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93親族

第61章 93親族

子時三刻,相當於晚上十二點。一陣雜亂的蹄聲來到二郎寨西門下,「什麼人!」,寨門上喝道,緊接著,呼喝之人叫了一聲大爺!一個長臉漢子沉默地駐馬在寨門下,他身後是十幾騎,人與馬都汗浸浸地。「這月黑頭,烏漆麻黑,河水漲得浮沿兒,差馬呼攮到溝里」,長臉漢子身後有人道。

此時,門樓子里坐了一地,燭火之中,坐在椅子上的只有孫名亞,金皋二人,郭虎,鄭樂密,呂三,李偉國,巧針,秦至剛,大小頭領二十餘人席地而坐,東西兩面牆上的窗扇大開,屋中仍然有些悶熱。孫名亞聞聽外面的寨丁呼了一聲大爺,連忙起身,出屋到了垛口前,往下一看,下面正是劉洪勛。

「老五做事有一哈沒一哈,暗算人你也挑個場合,個二不頭,不沾弦,到底出了事,要命種兒。他爺他爹苦勞了幾十年,老嬤嬤的腳指頭,窩憋了一輩子,到了他兄弟仨,還以為苦出來了,如今仨兄弟沒了倆」。「七叔,你少說幾句吧」,「咋?還不興俺說話啦?倒落了你這晚輩的長臉」。隨著議論聲,劉樓的親族團擁進了寨門樓子,不分老幼,竟是人人挎刀,呂三在下面看得不由一驚,心道久聞劉家是大戶煙,還人人尚武,果然如此。大戶煙就是大家族。

一下進來這麼多人,孫名亞吩咐寨丁去尋板凳。劉洪勛卻說了一句不消,又回身道:「四叔七叔年紀大了,蹲一時吧,也說不著幾句,還要看洪道」。人群中幾個年紀大的果然依言蹲下,一邊捶腰感嘆歲數不饒人。呂三由地上起身,在牆角翻出幾個木柞子墊到了幾個老者的屁股下,那是些做瓦的木模。

被稱為七叔坐在地上,張口便道:「孫先生,你得替俺們張羅張羅,吩咐兄弟們抖勁兒干,撕了何引財的圍子給老五報仇,咋才能少傷幾個弟兄,你生個法兒」。孫名亞遲疑了一下道:「掌家的不在,這事還要摳茲摳茲,要是引著二郎寨的寨丁打二郎寨的二桿,如今人心不附,二郎寨這幾百人還不是咱的本錢,不能撾著就使」。七叔聞言叫道:「恁們掌家的三弟叫人殺了,恁在這吐遲哩?侯鷺鷥七八百人,璞笠山二三百人,不照樣橫了侯鷺鷥,佔了寨子。何引財那圍子能有幾個人?這就要當窩囊包?隨咋不能糠包,孫先生你給句話,打還是不打,要是不打,俺拔腚就走!老二恁隆重你,老二不在,兄弟叫人橫了,你還咋?還要等老二回來再——燒水不能單靠一把火,要是狼上狗不上哩,俺也管不著了,說句不中聽的,這都快出了五服了,俺糾領著兒子來拚命,圖啥!」。

聽到這,一個花白鬍子喝道:「老七,你胡連個啥,眼蛋子瞪得都能滴溜到地上,還擱不下你了。幾尺高的漢子能伸著脖兒叫人家砍?你木見坐了一地的人,孫先生不是正商議著來?你也容孫先生把話說完」。

劉洪勛打斷道:「洪道哩?」。這三個字一出口,屋中頓時一片靜寂。

「天熱,放不住,老衣一時就做好」,婦聯的堂屋,孫名亞道。劉洪道赤身躺在當門的床上,腦袋旁放了一隻碗,碗里點著長明燈,臉上壓著一張黃裱紙,胸口扎著繃帶。花白鬍子一見,立時叫喚了一聲小三,這都不中了,就要往上撲,卻被眾人架住了,花白鬍子正是劉洪道的親大爺,也就是劉洪起爸爸的親哥哥,關係非同尋常。花白鬍子泣道:「自小就是個臢腌菜,白鬍猴,我那玉兒雕的叨樹梆梆,鎮好哩東西叫你糟磨不中哩,七歲八歲狗都嫌,我這一閉眼,還真真哩」。叨樹梆梆就是啄木鳥。花白鬍子繼續泣道:「三兒呀,這世上彎子轉子多著哩,你就直直哩往上撲,個二球貨,赤馬肚在這和挺著,不知死的鬼,小三,大看了你幾十年,俺孩這眼錯就不見了」,老淚縱橫。七叔也嚎道:「小五,小五,這就老牛大閉氣,不識你七叔了?叔心裡老不中受哇」。老個老傢伙,一個呼叫小三,一個呼叫小五。小三是劉洪道在家裡的排行,小五則是在堂兄弟中的排行。劉洪起是老大,劉洪超是老二,劉洪道是老三,劉洪道是劉洪起的親弟弟。

兩個老傢伙一勾引,親族團一片哭叫。劉洪勛也泣道:「那年你是八歲還是九歲,我打外面討飯回來,你摟住我的腿直喊哥,自小就親乎人」。金皋在一旁勸道:「大老爺,七老爺年紀大了,節哀些,莫傷了身子,擱這多住幾天,聽幾齣趙瞎子的《隋唐》,岔和岔和就好了」。

寨門外的坡下有口新打的井,井之所以打在寨牆外,因為在坡下好打井,不必打太深。此時,轆轆旁掛著一盞燈籠,寨丁正在搖轆轆,不多時一隻水淋淋的竹籃被拎了上來,藍中是些瓜果,已是五月下旬,相當於後世的六月初,瓜果上市了。瓜果之所以浸在井中,有點冰鎮的意思,深更半夜弄上來,只為招待貴客。

寨門樓子內,眾位頭領早已散會,十幾把圈椅上坐的多是劉氏親族團。七叔撅著鬍子道:「快著,白在這摳摸。多去些個人,火大無濕柴。把人撥落撥落,扎梯子的扎梯子,下門板的下門板,掇弄牲口的掇弄牲口,該幹啥幹啥,麻利些,扎掛好了趕緊走,都別蹭稜子,天一亮咱就把那賴渣綁來祭了小五」。花白鬍子斥道:「老七,叨叨啥哩,是聽孫先生的還是聽你的?瞎擺治啥,拳頭大的字只識一蒜臼子」。

孫名亞為難道:「這事怕是要往後蹭蹭,等掌家的回來主張」。座中有人聞聽,叫道:「勾兒馬扯,胡二麻三,孫先生你到底打的啥主意?」。劉洪勛正要出言喝斥,忽聽寨門外一片吆喝雜沓之聲,似乎來了許多人,眾人不由一驚,紛紛起身去往垛口觀瞧。

只見寨門下一片燈籠火把,還有更多的燈籠火把正由北邊的官道上往寨門彙集。火把當中有人道:「做了一天的活,剛迷瞪了一目愣,敲得門一片聲響,十幾里路跑得呼呼歇歇,這熱流呼喇哩,身上油跡馬哈,都塌濕完了,得把扇子呼扇呼扇才好」,另有人道:「三爺叫人橫了,你當是細吹細打,小打小鬧,不將宋庄殺個罄盡不收兵」。還有人道:「這它娘的,二郎寨跟咱是一勢的不?老寨都抽空了,咱去打他的二桿,二郎寨不幫襯著咱,不要咱在前邊打,他在後邊抄咱的老寨」。還有人在扯淡:「個大肚漢,成天叫喚稀流流不頂飢,臊不搭地半夜去飯堂偷餅,被門檻拌了一跤,將面盆子打了,他女人在飯堂燒火,對內當家的瞎搗,說是貓蹬的,二三十斤重的面盆,貓咋蹬得動,內當家的還就信了」,「嘿,你不知道,內當家的差把火,不識數,哈哈」。

七叔衝下面叫道:「都飲飲水,歇一時,停一候再上路」。金皋衝下面叫道:「這瘋瘋勢勢弄啥哩,得了誰的軍令?」。

劉洪勛望著下面的人群,心道老二如今成氣候了,下面約有三百之眾,其中二百人執滑輪弓,一百人持火銃,那銃子劉洪勛卻是頭回見,他知道必是老二所做,非同尋常。迎著孫名亞疑惑的目光,劉洪勛道:「才剛兒路過老寨,俺在門口叫了遭子,聽說幾位頭領都不在,俺自做主張,將人調了出來,要是有啥過犯處,孫先生處治俺」。卻是和半年前,那個被孫名亞抱住馬腿的劉洪勛判若兩人。七叔道:「咋?這事也辦呼啦了」,「七叔,你莫要攙話」。

孫名亞搖了搖頭道:「用使不到,何引財早都跑了」。金皋衝下面叫道:「都回寨歇了,莫要挺這和點燈熬油哩」。

劉洪勛問道,何引財跑哪去了?孫名亞道,往西跑了,許是進山了。劉洪勛聞聽,心道,舞陽有三股大盜,楊四,李好,張良,各有數千人,都是璞笠山得罪不起的。

孫名亞嘆道:「駱駝拉磨不勝驢,一肚詩書不頂飢。先生在不,俄才知舞抓不住,如今又將個三爺丟了,給先生的這封信,俄都不知咋個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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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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