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角與我共自閉(六)
我睡了一覺醒來,想起他的問話,暗想這小子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實踐出真知,他認識到自己的狂大也是無可厚非。
我安慰他:「做人要知足,不成功,便成仁。」
他奇異地看我兩眼,沒有說話。
我想,他大概內心已經決堤了。
為了讓他保持良好心態,不再一味的修鍊,我想帶他釣魚。通常他在家都不喜歡下水,只能在岸上看着我逮魚摸蝦。他說水會讓他想到以前的事,他經常被這樣扔在大雨里。
但每次吃魚的時候,他反而津津有味。
我和他拎着魚簍,像大爺帶着兒子下鄉一般,在城邊的附近找了個小湖。平湖燦日,水波粼粼。自從人煙消失,自然的空氣清新很多。
我們在湖邊坐下,準備在這兒釣整個下午。要說這湖裏的魚也幸運,大半年沒人撒網了,如今一群一群的,躲在石頭底下冬眠。偶爾露出來幾條,銜著魚鈎上的餌,大膽的飽食一頓。
我們一個人任由魚群游擺,一個人持着桿兀自出神。本是雙雙獨釣寒江,卻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這一天出奇的平靜。沒有釣到大魚,也不可謂毫無收穫。我們拎着釣來的魚兒回夙夜山,一路上,廖無人煙。
太寂靜了。
寂靜得讓人有些發慌。
「我想去忘憂城看看。」
「嗯?為什麼?」
「我怕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呵~」他笑了笑,說:「這有什麼關係?」
我停下步伐:「關係大了,我們將是最後的人類。」
他:「你想人了?」
「……」這說得。
「嗯,是啊,那我們去看看吧。」我承認,但心底里只想確認一下,這個世界是不是就我們兩個人了。事實上這算不得什麼驕傲的事。
他似乎在琢磨得失,來來去去起碼一個來月。
「行,隨你。」
「那我們去看看吧,騎山上那頭驢。」
我肖想那驢很久了。
翌日,我們啟程出發去忘憂城。一路向東,走了大半個月。
忘憂城沒有想像中末日凋零,在門外,守着三三兩兩的守備軍。一層淺紅色的光籠罩在城上空,城門外,是成堆的屍骨。有穿着嚴密的將士在一具一具的清掃,屍骨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道凹陷的痕迹。
遠遠聽到風中傳來的私語:「屍疫……不再……來年春……可以回家……」
看來,那場災難過去了。
「你想進去嗎?」無名問。
我看向城門下那兩個身穿襖衣的守備軍,緩緩搖了搖頭:「進去就沒地方住了。」
無名輕輕地嗯一聲,說:「那我們回去吧?」
「好。」
我只是來確認世界上還有沒有人,如今世界安好,我也不用抱着異世界倖存者的覺悟。
回去的路上一身輕鬆,我又一次肆意的在樹林間跳來跳去。無名牽着兩隻毛驢,手上還拿着一本清心訣的書。我好心告訴他,走路看書會摔跤,他聽了,乾脆坐到驢子上繼續看。
看了半天,他抬起頭來,望着樹上蹦躂的我:「能帶我飛嗎?」
「……。」好可惜,我不會飛。
他見我沒回話,繼續說:「築基就可以飛了。」
「你還沒打消這個念頭……」
「我從沒打消過。」他低頭翻了一頁。
……
「微塵哥。」
「嗯?」
「你想飛嗎?」
「……」
我低頭望着這個一臉認真的孩子:「……」實在問不出你是不是有病,這種傷人的話。我:「不想。」
無名沉吟,問:「真的?」
我深思了一下,改了口:「想。」
不過眾所周知,只有跳下懸崖的那刻,才能感受到飛翔的感覺。修仙是不可能修仙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無名再一次沉默了。將視線重新放到書上。
三天之後,他說他八段了。
他觀察着我毫無波動的表情,說:「你難道不驚喜嗎?」
「……」好傢夥,我還要驚喜給他看。
「恭喜。」
他很不滿。
再三天後,他九段了。
我原地給他表演了個猶如雷擊,問:「怎麼這麼快,你嗑藥了?」
此時我們距離夙夜山還有好幾千里。
他比我還淡定:「沒,就是九段了。」
我好奇道:「你怎麼知道自己升段了?」
無名:「境界的感應。」
……
好吧,涉及到知識盲區了。
但無論如何,我們應當慶祝。
「釣魚去吧,今晚吃魚。」
「好。」
一月後,無名築基了。
那天,風捲雲涌,雷鳴交加。暴雨降臨夙夜。
無名是在雷聲中悄無聲息的築基的。他在雨中站了一夜,渾身濕透。我從夢中醒來,推開門他便站在那裏了。他說他築基了,卻沒有多興高采烈,就那麼施施然站在院中,地上皆是泥濘。
我保持着開門的姿勢:「恭喜。」
他稍稍抬首,雨珠從下頜滴落:「你就不想說點什麼嗎?」
我想了想,說:「冷不冷。」
他沉默片刻,搖了搖腦袋:「不冷。」
也是,築基之後有靈力護體,寒熱不侵。縱使已經大冬天……
「不冷就進來吧,我看着冷。」
「……好。」
他進屋了,經過我的時候可憐巴巴的瞅我兩眼。
我深思熟慮,才知道他是想要真誠一點的誇讚。
「……不愧是你。」我說:「半年的努力不白費,終於如願以償的築基了。」
「哦。」
「……」。哦…?
我哪裏說錯了嗎。
吃晚飯時,無名吃了兩口就不吃了,放下碗筷,道:「今後可以不用煮飯了。」
我戳著碗裏的魚肉,點點頭:「可惜沒種出來麥子,最後一餐,你多吃點。」
無名默然,隨即舉起筷子,說:「不是最後一餐。」
emm,對,說的像斷頭飯似的。
「築基之後,你要突破這個世界嗎?」我問。
他:「不,還早。我沒有足夠的實力,不能貿然嘗試。」
「那你要做什麼?」
他沒說話。想是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我不知道他還能待多久,反正他待多久,我就陪他多久。
反正,也無聊。
「微塵哥,你喜歡乖巧活潑的孩子嗎?」
今夜躺在草地上曬月亮,無名又問些奇怪的問題。
「嗯,我喜歡話不多並且乖巧的孩子。」
「那我乖巧嗎?」
「乖。」
他扭過腦袋看我,問:「那微塵哥喜歡我嗎?」
「喜歡。」我寵溺地回復。
他又默了。
這一次,他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那你捨得我離開嗎?」
我半睜着眼,一手枕在腦後。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看來你挺捨得的。」
「……」怎麼,這孩子要黑化了?
我默默憋了一口氣,道:「想捨得,可你有你的路。」
所以,哪來的舍不舍,終究是過客。
他嘆了一聲。
隨後,問:「微塵哥?」
「嗯?」
「你想築基嗎?」
……
呵。
那之後,他每天依舊早起,鍛煉,打坐。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築基后的力量非同一般,光是木劍練出的氣勢便可壓倒眾樹。那棵幾人粗的樹榦被他打得變了形,木屑每日堆積在地上,又被霜雪埋藏。
我跟他說,光靠架勢是不行的。真正的修真界茹毛飲血,如果真要上去,必須抱有面對一切惡劣狀況的覺悟。如何臨危不亂,如何迎刃而解,又如何化險為夷。
他問,你是怎麼知道修真界的事的?
我絲毫不慌,這是常識。
他步入築基,便可御劍飛行。開始時嘗試召劍,卻怎麼也召不起來。那把木劍在地上一顫一顫的,像風中的殘葉。
「通常的真劍比木頭還重。」我吐槽一句。
然後他就把劍升上去了。
非常穩。
我至今在懷疑,他是不是在我面前裝菜雞……
「我可以跳上來了。」無名伸開雙臂,筆直的站在劍背上。
我:「注意安全。」
劍上可沒法綁安全帶。
他還知道命重要,在草地附近一點一點的飛,距離地面很近,即使摔倒了也不怕傷到哪裏。
練習御劍的第三個月,他已經能很好的掌握方法。一柄木劍在手中,彷彿化作了光和影,一招,即來,一揮,而去。
「微塵,我可以帶你飛了。」
我坐在樹上,看他得意洋洋,勾著唇笑得好不開心。
無名:「你要下來試試嗎?」
我跳下樹,輕飄飄落到地上:「好啊。」
「抓緊我,微塵。」
我抓得很緊。
他催動靈力,劍身逐步抬高。我本以為自己會怕,結果低空中心率平穩,九牛一毛。隨着劍身愈來愈高,我呼吸著高空的空氣,彷彿身存自然。
無名擔心我恐高,時刻注意控制速度,在山上極緩的飛行。我也沒有令他失望,一路都超常鎮定。待熟悉了前奏,他加快行速,自然的展開靈力屏障,遮蔽了雲和風。
「好玩嗎?」他問。
我老實說:「嗯,好玩。」
「你看下面,是夙夜。」
我朝下看了看,是一整片蒼雪覆蓋的山。我笑了笑:「真好看。」
「嗯。」
太陽在此刻變得無比遙遠,卻又近在咫尺。我抬首,望着一片蔚藍的天:「上面是大千世界,還是宇宙星空?」
無名說:「都不是,是中千世界。」
我好笑:「你知道宇宙嗎?」
無名回頭,眼睛裏是太陽的流光:「知道,是大千世界。」
我稀奇的張了張眼。
「你可以直接飛上去嗎?」
「還不可以。」無名降下了速度,在高空勻速飛行:「我沒有足夠的底蘊。我還不夠強。」
我問:「多強,算強?」
「大概是,這個世界再無敵手。」
「……」
孩子,你路走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