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外人

第十章:外人

元湛回了房間,按平時的習慣看了會兒書,正準備就寢,忽見窗口人影閃過,警覺地喝道:「什麼人?」

話音剛落,那人影已經閃了進來:「是我。」居然是薩摩。

一見到他,元湛臉上隨即展開笑意,又是那句溫情脈脈的:「你回來了。」也不管來人大晚上的翻牆跳窗戶,不合時宜。

薩摩走到桌邊,順手拿起茶杯,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大口茶,又不管那是元湛剛喝剩下的。他從來不拘小節隨便得很,元湛卻為這個細節暗自開心。

把茶杯一放,薩摩對元湛道:「阿湛,江湖救急,今晚就讓我在你這裡躲一晚,不然的話,我要是回自己房間,明天早上就會變成一具屍體。」說完用一種無比懇求的眼神看著他,可憐兮兮的。

元湛求之不得,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他巴不得薩摩天天躲在這裡。想起四娘說過要收拾他,問:「你又怎麼惹四娘了?」

薩摩撇著嘴:「這次不是四娘,但是比四娘更恐怖。」那樣子猶如女鬼上身,不寒而慄,又湊近元湛繼續可憐巴巴地問:「好不好?」

元湛才反應過來還沒答應他呢,眉開眼笑:「當然好。」

薩摩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笑眯眯的:「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他伸了個懶腰:「哎呀,忙了一天,困死我了,我先睡了。」說著就往床邊走,走到床邊又停下來,看著整潔的床鋪,轉過身來朝元湛擠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那個,我這身衣服到處跑,髒得很,你不介意吧?」他自己平常不講究這些,困了往床上一倒就睡。

元湛的心忽然跳快了幾拍,強自鎮定:「要不換上我的寢衣吧。」他是真的介意那一身臟衣服。

薩摩壓根兒看不出來元湛哪裡不對頭,反正他們一行人在外查案子,經常要住進條件不好的寺廟或村子,都是幾個大男人擠在一起睡的,有什麼呀!他現在就是一副在人家的地盤上就按人家規矩來的心態,豪爽地把自己那身臟衣服脫下來扔在一邊,接過元湛遞來的寢衣,毫不客氣地穿上了,還嘟囔著:「喲,這料子好得我都不習慣。」對元湛說了一聲:「我睡了。」一沾枕頭,片刻功夫就呼呼大睡。

只留下元湛一個人呆立在床前,心跳加速,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就眼睜睜看著薩摩在他面前,展現出後背健碩而不失優美的線條和肌肉,又見他穿著自己的寢衣躺在一邊,給自己留出一半位置,這叫他如何能平靜!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遍將薩摩緊擁入懷的畫面。可是殘存的理智阻止了他,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后索性喝了幾杯茶,再去陽台吹了吹風,回來又看了會兒書,直到很睏倦了,才小心翼翼地在薩摩身邊躺下,不停告誡自己,趕快閉上眼睛,不準再看那張熟睡的臉。他一向都是個很有自制力的人,控制自己的心緒並不難。只可惜,天不遂人願,當他老老實實閉上眼睛入睡時,薩摩這個睡覺從來不老實的人一個翻身,一手一腳的搭在他身上,腦袋就擱在他頸間,均勻的呼吸一下一下吹得他直發熱。這好不容易壓下的火,一下子又躥了上來。他不受控制地轉過頭,看著薩摩熟睡的臉,離自己那麼近,只要他稍稍一低頭,就能吻上他的唇。然而他還是一動不動,只是看著,任由薩摩像個小孩一樣依偎著他,任由從薩摩身上流出的熱氣在他身上亂躥,盡情享受著這種甜蜜的折磨。直到薩摩下一個不老實的翻身,整個人翻到幾乎貼著牆,才如釋重負。艱難地閉上眼睛,努力醞釀睡意。

好不容易淺睡過去,沒睡多久天已經亮了。薩摩坐起來,推著他的肩膀,叫道:「阿湛,快起來。」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瞬間,元湛不由得笑起來,張口就道:「你醒啦?」

薩摩有些神神秘秘的,催促他:「快起來,我們今天出去玩兒。」

張肅每天早上約莫到了元湛起床的時辰,就會準備好熱水熱茶,以及每日要穿的衣服進到元湛房間,伺候更衣洗漱。雖然在外一切從簡,但還是按照已經形成的習慣,做好該做的事情。這會兒他和平常一樣推開元湛的房門,抬眼就看見薩摩穿著元湛的寢衣,正伏在他身邊叫他起床。先是一愣,馬上反應過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正要退出去,薩摩卻嗖一下跳下來,跑到他面前,一條胳膊習慣性地掛在他肩膀上,說:「張肅,拜託你件事兒,幫我去看看樓下有沒有一個綠衣服的姑娘守著,行不?」

張肅有些茫然地望向元湛,得到元湛點頭示意,這才得以退了出去。在凡舍上下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薩摩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見他進來,關切地問:「怎麼樣?」

張肅回答:「未見得有什麼綠衣服姑娘在啊,天還早,只有一個男客人在用早飯。」

薩摩輕快地道了聲:「謝了。」拉著元湛道:「趕緊走。晚了就走不了啦。」元湛也是一頭霧水的就被他拉下了樓。

樓下那個吃早飯的男客人正是三炮,見他們下來,打招呼道:「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兒?」

薩摩反問:「你怎麼一大早就在這兒?」一臉警覺。

三炮邊吃邊說:「大哥,我昨晚跑了一夜,覺都沒睡,這不是趕緊來填飽肚子就要回老大那裡報告了嘛。」

薩摩看他手裡拿著大餅,對元湛道:「我去拿點乾糧,我們邊走邊在路上吃。」說完就朝廚房奔去。

三炮張嘴:「哎,那個……」還沒來得及說,薩摩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薩摩又飛快跑出來,大叫著:「救命啊。」一路跑到元湛身後躲著。

只見一個綠衣姑娘拿著一把精緻的柳葉刀,惡狠狠地追出來:「你以為躲在客人房裡我就逮不到你了嗎?只要守著廚房,你就逃不掉。」

薩摩幽怨地望向三炮:「她在廚房守著你也不告訴我一聲。」

三炮一臉委屈:「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跑進去啦,誰讓你跑那麼快,怪我啊。」

此時依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元湛在中間打圓場:「這位姑娘,有什麼事好好說,不要生氣。」

那綠衣姑娘對他禮貌一笑:「這位公子,請你讓開,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轉而換了一副要吃人的嘴臉對薩摩:「給我滾出來。」

薩摩不情願地探出來,很是無辜地解釋道:「雙葉,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負責任嗎?」雙葉依舊惡狠狠地說。

「那你想怎麼樣?」

雙葉走近他跟前,刀尖正對著他的喉結,一字一句:「兩個選擇,要麼你賠我,要麼把你自己賠給我。」

元湛聽不出來這兩個選擇有什麼區別,怎麼聽都是要薩摩陪著她的意思,一臉困惑。

三炮和薩摩卻無比驚恐地對視一眼,腦子裡論浮現出自己變成一具屍體躺在解剖台上,被雙葉拿著刀從頭到腳割過來切過去的畫面,不覺頭皮發麻。

薩摩立刻乾脆地道:「我賠你,現在立刻馬上。」說著拉起雙葉飛快走出了凡舍。

元湛雖然莫名其妙,但約摸也能看出點端倪,大概是薩摩惹了這位雙葉姑娘,人家生氣,找上門來了。不過,這個雙葉到底是誰?和薩摩又是什麼關係?薩摩又是怎麼惹到她了?又是要他負責又是要陪她?因為有了前兩次烏龍事件的經驗,這次可不願再按字面意思瞎想,於是問三炮:「這位雙葉姑娘和薩摩怎麼了?」

三炮像躲避瘟疫似的:「元公子啊,我知道你和薩摩要好,很關心他,不過那兩個人之間的事,咱們這些外人最好別摻和,誰摻和誰跟著遭殃。」說完,禮貌地道了別出去了。

元湛不由得眉頭微皺,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人沒錯,可是剛才三炮說的是「咱們這些外人」,那就是把他自己也算在外人的行列里了。按他那意思,雙葉和薩摩不是外人了?元湛再怎麼提醒自己不要鬧烏龍,還是禁不住心裡有些堵。就想著,等薩摩回來問清楚就知道了。

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三炮最先進來,和元湛隨意閑聊著。過一會兒傳來薩摩熟悉的聲音:「我們回來了。」雙葉跟在他後面一起進來。走到桌前坐下,薩摩又對元湛說了一遍:「阿湛,我回來了。」

元湛溫柔一笑:「就等著你們呢。」

此時雙葉也掛著禮貌的笑臉對元湛:「元公子,早上不好意思啊,在氣頭上,見諒啊。」

元湛道:「無妨。」

四娘端著菜上來,雙葉跳起來跟著四娘道:「四娘我來幫你。」一起進后廚去了。

雙葉一走,三炮就湊到薩摩跟前問:「搞定啦?」

薩摩一臉得意:「你看我的樣子像沒搞定嗎?」

三炮朝他豎起大拇指,薩摩繼續一臉狂妄:「其實雙葉很好哄的,不像紫蘇,看起來溫柔大方,善解人意,其實生起氣來根本沒辦法,到底是大小姐。」

三炮很不屑地冷哼一聲:「紫蘇才不會生氣呢,人家那叫有教養,有氣質。」說罷陰陽怪氣的:「像雙葉這種世間罕見的奇女子,也就你才有本事哄。」

薩摩看看四周問:「你老大和紫蘇呢?」

「大人物擺宴席,他倆自然去咯。」三炮解釋道。

元湛本就因為雙葉的事有些悶悶不樂,這會兒看薩摩一回來就和三炮討論怎麼哄女孩子,心裡更是不快,預感到這次恐怕真不是自己瞎想鬧的烏龍了。但面上還是一如往常,和大家說笑、喝茶。

菜上齊,大家都圍坐好正要開動,四娘好像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對雙葉說:「雙葉,你認真洗過手沒有?」

雙葉誠懇地回答:「洗過了呀。」

薩摩在一旁補充道:「放心,她自己洗過以後,我還親自抓著她的手又洗了好幾遍,絕對一塵不染。」

四娘這才放心下來招呼大家開吃。席間照樣一家人似的其樂融融,邊吃邊說笑打鬧。

忽然雙葉夾起一片豬肝,仔細端詳起來:「哎,這個豬肝……」話剛出口,只見薩摩飛快湊過頭去,一口把她筷子里的豬肝叼進嘴中,邊嚼邊說:「這是給你吃的,不是拿來看的,不吃就別看。」

「可是……」雙葉又要繼續說什麼,薩摩拿起一隻雞腿塞進她嘴裡,就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在場的除了元湛,都知道雙葉那麼盯著豬肝說出來的話,必然會專業到讓人沒胃口,於是對薩摩的舉動紛紛投來讚許的目光,然後一個個趕著夾菜給雙葉,把她的碗堆滿,叫她閉嘴多吃點。

然而薩摩那些舉動在元湛看來,真是再親密不過,越發證明了兩人不是外人的特殊關係,心中難免失落。

酒足飯飽,三炮先起身告辭說是要去接他老大。

薩摩白他一眼:「要去接紫蘇就明說,一天到晚的拿李郅當幌子。」

三炮掩飾著罵道:「我老大現在還是個傷患好嗎?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良心呢。」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四娘叫上雙葉去房裡看她新買的首飾。

薩摩對元湛道:「今天被雙葉攪了,明天真的出去玩兒,而且是阿瓦寨。我告訴你,你可有福了,你是第一個能去阿瓦寨觀光而不是被綁上去的外人。」

元湛興緻勃勃:「哦?是么?那我明天得準備多少金子才能活著回來?」

薩摩調皮地笑笑:「這次真是一分錢不用花,因為大家都去,四娘帶頭,有她在,只會有人送錢來,誰還讓我們花錢。」

元湛面不改色:「大家?」其實有點介意那個大家,因為他以為又可以享受和薩摩單獨在一起的時光。

「對啊,是這樣。明天呢,四娘帶我們進山,然後她一個人進寨子,李郅三炮紫蘇要到山腳的村子里打探一些情況,我和雙葉上山,就是寨子對面的聾山,上面好東西可多了。」說完他明知故問:「你要跟哪一路啊?」

元湛一如往常地微笑著:「自然是跟你。」

這時候,雙葉和四娘出來了,雙葉拿著兩根簪子問薩摩:「哪根好看?」

薩摩瞥一眼,很敷衍地說:「都好看。」

雙葉對著四娘開心不已:「我兩個都要了。」

薩摩立刻反應過來,對四娘抱怨道:「四娘,你怎麼連她的錢都賺。」

四娘一臉笑意:「我這是幫她省錢,這東西她自己去店家買,就不是這個價了。」

雙葉立即贊同:「就是。」

薩摩一臉無奈,心道:傻丫頭,被她坑了,還幫她說話。

隨即就聽得雙葉有些為難地對是四娘說:「可是我沒錢了,這個月的俸祿還沒下來呢。」說完兩個人眼巴巴看著薩摩。

薩摩如臨大敵,瞪著她們:「幹嘛?什麼意思?」

二人一起湊近薩摩,四隻眼睛好好看著他,雙葉眼裡的是撒嬌,四娘眼裡的是威脅。

薩摩馬上投降,不情不願地說:「知道了,從我工錢里扣嘛」。

那二位都滿意地笑起來。

薩摩一臉幽怨,對元湛道:「女人真是麻煩。」

元湛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

隨後雙葉把簪子收好,對元湛禮貌地打招呼道:「元公子,告辭了。」說完就往外走。

薩摩緊跟著對元湛說:「明天早上我來叫你啊,早點睡。」說著也跟著雙葉出去了。

元湛試探地問四娘:「這麼晚了,薩摩這是要去哪兒?」

四娘一臉習以為常:「還能去哪兒,雙葉那兒唄。」

元湛心中一聲嘆息。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在凡舍集合,整裝出發。四娘李郅紫蘇一輛車,薩摩元湛雙葉一輛車,三炮帶著幾個大理寺差官騎馬走在前面,丁甲丁申照例跟在後面。張肅原本也準備跟著去的,上回薩摩帶元湛出去,是剛到南城,他有很多瑣事需要安頓,加上原本以為只是一天來回,去附近郊外轉轉,就沒跟去,哪知道一去就是半個月,急得他每天跟四娘問這問那的。這回問清楚了真是一天來回,才放下心來,待目送馬車遠去,懷裡揣著要讓殷俊帶回金陵的信,去驛館給殷俊送行,順帶接收他留下來的那一隊護衛。

馬車裡,薩摩一如既往當著一個稱職的嚮導,他那張嘴,基本閑不下來,不吃東西,就不停說話,永遠不知道累。元湛原本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人,但是面對薩摩天南地北的亂侃,非但不覺得煩,而且聽得津津有味,發自內心的覺得很有趣。

說著說著,一旁傳來雙葉一波接一波的哈欠聲。

薩摩轉頭瞪著她:「你怎麼回事?這才剛出門就困成這樣,待會兒還要爬山呢。」

雙葉疲倦的小嘴一嘟,抱怨道:「還不是怪你,昨天晚上不讓我睡覺。」

薩摩立即反駁:「譚雙葉,你把話說清楚,到底誰不讓誰睡覺了?」

雙葉絲毫不讓:「誰讓你管不住自己的嘴?」

薩摩又反駁:「我哪兒知道你那麼小氣。」

兩人旁若無人地爭執起來,任何一個人坐在邊上都會無比尷尬,更何況元湛是那個對薩摩別有用心的人。他坐在那裡,如坐針氈。心道:西域不但民風彪悍,而且風俗竟然如此開化了嗎。還是這兩個人都沒什麼隱私意識,臉皮夠厚,才旁若無人地說著男女之間的私密之事。

沒幾個回合,薩摩投降:「好好好,我的錯,你現在趕緊在車裡睡一會兒吧,免得上山了又折騰我。」說著坐直了身體,放平大腿,對雙葉:「請吧,姑奶奶。」

雙葉理所當然地倒頭,枕著薩摩的腿閉上眼睛。

薩摩沖元湛不好意思地笑笑,輕聲道:「我們不吵她,讓她好好睡一會兒。」說罷低頭看著在他腿上睡著的雙葉,一隻手還攔在她的肩膀處,怕她一個不小心就從凳子上翻下去。

元湛坐在對面看著薩摩這樣細心呵護著雙葉睡覺,心中說不出的失落。這回真是沒什麼誤會了,即便他再怎麼希望這次也是烏龍,但是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也只有聲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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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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