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界口 七

第二章 界口 七

屈良來到劉大娘家買香菇木耳。見劉大娘僅僅徐娘半老,卻已頭花白,體形佝僂,想是常年辛勞所至。而劉大娘為人樸實善良,又極厚道,非但不嫌他醜陋,反覺屈良瘦弱可憐,臨走時還塞了兩個饃饃給他,並吩咐想吃饃饃了,儘管來家裏要就好。屈良不由想起了母親,竟抱着劉大娘痛哭起來。誰知劉大娘的兒子蠻牛剛好放牛回來,撞見屈良抱着自己母親哭,只管拿雙牛眼干瞪着,也不說話。屈良見他矮小精悍,面帶古怪神色,那還好意思呆下去,忙起身去隔壁李快嘴家買豆腐去了。

李快嘴生來一副尖嘴猴腮的樣子,人又瘦長,活象根竹竿,雖說乃鎮上有名的嘴快話多之人,但心眼卻不壞,也不拿屈良當外人,叫兒子李旦切了十一塊豆腐,一百二十張豆腐皮給屈良,並不多收一文錢。李旦和他父親一樣瘦長,但卻不似父親喋喋不休,反而十分沉默,切好豆腐交給屈良,至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屈良覺得彆扭,忙連聲謝過,這才收了豆腐告辭而去。

他一路走着,不知不覺已轉到「好來客棧」對面,果見有家肉鋪,屋檐下掛滿了牛羊豬頭,旁邊插著根手臂粗的旗杆,上面飄着面旌旗,赫然寫着「楊記肉鋪」四個大字,其中肉字還用紅色書寫,外套了個圈,遠遠地便十分醒目。

屈良見鋪子裏站着一大一小兩個胖子,均是袒胸露臂,肥頭大耳,活象兩個糯米糰子,看上去也不比砧板上擺着的那些豬瘦。屈良於是上前叫道:「楊老闆,我是『知味齋』新來的夥計,范老闆叫我來買些五花肉和豬頭肉。」

那楊屠夫眯著雙好似長在石頭縫裏的眼睛,來回打量著屈良,忽然冷哼一聲,甩起個破鑼嗓子,嗡聲嗡氣地道:「范老闆會找你這麼個蠢物做夥計?嘿嘿!你騙誰來着。若是想來打秋風混飯吃,那你算是走錯地方了。也不出去打聽打聽,這鎮上誰敢占我楊憐刀的便宜,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屈良勃然大怒,正想反唇相譏,忽念起范不二的吩咐,只得暫壓怒火,強作歡顏道:「楊老闆這是哪裏話,我屈良小孩兒一個,那敢騙您老人家。你若不信,可叫這位小哥隨我回一趟『知味齋』,自有分曉。」

楊憐刀正想開口,他身邊那小胖子忽然賊笑道:「爹,我看這小猴兒雖然醜樣,人到算老實,待會我自去『知味齋』尋他逗樂,你姑且不用與他計較。」楊屠夫聞言大笑,拿起把寬背刀「唰唰」兩下,割了塊五花肉拿在手中掂量,眯着眼睛道:「嗯!過五百錢了。」言必,拿刀割去一小塊,將剩下的遞給屈良道:「這是五百錢的五花肉。」說着又割了些豬頭肉,照舊去了一小塊,這才遞給屈良道:「總計一貫錢。」

屈良也不知一貫錢到底能買多少,將兩塊肉放手裏掂量,也掂不出個所以然來,因而遲遲不敢交錢。楊憐刀見狀大怒,揮刀直罵道:「他娘的小畜牲,再不給錢當心老子割你肉來充數。」那小胖子跟着冷笑道:「爹,你看他身上能有幾斤肉?」

楊屠夫摸著下巴估量道:「剔掉骨頭和內臟,大概還有三十斤左右吧!」小胖子掄起一柄薄刃的削骨肉刀道:「那我先割塊看看肉色如何。」說時在屈良手肘上來去兩刀,動作竟嫻熟迅捷之極。屈良只覺手肘上抹過一絲冰涼,也不知是否被割了肉,嚇得丟下一貫錢撒腿便跑,身後卻傳來楊氏父子的哈哈大笑聲。

屈良一口氣跑出老遠,這才撂起袖子來看,只見衣袖上多了兩道口子,皮膚也泛起兩條淡紅的痕迹,卻沒到流血的地步。他這回受驚不小,由此也對楊氏父子平添了一份恨意。可是生氣歸生氣,事情還得繼續操辦。屈良一路罵罵咧咧來到鎮南,問明八妹家去處,上前敲門卻聽八妹病榻上的老父咳嗽道:「八妹去阿桑家了,要買姜蒜和香料只管去找。」屈良無奈,只得問明阿桑家去處,一路尋了過去。

一條通往山坡的石板小徑,路旁山花燦爛,綠柳成蔭。坡上蔥蔥鬱郁,鳥語花香。阿桑家就坐落在小鎮的最高處,也是最幽靜的地方。屈良走走停停,幻想着阿桑究竟是何許人物,挑了這麼個恬靜的居所。他不知不覺走入林間,遠遠看見一幢木頭搭成的小屋坐落其間,周圍圍着圈齊腰高的籬笆,院裏正坐着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縫製着衣裳。

屈良還沒靠近小屋,便從草叢裏跑出條黑背白腹的大狗,朝他狂吠。屈良道:「你別叫了,我是來找你家主人買布料的,並無惡意。」院中女孩聽見人聲,其中一個滿臉雀斑的女孩叫道:「小黑,別嚇著客人,讓他進來吧!」那狗竟十分聽話,低頭添了屈良腳丫子兩下,便又鑽草叢裏捉蟲玩去了。

小院裏晾著各色布料,屈良不知兩個女孩誰是阿桑,誰是南八妹,於是一進院子便打了個疾,說道:「我是『知味齋』范老闆新請的夥計,奉命來跟八妹姐姐買點姜蒜和香料,另外再跟阿桑姐姐買些布料,並置辦兩套衣裳。不知那位姐姐是此間主人?」那滿臉深褐雀斑的女孩睜著雙無神的眼睛道:「我就是阿桑,旁邊這位便是八妹,不知小哥哥要買那幾味香料?」

屈良見阿桑除了滿臉雀斑,雙目無神外,五官到也端莊,皮膚更是細膩白皙,如珠如玉。只可惜身體略顯單薄了點,裹在條藏青色長裙中,看上頗為乾瘦,迥無青春少女的活力和英姿。反觀旁邊的南八妹,不但明眸皓齒,而且豐腴窈窕。紅撲撲的臉蛋上,兩個醉人的小酒窩迎風招展。烏溜溜的秀結成兩條麻花辮子,由雙肩垂下,一朵粉紅的小花點綴其間,襯著那身桃紅色衣裙,顯得既活潑又大方。

兩個少女差異如此之大,不禁令屈良心生感慨,既有對阿桑的同情和憐憫,又有對南八妹的傾慕和喜愛。直到阿桑又叫了兩聲,他才回過神來,應道:「哦!我要買花椒、八角、續隨子、洛神花、還有米醋。」

「小哥哥稍後,我這就幫你拿。」阿桑說着放下手中的陣線活,摸索著站了起來,返身往左小屋走去。屈良詫異道:「阿桑姐姐的眼睛……」南八妹卻替阿桑回答道:「阿桑六歲時,隨父母在青冥山上採藥,因誤食毒果,不但導致目盲,而且臉上還長出了許多毒癍。她父母為了給她解毒,再上接天嶺採藥,結果不幸……唉!可憐的阿桑……」說到後面,不禁流下了眼淚。

原來阿桑自從中毒后,她父母仗着頗識藥性,再上接天嶺採藥給她治眼睛,卻不幸遇到狼群,雙雙斃命。從此以後,孤苦無依的阿桑便和爺爺住在一起,爺孫倆相依為命,僅靠賣些布料和做點裁縫營生,日子過得甚是艱難。

屈良聽完阿桑的故事,心中好不惆悵,聯想到自己的悲慘命運,不禁對阿桑平添了幾分親切感,由此也在倆人間種下了深厚的情義。屈良感慨之餘,忽然想起還要買蔥蒜,忙道:「八妹姐姐,我還要些姜蒜?」

南八妹瞪着雙大眼睛笑道:「阿桑這裏也有姜蒜,你就一併與她買了吧!」屈良應道:「好。」倆人說着話,阿桑已由屋裏出來,提了滿滿一籃子香料,每一樣都用油紙包好,做得甚是體貼。屈良趕緊上前接過,將油紙包一一放入背簍,說道:「姐姐能再給點姜蒜嗎?」

阿桑笑道:「是不是八妹叫你跟我買的?」屈良撓撓頭道:「我見你院中有姜蒜,前去南姐姐家又沒遇上,索性跟你買也是一樣的。」阿桑卻故作嗔怒道:「八妹你也真是的,好好的生意不做,偏偏又讓給我。南老爹還等着你買葯治病呢!你若再這樣,我可不領情了。」

南八妹道:「你平日給我的葯還少嗎?沒來由訓我一頓,我可不依。」屈良在一旁瞧著兩個姑娘相互笑罵,只管傻笑,到也覺得有趣。阿桑笑罷,對屈良道:「你自個去簸箕里抓些便是,不用我再折騰了。」

屈良應了一聲,自去簸箕里取了些姜蒜放入背簍,回身又對阿桑道:「我還要買些布匹,打算請姐姐做兩套行頭。」阿桑問道:「我這有灰白、朱膘、葛紅、藏青、石青、帛黑、赭石、土黃八色,不知你要那幾色的布料?我收你五十文一匹,你要幾匹?」

屈良憨笑道:「反正我也不懂什麼顏色好看,黑黑瘦瘦人又醜樣,姐姐就看着辦好了。我這還剩一百五十文錢,我打算用一百文買布,五十文給姐姐做酬勞,不知可好?」

阿桑不樂道:「你明知我目盲,卻要我看着辦,這不是存心氣我來着。」屈良心知說錯話,忙賠不是道:「姐姐勿怪,我打小就口無遮攔,竟做蠢事。沒得傷了姐姐,實在是無心之過,還望見諒。」阿桑甜甜一笑,鶯聲燕語道:「人家拿你說笑,你卻來當真。依我看深色幹活不怕臟,我就給你藏青和皂黑各做一套好了。」

屈良忙連聲稱謝,阿桑拿條軟尺量了他三圍和身高,估摸著做了記號,這才說道:「好了,你過幾日來取吧!」屈良也不管阿桑目盲,是靠什麼選布料做裁縫的,大大咧咧作了一揖,又和南八妹道別而去。

須臾,身後傳來兩個女孩的嬉笑聲,隱隱聽見南八妹說道:「虧得阿桑你看不見,天下就沒見過他這般丑怪的人。」阿桑道:「我不覺得他丑啊!反到挺有趣的。」屈良無言,暗嘆一聲,背起沉重的背簍悻悻然回「知味齋」去了。

從此,屈良便在界口鎮安頓下來,過起了再平凡不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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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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