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結拜

第七章:結拜

翌日一大早,薩摩果然站在元湛門口叫著他,下樓吃過早飯,一起走出門去,凡舍門口停著的卻是元湛那輛豪華馬車。

薩摩解釋道:「凡舍的馬車都用光了,生意太好沒辦法,不過今天去的地方,路很好走。」

元湛不以為意,吩咐了自己的車夫,和薩摩一起坐進車裡。丁甲丁申依然騎著馬跟在後面。

一路上,薩摩依舊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一帶的地形地貌,人文風情,還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元湛很享受的聽著,不是真對這些東西有多濃厚的興趣,只是喜歡看著薩摩那種眉飛色舞說話的樣子,真是比戲台上的表演更生動。

走著走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隨即就聽見背後馬蹄聲一路奔到前面。薩摩一掀開車簾,只見丁甲已經和人打起來,正被好幾個山匪一樣的大漢圍著。

薩摩哎呀了一聲,趕緊跳下車,朝廝打的雙方跑過去,大叫:「快住手,三哥,都是自己人,是我。」

最中間那個臉上有一道刀疤的大漢,見薩摩跑過來,隨即收了手,身邊的幾個手下也跟著停了下來。元湛此刻也下車走了過來,被丁申護在身後。

那刀疤的漢子對薩摩道:「你出門怎麼不用凡舍的車?」

薩摩笑眯眯解釋道:「沒辦法,生意太好,一大早車就派光了。我這是奉四娘之命,領著這位中原來的貴客到處逛逛,一不留神就溜達到三哥你的地盤了。怪我怪我,光忙著和元公子說話,忘了指路。」

三哥皮笑肉不笑道:「早說嘛,害兄弟們白跑一趟,白高興一場,這一大早看來要空手而歸了。」這個三哥是阿瓦寨的幾個弟兄裡面唯一和四娘有過節的,他臉上那條疤,就是拜四娘所賜,心中難免有些疙瘩。只不過當初是他犯錯在先,再加上四娘的地位到底還是擺在那兒,也不能不給面子,大哥二哥們可還拿四娘當大當家看待呢,所以即便再有不滿,也不能說什麼。

薩摩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馬上接道:「哪裡能讓兄弟們白跑,等著。」然後走回元湛身邊,一臉焦急地道:「阿湛,趕緊拿點錢來,破財消災,免得麻煩。」說著手已經伸到元湛跟前了。

元湛自己身上不帶現銀,從來都是張肅跟在身後給錢的,不過現下張肅沒跟來,他就回了車裡,再回來手裡已經拿了一錠金元寶,遞給薩摩問道:「夠了嗎?」

一看這金燦燦明晃晃的金元寶,薩摩後悔不已,不過還是不動聲色地接過,轉向三哥:「這是給兄弟們的一點酒水錢,四娘早就說了得了空要回寨子里看看兄弟們呢。」

三哥一看見那金元寶,眼睛都直了,笑笑地接過來道:「四娘真是太客氣了,不愧是咱大當家,金盆洗手了還不忘惦記著兄弟們。」

薩摩一個手掌拍在三哥肩膀上,豪爽地道:「那是,大家兄弟嘛,都是自己人。」然後那條長胳膊攬著三哥的脖子,掛在他另一邊的肩膀上,朝路邊的大樹下邊走邊說道:「那個,三哥,正好有個事兒,想跟你打聽一下。」

三哥得了金子,高興得拍著胸膛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儘管說來。」

於是薩摩就沖著他的耳邊低聲耳語起來。兩個人在樹下交頭接耳了一陣,互相爽朗地告別,還叫薩摩代他像四娘問好。

眼看三哥帶著人迅速消失在樹林間,薩摩對元湛說:「趕緊往回走。」說著上了車,調轉馬頭往回趕。

車裡,薩摩有些歉意地對元湛說:「阿湛不好意思啊,好好的心情讓他們給攪和了,誰知道他們這個點就就守在山道上了。我本來計劃好過了這裡,岔開一條道,就能繞過阿瓦寨的範圍,去東邊的古井村,誰知道這個貪心的傢伙,居然擴充了勢力範圍。」他解釋著朝元湛不好意思地笑笑,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裡更大一部分精力是在思考別的事情。

元湛不以為意:「無妨,也不一定非要去那裡不可,這麼多還未去過的地方,換個地方去就是。」

薩摩皺著眉頭想了想:「我覺得還是先回凡舍,換了凡舍的車再出來把,鬼知道,那幫兄弟怎麼重新劃分勢力範圍,又闖了別人的地盤怎麼辦?你有錢捨得給,我還心疼那些金子呢。」

元湛一笑,淡淡說了聲:「好。」

回到凡舍,三炮已經等在大廳里了。一見薩摩進來,著急地叫道:「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算來了,啥情況?」

薩摩照例一條胳膊掛在三炮肩上,把他攬到角落裡,又一陣交頭接耳。隨後三炮點點頭,快步跑出了凡舍。薩摩則托著下巴站在那裡,認真地思考著什麼。完全沒注意到元湛已經站到他身後,問道:「一錠金子買來的消息有用嗎?」

薩摩頭也沒回,飛快回答:「有用。」

話音剛落,馬上反應過來不對,一轉身,元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薩摩心裡咯噔一聲,心道:這下完了,穿幫了。這個案子有些東西需要找那個三哥打聽,可是那個人出了名的貪婪小氣,哪有白給消息的道理,大理寺又出不起那麼多錢,也不可能出錢向□□買消息,多丟官府的面子啊。四娘更別提了,那是一毛不拔的大當家。所以他就想打著四娘的名號用元湛的錢來換消息,哪知道張肅不在身邊,元湛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子,真是白便宜那個刀疤臉了。

他原想著過後找個合適的時間再跟元湛解釋清楚,沒想到元湛這麼快就發現了,看來這次錢是真多,人卻是非常不傻。本來滿心期待地跟著他去遊玩,結果白白丟了一錠金子,元湛肯定火冒三丈了吧。也算得這位有錢公子哥修養好,換做四娘,他恐怕已經被剁成肉醬了。再想到元湛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種種好,還有在凡舍的一應食宿都被他和四娘換著方兒的宰,饒是沒心沒肺如薩摩,此刻面對元湛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也不免滿心愧疚。於是他皺著眉頭,搜腸刮肚,想著要怎麼解釋才好,一時間變得支支吾吾起來,眼睛也不敢正視元湛,對著地面到處亂飄:「那個,阿湛,你聽我說……」

話還沒說完一句,元湛就道:「不用解釋,你以後要用錢,直接跟我說,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

薩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的啊了一聲,不可置信地望著元湛,見他真是沒一點生氣的樣子,更覺奇怪了。不對啊,這人不是應該大發雷霆質問他才對啊,怎麼是這個反應?那可是一錠金子啊。況且還不只是錢的問題,自己騙了他,難道這個人真的已經有錢到尋常人無法理解的地步了?

薩摩愣了半晌,問:「你不生氣?」

元湛搖頭。

「可是我騙了你呀!一錠金子啊!」薩摩還是不可置信。

「無所謂。」元湛雲淡風輕地答。

薩摩有些尷尬地笑道:「有錢真好。」

看他那副樣子,元湛也笑起來,意味深長:「我並非有錢到白白丟了一錠金子都毫不在意,只不過,那錢是你要用,我樂意給。」

薩摩又是一聲大大的:「啊?」更加不可置信了。

眼下這情景,要是換在那凡事說三分話表十分情的中原之地,如果面前站的是一個女子,那一定會為這話里暗藏的一片深情厚誼感動得滿臉羞紅,恨不得以身相許也說不定。可惜,這裡並非中原,眼前這個人也是個直來直去,不拘小節且臉皮極厚的非尋常人士。不過,薩摩也聽得懂元湛話里的情誼,只過不和元湛想要表達的完全不在一個世界里。面對元湛那雙真誠的眼睛,他也真的無比感動,於是一隻大手重重落在元湛肩膀上,一臉恨不得要熱淚盈眶的表情說道:「阿湛,你真是太仗義了,我要跟你拜把子做兄弟。」

元湛的臉頓時僵住,無奈地乾笑了兩聲。

看出他的臉色瞬間變了,薩摩疑惑地問:「你不願意?」心想,沒理由啊,不然他幹嘛對我那麼好?

元湛斬釘截鐵:「不願意。」一臉嚴肅。

薩摩又愣住了。心道: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怎麼所有的反應都出乎他意料呢?他飛快想了想,莫不是中原繁文縟節太多,我與他身份有別,所以不能拜把子?也說不通啊,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他覺得元湛不是那樣的人啊。索性直白地問道:「為什麼?」

元湛無比認真地看著他,鼓足勇氣,一字一句:「因為我喜歡你。」

薩摩更加疑惑了:「對啊,我也喜歡你啊,所以才要跟你拜把子啊,不喜歡的人連一般朋友都沒得做,還談什麼拜把子?」

元湛語塞。心裡無限嘆息,知道這一時半刻跟他也說不清楚,只能胡亂找個理由圓道:「兄弟這個字眼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好東西。」

薩摩想起元湛說過,他家中那些兄弟的情況,才瞭然地鬆了一口氣,很是理解地說:「好好好,那就不做兄弟,但還是要結拜,嗯,就結拜成最好的朋友。」薩摩語氣堅定,笑容滿面。

元湛又是一聲:「不。」

這回輪到薩摩語塞了,滿臉問號,望著元湛。

元湛意味深長,慢悠悠道:「要結拜成知己。」

「知己?」薩摩重複著這個對他來說不太熟悉的概念,他不是不知道這個詞語的存在,只是在他的世界里不太用到這麼文縐縐的字眼,所以仔細想起來,對這個概念忽地有些模糊。

「對,就是心意相通,互相愛重,彼此扶持,共度一生的知己。」元湛把共度一生說得很重。

一聽這個解釋,薩摩竟覺得和結拜兄弟時候說的那些話也差不多。互相愛重彼此扶持,那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至於共度一生,不也和「不能同年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日死」是一個意思嘛。

於是爽快地應道:「好,就這麼定了。」說著照例長胳膊攬著元湛肩膀,往窗邊走去,撲通一聲朝窗口跪下,手掌舉過頭頂說道:「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薩摩多羅,從今日起,與元湛正式結為知己,從此互相愛重,彼此扶持,共度一生。」

元湛深知薩摩根本不明白他說的意思,但是不重要,只要能跟他有個由頭走得更近,什麼名義並不重要,再說,這麼情真意切跪下結拜的儀式對他來說忽然有種強大的吸引力。他的人生里充滿著太多這樣那樣的儀式,大多數對於他來說,都是一種渴望逃脫的負擔,只是此刻,在這個一點也不正式,甚至都不能算得上儀式的儀式里,他變得前所未有的虔誠,眼神堅定而真誠地望向遠方,一字一句:「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元湛,從今日起,與薩摩多羅正式結為知己,從此互相愛重,彼此扶持,共度一生。」

兩個人朝那無言的蒼天厚土叩了三個頭,站起來,薩摩倒了兩杯茶,遞給元湛:「以茶代酒,乾杯。」清脆的碰杯后,兩人仰頭一飲而盡,相視一笑。薩摩瀟洒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張開雙手,對著元湛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兩個手掌重重拍了幾下元湛的後背。這是他早年跟著四娘混山寨時養成的習慣,那些綠林好漢,無論拜把子歃血為盟,還是出行前互相送行,或是大獲成功后喝慶功酒,都是這樣把酒碗一摔,豪邁地抱在一起,用有力的手掌拍打著對方的後背,千言萬語,就此不用再多說。儘管他平時再能說,到了真正表達內心情誼的時刻,還是這樣一個豪邁的擁抱比任何語言都能表達他的內心。只不過,他此刻表達的情誼儘管也真摯深刻,但傳到元湛那裡,卻也難免沒了著落,因為找不到與之相同的迴響。正如元湛那一直說不清,找不到迴響的感情。元湛也抱著他,卻抱得有些纏綿,兩隻手輕撫在薩摩背上,慢慢越收越緊。如果再給元湛多一些衝動,如果再給薩摩多一點時間,那麼一個會抱得更加情意綿綿,而那在感情上頗為遲鈍的另一個人也許就有機會察覺到點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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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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