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深宮往事（14）

楊帆隨那名太監來到後堂里，穿過一條光線較陰暗的甬道后，便到了驗凈室前。只見兩名小太監守候在驗凈室門前。

那名司禮太監低聲對兩名小太監說道：「這孩子名叫楊帆，是刀兒胡送來的。」

兩名小太監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左邊那名小太監帶楊帆走進屋裡。

驗凈室是間狹窄的小屋，雖是大白天，又正當夏日，卻門窗緊閉。不過，因為房屋四周都有松樹遮蔽的緣故，所以雖未開窗，屋裡卻甚陰涼。

一個六十歲上下的老太監正孤獨地安坐在一把竹椅子里，兩眼閉著在打盹。

不知為何，這名老太監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和神秘感，就像這間驗凈室一樣。

小太監低咳一聲，輕聲說道：「安公公，他叫楊帆，是刀兒胡送來的，煩您給他驗凈。」

安公公聽見楊帆名字，不知為何，身子竟微微一震，睜開眼睛，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楊帆。又對那小太監道：「你先出去吧。」

小太監出去后，楊帆這時也已打定了主意――到此地步，也只能實話實說了，如果他要對自己不利，那自己只能先下手為強，將他打昏迷，然後奪路逃走。至於能否逃脫，被抓住后將是什麼下場，都已也顧不得了。

他躊躇小會，終於小聲說道：「安公公，我求你別讓我通過，我不是自願要凈身的，而是被人……」

按理，安公公聽見一名孩子向自己提出這樣奇怪的要求，會非常吃驚，但讓楊帆感到奇怪的是，安公公臉上卻絲毫沒有吃驚的意思，甚至好象根本沒聽見楊帆在說什麼話似的，只是垂眼默默喝茶。

楊帆反而因為驚訝忘了說話，怔了一下才又說道：「安公公……」

安公公不答，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將一隻小指伸到茶杯里，輕輕一挑，一片浮在茶水上面的茶葉，忽地射向楊帆，不偏不倚，正中楊帆啞穴。

楊帆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撞在一個武林高人手中！正想反抗，忽聽安公公低聲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這番話會帶來什麼後果？」

楊帆啞穴被封，不能回答。以前他在一些武俠電視劇里看見過武林高手點人穴道之情節，知道一些武林高人，內功到了很深地步后，摘葉飛花也能傷人。心裡只當是在演戲，並不當真，哪知自己竟然真的遇見了這樣一個點穴高手！

安公公本也不需他回答，他看著楊帆，自問自答道：「你這樣做的結果，不但會害死你自己這條小命，還會害死刀家莊全莊上下二百多條性命，以及那名因為你而被人偷走孩子的可憐的王師傅一家三口！」

楊帆聞言全身一震――倒不是因為自己會害死那樣多人而吃驚，而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竟然早就知道他沒有凈身的秘密！

安公公輕嘆一聲，對楊帆附耳說道：「跟你說一個秘密：你見到過的那兩個戴面具的人也是太監，都是我的乾兒子。給你送紙條的人也是他們哥兒倆。」

楊帆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段時間以來，他對於那兩個神秘的面具人做過千百種假設和想象，卻從來也沒有想到真相竟會是這樣！

這個神秘的老公公到底意欲何為？

難道他與刀家莊有什麼深仇大恨，所以故意安排我這個沒有凈身的人，混進宮裡，以便假借皇上之手，達到誅滅刀家莊九族的目的嗎？

可是，就算刀家莊難逃滅族大難，公公自己身為驗凈太監，也肯定其罪當誅呀！

難道他為了滅掉刀家莊，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了嗎？

見他呆若木雞的樣子，安公公苦笑一下，又低聲說道：「隔牆有耳，現在不是說話時候。放心，我自有安排。」

安公公也不知是忘記給他解穴了，還是本就沒有解穴意思，牽了楊帆的手，來到前面大堂上。先向堂上兩名司官請了安，然後跪下說道：「楊帆已凈身，奴才願意畫押具結擔保。倘若日後發現被驗之人有冒名頂替或者閹割未凈之事，奴才願以首級謝罪！」

兩名司官當然不會想到有假，聽了這幾句套話后，也懶得開金口答對，只微微點了一下頭。

於是安公公便站起來，拿起案頭上面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在印就的結紙上面簽字畫押。

楊帆獃獃地站在那兒，心中思緒紛紜，不知如何是好。

安公公畫押完畢后，對神色獃滯的楊帆溫言說道：「孩子，你先下堂去罷，咱們在宮裡見面。你剛才請教的那些宮裡的規矩，到慎刑司后自然會有人教你的，不用著急。」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楊帆一眼，轉背離去。

楊帆獃獃地目送安公公出了大堂，直到聽見一名司官叫他出去的話后，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不安地走下了台階。

剛到階下，便被一名軍士帶領進了那個小院門裡。

楊帆在那名軍士的帶引下，穿過一個小花園，便到了一個大四合院里，只見魏芝張小毛等二十餘名先通過驗凈的孩子都站在院子里，並排站成兩行，院子里另外還有五名老太監和十名掛刀佩劍的錦衣衛。

那名老太監見楊帆進來，說道：「快站在隊伍後面，注意不要暄嘩。」

楊帆走到彭小完後面，納悶地站了一會後，忍不住小聲問前面的彭小完：「我們站成隊做什麼？」話一出口，才驚覺啞穴已經解去。

「等滿五十人後，就去內務府慎刑司。」

「去慎刑司？不進皇宮嗎？」

「聽他們說，進宮前要先在慎刑司里住一段時間，學習一些宮中的規矩。」

「別說話！」那名白胖的老太監聽見兩人嘀咕聲，威嚴地看向他們。

兩人不敢迎視，心虛地低下眼去。

大家站在院子里默等了一個時辰左右後，才終於等到第五十名新太監到來。於是在一名老太監和五名錦衣衛的帶引下從院子東邊那道院門出去。

到了門外，只見外面是一條深長寂靜的小巷，兩邊都是高逾四丈的紅色高牆，小巷本就狹窄如羊腸，夾在兩道高牆中間，更顯狹長局促。

太監們帶引大家跟著這條小巷向前行了大約兩柱香時間后，便到了慎刑司後門。

兩名小太監守在門口，見到眾人到來，與為首那名老太監說笑兩句后，便將新太監們帶引進院里。按順序安排進各間廂房。

接下來半個月里，大家都住在慎刑司里，跟著三名老太監學習宮廷禮儀和宮規宮法。怎樣跪，怎樣磕頭，怎樣回話……這些繁文褥節雖然枯燥，但每名孩子都學得十分認真，因為他們知道這些東西學得好與不好，不但關係到進宮后的前程，甚至關乎性命。

其中一名姓羅的老太監在開始訓練之前便很鄭重其事地說了：「宮中的規矩甚多，大家要認真學習，如果進宮后應對進退出了重大差錯，輕則要受體罰，重則要掉腦袋。」

在大家學習期間，每天都有新太監被送進來。每有一批新太監到來，羅老太監都要將這些內容向剛來的小太監們講解和演示：

「……你們別看這下跪，其實也有講究，不能亂來的，大家注意看我的動作：先跪左腿，后跪右腿，跪下去后，衣服袍子的下擺不能褶在腿下面。

「還有，主子問話時，何時可以抬頭看主子，抬頭后眼睛該往哪兒看，也是有規矩的，不能亂看……」

他一邊講解，一邊反覆向大家示範。

那些早學幾天的新太監們雖然都已學會了這些基本的禮儀規矩，但每次老太監給新人講演時，他們仍會自覺地站在一旁，很認真地學習。

楊帆開始一二日還很不安分，想趁夜裡逃走，但每到夜晚，前後院門便會鎖上，而院牆高逾四丈，別說楊帆，就是一個尋常的武林人物，也休想飛得上去。

楊帆見一時無計脫身，只得隱忍和自我安慰：「車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安公公不馬上向人透露出我是一名假太監的秘密，我一時半會想不出辦法也不打緊，我做了太監后，今後總有被主子派出宮外辦事的機會，那時再逃跑也不遲！」

又想：「現在我感覺苦惱不安，也許今後脫身後回想起來，也很有趣呢！不管怎樣，總算闖進了森嚴神秘的皇宮，能在宮中住上一段日子，也未必不算因禍得福的事情。」

這樣一想后，心情頓時開朗了許多。他本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少年，明白到事情並不似想象那樣可怕和絕望后，畏懼心大減，好奇心隨生。於是也和大家一起，認真地學習宮廷禮法規矩。

如此過了半個月後，內務府終於派了一名姓李的老太監來接引他們進宮。

這位李公公和大家寒暄幾句后，正色說道：「大家這段時間跟著羅公公學了不少規矩禮法。但是，光憑這十餘天的學習，還是遠遠不夠的。你們別小看了，其實服侍主子也是一門學問，梳頭、端茶、斟水、擺膳、請安、遞東西、以及傳話、回話等等，每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裡面，其實都有可以學習的東西。當然，這些東西不是短期內便能全掌握的，更多的要靠你們今後自己去體察和琢磨。今天我就帶大家正式進宮。」

眾人雖然早就盼著這一天到來，但聽說今天真的就要進宮后，卻又是喜悅畏懼參半，心情都有些複雜。

李公公說完話后，便帶大家離開了慎刑司。跟著一條筆直的長巷向皇宮方向行去。

這次皇宮雖然新招了三千名太監，但這三千名新太監並不同一天進宮，而是分批入宮。楊帆他們算是第一批，一共兩百人。

大家在李公公的帶領下，離開慎刑司后，行了約莫兩柱香時間，便到了午門，大家從午門旁邊一道小門進去，亦步亦趨地跟著李公公，如行迷宮一樣，在森嚴安靜的重檐深閣巷子衚衕間穿來穿去。

一路上但見宮中千檐萬宇，文彩輝煌，樓閣高聳，殿角玲瓏，迴廊曲折，華廈參差，都是不住唏噓。曲折數轉，才終於到了一個大殿前面的小廣場上。

李公公停下后，叫大家都跪下來等待主子的挑選。

大家跪在地上，不安地等了一會，忽聽環佩叮噹，有一群人向他們行來。幾名膽子稍大一些的新太監忍不住偷偷抬起眼來張望，只見一名四旬年紀、華貴雍容的中年婦人在一群華衣繽紛的宮女簇擁下正沿著大殿左邊一條甬道冉冉行來。

孩子們雖然好奇，但都猜出對方身份一定十分貴重，不侍她們走近，忙又低下頭去。

這群人到了眾人跟前後，一時沒有說話。寂靜有傾，才聽那名婦人對李公公說道：「嗯，這些孩子看起來都還懂規矩，不錯，你把牌子給我瞧瞧。」

李公公討好地道：「多謝皇後娘娘！奴才也覺得這批孩子還不錯。」

眾孩子雖然也隱隱猜到對方可能就是皇后，但證實猜想后還是俱感吃驚和忐忑。

一些有野心的新太監更是又緊張又期盼，暗暗在心裡祝禱：「求菩薩保佑，讓皇後娘娘把我選上！將我留在皇上或者皇後身邊！」

皇後接過李公公遞過的一塊寫了大家姓名的牌子，隨意點了幾個自己覺得順眼的名字。

每叫到一個名字，這人便立即抬起頭來回話。

但連點了五名新太監名后，皇后都不甚滿意，於是索興不再點名，拿了那塊牌子走進太監當中，邊行邊觀看各人。

她走到魏芝面前後，忽地停下，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魏芝見她問自己，登時緊張害羞得臉紅過頸，抬起頭來顫聲答道：「回……回皇後娘娘的話，我……奴才名叫魏芝。」

皇后見他模樣和神情都像個小姑娘，微微一笑，對李公公道：「這個孩子我要了。」

李公公獻媚地笑道：「皇后要他，是他天大的的福氣！」又對魏芝說道：「還不快謝皇後娘娘！」

魏芝倒吸口涼氣，有些驚惶無措地叩頭謝恩道：「多謝皇後娘娘！」

皇後點點頭，隨又前行。挑選了好一陣，才又挑中十七名可心順眼的新太監。然後對李公公說道：「好了，其餘的就交給羊總管，分派到各個處所去吧。」吩咐完后便帶著宮女們離去。

李公公待皇后出院后，方才說道：「剛才被皇後點名留下的人留下來，其餘的人跟我去見總管大人，聽候分配。」

魏芝雖然為自己這樣好運氣而激動興奮，但見到好朋友彭小完沒被選上，心裡又有一種失落和孤獨感。見到大家離去時，與彭小完對視一眼，雖沒敢交談，但彼此眼晴里都有幾分惜別之意。而楊帆張小毛等人和他交情一般，所以大家只朝他無聲一笑，以示祝賀。

兩司官員在驗凈完畢后，便已將所有新太監的姓名呈送給內務府總管大臣，楊帆等人到后，內務府便按他們各自的年歲、相貌情況做了分派：

年輕而又相貌較好者都備文派司官送交大內宮殿監辦事處，由宮殿監督領侍（即總管太監）分配工作。這些太監也就是所謂的「內廷新補太監」。

而其中一些中年者則分配到各行宮或各處壇廟、陵寢地方去當差，也就是所謂的「外圍太監」。

而把其中年紀較大、相貌又不佳者留在內務府當差，也就是「聽差太監。」

楊帆、彭小完、張小毛、高朝暉四人年紀相貌等條件相差不大，所以都有幸成為「內廷新補太監」，只是大家最後分配的處所不一樣：

彭小完、高朝暉二人分別被安排到熟火處（專司柴炭）和御膳房（專司上用膳饈、各宮的饌品及供獻等），而楊帆和張小毛兩人則被安排到打掃處（專司洒掃、清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