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看件伢兒隔河對歌
第十六章看件伢兒隔河對歌
成雙成對的八哥，不時落在牛群背脊上，蹦跳鳴叫，牛群不予理會，更不像往日那樣相互追逐嬉戲，發生角斗。只偶爾抬起犄角多擦一下身上發癢的地方。忙碌奔波了一個春插，身子累，四肢乏，肩膀上磨出了紅肉。如今，能安閑自在地品嘗堤坡上的青草，就是極大的滿足。
牛兒的安份守紀，就是看牛伢兒的歡樂痛快。
彩波提著小桶子，拿著小撮箕，從上丘田跑到下丘田，在月口裡捉上水泥鰍。絕早，媽媽去滄港鎮賣水芹菜，順便買回了豆腐。泥鰍燉豆腐，味道蠻好。
明志光著手，嘴裡含根竹枝丫，睜大眼睛在田塍上尋找黃鱔眼。
他彎下腰身，擺開八字勢，左手堵住出眼，右手伸入進眼，一眨眼的工夫，就抓出了一條黃鱔，竹枝丫穿進它的嘴巴，提在手上。有時抓出的黃鱔筆桿粗，他就順手拋進田裡。他覺得這小東西捉了太可惜，一斤換不回三個油粑粑。
荷妹肩挎篾簍子，在被水淹了的田裡撿螺螄。將這些小小的生命放進開水鍋里煮死，用大鼻子針挑出殼裡的肉，提到滄港鎮的自由市場上賣，三角錢一斤，城裡的人搶起來買。她要用撿螺螄換來的錢，交足這期學費，買回作業本和筆。
水牯打著赤膊泡在小港里，將五條刁子網連成一線，橫切整個小港。
他跑到上游，手腳打得水花四濺，嚇得覓食的游刁子，成群結隊的往下游奔去，鑽入他的網眼。
他彷彿覺得網的不是一尾尾游刁子，而是一枚枚銀角子。他打算靠自己的雙手，多積攢一點錢，進城裡的大醫院診好自己的剪嘴巴，省得開口說話就結結巴巴，惹得夥伴們取笑。
水欣竹手握蝦推。
江可東提著籃子。
他倆專找水裡長了絲草、浮萍的地方推蝦子。
水欣竹躬著身子，將蝦推推下水，然後平托著拖回來，連草帶泥匡在地下。
江可東蹲下去，雙手扒開絲草泥巴，選出一個個渾身透亮的蝦米，和一隻只渾身彤紅，伸著劍柄的老蝦公，丟進籃子里。
每逢春插和雙搶以後，水欣竹就要自己推蝦子，磨蝦漿，偷出家裡的雞蛋拌在一起，餵養青毛牯。
「喔叱！遭瘟的傢伙！還不跟老子轉去！」
忽然，大家聽見明志的吆喝聲，不約而同地掉轉腦殼，朝堤上望去。只見蘆毛牯昂著頭，奔向堤腳下綠油油的稻田裡。
明志提起一串黃鱔，打起飛腳，跑過幾條田塍。
蘆毛牯走到田邊，伸出大嘴，正要撈吃，看見跑過來的主人，急忙撒開四蹄，「咿呀，咿呀」地朝堤上跑去。
明志追上去，在它的屁股上猛拍幾巴掌，直到把它趕到外河堤坡上，才停止追逼。
明志站在堤面，喘了口氣，朝對河望去，呵，碧綠青翠的田野上，一隊牛兒朝河堤上走來，那不是康家月的看牛伢兒嗎？
他掉轉身，雙手捲成喇叭，對著湖裡大聲叫喊：
「快來呀！快來呀！」
這聲音，傳到彩波、荷妹、水牯的耳朵里，他們丟下手裡的活兒，像射過來的利箭。
水牯腿長勁大，第一個登上堤面。
彩波、荷妹也相繼來到。
明志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對岸，對夥伴們說：
「那些小傢伙，上次仗著人多，對歌壓倒了我們。今天，我們不把他們打敗，不算好漢。大家有信心沒有？」
一聲齊展展的回答：
「有信心！」
明志說：
「哎呀！欣竹和可東還沒有來。」
他望了何婆橋一眼，對荷妹說：
「你跑去喊他倆。欣竹不來，我們今天又會吃敗仗。他肚子里裝了好多看牛伢兒歌，聲音又響亮，一個當我們幾個呢！」
水牯說：
「他，他聽到我們對歌，就會趕起來唦！對河的伢兒上堤了，架勢吧！」
果然，康家月的看牛伢兒上了河堤，跳下牛背，有的把牛繩系在牛頸項，有的把牛繩挽在牛角，有的把牛繩搭在牛背，讓它們在堤坡上自由自在地啃草。
河這邊，看牛伢兒們在堤面上整整齊齊地坐成一橫排。
明志小手一揮，喊聲：
「預備！唱！」
大家張開小嘴，高唱起來：
對河的伢兒嘛啰哩，你是聽啦啰！
河裡有個嘛啰哩，水魚精啦啰！
晚上爬進嘛啰啰哩，你屋裡啦啰！
同你那個嘛啰啰，一床睏啦哩哩啰！
河那邊，康家月的看牛伢兒，也在堤面上整整齊齊地坐成一橫排，朝這邊對起歌兒：
對河的伢兒嘛啰哩，你聽到啦啰！
堤上來個嘛啰哩，叫叫子啦啰！
叫得你爹爹嘛啰啰哩，睡不著啦啰！
叫得你媽媽嘛啰啰，心裡跳啦啰啰哩！
看牛伢兒對歌，不知是哪個朝代流傳下來的體統，個對個，雙對雙，群對群，選擇隔溝、隔港、隔河的有利地形，隨口編一些粗俗的詞兒和腔調，你唱一段過去，他唱一段過來，誰的詞兒編得快，唱得響，內容又挖苦，誰就算贏了。輸了就得讓開草場。
這時，碧蓮河兩岸的看牛伢兒，唱著，唱著，站了起來，邊唱邊拍，邊唱邊指，邊唱邊朝對方甩土坷垃。
「住口！」
突然一聲大喝，大家吃驚地回過頭，只見水欣竹兩隻晶亮的眼睛瞪得溜圓，瞳孔里閃著火星子，朝他們揮舞捏緊的拳頭，大聲吼道：
「你們沒有爹爹？沒有媽媽？是樹木口裡榨出來的呀！住口！不許唱！」
夥伴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那意思是說，他平常不是領頭唱嗎？今天怎麼啦？
這時，江可東肩背蝦推，手提半籃蝦子，從堤腳下爬上來了。他笑著說：
「欣竹你莫發火啰！」
沉吟了一會兒，水欣竹放下提起的拳頭，平靜地說：
「夥伴們！這號痞里痞氣的看牛伢兒歌，從今往後，誰也不許唱了！」
水牯噘著嘴說：
「過去你為什麼領著唱？」
水欣竹說：
「過去歸過去，如今是如今。」
明志問：
「如今要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