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 17 章

俞任這一屆高一的學生趕上了八中新校區使用,民國西式風格的老校區全給復讀生使用,導致俞任還不時感慨錯過了那個綠蔭環道、幽深典雅的環境。

坐在距離市中心三十公里的新綜合區新八中內,放眼望去都是新建的鋼筋混泥土,黃泥土還沒來得及被清掃乾淨,新種下的小樟樹不及人高。俞任每天坐班車來回,在車內眺望窗外時總有種自己被城市放逐的感覺。那個古感的煙火人間柏州市如同舊大陸,一個個的技術區、開發區或者高新區如孤島散落在周圍。

老城老八中外懷豐年家的餛飩店就叫「豐年香」,俞任回人間后要走一遭——分班考在全班六十人中排名四十的懷豐年請她周六早上來。

給俞任端上餛飩后,懷豐年沒顧上看書,而是系著圍裙幫她母親端餛飩收碗擦桌子,收錢找錢的樣子麻利又老辣。等俞任慢吞吞吃完時,「豐年香」早上的生意才步入早上九點半后的寂寥期。

「味道怎麼樣?」小捲毛看着分班第一名的俞任,「這是我包的。」懷豐年放學後會快速寫完當天作業,再幫母親包兩小時餛飩備用。打小兒練出的熟手已經生了巧,一朵朵餛飩像小花蕊快速擠出她的拳窩時堪比流水線。

「好吃。」俞任實話實說,「特別鮮。」

「是吧,別家的蔥要炸過油才放進去,我讓我媽別那麼弄。那中香焦氣反而沖淡了薺菜餡兒的香氣。」懷豐年摘下圍裙坐在俞任對面,「我以為你要進實驗班的,沒想到分到了普通班。」

俞任分班考全校第四十一,除了中考前十名,分班考前四十名都會進實驗班。據說來這兒的不僅是柏州市的尖子生,還有周邊縣區挖過來的怪才,所以哪怕是全市中考第二十名也會被擠下馬。補了一個暑假的俞任就差那一個選擇題的分數,便成為了普通班的尖子。俞曉敏為此氣得兩天吃不下飯,「你曉得不曉得?這是你和別的同學人生差異的開始。」俞任卻很看得開,「那個班對我而言超綱太多,腳有多大穿多大的鞋。」

「挺好,這個班氛圍可比咱們暑假補課的那個班好多了。」俞任這句話也讓懷豐年共鳴,「咱們就做普通人才,而實驗班的人以後一大半都要出國深造,然後留在國外建設資本主義。」

俞任後來才知道懷豐年之所以說話比其他同學要「知識氣息濃郁點兒」,因自她的父親是個鄉村初中校長,還是教政治的。「我媽為了陪讀才來柏州開餛飩店,說真的,我真想開一輩子餛飩店,一邊看看書。」

不管是在市立中心醫院給人看病,還是在八中門口賣餛飩,家長都抱着望女成才的期望。果然懷豐年和俞任的交談被她母親一個不滿的眼神打斷,俞任捕捉后,對懷豐年笑道,「那我走了。」再敲了敲桌面,留下一套懷豐年饞涎已久的《銀河英雄傳》。

懷豐年忙着藏書時,俞任掏出零錢給懷豐年母親,「謝謝阿姨,很好吃。」

「誒,你是豐年的同學,就不要這麼客氣。」懷豐年的母親堅持不收錢,俞任卻禮貌地堅持,「阿姨,您這樣客氣下回我不敢來吃了哦。」她媽媽最終收了,說了聲,「再來啊。」

她走了十幾米就聽到後面懷豐年的聲音,小捲毛推了下眼鏡架,將三塊錢硬幣塞回俞任手裏,「說好我請客的,你這樣就不把我當朋友。」

「不把你當朋友就不會借出去那套《銀英》。」俞任也問過懷豐年怎麼看康德那麼深奧的書。年紀應該在讀初二、心思卻像十□□的小捲毛攤手,「我爸爸教政治的,我家裏除了這些老藏書沒別的,其實我也讀得一知半解。」這才有了俞任借書的下文。

回頭看了眼「豐年香」店外擦拭枱面的母親,懷豐年冷淡而不容分辨道,「一碗餛飩我還是能請的,我每天給家裏打工忙活的工資也不止這三塊錢。」請個小幫工每個月至少也得六百塊呢。

十三歲的女孩臉上閃爍著對人情冷暖地冷銳敏感,她見俞任臉上現出不解,拍拍她肩膀,「以後慢慢說,我先回去了。謝謝你。」

俞任琢磨人的習慣又來了,她邊走邊琢磨著懷豐年的與眾不同:她年紀小兩歲,說自己五歲開始在外地鄉下讀五年制小學,說明家裏對她期望很高;她母親明明來柏州陪讀順便開店,可為什麼要女兒每天幫工?懷豐年為什麼說「不止這三塊錢」?

她得出模糊結論:懷豐年的母親對於開店看得比女兒重要。所以什麼陪讀,可能是好聽的借口。家長總愛給自己的事貼上一塊「為了孩子才不得不如此」的招牌。相比之下,母親俞曉敏那點因為孩子進不了實驗班而生的氣才是真情實感。

除了琢磨懷豐年,俞任還觀察自己的科任老師和其他同學,更多在反覆翻看白卯生。

白卯生說到做到,連着兩個月的周末都不忘來找俞任,今天也不例外。俞任頓覺這個周末過得格外充實。

紫色糯米丸子的頭髮染回了黑色變回芝麻餡兒,穿着樸素的運動裝對俞任訴苦,「師傅和我媽三令五申我不能出格打扮,我不知道這怎麼就算出格?」

白卯生說戲校和育才很不一樣,有人十歲不到就進去學習,她算年紀大的。好在這些年功夫沒丟,四功五法還不錯,因為是王梨的入室學生也被老師高看一眼。

「論出格,那些去墮胎陪酒半夜翻出去和男朋友談戀愛的算出格吧?」孩子心性的白卯生髮覺和周圍的姐姐妹妹近距離一比,她儼然是一株散發着檸檬香氣的幼芽,如果不看身高的話。

「你師傅和媽媽這叫防微杜漸,如果穿着打扮上讓你嘗到了出格的甜頭,後面就怕你收不住了。」俞任把習題扔一邊陪白卯生聊天,兩人在麥當勞肯德基的相聚每次最多兩小時,因為俞任下午要回家補課。

脖子裏戴着白卯生親手打磨的水滴翡翠,俞任的腿和白卯生的在桌下,有時就安靜地靠貼著,說到開心時就踢來踢去。踢到要分開時,白卯生會綳直著站起來,送俞任到車站、目送她離開后才回家。這兩小時對白卯生是一次次深度的精神按摩,她可以暫時丟掉戲校內光怪陸離的同學私生活,繼續沉溺在初中生活的單純世界。

不出格的俞任和想出點格的白卯生沒有完全分岔,還因為白卯生沒有再投入一段段情情愛愛。當着面坐下時俞任卻不好深挖那個二十三中的、摁著白卯生在牆上親臉的小姐妹現在何方?臨上車前裝作無意問:你那個二十三中的小姐妹真的去深圳了?

白卯生回答:「哪一個?」天兒聊死了。

而白卯生在家時多半見不到母親,她現在有空就往師傅那跑。母親擔心王梨吃不好睡不好,隔段時間親自押著王梨去省城查指標。今天多半不在家。白卯生回來就想再大睡一覺,可推開門前卻聽見了母親哼著《十八相送》的聲音,唱到「門前喜鵲成雙對」時白卯生開了門,母親怪嗔地看她一眼,停下來看着坐沙發上欣賞的王梨,「哎呀不唱了不唱了,生疏太多。」

王梨坐在沙發上接着續,輕輕哼來行雲流水,「從來喜鵲報喜訊,恭喜卯生一路平安把家歸。」指尖翹起悠悠一點學生,「周末放假回來也不積極啊。」

白卯生平時住校周末回家,她直奔冰箱找吃的,「我回來晚點,免得媽媽和師傅你鴻雁兩分開。」玩笑說多了,母親趙蘭從氣急敲她的頭到現在直接了當地認,「不為了給你做好吃的我還真就和你師傅雙雙飛枝頭了。」

王梨端起茶杯佯作喝茶,從背後只看得到她耳尖紅雲剛出岫。孩子大了,她和師妹的打算得挑個時機對卯生談一談。

卯生從冰箱鉗了幾片醬牛肉解饞,跳到沙發上就踢掉拖鞋,雙腳還搭在師傅腿上。王梨拍了那雙腳丫子,「臭哦。」白卯生馬上收腳掉了個頭,改將頭放師傅大腿,眼睛盯着電視,「師傅,學校床太硬,我不習慣。」

「你班主任說你念白課上倒著讀,盡搗亂來着?」王梨抬眼看師妹,趙蘭給她續上水,「有本事肢體動作課你倒著走。」

白卯生烏溜溜的眼睛看着師傅,再睃母親,愁腸百結欲言又止,最後只翻過身貼著王梨的小腹,「哎。」

孩子等飯的時候已經發出了微微鼾聲,王梨挪開身子,給她墊上靠墊蓋上毯子,又輕手輕腳地鑽入廚房拉上玻璃門。

她幫師妹撕四季豆,「要不,等她成年?」

「那還不曉得等到哪一天?白長了那麼高的個頭,心思卻還是小孩的。」趙蘭看眼門外睡得香的女兒,「我覺得,就……別影響工作就好。」這樣一同洗手做羹湯的日子越久,趙蘭越是捨不得鬆手。她關了水龍頭,小聲說,「還是別和她說,我……」私下兩人更放得開的趙蘭卻不好意思面對女兒,「我還是希望她別受影響,以後進了劇團工作開開心心陪咱們到嫁人前。」

再後悔當時自己賭氣戀愛結婚,孩子卻也長得比自己還高了。趙蘭認命又認緣,也認當今世道養育女兒的通用法則,「有個安穩飯碗,嫁個說得過去的人,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

王梨沉默地幫活,四季豆剝筋的技術已然熟練。趙蘭拉住她食指陪着笑臉,「也不是我說了算,是和你商量。」她感覺出師姐情緒的起伏,「她對老白也有感情的,我擔心刺激了……不好收場。」

師姐抬起她的手背放在唇旁沾了下,趙蘭的手抖了下,白她一眼后收到背後。

「也別當她是小孩子,我教她這麼些年明白的,卯生心裏也長出別人了。」王梨苦笑,對上趙蘭驚訝的眼神,點點頭,「小俞任。」

師妹左手沒拿住鍋鏟,磕在鍋邊掉在廚面上,她不敢相信地看了白卯生,「不會……不會吧?這才十五歲,就……就這麼出格了?」

「阿蘭啊,你談戀愛談昏腦袋了,我可沒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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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近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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