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又是如此

第十一章:又是如此

又是如此,果然又是如此。元湛那高高在上的身份、高傲冷淡的性子,還有種種看起來離經叛道的舉動,在所有人眼中,他好男風也不過是符合他身份性情的一個部分,那是紈絝子弟的特權。甚至背後都說他,不務正業,自甘墮落;更有人把他等同於那些沉迷酒色的奢靡之人一樣荒唐可笑。但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他的男風之好,不只是不喜女色,也不是對美貌男子有什麼特殊的嗜好,是從心底里渴望找到一個能與他心意相通,彼此吸引,互為對方生命里不可缺少的存在,攜手共度一生的人。那人,是朋友、是兄弟、是知己、是親人、是愛人,是能與他在感情世界里勢均力敵的對手和伴侶,而不是像那些男寵一樣,臣服於他、討好他。他要的不是這樣的關係,或者說他的世界里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他已經無比厭惡,因此而感到無邊的孤獨。他想愛的是同他一樣的男子,坦坦蕩蕩、自由瀟洒地立於天地之間。可是,但凡這樣的男子,哪個身邊會缺少紅顏知己的傾慕和陪伴呢?以前那個人是這樣,現在薩摩也是這樣。難道才子配佳人,英雄配美人這些古老的道理真的沒法打破嗎?難道才子與才子永遠只能心心相惜,英雄與英雄永遠只能守望相助嗎?他就是想突破這一條界限,就是不甘心只心心相惜、守望相助,還想相親相愛,耳鬢廝磨,想要那一份勢均力敵又刻骨銘心的感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會為人稱道,傳為佳話。而他非要求一個君子,就是離經叛道、自甘墮落了嗎?可是,所付出的真心和感情不也是一樣的嗎?到底有何差別?

元湛嘆了一口氣,心中無限悲涼。彷彿漫漫人生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他永遠一個人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孤孤單單,冷冷清清。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何非要如此執著、如此較真?為何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只要美人相伴就可以滿足,管他是誰。他也後悔,為什麼這個世上,會有那樣耀眼的人出現過,還要讓他遇見,如果沒有見過那過於耀眼的光芒,他也就可以滿意地接受尋常屋舍里的點點昏黃微光。他後悔以前曾發現那個人的萬丈光芒,也後悔現在發現薩摩與眾不同的珍貴。

薩摩低著頭也打起了瞌睡,隨著馬車一路前行的顛簸,頭一下一下往前沖,時而又左歪右倒,身體還筆直地坐著,保持一個讓雙葉靠著舒服的姿勢,真是睡得十分辛苦。

元湛坐過去,靠在他身邊,讓他的頭靠著自己的肩膀,穩穩噹噹地睡。望著被薩摩的手護著的雙葉,不由得心生羨慕。

馬車終於停下了,外面傳來三炮的聲音:「到了。」

元湛叫醒他們,三人下了車,按原計劃兵分三路,各自行事。

雙葉背著一個藥箱,跟著薩摩興緻勃勃地上了山。二人一路上盯著樹叢不停翻找,時而蹲下來拿著一些花草聞一聞,丟進箱子里;時而又在樹洞里抓到一些蟲子用瓶子裝好放回箱子里。就這麼一路慢悠悠爬到山頂,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這時薩摩好像才反應過來元湛還跟著,對他說:「怎麼樣,這山上不錯吧?」

元湛回答:「確實,空氣格外的好,」然後問:「你們在找什麼?」

薩摩神秘一笑:「寶貝。」

雙葉兩眼放光,無比興奮:「這麼好的地方,你怎麼不早點帶我來!」

薩摩說:「拜託,這是阿瓦寨的地盤兒,你是大理寺官差,我沒事帶你來找死啊?要不是四娘提前打過招呼,你以為你們能進得來?」

雙葉不再說話,依舊一臉興奮地看著那一箱子寶貝。

元湛料想,他們要找的東西也許和案子有關,便沒再多問。

一行人坐在大石頭上,喝了水,吃過乾糧,雙葉又四處翻找了一陣。

薩摩懶懶地坐在石頭上對她喊:「留著點兒力氣,待會下山那腿還要不要了?」他本來與元湛並肩坐著,忽然一個轉身,背對著元湛,整個人靠著他後背:「好累啊,借我靠會兒。」然後就把自己身體的全部重量都交給那張真人靠背,沒骨頭似的。

元湛很享受他對自己的這種親密舉動,但也清楚,那是他這個人的習慣,從來都不拘小節,各種逮著機會就佔人便宜,像小孩子耍賴偷懶一樣。他見過薩摩沒骨頭似的掛在李郅身上,三炮身上,四娘身上,連張肅和丁甲丁申,也被他那條懶洋洋的胳膊掛過。對於元湛來說,那種程度的接觸,若不是存心冒犯,那就只能是刻意親近了。可是很明顯,禮儀規矩、距離分寸這種概念,對薩摩來說幾乎不存在。那人跟誰都是一副自來熟,本家親的樣子。

元湛無奈暗笑,感覺背後的重量越來越重,呼聲音樂傳來。薩摩居然這樣靠著他就睡著了。他一動不動,任他靠著,生怕一動就驚醒了他。直到雙葉不知從哪裡跑回來拿著一根長長的野草,惡作劇地在薩摩鼻孔面前撓痒痒,薩摩一個噴嚏醒了過來,也不生氣,只是抬頭看天,道:「該走了,趕緊下山,太陽落山之前必須趕回山腳,晚了就麻煩了。」

說完嗖一下跳起來,伸手把元湛也拉起來。

雙葉卻懶懶地坐在石頭上,捶著腿說:「怎麼我剛回來你就說要走,我腿酸得很,走不動。」

薩摩白她一眼:「早就叫你省著點力氣了,上山容易下山難沒聽說過嗎?」

雙葉一臉委屈,眼巴巴看著薩摩。

薩摩警覺地後退:「幹什麼?又想動什麼歪腦經?」

雙葉俏皮一笑:「兩個選擇,要麼我背著箱子,你背著我,要麼你背著我,我再背著箱子。」

薩摩一臉幽怨:「有區別嗎?」

雙葉皺眉,用那種四娘發威時候的口氣說:「沒有嗎?」

薩摩馬上投降:「我選你背著箱子,我背著你。」然後沖著元湛一臉不情願地撇嘴。

元湛溫和地笑著說:「箱子我來背吧。」

薩摩幾乎感激涕零,一把抓著元湛的手說:「阿湛,你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呀。」說完飛快把箱子遞到元湛手裡,然後走到雙葉前面一個馬步,背起她一步一步走下山。

丁甲走到元湛面前說:「公子,我來拿吧。」

元湛遞出箱子,跟在薩摩後面,眼看他背著雙葉的背影,二人一邊走一邊說著什麼,空曠的山間,時不時傳來雙葉清亮的笑聲。

事到如今,元湛已經認清事實。但是前一刻他還沉浸在薩摩靠著他睡著的竊喜之中,后一刻就望著他背著心愛的姑娘有說有笑,心中哪裡會好受。

太陽下山之前,他們到了分開的地方,馬車就停在那裡。除了元湛以外,凡舍一眾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交換著各自打探到的消息。

元湛有意離開他們一段距離,眼睛卻一直習慣性地望著薩摩的背影。

大約一刻鐘之後,他們商量完了,才各自坐著馬車回城。車裡,誰都沒有說話,雙葉明顯是累了,一臉放空,薩摩卻是陷入沉思,而元湛則喜歡看著他沉思時那種睿智而深沉的樣子。

回到凡舍,大家又一起吃過晚飯。李郅、三炮和紫蘇匆匆離去。

雙葉正要走,被薩摩叫住:「你幹什麼去?」

雙葉理所當然地道:「回大理寺啊。」

薩摩難得用命令的語氣說道:「不許去。」

「這麼多寶貝等著處理呢。」

薩摩一臉嚴肅:「就是有這麼多寶貝才不許去,我還不知道你?這一去,又是一晚上不睡覺。我告訴你,你再不好好睡覺,自己都快變成屍體了。」

「可是……」

「沒有可是」。

雙葉委屈地撇著嘴:「可是,我實在不想睡。」她躲閃著薩摩的眼睛。

薩摩語氣頓時緩和了許多:「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想睡。」

雙葉更加委屈了:「那你還逼我!」

薩摩又恢復了剛才的強硬說道:「正因為知道,才要逼你好好睡覺。」

雙葉倔強地扭頭,提著箱子就要走,被薩摩一把拉住,用一種幾乎是威脅的聲音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睡。」

一聽他這話,雙葉賭氣地放下箱子,對著他撤出一個乾笑:「好,我聽話。」說完就往薩摩房間的方向走,邊走邊丟下一句更賭氣的話:「有本事你就讓我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

薩摩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眼睛里閃過一抹悲傷,他怔怔地望著雙葉的背影,很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元湛從來沒有在薩摩臉上見過這麼威嚴的表情,也沒有見過他那一閃而過的悲傷之後,滿臉的落寞。也只有對在乎的人,才會有這般不同於外人的反應吧。元湛眼裡也滿是悲傷,看來這兩個人之間的羈絆已然很深,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毋庸置疑。想到此,滿心的落寞和傷感隨著夜色深沉越發濃烈起來。

薩摩房間的後面是四娘的房間,裡間四娘自己住著,外間有一張軟塌,雙葉留宿凡舍的時候,就是睡在這裡。

薩摩進來的時候,雙葉已經在軟塌上睡著了。四娘手裡端著一個空碗,問他:「你也要來一碗嗎?」

薩摩收回看著雙葉的眼神,對四娘說道:「百花釀。」說完就走出去了。

四娘嘆一聲氣,跟了出去。

元湛原本已經上樓準備回房,他的房間在三樓。當轉上最後一跑樓梯時,聽見大廳里有動靜,又走回來站在三樓的陽台上向下望去。只見薩摩一個人默默坐在大廳里,隨後四娘走出來,把一壇酒放在他面前,列出兩個杯子,逐一倒滿。兩人就這麼坐在那裡,一杯接著一杯喝起來,誰也沒有說話。而元湛也只是靜靜地看著薩摩默默喝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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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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