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94五色土

第62章 94五色土

崇禎八年六月初,淮河北岸。鳳陽總兵楊御蕃無聊著望著眼前的農舍,屋子甚是低矮,白嘩嘩的泥坯牆也就一人多高,午後的樹影映照在麥秸屋頂上,微風拂過,樹葉輕輕作響,一切寧靜而安祥。他身後是一座夯土圍子,一圈圍滿了軍士,全是背牆而立。在夯土圍子里是一座圓形的墓坑,距地面有三丈深。夯土圍子內空無一人,軍士都被驅趕到牆外守衛,也包括他楊卸蕃。忽地一聲:「咋磁固眼了?五色土何在,全是搗人的瞎話!聽你的,管保聾子給你治啞巴嘍」,隱約傳出,卻是駙馬爺的聲音,楊御蕃不由一驚。為何要開挖這座大墓,楊御蕃也不清楚,他只是隱約猜測,可能與祖陵有關。

深深的墓坑內,腐爛的棺槨,慘白的骨架,銅鼎,銅鐘,銅戈,只立著劉洪起,張國紀,王昺三個活人,不,張國紀是蹲著的,正在端祥著地上的雜物。

劉洪起指著坑壁上一層灰土回道:「我尋摸著,這灰不溜丟的便是五色土,裡頭還有點紅不齊的,想是已然混雜在一坨,便拿這個修補祖陵!」。說著,劉洪起指著地上的白土道:「瞧這蔥白兒」,又指著點點綠癍道:「瞧這蔥心綠,噢,是銅銹」。王昺怒道:「五色土有綠色嗎?瞎打鑔,打哪湊的膽子欺君!拉舌頭扯簸箕,還啥排異反應,說的那些理兒,我都解不開。盡來假招子,誆著駙馬國丈揪著公雞尾巴,隔三跳倆地來看看,這回算是鑔兒哄了」。

劉洪起道:「駙馬爺,我倒要與您分爭分爭,這層灰土便是五色土,您硬是不信,沒得家說」。

王昺斥道:「甭瞎亂了,這些虛套子,你是想日弄祖宗,還是日哄聖上?虛兒花鬨,嘴子客,開挖了兩月有餘,累傻小子哩,還以為你手拿把掐,這下你跟欺君可勾扯上了,你可就得著美啦」。

劉洪起怒道:「便是尋不見五色土,我原也不指這個」。王昺冷笑道:「那你指望啥以抒聖明之慮?」。劉洪起道:「奏內事情,務使萬全」。卻是十天前發來的聖旨上的兩句話,是崇禎對劉洪起的《請練流民疏》的回復。這個疏子的內容就是借地遷人,借來地皮,遷走閑雜人等,他劉洪起要在中州,不,要在西平縣大幹一場,當然,一開始還只是個試點。卻是大愜上意。疏子是張國紀代擬的,題目是劉洪起定的,《請練流民疏》可謂把著了皇上的脈,變廢為寶,化敵為友,流民變流賊,所以流民在大明就是廢,就是敵。劉洪起不知道的是,同時漕督朱大典也收到了聖旨,聖旨道:「賄縱情弊,已指實嚴參,嚴著該撫按復勘」,劉洪起舉報鳳陽衛所亂象的疏子震怒了皇上。

王昺還在絮叨:「唱的是哪一出,嘿兒呼上這座墳圈子,還以為你有來派,能給皇上吃顆寬心丸兒。焦麥焦豆時節玩花胡哨,聽了你這不靠盤的話,軍士舍了囤田,來掘這大墳坑子,變著方兒欺罔」。劉洪起怒道:「這也哩哩啰啰半天了,數落得人回不過脖兒來,駙馬爺恁大年紀,咋還是個叫么喳子,您也歇歇,打個遲兒再叫么,甭累著了身子」。

王昺聞言正欲發怒,忽聽張國紀叫了一聲駙馬爺,接著張國紀起身,將一支銹跡斑斑的銅戟遞與王昺,王昺接過不解,張國紀往上面一指,王昺細細端祥,上面隱約是童麗君柏幾個銘文,他的神色立時凝重起來。張國紀沖劉洪起一拱手,問道:「敢問先生,這童麗二字何意?」,見劉洪起沒聽明白,在張國紀的示意下,王昺將那戟頭遞與劉洪起,劉洪起接過觀瞧,似乎想起《探索發現》在介紹這座大墓時說,鍾離二字便作童麗二字。劉洪起不及細想,忙道:「童麗君便是鍾離君」。

馬隊背對著夕陽,行進在淮河北岸的堤壩上,堤壩低矮雜草叢生,車轍在坑窪中斷續著,堤壩下的河灘地上片片金黃,已近麥收時節。片片金黃中間有幾處人字形庵子,以及立在千叢麥浪中的幾個吊著破扇子的稻草人。馬上,張國紀對王昺道:「駙王爺氣色不好」,王昺道:「年紀大了,累不來了,夜間咳得厲害,這還沒交節氣」,張國紀道:「搭拉著臉,粗脖子紅筋,敢是某人氣得」。王昺搖了搖頭道:「叫他挫磨了個把月,咆哮放肆,我活了一個甲子,沒經過見過這樣的,都不知打哪兒說起」。張國紀道:「您只當沒聽見,別村了您的耳朵」。王昺道:「他說話可不村,便是皇上問話,他連一個坷奔也不會打,你且瞧著」。

張國紀輕聲道:「駙馬爺對此人也有些掂斤摸兩了。駙馬爺此番回京,灶王爺上天,好話多說,賴話少講。加些疼顧,不消多事,有啥過犯你海涵著些,您肩膀兒寬,多擔待,五色土之事已是大差不差」。王昺忿忿道:「甚五色土,粗粗拉拉,湊湊合合,這就是湊合事兒,我不點破便是。輕賤料兒,這奴才說話直戳人的肺管子,活到六十五,姓王的沒受過這個。又將我氣得發昏,不是老皇親求情,待我回京上稟皇上,治他個足心,治他個魂也不敢,看誰犟得過誰去,就憑第一山碑之事,打他不屈」。張國紀嘆道:「你若如實上稟,只怕就不是打的罪過了,雖是勝臉了些,也是幾番獻寶,那汽機成與不成,小老兒還翹首以待哩」。

王昺聞言道,我自然有處。又道:「老皇親不隨我回京?這事兒是皇上交派給咱老哥倆的,總要一路回京,在皇上面前說了個大概齊,咱老哥倆湊一回可不容易,這便要拿腿了?」。張國紀道:「我且家去,天啟六年我叫魏忠賢攆出京,從打那時起,我便不願進京。皇上管你叫姑丈,就連你那孫子,與當今都是拉胳膊扯腿的老姑舅親,你在京里戳得住,我在京里只怕娘娘難處」。王昺聞言一嘆。

二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張國紀問道,駙馬爺想甚哩?王昺道:「蒸汽能催著它動彈,你說這個二不愣,真能制出此物?」。張國紀道:「茶館兒短喝兩回大茶,人情世故簡直全不懂得,偏偏有些事懂哩很,為狀如此」。王昺道:「安祿山當初便是裝瘋賣傻,後來稱雄作逆,致貽社稷封疆之誤,此人,我擔心皇上有一天攢弄不住他」。此言一出,二人又是無話。半晌,張國紀方道:「攢弄不住他,便不放他出京,叫他飛不高,迸不遠。國事上,他也不是鼓著腮梆子充胖子,決計地含糊不了,只是不肯多說,禁了他的足,也便收了他的心,他若肯用心幫襯著皇上——」。聽得王昺頻頻點頭,只道,待我回京,在皇上面前將這層意思說說。

張國紀又道:「肚裡雖是有些經濟。虎兒八幾,浪浪擺擺,不值當摳他的豁兒。您還恕不過他去嗎,真箇的,您家的兒子都比他大,作哪門子仇,為了國事屈尊屈尊吧。你說要發他的心,便是第一山碑之事,也只是發其行罷了,發到最後,皇上一看,就是個憨逮」。說到這,不知為何,張國紀想到宋江潯陽樓題反詩裝瘋一節,他心道,宋江是題過反詩才裝瘋,不成這位就是拿著題反詩裝瘋?

想到這,張國紀不由回頭瞧去,卻尋不見劉洪起。

劉洪起正光著脊樑騎行在隊尾。他看著兩岸,卻找尋不到一處地標。這裡是後世津浦鐵路與淮河的交匯點,淮河上的津浦大鐵橋建成於1911年,彼時清朝還沒有完蛋,此橋建成后,淮河上的帆船桅杆都改成了能收放式的,不然過不了此橋。在之前的1906年,京漢鐵路過黃河,在黃河上修了大鐵橋,晚清還有點建設,而北洋時代有毛的建設,清朝再腐敗,它沒有戰亂,民國不過是幾十年戰亂罷了。失敗的民國,失敗的國民黨,國民黨失敗在兩方面,一是沒有篩選組織,就是在日本的革命黨,回國后不受追究,幹革命沒有風險,所以混入大量投機分子,據說在日本的留學生有三分之一都參加了革命黨,連閻老西都革命了,這種魚龍混雜的組織給孫中山造成極大困難,他主導的革命一再失敗,他一再要改組國民黨,凈化組織。二是以民主削弱了個人獨裁,黃興就敢和孫中山叫板,沒有足夠的個人獨裁那就等著失敗吧。民國就是軍閥和土匪共治,搞得還不如晚清。

劉洪起在心中反覆道,要凈化組織,強化獨裁,不然理想是重造天下,最後卻搞成禍亂天下。他正思慮間,忽聞一聲劉先生,只見張國紀縱馬馳來。待到了近前,張國紀看著光著上身的劉洪起哭笑不得,劉洪起只道了一聲熱。張國紀道:「蔫不出溜地想啥哩?咋又嘞嘞上了,駙馬爺臉上不是顏色,見天和雞一嘴,鴨一嘴犯牛脖子討虎臉」。劉洪起道:「學生日夜憂思,敢不為我皇上計,有知業已上言,有言業已殫盡,學生之心天日可鑒。駙馬爺不加功,欲加罪,不操好心,算計停當要害我,何其喪心乃耳也」。「住口!不得再嚼扯!」,張國紀喝道。

一老一少並轡行在隊尾,張國紀問道,那墓中灰土當真是五色土,可為補救之門?劉洪起點了點頭。張國紀喝道,這事可不敢作耍!劉洪起心道,他媽的,怪我《探索發現》看得不仔細,墓中的五色土在哪,是分成五堆,還是混成一坨了?也怪我開始就沒有咬死那層灰土就是五色土,言語猶疑,旁人還怎麼相信。念及此,劉洪起心道豁出去了,他抗聲道:「學生若是虛言,願受三尺法!」。三尺指的是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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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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