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康大松邁著輕快的步伐往馬家走,誰知走到大錄事巷便見妹妹身背竹籮筐拖着腳步無精打採的背影。

他忙上前喊:「慈姑,等等我!」

慈姑轉身見是他,努力擠出一點微笑:「大哥。」

康大松接過竹籮筐,自己背上,皺着眉頭問她:「你可是今兒去王家受了氣?」

慈姑搖搖頭,道:「我去陳牙婆家尋三娣,陳牙婆不在,院裏別的小童卻說她被人買走了。」其實還有一件事是因為指環丟失,可她不想叫大松愧疚,便只說了一遭。

不過立刻轉移話題:「郡主許了我三貫銀子一月呢,又賜了緞子與二十貫銀子。便在籮筐里。」

康大松嚇了一跳,忙拽過慈姑,加速兩步進了馬家,將門掩上,這才細細問她情形。

慈姑板着手指算賬:「今兒個我去賣芥辣瓜也是大賺一筆,一碟十文,共賣了二十五碟,拋去成本二十五文,如今共賺了貳佰多文。」

「我一月才賺六百文,正好頂賣三天鹹菜?」康大松驚訝得合不攏嘴,連連搖頭,「不成!我要去辭工,安心賣鹹菜。」

慈姑忙制止他:「哥哥莫魯莽,守著書鋪多讀些書才是正理,爹娘在天上有知,也盼着你莫放下書本哩。」

當年慈姑隨着奶娘回到眉州時,奶娘家日子還算小康,她丈夫靠着康氏在黃家的工錢這些年開起了腳店,位於眉州碼頭上,生意很是紅火。

見她回鄉,丈夫康廚子好言寬慰她:「在外頭擔驚受怕有甚好的,不若以後就安心在鄉里生活。家裏女兒生得像年畫上玉女一般,我與你們買幾個小丫鬟,呼奴使婢,不比大戶人家奶奶太太差。」

康氏這才開顏。她女兒出生便被黃家選中做了奶娘,等女兒長到五歲盧氏開恩讓她將女兒帶進府里。

康家夫妻得了黃氏善待,不想讓黃家唯一的血脈斷絕,因而絕口不告訴任何人慈姑的身世,只將她做黃家的女兒。

奶娘親女兒離家時不過五歲,鄉人大都不記得她長相,便被康家夫妻糊弄了過去。

慈姑便就此在眉州長大,她一面與哥哥跟着鄰居孩童釣螺螄燒地瓜,一面又被奶娘送到私塾里念書。這卻是奶娘固執己見,她到底不忍主家那等讀書人家的兒女目不識丁,因而執意要慈姑去讀書。

好在康廚子發家是靠着妻子幫傭才發的家,他又極疼妻子女兒,便求了一位做夫子的遠方親戚,叫兒子康大松與扮成男子的女兒一起在他那裏跟着讀書。

若不是家中突變,只怕康家會供著康大松讀書科舉。當初奶娘一家冒着掉腦袋的風險救了慈姑,是以慈姑便想仍叫康大松繼續讀書,也算是報答他們一家。

康大松聞言也罷:「聽說考中秀才家中便能少交許多賦稅,我若能考上,家中也少些開支。」

兄妹倆湊在一起看叮叮噹噹銅板作響,一時樂得合不攏嘴,計劃起了今後的生活,慈姑道:「一天二百文,一月便能賺六貫,我工錢是三貫,再加上哥哥每月六百文,拋去我們賃房吃飯錢,每月便能攢下近八貫錢。如此一來只不過干兩月便能開一家小食攤。」

「不,我們先將那指環贖回來!」康大松斬釘截鐵。

慈姑一愣,旋即低下頭:「那指環已經不見了。」

**

鎮北侯府。

「侯爺,這指環末端有玄睿堂表記,當鋪掌柜的收到后不敢怠慢,立時三刻送了來。」旁邊的長隨疾風彎腰,畢恭畢敬道。

玄睿堂是秦國公府的堂號。

這也是汴京許多豪門大族的規矩:家中的器皿、首飾在鑄造時大都會要求匠人打上家中的徽記,一是彰顯家中是有傳承的,二也有防盜的意思。

「喔?」濮九鸞放下茶杯,挑眉冷冷一笑:「我那好大哥……居然將國公府敗壞至此了?」

故去的秦國公戎馬一生,先後娶了三個媳婦,有十一個兒子,最大那個承襲了爵位,最小的那個劍走偏鋒成為了鎮北侯。

看似滿門富貴,疾風卻心知肚明,雖然侯爺與兄長面上和和氣氣,可實際上當年國公府夫人去世得不明不白,侯爺早就與那邊離了心,是以也不多嘴,只恭恭敬敬將指環奉上。

濮九鸞摩挲著指環,摸了摸指環側里凹進去的一點印記,眸色漸深:「不對……這指環的形狀……」他皺皺眉毛,背過身去從自己衣領下取出一枚一模一樣的指環。

再將手中的琉璃指環對着紅燭凝視,兩枚指環都呈現鳥身蛇尾銜接之狀,造型大膽,頗有上古之韻。

這是母親當初留給他的信物,叫他今後若有心儀的小娘子便將此環贈與她。

這些年濮九鸞都將指環用紅繩系著,藏在貼身衣物裏頭晝夜都戴着,可以說沒見幾個人瞧見過物件,也因此談不上有人仿製。可這卻是為何?

他放下脖上紅繩,淡然問:「來典當的……是什麼人?」

「回侯爺的話,是個小娘子,據掌柜的說,穿着粗布衣裳,卻有股遮掩不住的精氣神,一瞧便覺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她當的是活當,昨兒個還去當鋪那裏特意問了一遍要贖回。掌柜的含含糊糊說丟了,要再尋一遍。」

「喔?只當了兩天,兩天之內便有銀兩贖回來?只怕當東西是假,要引起我注意是真。」濮九鸞聞言斜睨了一眼,一身的煞氣漸濃,他舔了舔后槽牙,「這國公府倒想出了一招美人計?那我要會會這位美人,否則白瞎了我那位好大哥一片心思可如何是好?」

「侯爺英明!」疾風來了精神,他當初遞過來這指環時便覺得下頭掌柜的小題大做,卻沒想到其中居然還能蘊藏國公府的陰謀,登時來了精神,「屬下這就去查那位典當人的底細!」

神秘的典當人打了個噴嚏:「阿嚏!」

大松忙勸妹妹:「慈姑,夜裏露重,你今夜還是莫去,再說明日第一天去王家做菜總不好黑着眼圈,我去買雜物便是。」

慈姑想想也是,若是著了涼傳倒了孕婦那當真是大罪過,便也歇了心思,囑咐大松買些黃瓜、蔥姜蒜等蔬菜,又讓他買些調料諸物。

待大松歸家,慈姑便小心翼翼將芥辣瓜腌制起來,單等著明兒從王府歸來后再去賣。

夜裏睡了個好覺,一早兒起來便覺神清氣爽,清晨便趕到了王家。

昨日裏她問過迎春,郡主這兩日喝的下白粥,偶爾吃下清淡的佐粥小菜。

總喝白粥也不是辦法,慈姑今兒便想做些清淡飲食端過去。正好廚房裏有一簍鄉下山莊送來的新鮮野蔬,便先用起來。

她先剝開鮮嫩春筍外殼,從中取出春筍,分部位切塊切條後放水中燙煮去澀,先是取中後部滾刀切塊,而後另起鍋慢火煎起了火腿。

等紅白相間的火腿「滋滋滋」冒出豐腴油脂后,再將筍塊、焯過水的豬排骨投入翻炒,一起同炒,最後倒入開水,轉而倒到砂鍋里小火慢燉。

從前眉州山裏挖了春筍,師父便要做這道菜,腳店的客人吃得津津有味,問她此菜喚做什麼,師父便說這道菜叫做「腌篤鮮」,又教會了她,如今師父早不知去了何處,慈姑看見春筍便忍不住做起了這道菜。

趁著燉煮功夫,她便活起了麵糰,擀平后切成細細小小牙籤大小的「面針」,而後再撒些麵粉一把把抓開。

此時腌篤鮮也漸漸煮好,慈姑便將面針另起鍋煮好漏勺舀出,再從砂鍋里舀幾勺腌篤鮮湯水澆上去。

面煮好了,還剩配菜,慈姑只取筍尖,與剛掐下來的苜蓿芽兒、春日裏新冒尖的蘑菇一起炒制起來。

時下普通人家裏甚少炒菜,是以小廚房裏的廚娘們見慈姑揮動鐵鏟虎虎生威熟稔不已,各個將那輕慢之心收起大半。

野蔥切成末,熟油下鍋,「噼里啪啦」的油炸聲攪動起一股野蔥的香氣,而後投入鹽粒,白色的小小顆粒鹽在油中沸騰起來,又將撕成小塊的蘑菇投入鍋中,一遍遍翻炒,直到蘑菇漸漸脫水變得嬌小起來,確保每一隻蘑菇都沾染上了鹽粒與蔥末。

而後將筍尖投入,乳白色筍尖很快也融入其中,最後再將苜蓿芽兒投入,不過翻炒兩下便立刻起了鍋,這樣苜蓿芽兒還能保持着翠綠模樣。

郡主用午膳時,便見餐桌上單擺着一碟一碗。

迎春先有些惱:「這新來的廚娘怎的這般不懂事?郡主哪日裏吃飯不是滿滿當當擺上一桌?」

宮嬤嬤瞪她一眼:「放肆!郡主的事情豈是容得你置喙的?」

迎春便不說話,只氣鼓鼓的。

郡主卻吸吸鼻子:「好香啊。」

這香味卻不是簡單的香氣,充盈著山林間春日的清新,叫人登時神清氣爽。

端菜上來的小丫鬟回話:「回郡主,一道湯麵喚做『腌篤鮮』,旁邊的菜喚做山家三脆。」

再看桌上,那寶藍菊花纏枝紋大碗裏是一碗麵條,湯汁乳白,湯里的面卻如一根根小松針,漂浮在面里,輕盈、夢幻,與平日見慣的形狀不同。乳白色清湯里還隱約浮現著米黃的筍衣、紅白相間的火腿、碎碎的小油菜葉子。

郡主迫不及待便拿起旁邊的湯匙舀了一勺喂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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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吃了好多腌篤鮮,從臨安買的春筍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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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美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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