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井底森林
越往裡走，光線越發昏暗，幾乎快要全黑了，三個人都是跟著薩摩的腳步聲往前走，薩摩卻如履平地，從容輕快。就這麼七拐八拐，前方終於出現了一個亮點，亮點慢慢變大，是一個出口，周圍也有了水聲，能感到有風徐徐吹來，薩摩高興地說：「到了到了。」然後小跑著衝出洞口，跳上洞口處的一塊石頭，展開雙臂對著他們說：「你們看，很驚喜吧？」
三人一出洞口就驚呆了，眼前居然是一片森林！不，仔細一看是個長了很多花草樹木的巨大石洞，若不是還能看見樹林的邊界是嶙峋的石面，真的很像一片森林。
抬頭一看，高大的樹木頂端是一個巨大的洞口，從那裡投進光亮來，洞口下面有一汪湖水，從高處傾瀉而下的光亮映射著，波光粼粼。
元湛不住讚歎：「這是哪裡？」
薩摩歪著頭想了想：「井底森林唄。」他朝那個巨大的洞口一指：「那個才是真正的井口，從那上面往下，只能看見深處有水，別的就看不到了，不過那麼深，一般人沒法從那裡取水，也沒人會跑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不知道這個洞口下邊有什麼。」
丁甲馬上就問：「那你怎麼會知道？」
薩摩面不改色，一臉天真：「無意中發現的啊，我小時候跑出來玩兒，不小心掉進剛才那個小枯井裡了，那會兒小，爬不出去，就往裡走，走著走著，就走到這裡，然後就發現這裡這麼好玩兒，以後我就悄悄跑來玩兒，自然就熟了。」
丁甲將信將疑地與丁申交換了眼神，不再說話。
薩摩說：「哎呀，不用擔心，很安全的，我試過了，不會有危險。咱們就在這裡好好泡個澡，睡一覺，明天就出去，我跟你們說，那水是溫的，可舒服了。」說著朝元湛一揮手：「阿湛，走。」
元湛迷戀地看著眼前奇景，讚嘆不已，誰能想到茫茫沙漠深處，會躲著這麼一個絕魅之地，大自然的奧秘，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薩摩輕車熟路地繞過小徑，來到水邊，利落地解下衣服，撲通一聲就跳了進去，在水裡愜意地遊了一圈，靠著石壁，朝元湛招手：「快下來試試，真的太舒服了，走那麼遠就是為了現在呀。」
元湛有點僵硬，站立不動，看著薩摩在他面前就這麼赤身跳進水中，現在還露著兩條濕漉漉的胳膊叫他下去。他渾身的神經，瞬間緊繃，心跳又不聽話地亂了起來，但又無法抵抗水中那個更強烈的吸引，手腳僵硬地解了衣裳，下了水，卻不敢靠近薩摩，只遠遠地靠在薩摩對面的石壁上，視線忍不住往薩摩身上飄，又努力移開。
薩摩則像個小孩一樣在水裡玩得不亦樂乎，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還對著丁甲丁申叫道：「你們也下來啊，好容易來了，不體驗一下多可惜，下次想要再來，可沒機會了。」
丁甲丁申有些尷尬，對望一眼，說道：「還是小心些好，我們在周圍轉轉，以防萬一。」
薩摩看著他們彆扭的樣子，問元湛：「他們為什麼不下來？大家都是男人嘛，有什麼好害羞的。」
元湛說：「不是害羞，是規矩。」
薩摩反應了一下：「哦，他們不能和你一個桌上吃飯，也不能和你一起洗澡，一張床上睡覺，是這個意思嗎？」
「是。」
薩摩嘆氣：「出門在外還這麼講究啊？」說著嘿嘿一笑：「反正你不是我家公子，我不用遵守這些規矩吧？」
元湛溫柔一笑：「你不用。」停頓了一下：「其實，我也不喜歡那麼多規矩，只是習慣了，不得不這樣，我倒想像你一樣，無拘無束的，多好。」
薩摩連連點頭：「對啊，規矩太多了，就是讓人難受。開心要訣第二條：不守規矩！太無聊了，你看我每次壞了四娘的規矩，把她氣得七竅生煙，多好玩兒。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個沒規矩的人，就放棄了，也就不會再拿規矩來要求你，就可以隨心所欲，無拘無束啦。就是名聲可能會差點兒，不過無所謂，好名聲又不能當飯吃，我才不稀罕。」
他那無所謂的樣子，彷彿整個世界都不放在眼裡，什麼都不在乎。元湛就這麼看著他，完全沒意識到薩摩臉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壞笑，下一刻，他大手一揮，水花飛濺，元湛猝不及防，被濺了一頭一臉。他惡作劇得逞，笑得開懷，元湛也跟著笑起來，同時用力往水面一拍，也狠狠地濺了他一頭一臉，兩人於是開始了小孩子打水仗的遊戲，不亦樂乎。
不遠處的丁甲丁申聽著從後面傳來的水聲笑聲，默默對望一眼，想起自家主子在好男風上的壞名聲，一聲嘆息。心中暗暗感嘆：這人和府里那些男寵差別也太大了點兒，完全不是一類人啊，哎！
兩人在水裡泡了個舒服，薩摩帶著他們來到樹林深處的一間木屋裡，屋裡桌子柜子，灶台水缸，床鋪鋪蓋，五臟俱全，元湛驚訝道：「這裡有人住？」
薩摩不經意地說：「是吧，不過我來了很多次都沒見到過主人家，該荒廢很久了吧，你看，缸里沒水，鋪蓋都糟了。」說著順手往桌子上一抹，滿是厚厚的灰塵。
元湛打量著這個小木屋，感嘆道：「其實住在這裡挺好，沒人打擾，清靜。」
薩摩馬上搖頭說：「不行不行，太清靜了，我會受不了的，要我一輩子住在這裡，我寧願天天被四娘打。」
元湛隨口符合道：「也是，時間長了肯定會受不了吧，這屋子的主人也許就是這樣才離開的也說不定。」
薩摩斬釘截鐵地說：「肯定，都沒肉吃，天天吃這些野草啊，受得了才怪！」
簡單的收拾完屋子，又吃過乾糧，薩摩一伸懶腰：「睡覺咯！哎，我們四個打橫睡吧，反正就一張床，被子也用不了，擠著暖和。」
丁甲趕忙拒絕：「還是要有人輪流守夜才好，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丁申也符合道：「是啊。」兩人退到門口。
元湛問薩摩：「你明知道他們有他們的規矩，為什麼還要這樣說？」
薩摩嘿嘿一笑：「逗逗他們，好玩兒唄。」說完一個翻身躺在床上：「有床不睡，真傻。」
元湛面帶微笑，在他身邊躺下：「你對任何人都這麼不講規矩嗎？」
薩摩搜索了一圈：「也分人，不同的人不守規矩的點不一樣。」
元湛很是好奇：「比如說？」
「比如四娘脾不好，又摳門兒，我就偏愛弄壞她的首飾啦，花瓶啊，偷吃好酒好菜啦，就讓她心疼生氣。再比如一些朋友，特別嚴肅，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我就非要捉弄他，讓他出醜鬧笑話。還有不三不四，就是凡舍里另外兩個夥計，他們很聽話，做事很勤快，我就愛引誘他們偷懶不乖。」
元湛笑起來說：「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他們不生氣嗎？」
薩摩一臉無辜：「生氣啊，可是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是故意的。」
元湛震驚：「不是故意的？那什麼才叫故意的？」
薩摩繼續一臉無辜：「我真不是故意要和他們對著干，只是為了達到目的，一不小心就和他們有衝突了，能怪我嗎？如果他們都和我一樣，就不會生氣了嘛。」
這個人的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明明一個討人嫌的混世大魔王，被他這麼解釋，反倒冤枉了。元湛一時無語。
薩摩接著說道：「四娘要是不小氣，我至於用偷的嗎？我那朋友要是幽默一點，也不會覺得我是在捉弄他。不三不四不那麼勤快，也不會顯得我太懶，能怪我嗎？」
元湛繼續啞口無言。
薩摩忽然轉過臉來：「不過，你這人挺有意思的，一點有錢人的架子都沒有，居然不覺得我太吵太討厭，還時不時跟我一起不守規矩。你看這一路上把那兩位大哥給急的，咱還真是臭味相投啊。」
元湛第一次被人用臭味相投來形容，心情卻出奇的好：「按理來說，我應該很嫌棄你才對，可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越來越喜歡你了。」元湛加重了喜歡這兩個字的語氣。
薩摩讚許道：「有眼光，識貨。」他沖著元湛扯出一個明媚的笑容：「睡吧。」
如此尋常的舉動，到了元湛那裡，如海嘯一般掀起滔天巨浪，狠狠地、卻柔軟地拍打著他悸動的心。那一刻，他很想靠近薩摩，抱緊他。可是，理智還是讓他一動不動，他就這麼看著薩摩沉沉睡去，迷戀地用眼光描摹著那張臉的輪廓，直到睡意襲來，才不知不覺睡過去。
夜深風靜，這神秘的境地，死一般寂靜，無聲無息。忽然空氣里傳來一聲詭異的鳥叫，薩摩睜開眼睛，起身走了出去。他並沒有刻意輕手輕腳，元湛卻毫無察覺，走到門口，守夜的丁甲丁申也靠著門框睡了過去，薩摩擦著他們的身體走過，也毫無反應。
穿過那蹚水，來到一棵長滿了嶙峋的怪石的大樹下，那裡站著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袍，長發及腰。走到他面前，薩摩一副乖巧的笑臉說道：「五師兄，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五師兄狠狠瞪著他：「我這麼晚還不睡，還不是拜你所賜！你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把外人帶到這裡來，找死啊？」
薩摩呵呵笑著，解釋道：「我什麼也沒說，他們什麼也不知道，這幾位是凡舍的貴客，四娘要我好好招待他們。有錢人在城裡玩兒膩了，想看點不一樣的地方，我也只是帶他們在外圍的林子里看看，不再往裡走了，你放心，他們睡得跟死人一樣，不會發現的。」
一聽他搬出四娘來，五師兄語氣緩和了些許：「天亮了趕緊滾。」
薩摩連連點頭：「是是是，馬上滾。」
「再有下次，小心我把你泡成藥酒，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五師兄橫眉怒目。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
說完，五師兄憤然拂袖離去，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給他說：「這是掌教師兄給四娘是的信，你既然來了，就省得我跑一趟。但是，你要再敢偷看，掌教師兄會把你剁了再泡成藥酒。」
薩摩接過信：「不會不會，上次是意外，不是故意的，保證不會了，呵呵呵。」
五師兄在他腦門上警告地敲了一記，再次憤然而去。
看著他瞬間消失在黑暗中，薩摩很不屑：「我正忙著賺錢呢，誰愛看那些無聊的破信，哼。」說著把信往懷裡一揣，大搖大擺地走回去，經過門口，還慷慨地把已經快歪倒的丁甲扶正靠在門上。
第二天醒來，元湛只覺神清氣爽，睡得格外好，想來是因為泡了那溫泉，這裡花草樹木環繞，空氣清新的緣故吧。丁甲丁申也納悶自己本該輪流守夜的，卻睡了過去，好在這一夜沒什麼危險。他們也認定可能是這裡環境太好，又走了一天，實在太累了所以睡著了。根本不知道，那是被人動了手腳，更不會想到，讓他們睡得像個死人的，就是這個看起來天真爛漫，孩子心性的薩摩。
一行人在林子里逛了一圈，元湛看著那麼多從未見過的花草，讚不絕口。
薩摩問道：「你很喜歡這些？」
元湛滿臉笑意：「我自幼喜愛養花種草，可是這些從未見過，不知帶一些回去能否養活。」說著彎下腰，就要去碰那一株奇花的葉子。
薩摩趕緊阻止：「別動，看看就好，這些稀奇古怪的花草長在這種地方，萬一有毒呢？」
元湛收回了手，滿眼可惜。
丁甲抓到機會趕緊說：「是啊，公子，這個地方真的有點詭異，我們還是儘早回去吧。」
薩摩認真附和道：「是啊是啊，以防萬一，趕緊走吧。」心裡其實對著丁甲感嘆：到底是武功高強的護衛，直覺還挺靈敏。萬一真讓他發現點什麼，我小命不保，到時候豈不是要逼我殺人滅口？想到這裡，他暗暗打了個寒戰，像是被自己嚇到了一跳，隨即默默朝著元湛的方向嘟囔：你死了，我找誰要錢去？
於是不由分說，拉起元湛就直奔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