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死了也是你的鬼

說來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事了，廣州某報國際副刊部一位姓彭的副主任去北京組稿，返粵途中在長沙停了一下，約我在他下榻的賓館談了一個晚上，問我：「你那些編譯稿有出處嗎？」

我說當然有，出處在湖南省圖書館外文報刊閱覽室，接著我向他介紹了我編譯的過程，我帶上一本字典，日譯三千字，回家后再潤飾文字，加點味精什麼的。彭主任笑道：「味精別太多，有的編輯對你的材料可靠性提出了質疑，怕你胡編濫造，影響不好。現在我們人手少，每周發稿量很大，你能不能做我們的編輯，但恐怕只能聘用，無法調入。」

我心裡很高興，做編輯一直是我的夢想，但我不喜歡廣東嶺南，如果是江南某省，我會馬上接受，我最嚮往的城市是江蘇南京，其次是蘇州。

我沒有明確表態，只說，我帶著一個幾歲的小孩，諸多不便。

彭主任又勸我，說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突然他問了我一句，好像我接受了他的加盟邀請：「你說說，你做編輯的最大優勢是什麼，除了懂外文，年富力強？」

我說：「我沒有優勢，我對編輯工作一無所知，要做也得從頭學，邊學邊干，如果有什麼優勢，就是善於設計標題。」彭主任拍了我一下：「我也有這個感覺，你的標題通俗易懂，生動有趣，有文學功底，好像港台報紙的標題。」

二十幾年過去了，如今我舊事重提，說明我不是好漢，卻也是好漢，因為我顧到了根本，我沒有捨本逐末，放棄對豆豆的培養，豆豆成材是我最大的欣慰和驕傲。

好爸爸比好編輯更有後勁。

從青年時代起，我即特別注重研究古今中外文學名著中的反面人物，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曾經擔心我被同化，變為一個無恥、卑鄙、城府深的人。

幾十年過去了，我沒有變成壞人，依然保持一顆童心，一派天真。

我有一個保持不變的秘訣，而這個秘訣直到最近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寫作幫了我的大忙。

回想起來，我應該從一個朋友的為人為文中接受過暗示，他從來尖酸刻薄，自從寫作散文詩以後，他的人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變得溫柔敦厚。

如此說來，我們都受益於寫作，但是否具有普遍意義則不好下結論。

我的體會是，當你拿起筆或敲打鍵盤時，你會產生一種崇高的使命感，至於我有時用筆放浪形骸或玩世不恭，完全是寓庄於謔，我的骨子裡是善良厚道，莊敬自強。

寫作是一個明辨是非，明白事理的過程，作者好像在向古來聖賢請益，也好像在向讀者交心，把自己的觀察和思考和盤托出，寫著寫著，圖窮匕首見，果然就發現了那閃閃發亮的真理真情，你說，一個嚴肅的作者壞得了嗎？

我已完成百餘篇關於梅子的文章，有的發表了，有的沒有發表，倒不是見不得人，而是怕引起誤會，給梅子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梅子是賢妻良母，十分辛苦，更需要笑一笑，所以善解人意的我在她面前插科打諢，一如老丑。

我不計毀譽，乃至自毀清白，但梅子是「青衣」，從來謹言慎行，是我鬧她，帶壞了她，她不得不遷就我，現在我說明今天下午她被迫轉載拙作《綽號》的經過。

梅子高興並支持我把她的故事寫成一本書，表示儘力配合，但她擔心我添油加醋，另外也怕我寫些令人難堪的事，比如提到「水蜜桃」、「小肥肉」什麼的，她就拒絕轉載我的文章，今天這篇《綽號》即是。

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與梅子打交道有所圖，圖什麼呢，還圖她轉載我的文章，因為她是美女，空間人氣旺旺，我想借殼上市。

梅子最初不肯轉載《綽號》，哭喪著臉，「啊——，轉這種文章，我還怎麼見人，怕怕。」「怕啥？明明是逗趣嘛！」「我不敢轉，轉了人人都知道是我，你要把我帶向深淵，踏上不歸路！」「你到底轉不轉？」我逼迫她。「你饒了我吧，」梅子覷著眼睛，小嘴撅撅，「你會害死我的。」「不轉拉倒！」我有點生氣。

梅子見我不作聲了，一會問道：「你非要我轉嗎？」「也罷，我就冒死轉了。」梅子在我的威逼下轉了《綽號》，事後我想起她為難的樣子，又感到過意不去，特別是她最後撂下一句話：「我死了也是你的鬼！」梅子這麼說，當然不是以身相許，而是作為一個女人，她的心理有多麼脆弱，我在文章中不過用詞略有不雅，她如臨大敵，於是把她的「身家性命」都託付給我了。

咳，與梅子打交道，我始終惴惴不安，我老了，真的老了，兩年前的某一天，我走在路上，突然發現我背著手走路，這一發現讓我吃驚不小，我意識到老之已至。

此後我強迫自己不要背著手走路，但只要手裡沒提東西，只要我不強迫自己，我的雙手就到了背後，我想，與其說是習慣，不如說需要。

那麼為什麼就成了一種需要呢，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下午我在街上背著走路又想到這個問題，我認為我找到了答案。

原來人老了骨質疏鬆，想來背有點駝了，身體往前傾，加上一個啤酒肚，身體重心不免發生變化，於是一雙手不自覺到了背後，以保持平衡。

手也是一種平衡器，正像動物的尾巴，張開雙臂保持左右平衡，放在背後保持前後平衡，我的解釋有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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