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又見烏龍

第八章:又見烏龍

就在此刻,李郅匆匆從外面進來,一臉陰沉,人還沒完全進來,聲音已經傳到:「薩摩,趕緊跟我走。」

話音落下,李郅才看見這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一時愣住。

薩摩瀟洒地放開元湛,對李郅說:「我們剛剛結拜了,剛喝過歃血茶呢。」

李郅哪有閑心理會他交朋友拜把子的事,反正跟他拜過把子的兄弟他自己都未必記得全。故而催促道:「趕緊走,又死人了。」

薩摩一聽,臉也跟著沉下來。拔腿就跟著李郅往外走,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轉回來,對元湛道:「不是要互相扶持嗎,一起吧,正缺人手呢。」說著拉起元湛追著李郅去了。

案發現場是一間普通的小院,門口的官差攔住元湛道:「大理寺辦案,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薩摩趕緊解釋:「他跟我是一起的,是我的助手。」那官差認識薩摩,但看元湛的穿著打扮,既不是本地人,更不像薩摩的助手,故而望向李郅。

李郅望了元湛一眼,點頭示意,然後對薩摩做了一個封口的手勢。

薩摩立馬拍著胸脯保證道:「人格擔保,絕對保密。」

李郅白了他一眼,諷刺道:「還是把人格換成燒雞,更靠譜些。」

薩摩咧著嘴嘿嘿一笑,轉頭朝元湛做了個鬼臉,一起跟著李郅走進去了。

院子里躺著一具屍體,正對著堂屋門。走近一看,那屍體早已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死狀極其凄慘,有新入職的官差已經伏在牆邊的大樹下嘔吐不止。

薩摩對跟在後面的元湛道:「阿湛,你就別過去了。」他想著像元湛這樣錦衣玉食的貴公子應該沒見過這種場面,所以提醒他最好別看。

元湛不做聲,還是默默跟在薩摩後面,一點點走近那具屍體。他並不是被養在溫室里只會風花雪月,舞文弄墨的嬌貴公子,也不是那種心地善良到一身正氣的謙謙君子。或者說在他溫潤如玉的外表下,也藏著一顆殺伐決斷的狠辣之心。殺個人這種事,在他的世界里經常發生,要麼是眼看身邊的人下令殺人,要麼是自己下令殺人,從來都用不著親自動手。有時候即便他什麼也不說,自會有揣摩他心意的人幫他殺人。他動身來西域之前,就剛剛處決了一個潛入府中的細作。不過他既不親自動手,那些人也從來沒有死在他面前,所以像這樣死得如此慘不忍睹的屍體,他還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難免心驚,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薩摩圍著屍體轉了幾圈,蹲下來,仔細端詳著那具屍體,眼睛眨也不眨,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能看到什麼,左右不過也就是模糊血肉,以及隱約還能看清一點猙獰的面孔和扭曲的四肢。他就這麼端詳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身邊有人在報告著死者的身份以及發現屍體的時間和其他基本情況。

「有什麼發現?」李郅問。

薩摩抱著手臂,大拇指輕輕捻著下巴,又是那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許久才說:「雙葉回來了沒有?」

「明天一早就到。」李郅回答。

「那行,先等她徹底驗過再說。」薩摩說著環顧四周,朝屋裡走去。他在屋裡到處轉悠,隨意翻看,時而漫不經心,時而又好像有目的地在找什麼。忽然他在窗戶邊停下,盯著那扇窗戶看了半晌,頭也不回,對後面跟著的人伸手道:「拿把小刀給我。」馬上就有人遞上一把精緻的匕首,他接過從窗戶上刮下一些碎屑,用手帕包好,放進衣兜里。又走到桌子旁,盯著桌子開裂的縫隙出神,又朝身旁站著的人一抬手:「銅錢。」手上馬上被放入一枚銅錢,他拿著在桌子的縫隙里比劃了幾下,隨手把銅錢放進衣兜。接著又去看供桌上擺放的牌位貢品,順手還拿起一個點心放進嘴裡,眼睛專註地凝視著什麼東西。然後依然頭也不回對後面說道:「拿碗鹽水來。」

此時後面的人響亮地應了一聲:「是。」

薩摩猛地一回頭,看見元湛一直跟在他身後,有些驚訝,詫異道:「剛才一直是你?我以為是李郅。」

元湛淡淡一笑:「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助手嗎?那自然就跟著你咯。」

薩摩忽然很是惋惜:「哎呀,早知道是你,剛才我就不要一枚銅錢,應該要一枚金葉子。」說完兩人哈哈笑起來。

「我這就給你端鹽水去。」元湛說完便往廚房方向走去。

薩摩站在那裡看著元湛的背影,一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敲了敲自己的頭,自言自語:「腦子又要不好使了。」然後背著手走出去,在堂屋前的走廊上轉悠,逛著逛著,順著立在屋角的梯子爬了上去。那梯子很高,已經很舊,腳踩上去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好像隨時會塌,尤其頂端還掛著些類似沙袋一樣的重物,更顯得搖搖欲墜。薩摩一直爬到梯子的頂端,看了看那些袋子,又前傾著身子去拔弄屋頂上的什麼東西。

此時元湛已經端著鹽水過來了,見薩摩那樣子,不覺擔心起來,於是放下鹽水,想走過去扶住梯子。誰知道,還沒等他走幾步,就聽得薩摩一聲怪叫,腳下踩著的木條喀嚓一聲斷了,薩摩重心不穩,整個人從梯子上滑了下來。

元湛驚叫出聲:「薩摩。」急忙跑過去,卻見薩摩在半空中的身體一個旋轉,再翻一個跟頭,輕飄飄落地,正站在那具屍體的頭部面前。他順勢蹲下來,看看那顆頭顱,又轉身看看那個梯子,摸著下巴埋頭思索。

就在這時,那個搖搖欲墜的梯子直挺挺的倒下來,眼看就要砸在薩摩身上。元湛本來朝梯子的方向跑,看到薩摩飄然落地,又朝屍體的這邊走過來,此時見那梯子墜著重物朝薩摩倒下來,而薩摩好像全然不覺,只顧蹲著看那具屍體。於是一邊大叫著薩摩快閃開,一邊狂奔過去想要推開他。但他沒有那麼快的步伐,就在幾步之外看著那個梯子徑直往薩摩後背落下。

就在此時,李郅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用整個身體擋在薩摩身後,梯子連同重物啪一聲砸在李郅後背,他整個人一下子趴在了薩摩背上,可薩摩卻依然毫無察覺,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別吵。」繼續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三炮剛好從外面進來就看見這一幕,一個健步趕過來,和其他人一起七手八腳地移開梯子,扶著李郅,一臉著急道:「老大你沒事吧?」

李郅表情痛苦,一邊肩膀完全塌著,手臂不停發抖,只搖搖頭。

三炮正要衝著薩摩張嘴,被李郅攔住:「別打擾他。」硬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只好氣悶地查看李郅的傷勢。

元湛長舒一口氣,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來。看著薩摩蹲在地上專心思考的樣子,心中對薩摩又多出些很不一樣的感覺來。原先對薩摩動心,是因為那張永遠靈動純凈的笑臉,太有感染力,好像站在他面前,整個世界都是輕快而明亮的,那眉飛色舞滔滔不絕說話的樣子像一縷春風,不經意間就吹散心裡的陰霾和不快。他嚮往那種簡單的快樂和純粹。後來聽聞他雲淡風輕地講述自己可憐的身世,不僅被他那種樂天瀟洒的態度震驚,同時對他生出一種憐惜之情。而現在,看見他在命案現場推理查看,尋找線索的樣子,那種冷靜而專註的神情,那種外界任何事物都無法干擾的投入,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深沉而睿智的神秘感。元湛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刮目相看的欣賞,他從梯子上掉下來時飄然落地的姿態,牢牢印在元湛腦子裡,一遍遍重複著,看來他誇張地說自己有多少本事,還真不是吹牛。元湛看著想著,心裡連連嘆道:這個人,真的是不停給人驚喜。

元湛就這麼默默地看著薩摩那副沉入思考的樣子,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滿眼都閃著某種強烈而柔和的光。

沒過多久,薩摩站起身來,隨意拍拍手,臉上恢復成他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好像終於從遙遠的另一個世界里回過神來。一轉身看見李郅,一臉無辜地問道:「你怎麼了?」

李郅沒回答,只是問他:「有發現?」

薩摩點頭:「大致搞清楚怎麼回事,不過還需要雙葉具體的解剖結果,有些細節才好證實。」

這個時候三炮瞪著一雙牛眼,氣沖沖地對薩摩說:「我說老薩,你就不能長點兒心嗎?我老大是上輩子欠你的嗎?上次為你擋一刀,這次又為你被砸,剛才這麼多人叫你讓開,你聾啦?」三炮也知道薩摩的習慣,一專心思考起事情來,什麼都顧不上,但還是忍不住要說他幾句。

薩摩一聽他這番話,再看看不遠處那已經散架的梯子,好像失憶的人忽然恢復記憶一樣,一拍腦門大叫:「哎呀,沒注意。」

三炮繼續罵道:「要是我們都不在,非砸死你不可。」

薩摩一臉沒心沒肺:「我就是知道你們肯定都在我附近看著呢,才放心當一個聾子瞎子嘛。」

三炮氣結,一個手掌橫劈過來,薩摩往旁邊快速一閃,躲了過去。然後嬉皮笑臉地對李郅說:「你這算工傷,衙門裡有撫恤。」

李郅大概是疼得懶得跟他說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吩咐道:「收工,把屍體抬回去。」

元湛正想走上前去跟薩摩說話,薩摩卻一下子溜到李郅身邊,貼著他耳朵,小聲說著什麼,李郅的臉刷一下就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薩摩,薩摩一臉壞笑,怎麼看怎麼覺得曖昧。

元湛那一直微微上揚的嘴角,在看見這一幕時,瞬間凝固了。他想起三炮剛才說的話,李郅不止一次為薩摩受傷,可是他卻不像三炮那樣埋怨,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還叫三炮不要打擾薩摩,那是得有多了解薩摩的習慣,多在乎他才會這樣。而且薩摩面對李郅為救他受傷,連句謝謝都沒有,臉上還沒有一點歉意。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彼此關係親近到什麼都不必多說?反倒三炮一直在為他出頭。這下薩摩不知道悄悄跟他說了什麼,讓他那張因為疼痛而蒼白的臉一下子通紅,那張總是發號施令的冷臉上,居然浮現出這般害羞的表情?薩摩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元湛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隨後發現,面對薩摩,自己不只敏感,而且嫉妒,即便明知道可能又是因為不了解情況,和他們不太熟悉而鬧的烏龍,但眼見薩摩與李郅那副樣子,還是不可控制地心中不悅,滿是猜疑。況且他也清楚,即便真是他想的那樣,他也沒有資格要求什麼。他忽然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陌生,因為他都不記得,自己何曾這樣在意過誰。

回到凡舍,已經夕陽西下。

薩摩沖著裡面大喊:「四娘!」

四娘聞聲出來,罵道:「一回來就大呼小叫的,找死啊。」

薩摩笑臉盈盈地跑到四娘跟前,一臉諂媚:「好四娘,你那個祖傳的跌打損傷的寶貝藥酒,拿出來用用唄。」

四娘打量著他問:「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他。」薩摩手往李郅一指。

李郅沖著四娘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三炮陰陽怪氣地在一旁抱怨道:「又是拜你們家薩摩所賜,上回那一刀,刀疤還沒好利索呢,這回又搭上一條胳膊。」

四娘望著薩摩,一臉嚴肅:「可以,不過這帳怎麼算?」

薩摩飛快地朝李郅一指:「算他的。」

三炮大叫:「薩摩多羅,你還有沒有良心?」

薩摩不理會他,對著四娘意味深長地眨眨眼:「他這算工傷,衙門裡有撫恤,可以報銷的。」

聽完這話,四娘滿意地笑起來,對李郅道:「行了,你這條胳膊,我包了。等著,這就給你拿去。」說著就往裡屋走去,邊走邊丟下一句話:「他的良心早就沒了,黑心多的是。」

在場的人都不知道,就在剛才薩摩與四娘意味深長的對視中,這二位已經達成協議,要狠狠敲一筆衙門的撫恤金。

薩摩臉上掛著無比燦爛的笑容,飄到李郅身邊,曖昧到有些誇張:「怎麼樣,李少卿,你是想在這裡擦藥酒,還是去房裡?」

李郅果斷冒出兩個字:「房裡。」

然後薩摩就笑嘻嘻,半拉半扶著李郅朝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朝裡面大喊:「四娘,把藥酒拿我房裡來。」

三炮坐在那裡,氣嘟嘟地喝著茶,不停罵罵咧咧。而坐在他一旁的元湛,也是一臉氣悶,那臉色好像受了傷疼得面無血色的人是他一樣。

是啊,他現下真的覺得自己很受傷。看著薩摩在現場的樣子,原本有很多好奇的問題要問,很想知道他專註地看著那些東西時到底發現了什麼,他身上那種深沉而睿智的神秘感引發了他無限的好奇與遐想。可是從兇案現場回來的這一路,薩摩一直跟在李郅身邊,兩個人不停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什麼。這會兒一回到凡舍,薩摩又拉著李郅去自己房間里擦藥酒,完全忘記了這個一時心血來潮被帶去兇案現場的元湛,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元湛想著想著,甚至一度以為,今日早上對薩摩說的那一番表白,他其實是明白的,他那麼聰明一個人,怎麼會聽不懂,只是故意裝聽不懂,以此來表示拒絕。因為他早已心有所屬,那個人就是李郅嗎?想到這裡,元湛也喝了一大口茶,提醒自己,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不喜女色,只想愛和自己一樣的男子。可是李郅又為什麼因為薩摩一句話臉紅?這又怎麼解釋?他覺得自己真的過度敏感,可就是無法控制。

這時候,薩摩邁輕快的步伐跑出來了,一屁股坐下來,順手拿過桌上一杯茶往自己嘴裡灌,也不管那茶是三炮的還是元湛的。

三炮問:「我老大的傷怎麼樣?」

薩摩答:「四娘出手,你就放心吧。」

三炮臉一沉:「就四娘那雙天天提刀砍人的手,我老大不會又傷一次吧?不行,我得去看看。」說著起身就要走。

薩摩一把拉住他說道:「要是你現在進去,我保證你老大會想殺了你。」

三炮一臉不解問:「為啥?」

薩摩嘆氣道:「你腦子全用去練功了嗎?過來。」

三炮湊近薩摩,薩摩嘰嘰咕咕跟他說了一陣。

三炮驚訝得大叫:「你說我老大對四娘……」話還未完,三炮自己捂住了嘴,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那什麼,這個太勁爆,我得出去緩緩。」說著嗖地飄了出去。

薩摩這時才滿臉八卦地對元湛說:「那兩個人臉皮薄,好面子。四娘可不好追,李郅好可憐。」然後神神秘秘地朝元湛做了一個保密的手勢:「要讓四娘知道我暗地裡幫李郅出謀劃策,她真的會剁了我。」

聽完他這番話,元湛徑自笑起來,不停搖頭,還用手扶著自己腦門。他笑自己,又一次因為太在意薩摩而鬧了烏龍。

薩摩見他笑得奇怪,不解道:「很好笑嗎?」

元湛也沒法跟他解釋,只得無奈反問:「不好笑嗎?他們兩個完全不搭呀。」

聽到這句話,薩摩忽地嚴肅起來,淡淡道:「對啊,一個是官,一個是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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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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