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無限驚喜

第五章:無限驚喜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在城外玩了大半個月,回到凡舍時,天已經黑了。張肅站在門口迎候,見元湛並沒有坐在車裡,而是隨意坐在車棚外硬邦邦的木板上,風塵僕僕。趕緊走到車跟前,卻聽到薩摩用一種近乎於命令的口氣對元湛說:「阿湛,下車。」頓時臉色煞白,但一看元湛,卻是滿面春風,任由薩摩指使著收起車棚前的腳踏板,他自己則一溜煙往裡面跑去。

張肅望向身後的丁甲丁申,見他們一臉習以為常,於是上前詢問這一路的情況。二人便把元湛和薩摩這些天如何形影不離,如何有說有笑,還時不時叫他們兩個迴避的情況報告給張肅。張肅聽完,已然心裡有數。他從小就伺候在元湛身邊,對這位主子的脾氣習慣喜好都一清二楚。只是看著這位被伺候慣了的主子,竟然那麼自然地做起了下人做的事,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小動作,但是對於元湛的身份來說,已經足夠驚掉人下巴了。當然,也只能解釋為,在這遙遠的西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故而他也難得自在了一回。想到此處,張肅也就釋然,回到屋裡,元湛沒吩咐,就默默呆在一旁。

這時四娘從裡面出來,見到薩摩和元湛說話的樣子,那麼親近,毫無拘束,心道:「這小子,又拿下一個」。沒辦法,薩摩就是有本事很快與人打成一片,以前很多客人也這樣,跟著他玩了幾天回來就稱兄道弟拜把子,這個元公子跟他出去了這麼長時間,要是還能把他當成店裡的夥計看待,那就真見了鬼了。這也就是薩摩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沒有騙人的原因,因為他雖然總是想方設法把對方的錢往自己口袋裡搬,但相處的時候也確是坦誠相待,真誠相交,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錢財歸錢財,交情歸交情,公私分明。

四娘見這個大財主很快就會變成半個自己人,也就懶得對他殷勤客套,端著一隻燒雞和一壺酒,往桌前一坐,笑眯眯對薩摩說:「剛做好的,請吧。」

見熱騰騰的燒雞擺在眼前,薩摩高興得撕下兩條香噴噴的雞腿,一隻往自己嘴裡送,一隻很自然地遞給元湛,還不忘對著四娘誇道:「四娘,你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沒有之一。」

四娘綻放出一種慈母般的微笑:「這個我自然知道。」然後倒了一杯酒推到薩摩面前,卻沒有給元湛倒。

薩摩一聞,眼睛都瞪大了,興奮地大叫:「百花釀!」隨即一飲而盡,無比滿足地啄著嘴巴,這回他也沒有給元湛遞一杯的意思。因為這百花釀,不是人人都喝得的。它並不是很多種花釀成,而是很多種長著花斑的蟲子泡製多年釀成。一般人喝了,輕則渾身又疼又癢,重則七竅流血,性命不保。只有修習伽藍一派內功心法和秘術的人喝了才安然無恙,且可以通達血脈和筋骨,幫助修為。但薩摩心心念念的想喝,卻不是為了修為,只是因為好喝。

他飲完一杯放下,四娘又給他倒滿,薩摩受寵若驚:「四娘,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平常我說要喝點兒,你都不給,藏得好好的,我怎麼翻都翻不到。」說到這裡突然想到剛進城時看到有人跑回來報信,警覺地說:「這會兒對我那麼好,莫不是有什麼陰謀?」

四娘笑嘻嘻地說:「你覺得呢?」

一看她這副熟悉又詭異的笑臉,薩摩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滿腔幽怨:「不是吧,你又把我賣了!」

四娘笑容一收,命令道:「錢我已經收了,李少卿的車很快就來接你,趕緊吃飽了就去。」說完利落地起身進了櫃檯。

薩摩對著四娘的背影大叫:「我才剛回來,氣兒還沒歇夠呢,又要我去?還有沒有天理?」

元湛一頭霧水,問道:「她讓你去幹什麼?什麼叫又把你賣了?」

薩摩嘆氣一聲,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見門口一個身材高大,身穿官服,腰佩官刀的男子疾步走到薩摩跟前,一臉陰沉:「快跟我走。」說著一隻大手就拉起薩摩,拖拽著往外走。

薩摩奮力想要掙開,另一隻手還拿著剛撕下來的雞翅膀,大叫:「拉什麼拉,我自己會走。」話音剛落,人影就消失在門口。

眼見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元湛急忙對丁甲丁申使了個眼色,兩名護衛快步追了出去,張肅也跟了出去,交代兩人只能暗中打探消息,不能暴露身份。

元湛走到櫃檯前,對四娘問道:「那位官差要帶薩摩去幹什麼?」

四娘看了看他:「對不住了元公子,不能說。」

「為什麼?」

「就是不能說」,四娘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公子可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小民,當官的不讓說,我們只能閉嘴。」說完四娘便往後廚里去了。

聽得四娘這些話,元湛更是著急起來。心想莫不是薩摩犯了什麼事或者牽涉進什麼案子,官府來人抓他,或者讓他協助調查?不對啊,若是這樣,四娘怎麼會收錢?

他仔細回想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薩摩說四娘又把他賣了,而且那個什麼李少卿的車親自來接他,又是晚上,難道------元湛臉色頓時大變。

男風之好,古來有之。發展到今,更是達官顯貴們或附庸風雅,或貪圖享樂的一種風尚,因此有些青樓里也美男子云集。只是風月場上的美人們,無論男女,總被□□得千篇一律,久而久之,便覺得乏味無新意,自然就有人尋思著找些不一樣的刺激。正如良家婦女會不小心被某個達官貴人看上一樣,那些長相清新俊朗的尋常男子,也會讓有此喜好的達官貴人們怦然心動,故而軟硬兼施,想法設法想要弄到手。

元湛不願意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薩摩身上,但是按照剛才的情景,他想來想去,竟也只有這種可能性最大。因為元湛自己生來就不喜女色,只愛男子,他都已然對薩摩動了心,那些同有此好的人,見薩摩靈動俊美的相貌,和身上那一股清澈瀟洒之氣,怕是也喜歡的不得了。

元湛狠狠搖頭,叮囑自己,是因為已然對薩摩動心,太在意他,才如此敏感,且等丁甲丁申回來再說。

此時張肅走到他跟前,低聲說道:「公子,這家客棧不幹凈,他們和□□匪幫都有來往,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不了解情況,不要插手為好。」

元湛淡淡地說:「我知道。」心裡還是有些焦慮。過了好一會兒,門口終於閃進來丁甲的身影,元湛趕忙問道:「如何?」

丁甲低聲道:「啟稟公子,薩摩公子被帶進了一幢大宅院,看起來像是一個大官的住處,周圍有很多官兵把守,我們靠近不得。」

「然後呢?」

「沒過多久,那個李大人就帶著幾個官差出來了。」

「薩摩呢?」

「薩摩公子一直未見出來。」丁甲繼續稟報道:「屬下本打算偷偷潛入看看情況,怎料院中居然有高手發現了我們的行蹤,我與那人交過手,如今丁申將他引開,屬下這才回來複命。」話說到這裡,元湛才注意到丁甲握著劍的手抑制不住地發抖,想是與那高手過招時受了傷。

元湛聽罷朝丁甲擺擺手道:「你下去吧。」

丁甲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本來還抱有一線希望,覺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不明情況,可如今聽丁甲的消息,更加確定了他的猜想。

他當下腦子有些亂,若是平時,在他的地盤上,這種事根本不會發生,只要他一句話,多大的官兒都得乖乖把人送回來。只是這裡不是中原,他的身份只是一個前來觀光的外地人,哪裡能隨便行使什麼權利。當然他也依然可以亮明身份去要人,但由此帶來的後果,只怕會更加不好收拾。更何況,現在薩摩已經被帶進去這麼久,即便他表明身份去要人,薩摩也不可能毫髮無損的回來了。

想到此,他不禁怒火中燒。

張肅看著他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色,不敢上去勸。他從小跟在元湛身邊,眼力勁兒是很夠的,此情此景,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大概也能猜到,至於他家主子的心思,他更是明白了,故而只是靜靜候在一旁。直到元湛對他說:「你也回屋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張肅應了一聲,回屋去了。

元湛靜靜地坐在大廳內,時不時盯著已經扣上的大門。凡舍的夥計把大門扣上,就意味著他們也清楚薩摩今晚是不會回來了。他並不知道,凡舍的門從來都是該鎖就鎖,就算薩摩大半夜才回來,他也不會正兒八經從門進,而是□□跳窗。

而這一次又發生了意外。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摩熟悉的聲音叫道:「開門。」

元湛趕緊打開門。

見開門的人是元湛,薩摩愣了一愣:「阿湛,怎麼是你?」然後一邊跨進門來,一手扶著腰,另一隻手尋找支撐一樣朝元湛的方向伸過去,元湛馬上扶住了他,關切地問:「怎麼了?」

薩摩痛苦地說:「哎喲,腰酸腿麻困。」這是他一在凡舍範圍內就習慣性的條件反射,無限誇張的表演。如同四娘追著他打的時候,他叫得要多凄慘有多凄慘,其實什麼事都沒有,四娘根本就碰不到他。他滿眼的紅血絲,手臂和肩膀接頭處的衣服開了一個口子,胸前的衣服上沾滿了點點血跡,連脖子上都有。

可憐的元湛這才認識他幾天哪,看著他這副樣子,只顧著莫名心疼。

薩摩困得不行,打著哈欠:「我去補一覺,誰也別叫我。」然後繼續著他那習慣性的誇張做派,一邊捶著腿,一邊邁開沉重的步伐,好像那兩條腿有千斤重。

元湛不放心,扶著他回屋。

薩摩的大腦飛速運轉了一夜,又一直站著走著,一回到凡舍,敏銳的大腦已經下線,睡意朦朧。於是任由元湛用毛巾幫他擦臉,幫他蓋好被子,眼睛半睜半閉,看著元湛忙碌而關切的神態,頓時感到莫名的溫暖,很快就進入夢鄉,沉沉睡去。

元湛守在他身邊,看著他眉宇間的疲憊,想到他這一夜經歷了什麼,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心疼。他就這麼看著,不知過了多久,薩摩眉頭緊皺,渾身微微顫抖,表情驚恐而痛苦,雙腳無意識亂蹬,兩手亂抓,彷彿在努力掙脫什麼。

元湛握緊他的手,低聲喚道:「薩摩,薩摩,不要怕,沒事了。」慢慢的,薩摩安靜下來,安穩地睡著。元湛心裡更加不是滋味,是什麼讓你在夢裡這麼恐懼和痛苦,又是什麼讓你,只有在夢裡才敢如此?

一覺醒過來,薩摩發現元湛趴在他的床頭,握著他的手睡了過去。

「阿湛?」薩摩語氣里滿是疑惑。

元湛聽見薩摩喚他,醒過來,柔聲問道:「你醒啦?可感覺好些?」

薩摩在這春風化雨般的問候中持續發懵,彷彿腦子裡進了漿糊,於是本能地搖搖頭,想讓腦子趕緊清醒過來。

「怎麼了?頭不舒服嗎?」元湛看他努力晃動著頭,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見並沒有發燒,才放心下來。

「不是,」薩摩依然滿臉困惑,「你怎麼在這兒?」說完的瞬間,記起昨晚是元湛給他開的門,又補充道:「你怎麼還在?」

「我擔心你啊。」元湛溫暖地笑著。

薩摩又懵了,擔心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莫非是昨天被李郅拖走時,自己不情願的誇張表演,讓阿湛以為是被逼的?他蹭一下坐起來,解釋道:「不用擔心,我自己挺願意去的,要是不擺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四娘不好跟李少卿談價錢。再說了,大晚上的隨時被叫走,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習慣了。」

聽到這番話,元湛難以置信,眉頭緊鎖。薩摩能把自己凄慘的身世說得雲淡風輕,如今這般無所謂的樣子,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吧,以此來掩飾內心巨大的傷痛,好像不給別人看見,自己也就感受不到似的,於是更加心疼,心緒翻湧。

看著元湛的反應,薩摩又是一呆,無奈地問道:「哎呀,你到底怎麼回事嘛?奇奇怪怪的。」

元湛百感交集,又不忍心戳穿他的自我保護,故而一時竟說不出話,只是充滿疼惜地看著他。

大概上天分給人的天分都是平等的吧,讓一個人在某方面特別敏銳,就會讓他在另一方面特別遲鈍。薩摩善於根據蛛絲馬跡理性地推理前因後果去破案,但於情感上,面對元湛這樣複雜的眼神,根本看不懂,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然而他雖不懂,卻也能感受到身上有某種東西悄悄生長,干擾著理性判斷,攪得大腦一陣迷糊一陣清醒。但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實在太陌生,因而即便已經在他身上發生著,他也反應不過來。

想了半天,他忽然問:「四娘沒告訴你我去幹什麼了嗎?」

元湛搖頭:「她說不能說。」

這下終於找到問題所在了,薩摩心想,原來他不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大概看我被官府的人帶走,回來又那副狼狽樣,以為被嚴刑拷打了吧。他神秘地笑起來:「細節不能說,不過可以給你透露個大概,你可千萬不能對別人說哦。」

元湛見狀,更疑惑起來,只顧點頭聽著。

「有個大官兒在自己房間里被人殺啦,還有他夫人也一起死了,上面很重視,讓李郅限期破案呢,所以我就去幫忙咯,沒我,他肯定玩完兒。」薩摩得意洋洋。

元湛驚訝得張大了嘴巴:「破案?你是去破案?」

「對啊,你還不知道,我可是出了名的神探,很多大案懸案都是我幫忙破的呢。」

「可是,你怎麼會破案?」元湛一時緩不過神來。

「怎麼不會,我養父是仵作,他怕我再走丟,去哪兒都帶著我,我從小就跟他出入各種兇殺現場,看著專業人士怎麼分析推理,耳濡目染,自然就會了。再說了我天賦異稟,眼耳口鼻都比尋常人靈太多了,幫了他們不少忙呢。所以,現在我就是他們高價聘請的破案顧問。」薩摩自豪地說著自己的豐功偉績。

元湛聽完,不禁感嘆:他真是一直那麼出人意料,他身上到底還有多少令人驚喜和著迷的所在啊。想起昨夜自以為是的猜想,哭笑不得,對薩摩道:「你不早說,害我白白擔心了一夜。」

聽到這話,薩摩神采飛揚的臉忽然僵住了,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流過,暖暖的。從沒有人會擔心他,也沒有人這麼直白的對他表達過。不認識他的人自然無所謂,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必擔心,可是不必擔心,不代表不需要被關心。想起昨夜元湛幫他擦臉蓋被時的溫柔,眼眶莫名有些發熱。他脫口而出:「阿湛,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此刻他眼睛里流動著的光芒一點兒不比元湛眼睛里的少。

元湛可不像他,那種動情的眼神一看就懂。他自然地握住薩摩的手,兩人深情對視,元湛正想著趁此機會表明心意,可還沒等他開口,薩摩就道:「看來,我得把我所有的本事都告訴你,免得你瞎擔心。」

「是嗎?你還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元湛眼睛里滿是欣賞。

「是這樣的,」薩摩一副講故事的姿態說道:「來到凡舍以後呢,四娘見我天賦異稟,才智過人,不好好栽培簡直暴殄天物啊,就找了西域第一高手伽藍掌教來教我,不過我師父這麼多本事,我只學精了一樣,那就是輕功,其它都是半吊子。」

「你不是天賦異稟嗎?」元湛笑道。

「不是學不會,是覺得沒必要。你看,把輕功學到精,但凡有什麼事,拔腿走人就行了啊,別人都追不上你,還怎麼會傷到你?還有必要去練那麼多武功嗎?又累又辛苦,我又不想去爭天下第一,何必呢?再說了,在南城這地界上,遇上白道,就報黃三炮炮哥的大名,遇上□□,就亮出四娘的名號,根本打不起來,連跑都省了。」

「哦?四娘那麼厲害?」

「當然啦,她可是西域出了名的女土匪頭子,女中豪傑,那是行俠仗義,劫富濟貧,江湖上名聲可響了。她後來金盆洗手不幹了,才來開店做生意的,但是人家江湖地位擺在那兒呢,誰還不給幾分面子。你看她平常兇巴巴的,其實刀子嘴豆腐心,凡舍里的這些夥計,都是走投無路了來投靠她的,她對大家都特別好,從不打罵。」說到這裡,薩摩遲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除了我。」

「為何除了你?」

「因為我總是惹她生氣啊,偷懶偷吃偷喝酒,還偷她的首飾去賣。你別看她一發起火來隨手拿起什麼東西就往我身上招呼,那是因為她知道我躲得開,根本傷不到我,所以才放心拿我來出氣的。哎呀,她現在肯定特別後悔找我師父來教我,我那一身絕頂的輕功,基本都用來對付她了,還挺大材小用的。」薩摩笑嘻嘻的,一臉沒心沒肺。

元湛也跟著笑起來:「剛來凡舍那會兒,看到四娘追著你打,還覺得你挺可憐的,想不到,四娘才是那個真正的可憐之人哪。」

「可不是。」說到這裡,二人哈哈大笑起來。絲毫沒有意識到,薩摩裹著被子,元湛就坐在他跟前,眼對眼,靠的很近,手還握在一起。兩人都太投入地望著對方說話,早已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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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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