯定理讓俞任差點兩眼一抹黑。

英語老師更是誇張,「其實我不願意帶你們上什麼銜接課的,我平時除了在八中上課,基本只帶考托福或者SAT的學生。」頭節課的摸底考試難得俞任抓頭髮,那些單詞有一半不認識。

早聽說八中里牛人遍地,但沒聽說變-態這麼多。俞任覺得自己只是個乖乖的准高中生,想踏踏實實地打好基礎。初中里學習任何一門功課都有條不紊的俞任彷彿被扔進一鍋沸騰的熱湯,她壓根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攀爬上岸。

她和俞曉敏去談先不上這種尖子班,自己想重新梳理下高一的教材。俞曉敏卻說,「左鶴鳴能跟上,我女兒一定也行。」

都講究個事物發展規律,怎麼俞任騎驢看唱本時,周圍都坐上了火箭?好在她這樣的人在輔導班裏不在少數,她的同桌是個短捲毛、戴着眼鏡的女孩,在物理老師唾沫星子亂飛時她偷偷在下面看自己的厚厚的書。

下課時俞任見她合起來書,封面赫然兩個大字:《導論》。往上面兩行小字掃:任何一種能作為科學出現的未來形而上學。作者康德。

糟蹋父母補課費的捲毛同學見俞任盯着她的書,問,「你想看?」

俞任搖頭,「不不,我就是……沒什麼,你看吧。」

捲毛偷偷瞟了眼物理老師,「那是我姑父,我家裏可沒錢送我來補習,我是來蹭課的。」她捂住嘴掩蓋哈欠,在一群快速收拾書包的鐘錶怪中顯得格格不入。各處跑輔導班的學生幾乎人手一表,精確瞄著時間踩點和安排學習。

小捲毛等俞任一起出了老師家的單元門,「你叫俞任是吧?」她膚色甚至可以說蒼白,睫毛和眉毛也是淡淡的黃色,單眼皮小眼睛神采奕奕,「我叫懷豐年,以後咱們都在八中學習了。」

「你怎麼知道我姓名?」俞任好奇。

「第一節課被老師問傻的不是你一個人,可被問傻后還提問老師的你是唯一一個。」叫懷豐年的女孩笑,壓低聲音像說秘密,「我也聽不懂,太難啦——」再推推眼鏡,「我以後學文科專業,反正3+1+1,我考得起。」3+1+1是柏州市所在的秣西省實行的語數外加任意兩門文理單科組合模式。

其實俞任很想問,一個女孩為什麼叫「懷豐年」這樣猛一聽很男性化的名字,她嘴裏慢慢吐出,「懷——豐年?」

「我媽懷我那年經濟增長開始下降,到我出生那年預計更低,所以我爸心憂天下,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懷豐年笑着解釋,「這個嘛可以解釋得清楚,1988年價格闖關,第二年開始給過熱經濟降溫,到我出生那年進一步壓縮了社會總需求,所以GDP增速放緩。」

俞任想了想,「你是90年出生的?」

「這個不算什麼差距,我們同一屆的。哦,八中大門東邊第二家餛飩店是我家開的,有空來吃啊,我請你薺菜大餡兒的。」十三歲的懷豐年給在補習班掙扎的俞任最後致命一擊,那會兒她不懂什麼叫「卷」,可這事兒過了十多年,她每每想起那個窒息的夏天,都感慨一聲,「能活着真不容易。」

轉眼暑假過去了一大半,俞任終於在最後一周逃離了補習班,揣著滿滿一腦子漿糊陪爺爺奶奶住了一周。回家后打開電腦,只見白卯生的留言多了好些條,俞任找了半天,確認沒發現什麼情情愛愛,而白卯生邀請她在自己大姨媽來前的那一周趕緊見一面,要不她吃不了雪糕了。

約的地方是近熙街麥當勞,那裏距離白卯生家更近,這也是俞任極力建議的。畢竟放了白卯生好多回鴿子,她不好意思讓人家大老遠去找自己。而經過好幾周公式單詞的轟炸,俞任只能在夜深人靜、入睡前半小時想想白卯生:她是不是又長個頭了?她暑假和誰玩兒了?戲校里的姐姐妹妹都很漂亮吧?

天快黑了,俞任早到了四十分鐘,一邊吃聖代一邊看着數學資料,眼睛發脹時她挪向窗外,瞧見對面網吧赫然走出了一頭紫發的白卯生。白加黑是標配,白加紫是奶茶里的糯米丸子。糯米丸子一樣的白卯生在霓虹燈下也白得耀眼,襯得頭上紫發越發妖嬈。

俞任差點嗆到,正要定睛看那究竟是不是白卯生,就看見那隻紫毛兔子被身邊不曉得是姐姐還是妹妹的人拽到旁邊衚衕口。

兔子被抱了,還被按住兩隻爪子摁在牆壁上親了臉。隨即那個女孩消失在衚衕里,剩下白卯生做賊心虛地摸著臉。

身邊搞學習的人騎了火箭也就罷了,怎麼前幾個月才來大姨媽的白卯生也乘上了飛船?俞任怔在麥當勞里,確定自己僅僅上了七周補習班罷了。Q里的白卯生還是那樣傻兮兮,她以為除了時間變了,一切不會變。

對面的白卯生摸了摸紫毛,穿着寬大的白色T恤和破洞褲乖乖等紅綠燈過馬路。在櫥窗外見到俞任時立即笑出了牙,她奔到還傻坐的俞任面前,「你來多久了?」

「才來。」俞任見底的小碗說了實話,她推開碗,無措地放下手往座椅后靠了靠,「嗯,我先吃了點。」

「等著啊。」白卯生又快樂地去點餐,站在老遠的隊伍里時對俞任咧嘴笑了,看得出她很開心。不曉得是因為黑燈瞎火下自以為無人看見的那個親親,還是見到了俞任。

俞任手腳有些發涼,也像使不上勁兒。她想逃離這裏,可白卯生又高興地端著托盤快步而來。俞任沉默地接過飲料,「嗯……剛剛你?」

「我在對面的網吧啊,二十三中的小姐妹約我來打幾盤。」白卯生不自在地摸了摸臉,「她不讀職高啦,說是要去深圳打工。」

俞任的心口還是發緊,她看着托盤內的廣告墊紙時,白卯生將一顆碧綠的水滴翡翠石頭放在雞翅旁。她收回手,十指交叉搓著,「趕着今天見,因為知道你生日要到了。我怕一開學很難見到你。

「這……這是我和師傅學了兩個月的打磨,雖然有些地方還得找人幫忙,像這個穿孔——」

俞任看見水滴石上方穿着的紅線。

「還有拋光,也是師傅幫忙的。」白卯生忐忑地看着俞任,「生日快樂。」她為了這個小工藝品先後戳破六七次手指頭,但真正做成功時覺得開心極了。她直覺喜歡俞任會喜歡。

果不其然,俞任拿起了水滴翡翠在手中歡喜地摩挲著,「你刻的?」

「嗯,一條龍,你的屬相。」白卯生指著反面,「還有『俞任』兩個字。」紫毛糯米丸子笑得燦爛,「為了慶祝大功告成,我特意去染了個紫發留作紀念。」

俞任想了想,白卯生的確偏愛紫色。

「上了戲校不讓染髮,我當然趁著暑假好好過個癮。喜歡嗎?喜歡就戴上吧。」白卯生眼睛亮得俞任不禁微笑。

要不是剛才那個小意外,俞任不知道她能不能剋制自己去抓白卯生的手,也模仿那個二十三中的小姐妹咬一口糯米丸子。就這麼一分神,「白卯生」三個字才下了火頭,又上了心頭。

「白卯生,你個二傻子……謝謝你。」俞任說。

白卯生低頭笑,「不客氣……你,周末放假,我會去找你的。」白卯生支支吾吾,「我……我可能,會……挺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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