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從別處即成灰

第三卷 心從別處即成灰

第三卷

心從別處即成灰

第十九章木鳥

自打那次由宮中回府,一連數月也未見有宮人傳話召顧連城入宮,因此這段日子她過得平和安穩,而且人偶秘術的鑽研也頗有進展,這令她心情頗佳。再加之齊澈待她不再如往日那般冷漠寡淡,閑暇時候也常來殿中走動,二人相處時竟彼此平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轉眼已是寂寥蕭瑟的冬日,近日來更是狂風肆虐,風聲如惡鬼嗚咽般直入人的鼓膜,這才一夜的功夫,院中的草木便被摧殘了大半,就連一直盛放的晚菊也凋零了一地。

這幾日皇帝龍體違和便免了早朝,加之朝政之事不多,齊澈也樂意落得個清閑。一大清早用了早膳后便與顧連城坐於內室窗邊對弈。顧連城小時雖被雲娘逼著學了些兵法布陣之術,但棋藝卻是不佳,因此幾盤下來,她總是輸得凄慘,無奈之下只能在棋盤上動些手腳。對於她這些小伎倆,齊澈卻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不過是閑來無事以下棋來打發時間,更何況她耍的這些不傷大雅的小手段讓他覺得新奇有趣。

二人正玩得盡興,忽聽見窗邊傳來一陣敲擊聲,顧連城轉頭一瞧,頓時嚇得面色一白。隔著雨過天晴色窗紗,她瞧見一隻鳥正輕啄著窗框,發出「篤篤」的聲音。不用多瞧,這隻鳥必定是雲娘的聯絡用具,可今日偏偏不湊巧,竟然在齊澈眼皮子底下出現。

「沒想到這大冷天的,京中竟還有鳥兒逗留。」齊澈心覺好奇,便伸手開了窗,而那隻木鳥竟順從地停在了他的手中。

齊澈縮回手打量了這隻做工精巧的木鳥,不由覺得驚奇,便將那鳥遞到顧連城面前笑說:「你瞧瞧,這竟是只木頭所制的鳥,若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想那宮中能工巧匠也無法製成這如活物一般的東西來。」

顧連城心內有些恐慌,卻只有強作歡顏地打量著他手中栩栩如生的木鳥說:「王爺莫非是看錯了吧?這隻鳥靈動自如,怎麼會是木頭所制?」

齊澈只道她是個懵懂,伸出捉住那隻鳥遞到她眼前:「你且仔細瞧瞧,再用手摸摸,這鳥並無溫度,而且羽毛也硬如木頭。你再看看它的眼睛,雖然可以靈活轉動,但也只是木頭雕刻塗漆而成,並無活物那般清亮明澈。」

顧連城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暗想若再敷衍下去只怕惹他疑心,只好伸手摸了摸鳥背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回道:「王爺真是好眼力,不過只瞧了這麼幾眼便看出了其中端倪。不過能將木鳥製成如活物一般的工匠想必這世間難尋吧?」

齊澈盯著手中的木鳥,若有所思地說:「古書上記載,早在西周穆王時期便有異域奇人制出栩栩如生的人偶,那人偶能歌善舞,內臟、皮毛皆是死物所制,令人嘖嘖稱奇。可自那以後,史書上再未有過類似人偶的記載。不過後世亦有相仿技藝傳出,大多是用於徵戰的機關、機甲之術,想必那般高超的技藝也並非凡人所能習得的。」

「哦,天下還有這等奇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顧連城故作認真地聽著,聽罷便伸手取過那隻木鳥笑說:「我瞧著這隻鳥靈動可愛,不知王爺可否割愛?」

齊澈見她笑得天真無邪,模樣俏皮可愛,莫名覺得心動不已,便爽快地答道:「這也不過是天外飛來之物,你若是喜歡就留下玩吧!」

齊澈倒是心細,為防那隻木鳥飛走便命人取來了鳥籠,將那隻木鳥放入后便懸挂在了內室窗邊。那隻鳥雖然為木頭所制,卻也像有靈性一般乖巧可愛,偶爾發出幾聲悅耳的鳴叫,逗得伺候在旁的寶珠寶嬋樂不可支。而顧連城卻為這鳥被外人發現之事覺得頭痛,待齊澈走後,她有意支開寶珠二人,忙從籠子里將木鳥取出,撥弄了幾下鳥喙,隨即便聽雲娘的聲音傳出。

「連城,漳國王上得了秦仲輔佐之後野心漸露,這一年來肆意侵犯吞併鄰國,看來是所圖非小。照此看來,不久之後必會覬覦天朝富庶國土,而今千機門已散,你師父平生收徒不足十人,除了你之外,小有成就的也不過是秦仲一人。上次我說之事,你不防再考慮考慮。你要知覆巢之下無完卵,切不可貪圖一時的安逸!」

顧連城耐著性子聽完雲娘的嘮叨,內心並無多大的觸動,她所關心的唯有鑽研秘術。那些國家紛爭、朝權爭奪,與她何干?聽罷,她撥動著鳥喙回絕了雲娘的提議,便悄然鑽入內室搗鼓起她的人偶來。如今她所制人偶相貌如真人一般,只是動作尚不算靈活,只能舞不能言。憑著她所學的機關之術令這人偶行動倒不足為奇,只是人偶若要能言善道,還需她多加鑽研。千機門的人偶秘術始於西域,據說當初門派祖師方外雲遊時偶然所得奇門異術,當初門派弟子稱之「復魂術」。之後數百年,能習得此術者不足五人,因此後來這「復魂術」便漸漸失傳,直至現今,門中尚無人能參透此術。如今顧連城照著當年得到師父親授的心法與千百年來流傳下的殘缺書冊製成了人偶雛形,然一些缺失的部分工藝技巧皆靠自行領悟鑽研。她所制的蟲子、鳥獸均可鳴叫咆哮,雖說仿人說話與這復魂術奧秘相近,但人語複雜,斷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完成,的確令她覺得心急卻又無奈。

得雲娘消息之後,顧連城雖然未曾理會,但內心卻無法像往日時那般平靜。既然秦仲已前往漳國輔佐漳王,那麼她是否不必再東躲西藏?那麼她是否可以找個機會離開京城回北漠?一想到離開,她忽然又心生不舍,在這府中待了半年之久,這裡的人、這裡的物,總讓她覺得感慨。也許是安逸太久了,讓她失去了獨自奔波的勇氣;也許是捨不得齊澈偶爾的溫存體貼,忘不掉他柔和的俊顏。可是他心中只容得下鄭錦瑟一人,她既不能選擇為情所困,更不會拋棄自由,她也想同樣想念北漠的凜冽的風沙,想念小鎮街邊販賣稀罕玩意兒的濃眉碧眼直鼻的異域商販,想念那些與師兄弟們嬉笑打鬧的日子,想念師兄秦仲牽著她走過的每一條小巷,想念他給她買過的花鈿、可口的小食……

第二十章疑竇

皇后召見顧連城入宮的消息是齊澈親口所傳,那時顧連城正因無意間讓那隻木鳥飛走而自責。她只是作戲,而齊澈卻當了真,說出了消息剎那,他心頭湧上了愧疚之意,若是當時他能夠回絕皇后,或許她就不用再心驚膽戰地入宮周旋了。在他眼中,顧連城就是個純真憨直的女子,純凈得如同潔白無瑕的美玉,雖然未經打磨,但由里到外天生便有一副好品相。與她相處得越久,便越不敢注視她那雙純真澄澈眼眸,好似一不經心便會溺入那雙墨染一般的瞳眸中而無法自拔。

「入宮?」顧連城一聽「入宮」二字,頓覺心慌意亂,手中的鳥籠也失手打落於地。

「說起來你也好久沒入宮拜望皇后了,昨兒個皇后還問起你來,我想著這已近年關,也該前去宮中問安了。」齊澈心知她如此慌亂的原因,卻也不願點破,只能是軟語相勸。

顧連城深覺自己方才舉止有些失態,忙撿起地上的鳥籠笑說:「皇後娘娘一向待我不薄,明日理當備些禮物前去問安。」

她邊說邊站起身向立於窗邊的齊澈走去,在離他尚有兩步遠時站定。她望向他的目光遊離不定,最終卻落在了窗外那株怒放的臘梅上。她答應楚雲要做好分內的事情,更不想惹齊澈疑心。方才她的失態也許會齊澈心內生疑,她必須要抓緊時機挽回這不利的局面。稍稍定了定神,她開口說道:「其實有些事情我與王爺早已是心照不宣,如今我想說的是,既然我嫁入了王府,便已放下了那些前塵往事。往日皇后待我親如姐妹,她的這份恩德我唯有記於心間。之所以近來推託著不願入宮,是唯恐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現今雙璧斗膽求王爺一件事,若是可以,可否請王爺放下心結?」

齊澈倒是沒料到她會在這樣的場合說出這樣驚人的話來,且不說她不是真正的楚雙璧,就算是真的楚雙璧也決不會在他面前說出這樣的言語來。他用驚愕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心中卻是好奇涌動。這些日子他一直不願點破她的身份,而現在,卻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平常看她的舉動做派,儼然不像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但數次聽她說出耐人尋味的爽快之言,便覺她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尋常女子。

望著面前陌生而熟悉的面容,他有幾分迷惘,亦有幾分傾慕,餘下的還有幾分眷戀,卻不似當初他與錦瑟的那種愛深情濃,或許這份感情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敬重之意。

「那麼你說本王該如何才算放下心結?」他緩緩地走近她,俯頭貼於她耳邊輕問。那一瞬,她身上散發的一股甜香拂過他鼻尖,撩撥著他的心弦。

「坦然接受現今的一切,便算是放下心結。」對於他這親昵的行為,顧連城覺得有些不適,邊說邊悄然退後了一步。

齊澈鮮少見她一副鄭重的模樣,心中的好奇更盛,一種異樣的情愫掠過他的心田。他大步走向她的身邊,玩味的目光直視著她清澈如潭的雙眸,唇邊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的意思可是讓我面對現實,接受所發生的一切,甚至包括你?」

他最後一字咬得極重,顧連城就算是再過愚鈍也聽出了其中用意。想必方才她措辭不當,讓他有所誤會,可現在她卻想不出合適的話來解釋,支吾之時,他已環住了她的纖腰,只那麼輕輕一帶,兩俱身軀已然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一起。

「你果真想我放下心結正視了一切嗎?」齊澈低聲而問,言罷,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眉間。

「是……卻也不是,有時我會想,若是一切都能夠恢復如初,我寧願付出一切。可是那只是天真幼稚的想法,再是如何祈求上天卻也無濟於事,與其被心魔所縛倒不如坦然接受現實。這種淺顯的道理,想必王爺不會不明白吧?」顧連城無法忍受這種尷尬的曖昧,卻又掙脫不了他的懷抱,只能將頭一偏、雙睛一閉,語速極快地說出內心所想。

「好一番淺顯易懂的說辭,楚雙璧,我以前可真是小瞧了你!」齊澈見她緊張得漲紅了臉,便也不再糾纏,鬆開雙臂放她自由。只是未等她鬆了口氣,卻又意味深長地添了那麼一句:「楚雙璧,你莫不是還有個胞妹?為何現在的你與我之前所見判若兩人?」

顧連城聞言心內大驚,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恐慌抬頭望著他故作鎮定地答道:「王爺真是會說笑,楚家唯有雙璧一女,哪裡能多出個妹妹來?這一年多來經歷了這麼多事,雙璧再是懵懂無知多少也該有些領悟。」

齊澈見她說得情真意切,心中暗道楚雲真是好眼力,竟挑了這麼個能言善辯的女子來替嫁。他怔怔地望著她,見她面上雖是平靜,但緊緊攥著袍袖的手已然微微顫抖,於是輕嘆一聲說道:「明日辰末時分皇後於昭陽宮召見,現今尚有些時間,你且好生準備準備!」

言罷,他輕掃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出。如今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所編織的那些謊言,難道她所接受的事實便是替嫁入府嗎?即使是富貴榮華,但過的卻是心驚膽戰的日子,她是被現實所迫還是心甘情願?然而這些都不得而知。

第二十一章訣別

翌日清晨,顧連城一早起來便見窗外天色陰沉,灰濛濛的天空中濃雲堆疊,積了厚厚一層,隱隱泛著淡淡的紅,這正是降雪的徵兆。室內燃著上好的銀碳,火盆里紅彤彤的一片,比起窗外的天色,多少會讓人覺得喜興些。

寶珠寶嬋張羅著為她梳洗,絞盡腦汁地為她裝扮。顧連城心底已有了盤算,上次入宮雖然跟皇帝把話挑明,但這一次去一定要做個了斷。這幾月來,她聽聞他病了兩三場,這多少跟她有些關聯,外感風寒好醫,可是心病難治,須得她這個假的系鈴人前去解鈴。

寶嬋見這天冷,特意為她挑了件緋色纏枝蓮暗紋的錦袍,再配上同色的鑲白狐滾邊的斗篷,更稱得人面色紅潤。顧連城在銅鏡中瞧著那張讓她覺得壓抑的面容,心裡頭甚覺不快,抬手扯下外袍,挑了件寶藍宮裝換上,隨手拽過一件月白色的斗篷披了。不過是入宮做個了斷,何必穿成那副喜慶的模樣,反倒是不應景了。

青衣軟轎沿著朱雀大街走到了盡頭便是前往皇宮的路,轎夫抬著顧連城才走到一半,天上便洋洋洒洒地飄起了雪。起初不過是雪珠子,不出一會兒功夫便如扯絮一般簌簌而落,須臾,轎頂便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到了宮門,依舊有小轎前來迎接,引領的公公笑容古怪地撐著油傘接她上了轎。小轎沿著宮道曲折地走了許久,顧連城心中難免覺得不安,剛想掀簾而問,卻覺轎子已停。

「敬王妃請下轎!」一聲尖細的輕喚,那位公公已利落地掀了轎簾扶她下轎。

顧連城出轎一瞧,發現眼前並非是昭陽宮的宮門,而是一處偏僻的園子。她心中忐忑,剛想發問,卻見引她來的幾人皆已散去,除卻園中常青的松柏草木,只有白茫茫的積雪一片。

她獨自撐著傘原四處打量了一番,不遠處一所臨水而建的涼亭讓她覺得眼熟,再定睛一瞧,竟見亭中一抹明黃的身影。不知怎的,她突然心跳加快,不自覺地挪動著腳步往那亭子走去。

踏入亭中那一刻,她悄然掃了齊襄一眼,但見他不再是往日那身泛白青衣,而是一身明黃龍袍,較之往日的儒雅溫潤倒是平添了幾分威嚴肅然。

「你總算來了!」他垂首望著漸漸走近的她,緊蹙的眉總算舒展開來。

聽他的話語一如既往的溫和,顧連城稍稍鬆了口氣,終於敢抬起眼皮打量著他。望見他面色仍略顯蒼白,想來他病了數次的傳言非虛。她沒經歷他與楚雙璧那種刻骨銘心愛,所以不能體會那種相愛卻不能愛的感受,但瞧見他蒼白憂鬱的面容,只覺胸中一股痛意漸漸地蔓延開來。

顧連城上前施禮請安,他並未向往常那樣親手扶起,只淡淡地說了「平身」二字便再無其他動作。

「不知皇上此次召臣妾前來有何指教?」見他對她生疏了許多,顧連城覺得有些失落,但高懸的一顆心也漸漸放鬆下來。

齊襄並不答話,而是轉身望著欄外被薄雪覆蓋的冰面出神,隔了良久他才說道:「自那日你走後,朕想了許久,當日你所言都是對的。當初賜婚是朕親自擬的旨,如若當初朕執意不肯,想必老三也無可奈何。造成今日這樣的局面,錯不在三弟,而是在朕。那日你所說的話像是當頭棒喝,既然是朕把你指給了老三,卻仍是糾纏不休,讓你夾雜在我們兄弟二人的恩怨中受苦為難。如今既然是覆水難收,朕也不能再連累你了,今日別過後,往後最好就不要再相見了!」

「皇上能如此作想,知然是再好不過了。今日一別,但願我們後會無期!」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答案,顧連城卻沒有想象中的輕鬆,只覺胸口的痛意越發濃重。她覺得他有些可憐,也有些可恨,可是自古君王多薄情,像他對楚雙璧用情至深的又能有幾位?或許只有刻骨銘心地愛過,才能這般絕情的揮劍斬情絲吧?

踏出亭子之時,顧連城忍不住回頭相顧,見立於欄邊的那抹身影靜靜佇立著,孤單而寂寥,彷彿經歷了千年風霜。她撐著傘緩緩而行,簇新的鹿皮小靴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串串腳印,就如同此時亭中巴掌寬的欄杆上滴滴淚水落下的痕迹。

回府的時候寶珠前來相迎,說是齊澈在後院的落梅閣賞雪,請她一同前去用午膳。顧連城有些神思恍惚,隨意地應了聲便由她引著去了。王府的後院建在錦華殿之後,穿過了一道垂花拱門后順著朱紅的抄手游廊走到盡頭便可見兩扇落了鎖的朱漆大門。而今這門卻是大開著的,寶珠領她進了門,小靴踩在積雪漸深的雪地上發出「咯吱」的聲響,聽起來有些滑稽。

顧連城止了步子忍不住掩口而笑,寶珠聽見笑聲忙回頭相望,面上帶著的疑惑表情更引人發笑。她一時止不住笑,直笑得捂著肚子蹲下身,手中的油傘也丟落在地。

「今兒個王妃倒是遇到了什麼樣的好事,竟樂成了這般模樣?」寶珠見她笑得如此失態,也是忍俊不禁,忙走上前詢問。當她低頭望見顧連城發紅帶淚的眼睛這才驚慌失措地連聲問:「您這是怎麼了?笑著笑著竟又……哭了……」

顧連城被她瞧見了窘態,忙抬袖拭乾了眼淚自我解嘲地說:「你沒聽有句俗語叫『樂極生悲』嗎?我這是笑出的眼淚!」

寶珠見她自宮中回來便有些古怪,但又不敢開口詢問,對於這位王妃的往事她亦是心知肚明,所以更不願多嘴。

比起府中的其他建築,落梅閣有些特別,就如同是建在亭上的小樓一般。樓下構造與亭子無異,四周的樑柱粗圓異常,想必用的是百歲之上的樹木製成。樑柱上皆有精工雕刻的梅花圖案,沿著柱底蜿蜒而上。

寶珠領著她上了右側的露天樓梯到了閣中,推門打了帘子請她入內便躬身而退。顧連城抬手撣落了身上的雪珠子,這才定了定神環視了四周。但見齊澈著了一身青灰常服,坐於窗戶洞開的紅木雕花的桌邊自顧自地飲灑賞雪,恰有幾片飛雪飄入,落在了他散於鬢間的髮絲上。

「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全似玉塵消更積,半成冰片結還流。光含曉色清天苑,輕逐微風繞御樓。平地已沾盈尺潤,年豐須荷富人侯。」聽見門邊的動靜,他仰頭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似醉非醉地吟了朱灣的《長安喜雪》,飲罷轉頭眼神迷離地望著她笑道,「今日落了難得一場好雪,何不來一同飲酒賞雪觀梅?」

第二十二章試探

顧連城走到桌邊坐,接過他遞上的翠玉酒杯啜了一口道:「王爺真是好興緻!」

齊澈並不接話,俯頭打量了她半晌才道:「可是在宮中受了什麼委屈了?怎生哭得像只紅眼兔子?」

「並未曾受什麼委屈,不過是去道了個別。」顧連城故作輕鬆地答了,取過酒壺將酒杯斟滿,緊接著一飲而盡。

「道別?」齊澈扯了個古怪的笑容,對著窗外的漫天飛雪說道,「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依皇兄的脾氣,怎麼會輕易放棄?」

顧連城一連飲了數杯,酒意很上快上涌,只見她以肘支面,眼神迷離地望著他笑說:「不是有句老話說好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連成佛都那麼容易,想放棄的話也沒什麼好難的,最重要的便是放下心魔,不再糾纏於往事便可!」

齊澈聞言仰頭而笑,笑罷他定定地望著她低聲而問:「本王真是好奇你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讓他放棄的?倘若真那麼容易放棄,他早就該放手了。」

「自然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嘍!你不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顧連城喝得微醺,索性趴在了桌面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一邊回答。

齊澈見她有些醉意,心底里堆積的那些好奇趁性而起,他將頭湊到她的耳邊悄聲問:「既然皇上決意放下,那麼你能告訴我真正的楚雙璧在哪嗎?」

她朝他翻了個白眼俏皮地笑答:「自然是在這裡了,難不成會飛到天邊嗎?」

聽她如此回答,齊澈有些後悔,真不該在不知她是真醉還是假醉的情況下問出這樣的話來。他瞄了趴於桌面的她一眼,取過她手中的酒杯道:「我瞧著你有些醉了,不如讓寶珠扶你回去歇了吧!」

「我沒醉,才不過三杯,我怎麼會醉?」顧連城迅速地奪過酒杯,摸過了酒壺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她哪知這酒乃宮中御賜的佳釀,比起她往日在北漠所喝的酒更易醉人。

齊澈看著她逞強地飲了酒,因急切而被嗆得滿面通紅,他從未見她這般失態過,也不明白她今日為何如此反常,暗想著莫非她是對皇帝動了真情所致?思及此,他心內越發的好奇,便想勸她再多飲幾杯從而套些真話來聽。

「你醉了!」他握上她的手,語意柔和關切,卻任由她拿著酒壺斟酒。

「都說了我沒醉!」她忽然來了酒性,一把拍開了他的手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向窗邊,誰知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向地面栽去。

齊澈忙起身扶住了她,誰知她果真是醉得不輕,失去了重心,軟軟地靠於他的胸膛,雙頰酡紅、眼神迷離。他心中一動,俯頭貼向她的耳邊又問:「既然你沒醉,那麼你可還記得我是誰?」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你自己了,我瞧著……該是你醉了!」顧連城不雅地打了個酒嗝,抬起食指點著他的胸膛笑道。

齊澈見她眼神更為的迷離,唇角的笑容漸深,他知她醉意已深,便附在她耳邊又問:「那你告訴我,你又是誰?」

「我……我嘛……自然叫顧……顧……」她未及說完,便倒在他懷中陷入了酣眠。

他攬著懷中佳人,凝視著她酡紅的醉顏,不由長眉輕擰。他很是好奇,對於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她是存著什麼樣的情感?為何方才回來,她竟一副心傷失落的模樣?思及此,他只覺心頭髮堵,內心湧上一股莫名的醋意來。

顧連城這一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當時齊澈正入宮面聖,一直到了天擦黑才面色凝重地回府。因漳國近年來肆意侵佔吞併鄰國,使得有幾個鄰近的小國大為恐慌,陸續派使者前來求助。近幾日來,朝中也有大臣進言,說是漳王野心漸露,所圖非小,甚至有的主戰派諫言對其出兵,以示天威。

而皇帝念在天朝與漳國聯姻已三年有餘,雙方來往互動一直頻繁,漳王對天朝也並未有不敬之意,尤其是今年年末納貢頗豐。對此兵部侍郎楚雲倒是另有見地,他打聽到漳王如今有相傳已久的上古門派千機門徒相輔,其門派的機甲之術出神入化,普通陣術的戰力可抵上萬兵士,著實令人吃驚。更況漳王野心勃勃,往日雖懼天朝國威,如今其兵力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而天朝理當防其繼續擴張疆土。

齊澈本就對漳王聯姻深覺不妥,當年漳國國力雖不如今日這般強大,但已是臨近小國中的翹楚。該國當初與天朝並無往來,誰知新王才剛繼位不久便巴巴地派了使者前來示好和親,足可見新王的盤算不小。可當年和親之後乃是太后親自過問,就連皇帝也無置喙餘地。此樁親事過後,齊澈有好一段時間不再過問政事,而今皇帝急召各部親信商談此事,足可見事態的嚴重。不過他倒不急於出兵,只是諫言先派使者出訪,到時候再視情況而斟酌計劃,這便是所謂地謀定而後動。

皇帝採納了他的建議,而所派使者也要他親自指定,這樣的安排就好似為他行了方便一般。思及多年未見的鄭錦瑟,他不禁心潮澎湃,三年多的思戀化作千言萬語,回府後提筆而書,卻是一字都寫不出。正在躊躇之時,卻聽門外有人來報,說是兵部侍郎楚雲求見。

他料想楚雲定有要事相商,略一思忖便請人引他進了中院的書房。楚雲著了一身海藍朝服,冠冕綬帶皆理得齊整。齊澈見他這般正經模樣,不由覺得納罕,待他落了座后便迫不及待地問:「你這個時辰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告?」

第二十三章千機

楚雲端坐於桌前,語意低微地說:「關於漳國請機甲師輔佐一事,不知王爺作何感想?」

齊澈先是一愣,繼而答道:「想那機關、機甲之術應是自戰國時期墨派所傳,當年墨翟與公輸班在楚國較量,公輸班造雲梯、制攻城車、改地道,攻術皆被他一一破解,自那不久,墨派的機甲術便聞名天下,不過這些機關術多未能流傳於後世。若是漳王真請得墨派傳人出山,那對我朝的威脅自然不小。」

楚雲搖了搖頭,朝他挑唇一笑說:「可是據我所知,那位名為秦仲的機關師自小長於北漠,與失傳已久的墨派之術毫無瓜葛。聽聞他出自一個名叫千機門的派系,爾後我四處打探,這才知自古以來便有千機門這一說,只是那個門派始終隱於世,多年來鮮少有人知曉。」

「那你又是從何得知的呢?」齊澈見他說得神乎奇神,不由想到了那日他所見的木鳥。既然這鳥出現於京中,想必定是有機關師於京中出沒。

「說來也巧,前些時我奉命前去湯城辦事,路過縣城時見一人在路人行乞。他並非像普通人那般乞討,而是制了一孩童似的人偶,雙手捧著瓦罐而立,見路人來便低頭行禮,若有路人投錢入罐,那人偶還能咿呀而語道謝。那人偶雖說有些粗製濫造,但各處機關靈活異常,特別是能夠言語,已然非常奇特。」

說到此,楚雲的面上的表情變得豐富起來,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信這世上竟有能人制出這樣的人偶來。望見齊澈投來探詢的目光,他又繼續說道:「後來我差人前去打探,從他口頭套出些話來,他話中提到了千機門派不久前的亂事,隱約也提到了名叫秦仲的那個人。但是他的手藝卻並非從北漠那邊習得,而是十多年前偶然救了一名被趕出千機門的弟子后所授。」

「那人如今在哪?可還能尋到他?」齊澈聞言,不由來了興緻,忙急切地追問。

「當初我對那人偶只是好奇,之後也並未在意那人的行蹤。前不久因聞漳國之事後才派人出去打探,到現在卻是音訊全無。不過由此看來,倘若某日我天朝真要與漳國大動干戈,若不請來千機門的人相助,只怕是沒什麼勝算了!」

向來樂觀的楚雲邊說邊蹙眉而嘆,惹得齊澈滿心不快。他倒不是擔心不敵漳國,而是擔心遠嫁漳國的鄭錦瑟,若真天朝與漳國真的開戰,那麼最為難的人應該是她吧?

楚雲見他垂首出神,心知他是在擔心所愛之人,而他則早已有了對策,原本他並不想現在透露,可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只好將計策說出了口:「若真的兩國開戰,對於王爺來說也未必是件壞事。若真能平了漳國之亂,王爺還怕得不到心愛之人嗎?不過前提是我們得找到能夠降住秦仲的千機門派的人!」

齊澈聞言,抬頭與他相視而笑說:「那還要勞煩楚卿四處找尋了,依我看,憑你的本領,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吧?」

想起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尋來與他胞妹容貌相同的人,那麼尋找千機門徒之事也應該不費什麼周折吧?

「千機一派隱於北漠上百甚至是數千年,相隔百來年才偶有傳聞,如今若不是發生了門派爭鬥,只怕世人還不知曉他們的存在。現在我領下這等苦差事,還要被您限期交差,只怕到時候我唯有捧著項上人頭前來交差了事了。」見他如此心急,楚雲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整了整朝服便轉身而去。

方才被楚雲一點撥,齊澈猶如醍醐灌頂,原本他已然被顧連城說得心如死灰,現今想想,倒生出無限希望來。只要能接回錦瑟,別說是征戰沙戰,讓他上刀山下火海都願意。

此後,也不知貴妃鄭錦繡由哪得到的消息,私下裡派人送了信到王府,信中無限凄婉地求齊澈救回她妹妹鄭錦瑟。若說之前齊澈對兩國是否交戰尚有些猶豫,可讀完她這封信時,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若真的任由漳國一直猖獗下去,想必不久之後漳王必會對天朝宣戰,倒不如趁現在來個先發制人。

就他一直為漳國之事煩擾的這些日子裡,因前些日子醉酒而懊惱不已的顧連城發憤圖強,趁著齊澈未曾入殿的功夫潛心鑽研人偶秘術,現在總算是小有成就。先前她所學的易容之術已入佳境,因此她所制的人偶外觀方面,與真人無異。再加之從雲娘那得了本有關偃師之術的書冊,認真研讀之後很快便化解了往日製作所遇到的疑難之處,至於人偶的自主言語還尚存缺陷。這人偶不過是個死物,定不會如真人那般思考,能說的也不過是普通的常用語而已。雖然門派中也有人制出能言會道的人偶來,但須有人在旁操控,但師父當初授業時便提及如何復原人偶並加以完善之事。現今她雖成功地復原了人偶,但仍未真正領悟這秘術的奧秘,當初祖師所創的「復魂術」早已失傳,如今只憑著那幾本殘缺的秘籍,尚不能讓她鑽研領會,不過,她也有小小的發現,這「復魂術」與西南的「巫蠱術」竟有相似相通處,若是論其區別,一個以「蟲」控制人的心智,一個是以機關來控制人偶的行動,只是她不知要如何才能讓那「蠱術」控制這無血無肉的人偶。若是人偶無法自主與人對話,那麼造出之後也只能是普通的玩具,她所想要的,可不是秦仲口中百無一用的傀儡!

第二十四章人偶

顧連城連日來數次喬裝出府前去南街天香閣見姜雲霄,一來是為了告之人偶秘術初步完工之事,二為是為了找她商量人偶的日後用途。千機門始祖造成這人偶不過是個人興趣所在,除卻能歌善舞、幫人解悶,也再無其他作用。因此當初師兄秦仲學至半途便轉而鑽研機關、機甲之術。

雲霄對於秘術的完成並不驚喜,她最為關心的是顧連城是否願意假扮「連城公子」出山。如今漳王對天朝虎視眈眈,再加之秦仲爐火純青的機關之術,就算是天朝山河之大、兵力之多,恐怕也無法與之抗衡。

「連城,據線人來報,年初天朝與漳國免不了要兩軍交戰,你師兄秦仲為謀富貴榮華而在本門掀起軒然大波,而今他投靠漳王,致使其相鄰數國生靈塗炭,你作為門派得意弟子,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胡作非為嗎?」姜雲霄數次勸說無效,難免怒其不爭,可也向來知曉她那軟硬不吃的執拗個性。說到底,她眼中的連城固執自傲,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真希望這個時候讓她嘗些苦頭,如此一來便可讓她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了。

「師父自小便傳授我門弟子要心性淡然、與世無爭,隱居避世可是我門必守的門規之一,這些雲娘你不會不知吧?」顧連城懶得摻和這些世俗煩事,索性拿了本門門規來壓她。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秦仲不僅壞了門規,而且害得本門潰散,依著門規就不該受到懲罰嗎?你作為本門子弟,就不該為我門略盡綿薄之力嗎?」

顧連城無心去想那些令她心傷的往事,她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悲痛壓低了聲音說:「雲娘,我意已決,任憑你如何說也決不參與政事。況且這京城我也不能多待了,不久之後我便會回北漠重整師門,若你還是千機門的人,那便與我一同回北漠去!」

「你……你為何突然要回北漠?」姜雲霄聞言,只覺事情蹊蹺,不由得問。

顧連城想起那日醉意朦朧時齊澈與她的對話,雖然她只記得很小一部分,但覺得自己好似是說漏了些什麼。他問她是誰,她或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雖不記得他又說了些什麼,但是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位敬王齊澈可能已經發覺她不是真正的楚雙璧了。

「莫非你懷疑他已經知曉了你的身份?」姜雲霄聽后倒不覺得緊張,若按照她的計劃,她還真希望那位敬王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不過她更希望連城以男兒身出山,這樣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我倒是不大確定,左右如今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想起這件事,顧連城顯得心煩意亂,說話間抬頭望了望窗外陰沉的天色便起身匆忙告辭。

姜雲霄也不便多留,只能由著她去了。起先她是懷疑顧連城留戀敬王府富貴自在的生活,爾後又唯恐她對那位丰神俊朗的敬王動了情,而今擔心的卻是她始終將自己置身事外而浪費天生的才華。她只是想讓某些人瞧瞧,顧連城雖是女流之輩,仍舊能掌控天下之事,她雖是受人之託將連城撫養成人,而她也有著自己的目的,她想打破姜國自古以來的某箇舊俗。

近幾日齊澈雖一直未踏入錦華殿半步,但顧連城私下外出時仍是小心謹慎。她不僅將自己扮成了寶嬋的模樣,而且還將製成的人偶扮作自己放於床上裝睡,這樣一來便可確保萬無一失了。誰知她才踏入府門,偏巧遇見了下轎回府的齊澈,原本只想低頭躬身悄悄溜走,卻很不走運地被他叫了住。

當被問及因何出府時,她很鎮定地揚了揚手中雲娘所贈的胭脂水粉說:「王妃吩咐奴婢買了些東西,她先前用了宮裡賜下的覺得有些不適,聽說是南街的胭脂膏子細膩潤滑,因往日在閨閣時也常用那裡的,所以便遣了奴婢前去置辦些來。」

齊澈聽她這麼一說,才想起有好些日子未曾見過這位假的楚家小姐了。那日趁她醉酒本想套她些話,誰知她卻醉得不省人事。暗想她入府以來夾在他與皇帝之間受了不少煎熬,一股憐憫之意油然而生,便想也沒想地抬步往錦華殿去了。

顧連城見他大步流星地往後院去了,頓時暗叫不妙,且不說現在歇於殿中的是個人偶,若她以現在這副模樣撞見了寶嬋,豈不是要鬧出一場亂子?她偷眼瞄著快步走於前頭的齊澈,趁人不在意便悄然折回中院,靈巧地鑽過園子盡頭的小門沿小路飛也似地沖向錦華殿。

好在一路上無人發現,到了殿中撞見了寶珠,隨意敷衍了幾句便順利地解了圍。可她奔回內室還沒來得及易容換裝時,便聽見室外傳來齊澈的腳步聲。她心中著急萬分,卻是無濟於事,只能隨手抓了暖榻上的薄毯鑽入了床底。左右人偶之術已經完成,如今便冒險用上一用,也算是她情急之下發掘出來的新用途!

齊澈走向床邊的時候,躺於床上的人偶動了動,之後便掩口打了個呵欠緩緩坐起了身。而抱著毯子坐於床下顧連城卻緊張得滿頭是汗,她沒想到才剛製成的人偶竟這麼快便派上了用場。

「我聽寶珠說你自打午後便睡下了,而今天都到了掌燈時分,怎麼才醒?可是覺得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借著床邊矮几上的燈光,齊澈見她面色有些蒼白,忙關切地問道。

顧連城心知這人偶無法與人對話,只能坐於床下應聲而答:「多謝王爺關心,想是昨日看書看得太晚,今日覺得睏倦,便多躺了會兒。」

令人驚奇的是,她雖是在床下說話,那人偶嘴唇竟可隨著她所說的話而動,儼然就像是由它口中所說。況且這天色已暗,被蒙在鼓中的齊澈也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常。

「既然你醒了,也該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你有什麼想吃的,儘管讓寶珠叫廚房去做。這幾日朝中政事繁忙,我一時也抽不開身來殿中瞧你。」齊澈見她神情有些落寞,便不自覺地解釋道。

坐於床下心情焦躁的顧連城聽著他溫存的話語,卻沒了往日的感動,暗想再跟他這麼你來我往的閑扯,早晚會露餡。她緊緊地絞著懷中的薄毯,腦中靈光一現張口說道:「王爺這麼一說臣妾也覺得有些餓了,若是不嫌棄的話,王爺何不留下一同用膳?」

齊澈難得見她主動邀請,便爽快了應下了。誰知未及他喚來寶珠吩咐廚房加菜,卻又聽顧連城說道:「可否請王爺迴避片刻,容臣妾更衣?」

說話間,只見那著了月白薄衫的人偶羞澀地拉了拉被角及時地遮住了因寬鬆而差點滑落肩側的中衣。顧連城說完,自嘲地想象著那人偶的舉止,想必是完全顛覆了自己平常的形象。

齊澈瞥見她薄衫下滑,不由漲紅了臉,只見他慌忙轉過頭去,清了清嗓子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且去中殿等你。」

話言未落,但見他挑了帘子匆匆而出,顧連城雖未能得見他剛才的表情,但由床底下看到他匆忙離開的雜亂腳步,心裡頭湧上一股久違了的惡作劇后的快感。

第二十五章機巧

顧連城雖然在年末萌生了回北漠的念頭,可一晃過去了一個多月她仍無法下定離開的決心。她早已得知楚雲與齊澈的計劃,雖然一直不願插手政事,但卻不忍他們日後與漳王交戰時受挫,甚至是丟了性命。對於齊澈,她有著連自己都無法明白的情愫。入府這半年多來,他一向以禮相待,偶爾也溫存體貼,若說不心動那定是虛言。她心知已然對他動情,卻試圖與他劃清距離,他乃是天朝高貴的王爺,又有著心愛之人;而她,是背負著振興門派的小小偃師,雖不求富貴榮華,卻也嚮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真摯之愛,既然齊澈給不了,那她也不必強求,只是心底對他的那份情,卻總也割捨不了!

這日也是天才剛擦黑,楚雲又鄭重其事地來到府上與齊澈相談,說是年前派往漳國的使者半途遭了劫匪,唯一死裡逃生的尚姓使者不辱使命到達了漳國。雖然受到了漳國熱情的招待,但一直未能得見漳王本人,行動也受了到監視,前些日子瞅准了機會修書一封託人帶往天朝。上書言明漳王野心昭昭,已然吞併三個鄰近小國,目前周邊諸國懼怕其機關機甲之術,各自是敢怒不敢言,更有甚者則是主動割讓城池以求自保。

齊澈聞言,自然是怒不可遏,他原先只道漳王不過是囂張狂傲,而今看來他果真是其志不小。而且天朝派往他國的使者半途遇劫,而唯一活著的卻遭軟禁,對於自詡於諸國之首的天朝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沉吟了良久,他開口說道:「如你所言,與漳國的這場戰爭應當是避不可免了?」

「確是如此,只是找尋千機派門徒之事卻一直未果,若貿然開戰,只怕是並無勝算!」楚雲皺了皺眉,頗有些為難地說道。

「依你的意思,若不尋得千機派的人,就不能與漳國開戰了?」對於坊間傳言的高超的機甲術,齊澈只是半信半疑,他未親眼所見,自然不知其術的可怕之處。

「那依王爺的意思,無論是否能尋得千機派的人也要儘早向漳國宣戰了?」楚雲不自覺地撓了撓頭,對於貿然向漳國宣戰,他還真沒多少自信。

「宣戰之事哪有你我置喙的餘地?自然要由皇上說了算,我們只管靜候聖上裁斷便是了。」齊澈挑唇一笑,眉宇間風流自現,然而自他眸中轉瞬即逝的一絲陰鬱卻沒能逃過楚雲的眼睛。

作為臣子,有些話他確實不便多嘴,但宮中綉貴妃的打算他亦是心知肚明。他知這場戰必定要打,而且這次征戰的將軍非當年平了西南之亂的齊澈莫屬,這樣一來,她趁亂所安排的一場好戲便要開場了。不過依齊澈的頭腦,想必他已然對她有所防備了。

該說的話已說完,他便淡笑著起身準備告辭,不經意卻瞥見昏暗的窗邊趴著一隻暗褐色蟋蟀蟲兒。但見他面色一白,轉頭向齊澈說道:「微臣許久未見著妹妹了,不知王爺今日可否准微臣前去探望?」

齊澈明知是假,但還是爽快地點了點頭。他完全可以猜到他們的對話,因此並不在意二人相見,至少真正的楚雙璧身在何處,他也不感任何興趣!

楚雲由府中小廝領著去了後院的錦華殿,當時顧連城剛用了晚膳,打發了下人手裡捏著只自製的蟋蟀悠然自得地聽書房商談的事情。誰知突然聽見楚雲要前來探看,便知是他發現了端倪,肯定是興師問罪來了。待楚雲前來,顧連城迅速打發掉殿中的下人們,佯裝熱情地迎上前去:「喲,我道是誰來了呢,原來是哥哥過來了。咱們兄妹二人許久未見,今日難得哥哥有空閑,何不坐下好好話話家常?」

楚雲被她扯住了袍袖拉往殿中的雕花大背椅上坐了,隨即她又親自奉上香茗一盞,完全忽略了他一臉的怒氣。

「古蓮兒,你到底是什麼人?來這府中又有何目的?」楚雲推開她奉上的茶,開門見山地發問。

顧連城對他這粗魯的行為毫不在意,仍舊笑容滿面地在他對面坐了,語意和緩地答道:「公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可不就是因長得像你妹妹才被你買下替嫁入府的?我不過一介弱質女流,圖的就是衣食無憂、安穩度日,還能有什麼目的?」

她這四兩撥千金的話顯然惹得楚雲更為惱怒,若不是顧忌這裡是敬王府,他連殺了她的衝動都有。深吸了一口氣,他壓低了聲音說:「那書房中的邪門之物你要怎麼解釋?」

顧連城覺得這樣逗弄他很有意思,面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只不過是只普通的木製蟋蟀而已,到了公子口中怎麼就成了邪門之物?難道公子不想知道這稀罕之物是打哪來嗎?」

她邊說邊向他伸出了手,一隻灰褐色的蟋蟀於她手中跳躍著,由它的腹部傳出方才他與齊澈在書房的談話聲。

「事到如今,你竟還如此嘴硬,這能夠偷聽別人說話的東西還不夠邪門嗎?」

「這東西確非我所制,若你覺得邪門那麼便去抓製成這東西的人去,何苦來為難我一個弱質女子?」顧連城覺得楚雲有時候真是糊塗,明明要四處尋找千機門的人,面前有這麼個千機派的得意弟子,而他偏偏眼拙。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給她招來麻煩!

楚雲被她這麼一說,瞬間恍然大悟,他忙探身詢問:「那你說這東西是從哪得來的?而給你這東西的又是什麼樣的人?」

第二十六章決意

顧連城自小喜愛惡作劇,因為撒謊對她來說就如同喝水吃飯一般平常。她故作高深地一笑,開始給楚雲編起故事來:「這事說來話長,如今我就長話短說,我一路逃婚路過湯城時在路邊遇見個利用人偶討飯的乞丐,當時見那東西有趣得緊,便扔了塊碎銀給他。因為出手闊綽,他便給了我一個木盒,裡面全是這些木製的蟲子。說看我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有這些東西好多加防範。」

楚雲聞言,頓時眼睛一亮,語氣激動地說道:「你說的可是湯城那個跛腳的乞丐?」

「是啊?難道公子也曾見過?」顧連城也故作驚喜的樣子應道,又怕他有所懷疑,便請他稍待片刻,轉身回屋取出個木盒遞到了他的手上說:「你瞧,這就是他給我的木盒,裡面還剩了幾隻蟲子!」

楚雲接過一瞧,果見盒中有幾隻在盒中蹦躂的蟋蟀。他取過一隻仔細打量了一番,不由好奇地問:「只要把這蟲子放在某個地方,然後就能夠記得那個地方的人所說的話了?」

「那個人是這麼教我,只要觸碰到它的觸角便可啟動機關,若是兩隻蟲子同時使用,便可隨時聽見另一隻蟲子所處環境的動靜。」顧連城睜大她那雙瞧上去澄澈明凈的眼眸,裝作新奇有趣的樣子答道。

楚雲料想她之前故弄玄虛的樣子無非是想保住現在的富貴日子,加之他也曾命人打探過她的身份,不過是小戶人家的嬌蠻姑娘,並無什麼異常之處。方才聽了她那番話,他覺得也沒有追究的必要,便隨手掩了盒蓋說道:「不知姑娘可否將這盒東西交由我用?」

顧連城低頭思忖了良久,才輕嘆了口氣道:「也罷,這東西不過是我閑暇時無聊找些樂子用的,既然公子想要,那就拿去吧。左右那時嫁出府時您給我的簪子當作了酬勞,又讓我過上這般富貴的日子,除了這些,我也無以為報了!」

楚雲聽她這麼一說,頓時放下心來,迅速地將盒子放於袖中起身告辭。

待他走後,顧連城對著空蕩的大殿悄然一嘆,暗想下次做這些竊聽之用的玩意時,可要換個花樣了,雲娘用的木鳥就不錯,就是做起來麻煩,下次換隻蒼蠅也成,那麼小的東西省料省事,就算做工粗糙些也不易被人發現。

對於千機門而言,這小小的物什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一般是通過那些木製蟲子腹部的氣孔收集聲音,再由內里的精巧簡單的機關便可收錄人聲。據說當年祖師爺便是依照著蟋蟀翅膀振動而產生的鳴叫原理才制出了這小小的機巧玩意兒。

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齊澈所料,才不到半月時間,皇帝便意欲出兵襄助宋國壓制漳國。當然,那位綉貴妃也少不得吹了些枕邊風,因此出征的任務便責無旁貸地落在了齊澈的肩上。她算盤打得極好,一來是齊澈為了她妹妹必會順水推舟前領命前去出征,二來若他真在征戰時有個什麼好歹,那麼待病弱的皇帝大去之後,這天下可就是她們母子二人的了。

齊澈並非不知那位綉貴妃的心思,只是一心想念遠在漳國的鄭錦瑟,除了他,再無人能將她從漳王那裡帶回。只是此次出征,他還有些牽挂,他有些不放心府中的那位假的楚雙璧。雖說皇帝之前已對她死心,但他若不在京中,再經皇后刻意地撮合,到時候不露出馬腳才怪。更何況宮中還有個對后位虎視眈眈的鄭錦繡,若被她知曉了假身份,定趁機將皇后扳倒,到那時候,這假的楚雙璧必不能幸免於難。斟酌了良久,他著實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不知為何,一想起身在府中的顧連城,他心底便湧上一股莫名的情愫。這些日子來,他好似是習慣了有她陪在府中,每每見著她憨直秀麗的模樣,令他打心底里覺得安心愉悅。

雖然齊澈出征的消息已在顧連城預料之中,但一想到秦仲那些精巧殘酷的機關之術,她就忍不住擔憂。就算是天朝此次派了十萬大軍前去,但未必能與他那些機關相抗衡,就算不會全軍覆沒,也會犧牲大部分的兵士。看來這一次她就算不想插手,也得前去會一會她那位師兄了。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報答齊澈這些天來對她的照顧之情,然而更多的是,她不願他在征戰中涉險。不知不覺間,她對他動了真情,然而卻不能向他說清道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何喜歡上了他,是為了他俊美的相貌?還是沉溺於他偶爾的溫柔體貼?又或許因為他是她逃出北漠以來,唯一一個對她沒有任何企圖的男子吧?

這日午後,趁著齊澈不在府中,她悄然出府去往了姜雲霄所在的天香閣。為了掩人耳目,她這次以真容扮了男裝示人,卻不料才到了天香閣便被一群塗脂抹粉的姑娘們纏了上。正當她被一群姑娘包圍之時,偏巧遇見下樓看熱鬧的姜雲霄,無奈之下只好低聲下氣地叫道:「還請雲媽媽好心解圍!」

姜雲霄卻將頭一偏,忍著笑說道:「現在才想起來媽媽我,晚了!」

「我今日前來是為了求得媽媽樓中的花魁挽香姑娘,無論出多少銀子我都願意!」顧連城可不想再被這群姑娘糾纏,忙跟她打起了暗語來。

雲霄聽後面色一緊,忙遣散了眾人領著她到了樓上的密室。

「我就說你男裝的扮相好,今兒我這樓里的姑娘們對你可是一見傾心吶!」兩人進了房間,雲霄掩了房門后笑道。

顧連城倒不像往日那般與她說笑,進屋落了座后便面色鄭重地對她說道:「雲娘,此次朝廷派兵前往漳國,我決定隨軍前去會一會秦仲!」

雲霄聞言大驚,她上下打量著面前自小帶大的顧連城,疑惑不解地問:「你這是決定出山?」

「並非如此,我只是以敬王眷屬的身份隨軍而行。此行之後,我正好擇機返回北漠重整師門。」

「隨軍眷屬?連兒你可真會說笑,若以那種身份,你何來展示才能的機會?你又拿什麼與秦仲對抗?」姜雲霄聽了她這番話,只覺如墜雲霧,才不過三年未見,她覺得顧連城越發的難以捉摸了。

「雲娘大可放心,我此去並非為了朝廷,只是稍稍會一會師兄秦仲,到時候我自會見機行事。」顧連城心中雖然沒底,但還是故作輕鬆地說道。雖說齊澈所為並沒到她以命相報的地步,可是無論用什麼方法,她也會保住他的性命。

姜雲霄緊盯著她的面容注視良久,壓低了聲音問道:「連兒,你可是對他動情了?我告訴你,你若想幫他可以以別的身份,為何要偏偏……你真是太傻了……」

第二十七章籌謀

顧連城並不抬頭看她,而是微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面答道:「雲娘,我並不傻,在京城的這段時間,他待我不薄,我只是不想虧欠任何人。倘若我真的聽你所言以男兒身份出山,那麼有朝一日打敗了秦仲,我該何去何從?不管是好是壞,我就此被推上了風口浪尖,那些覬覦我門技藝的人又怎生會讓風波就此平息。今日有個漳王,明日便會有更多個像漳王那般的野心家。長此以往,想必我門子弟再也無法像當初那般平靜地生活下去。若我派弟子皆像秦仲那般為謀求名利,那麼我派流傳已久的技藝也會如本門分支墨派的機甲術那樣就此失傳。雲娘,你作為本門的弟子,難道就沒想到這些嗎?」

姜雲霄被她說得無言以對,愣著半晌后才嘆道:「連兒,我並非你想象的那般,你整日待在王府不問世事,有些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我是擔心你……」

「雲娘,你的好意連兒心中明白,可是我意已決,誰勸也沒用。」顧連城聽她語話有些哽咽,難免覺得心酸,慌忙出言打斷了她的話。

「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那麼就由著你去吧!只是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敬王齊澈並不值得你這般付出,他愛著的是遠在漳國的鄭錦瑟。就算他現今待你不錯,可是當他此次前往與她會面,早晚會將你拋之腦後!」姜雲霄素來知道顧連城的心性,若再多言,不僅勸不動她,更會惹她的反感。想著來日方長,只要她活著,必會有認清現實的那一日。

不知為何,顧連城異常反感別人在她面前提起「鄭錦瑟」這個名字,她真不知那樣柔弱沒有主見的女子為何能得到齊澈那樣深沉的愛,除卻生得一副好面容,她到底還有什麼可取之處?她莫名地嫉妒這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如果可以,她真想從齊澈的心中將這個女子永遠地抹去!

她一言不發地起身準備離開,可當她伸手挑了帘子開門之後,姜雲霄從後面拉住了她的衣袍。雖然雲霄大她十多歲,但如今看她仍舊美貌動人,特別是那一雙霧氣氤氳烏眸,讓回首相顧的連城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連兒,答應雲娘,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我!」雲霄幽幽而說,言語越發的酸澀,令人不忍聽之。

顧連城只覺鼻子一酸,險些要落下淚來,她忙偏過頭去輕應了一聲便甩袖而去。

等她易容換衣回府時,寶珠寶嬋正四處尋她,她才剛踏入錦華殿的院門便見寶嬋急匆匆地迎了上來,說是齊澈正在殿中等她。顧連城沒想到這幾日為了出征之事而忙得焦頭爛額地齊澈會想到要來見她,心中不由覺得溫暖感動。不過正巧,她之前便想找他說說隨軍出征的事情,今日就趁這個機會跟他說了,免得日後還要費盡心思挑時間。

齊澈已在錦華殿等了她好久,見她急匆匆地走入殿中,卻沒有任何責怪之言,這讓顧連城不由鬆了口氣。

顧連城見了他忙上前一禮說道:「方才臣妾一人逛園子逛得太過盡興,不知王爺前來,還請恕罪!」

「你我夫妻二人,不必如此多禮。」齊澈上前扶住了她,語意柔和地說,「我也剛從宮中回來,從御膳房那兒帶了你愛吃的點心。」

顧連城心知他是要跟她說出征之事,便開門見山地問道:「王爺今日過來,可是有話要說?」

齊澈聞言,難免有些驚訝,料想她定是聽了府中傳聞,便也不再瞞她:「半月後我要領軍出征漳國,屆時留你一人在府,難免怕你覺得孤單。」說完,他嘆了口氣又道,「好在有寶珠寶嬋這兩個貼心的丫頭陪著你,若閑暇無事,也可回楚府小住幾日。」

顧連城顯然對他的安排不太滿意,只見她蹙眉嘟嘴小聲地問:「既然王爺要領兵出征,那麼定也少不了哥哥的分吧?如今楚府唯有我與哥哥二人,他若隨軍出征,那麼這王府與楚府皆剩我一人。覺得寂寞倒無所謂,只是我一個人害怕。」

她說完這番話,還故意瞪著那雙澄澈無辜的眼眸望著他。她有時會想,是不是那位傳聞中的鄭錦瑟小姐也常常這般才令他傾心不已的?

見她用這般無助可憐的眼神望著自己,齊澈幾乎不忍再看,抬手扶上她的肩側柔聲安慰道:「府中有這麼多下人在,你不必害怕。再說了,等戰事一完,我就立即趕回京城。」

「可是我還是怕!若說我一人在府中也就罷了,可是宮裡面也要時常走動,所以我就是害怕!」她刻意說得嗲聲嗲氣,雖然自己覺得肉麻,可天香閣里的姑娘都說這招是男人最無法招架的。

齊澈只道她是個懵懂,沒承想他所考慮到的也都被她想到了。可是除此之外,他還真想不出法子來。

「既然王爺要出征,那不如帶臣妾一起前去,歷來出征將領都可帶家眷前行,您身為當朝王爺,自然有這個權利。」顧連城見他有些躊躇,忙趁機提出了她的要求。

齊澈長眉微皺,想都沒想便道:「這萬萬不可,征途遙遠,你受不了一路顛簸的苦。況且你一弱質女流,見不得沙場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那些我都不怕,況且又不用我一介小女子前去殺敵,不過是在後方軍帳,又有何懼怕的?」顧連城刻意換了副柔和甜膩的嗓音,並怯怯地將頭貼上他的胸膛。不就是美人計嘛,可不能浪費了楚雙璧這京城第一美人的面容。

齊澈頗有些招架不住她這番舉動,如今軟玉溫香在懷,他若是還不心動,簡直就是聖人。可他堂堂天朝敬王,如今出征在即,豈能被兒女私情所縛?思及此,他輕柔地推開她說道:「你身子向來柔弱,只怕未等到漳王邊境便累倒了。你只管乖乖待在府中,其他事情我自有安排。」

「若是王爺有好的安排何必拖到現在才說?難道王爺真的忍心把我拋在京城不聞不問嗎?宮中的境況王爺也是知曉的,若是有人想對您不利,豈不是要先拿我開刀?」顧連城早已從雲娘那收集到了可靠的消息,宮中綉貴妃那般蛇蠍嘴臉,哪裡能逃過雲娘手下線人的眼睛?

第二十八章情動

齊澈被她這番直白之言堵得無話可說,可一想到征途遙遠,他又不忍心讓她受苦。

顧連城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忙趁熱打鐵地說:「雙璧也並非王爺所想的那般嬌弱,我雖不會什麼武術防身,但也曾出過遠門,一般的長途跋涉對我來說算不得吃苦勞累。若是王爺不好提及帶上家眷,那麼臣妾便親自入宮跟皇上皇后說去!」

「雙璧,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對這場戰事並不了解,漳國請了位名叫秦仲的機關師,他所製作的機關以一敵百,雖說天朝軍隊皆是精兵良將,也未必能敵過他所設的機關。我此番前去,只怕是凶多結少了!」見她這般糾纏,齊澈只以實話相告,不過若是此次他真的回不來了,想必宮裡的某些人便不會再難為她了。

聽他吐露真言,顧連城心內感動不已,她知他是為了保護她,只是她也有想保護的人。她低垂著頭,將長滿薄繭的手遞到他掌中低聲說:「方才你也說了,既然你我已是夫妻,理當同甘共苦。無論這場戰事將會如何,我願意與你共患難!」

三年多年,他也曾企盼錦瑟與他離開京城雙宿林棲,那時他拉著愁容慘淡的她,想急切地聽到類似這樣的話,只是她除了哭個不停,卻一字也沒有說。若是當年她點個頭,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甘願。

「雙璧,我齊澈今日在此發誓,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這府中只有你一個正妃!」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誠摯地在她耳邊輕語。言罷,他的唇緩緩地順著她的耳側滑向她的唇側,見她只是靜立不動,便大膽地貼了上去。

從未有過的悸動在顧連城身上流竄,齊澈熾熱的雙唇好似要將她融化一般,她緩緩抬起雙臂,勾住了他的脖頸,小心而生澀地回應。唇齒間的糾纏就彷彿是他給她的永不蒼老的諾言,這一刻,也許是她一生是最為幸福的時刻。這世上,終於有一個人待她如此溫暖、對她這般依戀,用一顆火熱的心將她捧至雲端。

十日之後,仍舊是一個陰沉得令人發悶的天氣,皇帝親自於神武門送他這位胞弟出征漳國。當時裹著狐裘坐於車內的顧連城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昨日她前去向雲娘辭行,誰知她卻是閉門不見。待她悻悻而回時,樓里的姑娘卻送了封書信來,回到府中她悄悄打開一看,偌大的素帛上只寫了「保重」二字。她再翻過來仔細一瞧,見竟反面畫滿了機關結構圖,並且一一註明了機關用法。這是姜雲霄手下的線人費盡心機在漳國搜羅來的機關圖,顧連城仔細地瞧了瞧,發現才不到一年時間,秦仲技藝竟如此突飛猛進。不過她與他各有所長,就看到最後誰能克得了誰了!

顧連城隨軍行了數月有餘,這才到了與漳國相交之地聶城,一路上的確有諸多不便,每每行到了驛站她才得以沐浴,想她當初自北漠逃往京城,一個人倒是輕鬆自在,每天變換不同的面孔混吃混渴混玩,好不快活。不過好在一路上齊澈對她照顧有加,楚雲也較往日對她友善了許多,雖沒了往日的自由,倒是受了不少優待。

大軍駐紮在了聶城邊境,而齊澈卻安排顧連城住在了聶城的驛館,並派了半百的精兵保護。顧連城本想隨住在軍營,無奈任由她說得天花亂墜齊澈也不為所動。不過她也不是就此罷休的人,早先她已收買了齊澈帳中隨侍的兵士。其實也不算是收買,只是好意贈了他一枚尚算值錢的佩飾,並請他將她製作的平安符放於齊澈帳。這平安符與她往日所制的蟋蟀蟲兒構造相同,雖然相隔有些遠,但還是能將他帳中的動靜聽出個大概來。

她在這邊布置開來,而此次征戰的副帥楚雲那邊也沒閑著,到了營地后,他便遣了探子將連城相贈的蟋蟀悄然帶入漳國大營。雖然他並無自信能夠敵過秦仲所制的機關,但若能預先知曉他們的安排便可早做準備。

第二十九章秦仲

齊澈坐鎮大營,並不急於向漳國宣戰,而是每日帶兵布陣操練,晚間時分再跟宋國派來的使者將領一起探討對敵方案。畢竟宋國曾與漳王交戰數次,對於秦仲所設的那些機關已有所了解。待他們準備充分后,約莫過了十多日,齊澈也未見漳國前來宣戰。又隔了兩日,藉由木製蟋蟀打探漳國軍營消息的楚雲也有些疑惑,雖然這些日子他可探得敵軍的動靜,可一直以來他聽到他們談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話語間也未曾有過出兵宣戰的打算。

他們哪裡得知秦仲早已得了先機,之所以按兵不動,一是因為未到與天朝交戰的時機,二是因為他似乎發現了他一直苦尋的人的蹤跡。那日無意在帳中發現了一隻此地並不常見的蟲子,隨手捏過一瞧,竟然是只木製的蟋蟀。這世上能制出這東西的唯有千機派的弟子,然而能將這些蟋蟀製作得如此逼真精緻的自然非他的師妹顧連城莫屬了。

這幾日他派人四下打聽,卻未曾得到有關顧連城的任何消息,只聽聞天朝那邊的主帥敬王齊澈攜帶了家眷而來。他原先並未對這位敬王妃有所懷疑,不過從漳王那偶然得到的情報令他茅塞頓開。待手下的線人打探好消息后,他迫不及待地修書一封,命人悄悄送與天朝軍營的副帥楚雲。

楚雲收到漳營的秘信后,頓時大吃一驚,他本以為信上所言皆是漳國使的詭計,可瞧見隨信附上的荷包及內里的一縷錯金嵌銀的緞帶所束的頭髮時,立即氣得面色發白。他思忖良久,唯恐秦仲使詐,當晚便換了一身夜行服趁著茫茫夜色前往信中所說的地點與他會面。

楚雲功力極好,行了約莫一柱、炷香的時間便到了兩國邊境處的一座突起的山丘,但見四周有枯樹若干,他定睛數到了右三的那一棵后,便揣緊了隨身所帶的短刃往那行去。

等他到了樹下,果見一名身著月白長袍的人坐於樹杈上等候,沒等他上前招呼便見他人自樹上緩緩落下,清冷月華將他周身鍍上一層銀邊,蒼藍的光暈中隱約可以看清他的臉面。若不是親耳聽他自報家門,他簡直不敢相信面前這位鳳眸微眯、笑容儒雅的俊秀公子竟然是聞名天下的機關師秦仲。

「既然楚將軍親自前來,那麼秦某可否理解為你已經接受了我開出的條件?」秦仲與他打了招呼之後,便直奔主題。幽冷月色下,他如沐春風般的笑容里透著一絲邪魅。

「那若是我與主帥都不同意呢?」楚雲冷然一笑,語意卻是底氣不足,他哪裡能料到,這個名叫秦仲的機關師如此了得,除卻一身出神入化的技藝,還掌握著他與齊澈的死穴。

秦仲仍舊是笑得溫潤柔和,但那雙微挑的鳳眸中卻透著絲絲冷意:「你也不必擔心,咱們交易不成仁義在。鄭錦瑟仍舊會是漳國任人欺凌不受寵的王妃,而你的妹妹楚雙璧,也將會是漳國軍營中最美麗的營妓。」

「你……你敢動她一根寒毛試試!」楚雲被他這番話刺激的惱羞成怒,握緊了手中短刃,差點兒忍不住向他刺去。

「那就請楚大將軍拭目以待吧!」秦仲倒不懼怕面前這位出身武藝世家的公子哥,只見他勾起一抹淡笑轉身便要離去。

楚雲望著他修長的背影銀牙緊咬,終於由口中蹦出了幾個字:「等等,這交易我做!」

秦仲聞言,忙回身笑容燦爛地望著他道:「識實務者為俊傑,楚大將軍真是果敢豪爽!」

「如今我說了倒不算數,也得等我稟明營中主帥再作決定。」想起尚被蒙在鼓中的齊澈,楚雲的聲音越發的低沉幽微。

「怎麼會呢?我相信敬王爺審時度勢后也一定會做出與楚將軍一樣的決定!」秦仲不知何時手中多出一把摺扇,悠然自得地搖著,猶如附庸風雅的俏公子一般。說完,他見楚雲仍是猶豫不決,便道:「將軍想想,只以一名女子便可換得敬王的心愛之人、將軍呵護有加的妹妹,以及天朝與漳國的休戰的條約,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只有傻子才不樂意做!」

想起這些日子一直備受齊澈呵護的名叫古蓮兒的女子,楚雲心裡還有些躊躇,且不說齊澈能否捨得,就秦仲來說,他為何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而開出對天朝這般有利的條件?

「如今我尚有一事不明,依公子的條件何愁有美人相伴,可為何會為了那位姑娘做到如此地步?鄭錦瑟曾乃天朝第一美人,當年漳王帶富可敵國的聘禮前往我朝才求得,如今他怎肯相讓?」楚雲見時辰尚早,更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便忍不住開口而問。

秦仲聽后,不由輕蔑一笑:「此一時,彼一時,就算鄭錦瑟是第一美人又如何?一個古董看久了也會厭倦,自古以來,這美人不過都只是個擺設而已。至於你所說的連兒姑娘,乃是自小與我訂下婚約的女子,所以說為了她,我願意拿這些來換,就如同敬王會毫不猶豫地拿她來換鄭錦瑟一般。這樣的情感,將軍不也是深有體會嗎?方才提及你的妹妹,你可是對我起了殺心呀!」

聽他所言,楚雲暗想這又是一位用情至深的男子,只是他不明白,像秦仲這般出色的男子,古蓮兒為何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思及此,他不由警覺地想,倘若現在聶城的古蓮兒真是他的未婚妻子,那麼發生的這一切也太過巧合了。如果到時候古蓮兒順利回到了秦仲的身邊,那他便可肆無忌憚地發兵宣戰了。

秦仲借著月色將楚雲面上的表情與質疑盡收眼底,他由袖中取出一卷東西遞到他面前說道:「如若將軍對我還有懷疑,這蓋有漳國大印與漳王親筆簽署的休戰合約,還有鄭錦瑟的親筆書信以及你妹妹的信物暫且交由你保管。到時候若是敬王不允,那我們再從長計議。」

見他已把話說到如此地步,楚雲就算是心有疑惑也無話可說。他暗想不過只是交出與戰事無關的古蓮兒,就算是最後他們食言發兵,可是已經換回了鄭錦瑟與他妹妹,左右兩國交戰是早晚的事情,如此想來,倒也不算吃虧。

「那麼就此一言為定,公子只管回去等我的消息!」楚雲將那捲物什收入懷中,之後便告辭而去。

然而秦仲卻不著急回營,但見他望著懸於半空的皎月,輕聲嘆道:「顧連城啊顧連城,最終你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三十章決斷

自打楚雲回營向齊澈稟明此事之後,主帳的燈燭一直燃到了天明。楚雲當晚躊躇了許久才將買下顧連城代其妹嫁入王府的事情說與齊澈聽。早已洞悉真相的齊澈自然不覺驚訝,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秦仲果真會為了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做出如此大的讓步嗎?

思忖良久,他將心中疑惑說與楚雲聽,而他聽后沉默一片刻,才鼓足勇氣反問了一句:「若換作是王爺,可否為鄭錦瑟做到如此地步?」

齊澈不由一怔,斜眼瞧了瞧放於桌上的錦瑟的親筆書信,正猶豫著要不要拆封。倘若交出了古蓮兒,秦仲兌現了承諾,那他又該如何向古蓮兒交代?明明不久之前他曾說過要保護她一輩子,也曾說過他這輩子唯立她一人為正妃,那晚的承諾仍在耳邊盤旋,而今卻讓他背信棄義將她送於秦仲,一時間,這讓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楚雲見他面色凝重,低頭沉思了許久都不曾言語,難免覺得忐忑不安。他以為只要有了鄭錦瑟,齊澈定會毫不猶豫地交出古蓮兒,可誰知他卻為區區一個平凡女子而猶豫不定,這簡直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就算齊澈不舍,他楚雲也一定會想盡辦法達成與秦仲的交易,他不能讓他的親妹妹在漳營受盡折磨。明明出征之前楚雙璧仍好生生待在江城別苑,怎麼如今卻落入了漳王的手中?

「王爺,如今事態緊急,您若不再下決斷,微臣只怕漳國會反悔。那秦仲技藝雖然精妙高超,瞧上去卻是位喜怒無常的年輕公子,到時若真的改變的心意,不僅救不回鄭錦瑟與我妹妹,到時候雙方交戰,他們所設的機關陣術以一敵百,以我們普通的兵法陣術也未必得勝。」楚雲見他半天無語,不由心急如焚,救不救得回鄭錦瑟倒是其次,最為重要的是他不能讓自己的親妹妹淪為漳國營妓。

「你且少安勿躁,本王只是在想,那古蓮兒到底有何能耐竟讓秦仲煞費心機地將她帶回身邊?像他這般身懷絕技的人向來清高倨傲,既然能俯首甘為漳王所用,那麼他所圖非小。現今比起他的未婚妻子,想必是前途更為重要吧?而今他竟主動送上了休戰書,難道就不怕漳王發難嗎?他這樣的人會為了區區一名女子做如此大的犧牲嗎?」齊澈心內雖然挂念著鄭錦瑟,但尚未像楚雲那般衝動心急。

楚雲已然被秦仲勸服,聽了齊澈的話后,他忙出言反駁:「請恕臣斗膽,當初王爺為了鄭錦瑟,不也是甘願放棄一切嗎?這世間至情至性之人,卻也並非王爺一人。況且那古蓮兒與秦仲自小結親,難道王爺就不怕她是秦仲的線人嗎?」

他這話極不中聽,齊澈聽后怒極而笑,笑罷一掌拍在了花梨木的桌面上:「你倒是敢說,當初倒是誰讓她代嫁入府的?楚雲啊楚雲,為了你的妹妹你竟敢犯下這等欺君大罪,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做的?」

楚雲心知他言下之意,他犯錯在先,如今即使惹他生疑他也是無言以對。

「你先下去吧,且容我再仔細想想!」齊澈一宿未眠,抬手扶了扶額,無力地朝他揮了揮命他退下。

待楚雲走後,他小心翼翼地捧過鄭錦瑟的書信拆了蠟封,但見內里的薛濤箋上幾行清秀小楷。雖說只是寥寥數語,但見箋上淚痕斑駁,由此可見她的艱難處境。方才楚雲說她在漳國王宮中備受欺凌時他尚有些不信,但看到這信時,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劃了數刀,突突地疼得厲害。憶起往昔與她相處的情形,總有幾分辛酸與甜蜜,她是他深愛了數年的女子,到頭來卻抵不過一個來路不明的古蓮兒嗎?是他給錦瑟承諾在先,他最不該辜負的應該是鄭錦瑟!

想那秦仲可為古蓮兒做出這般犧牲,待她回到他身邊也應是被捧在手心裡呵護吧?而他若不救回錦瑟,難道是讓她在那暗無天日的漳國王宮內凄慘度日嗎?

齊澈反覆想了良久,終於在午後下了決心,他寧願負了古蓮兒,也不能負了鄭錦瑟!

傍晚,齊澈身著便服,不顧楚雲相勸,命人趕了馬車前往聶城。他本想著命下人前去請古蓮兒前來,一番思量之後,他還是決定親自相請,也算是給她一個交代!

原本待於聶城苦心鑽研破解秦仲機關之術的顧連城聽到了齊澈早先的那番話時甚覺感動溫暖,暗想她並沒有將一腔熱情錯負他人。她雖未曾想秦仲會提出這樣的交易,但也未料到齊澈竟不曾應下。想那鄭錦瑟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深愛之人,而今有人拱手相讓,按理說他應毫不猶豫地答應,可是他卻沒有,想必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也與她一般,也對彼此有著一份割捨不下的情感!

傍晚時分,一輛馬車載著齊澈穿過官道往城門的小道疾馳而去。一路上,車外冷風蕭蕭,卷著道旁樹林中的枯葉呼嘯而過,漸漸地夜色越發的濃重,重重陰雲堆積重疊,將天邊的月亮遮了個嚴實。

齊澈坐於車內,顯得心神不寧,雖說現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是一想到古蓮兒那嬌俏動人的笑靨,他心頭竟湧上了濃濃的不舍。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時對她產生了牽挂,到底是何時對她動了心……原本他以為,這一世,他只愛鄭錦瑟一人,可誰知,那個假扮楚雙璧的古蓮兒竟不動聲色地走進了他的內心。

「既然你我已是夫妻,理當同甘共苦。無論這場戰事將會如何,我願意與你共患難!」

出征前她對他說過的話仍在耳邊徘徊不去,當年鄭錦瑟都不曾說出這般堅決果斷的話來,而一個與他僅僅相處數月的女子,卻毅然決然地向他吐露真情。若是他就此負了她,那日對她許下的誓言也便成了浮雲流水。想他齊澈坦坦蕩蕩地活了這二十多年,竟要對一位赤誠真摯的良善女子食言,他的心裡難免酸澀糾結。可是一想到在漳國王庭受盡冷落的心愛之人,他亦是割捨不下。思來想去,他覺得也只能委屈了那位來歷不明的古蓮兒了!

他坐於車內低頭思量,忽然一股冷風捲起車簾灌入車內,令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抬手撩開車簾往外一瞧,見著外面一片黑暗,又是一個陰冷漆黑的夜晚……

第三十一章心灰

戌末時分,顧連城正歪於室內的暖榻上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中話本,忽聽門帘輕動,她下意識地抬頭一瞧,竟見是一身藏青便服的齊澈掀簾而入。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見他長身玉立,面帶微笑地望著她,令她頓覺又驚又喜,忙扔下手中話本,也不及披上外袍,起身飛快地撲入他的懷中。

「現如今兩軍戰事一觸即發,你如何得空來此?」顧連城窩於他懷中,仰起臉好奇地問。

齊澈怔怔地望著懷中的女子,但見她秀麗的面容上帶著一絲嬌羞,明澈的雙眸微睜,現出一派單純慵懶之態。他本打算一進門就向她將一切說個明明白白,可見著她這副嬌俏可人的模樣,只覺心內痛苦糾結。現下,他如何能開得了口?

他撫上她垂散於腦後的青絲,貪戀地嗅著自她身上散發的陣陣甜香,隔了良久才清冷地說道:「今日過來,是有一事與你相商!」

顧連城察覺到他的異樣,不由心裡一慌,她索性抬頭迎向他閃躲的目光問道:「在這要緊關頭,不知王爺匆忙趕來是有何要事,要與我一名弱質女子相商?」

她眼神灼灼,坦誠熾烈地盯著齊澈,更讓他覺得心頭羞愧難捨,定了定神,他才壓低聲音說道:「楚雲已將事情的原委告之於我,所以我已知你的真實身份,你並非楚雙璧,而是現今漳國機關師秦仲的未婚妻子古蓮兒。」

忽而一陣冷風由窗而入,吹得書桌上燃著的燈燭搖曳不定,熾白的蠟淚堆積,宛如珊瑚般蜿蜒錯雜。言罷,齊澈好似是無法直視她訝異凄楚的目光,忙偏過頭瞧著桌上的燈燭,心頭惆悵忐忑。他雖是心頭難捨,卻仍狠下心向她說出了真相。

顧連城聞言,面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她倏然推開他,倉皇而笑:「如此說來,王爺是要將我交還於秦仲了?若是我說不願,那王爺將要如何處置?」

「秦仲對你痴心一片,他肯為你拿自己的前途冒險,足見他愛你至深。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雖然是違心之言,但齊澈還是直白地說出了口。

「那麼王爺你呢?我待你不也是痴心一片,明知你有心愛之人,仍舊不可自拔地動了真情?然而到了如今,你卻要拿我去換你的心愛之人,原來在你的眼中,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玩偶而已!」顧連城怒極而笑,瞪大的烏眸中血絲清晰可辨。那晚,她聽他情深而語,天真地以為抓住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可現實如此殘酷,才沒過多久,她便成了他換回鄭錦瑟的交易品。

「雙璧……哦,如今應該稱你為蓮兒姑娘了。如今兩軍對壘,漳國之所以遲遲不願與我軍交戰,正是因為秦仲誠心要與我朝修好,若是能免除戰火爭端,自然是好事一件。」齊澈心中雖痛,卻再也不肯瞧她一眼,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到了最後卻連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麼。

顧連城心知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又聽他說得如此堅決,自知過多糾纏也無濟於事,她望著他冷然一笑:「看來王爺心中早已有了決斷,您之所以親自趕來,想必是怕別人辦不到此等棘手的差使吧?說什麼為了兩國重修於好,實際上不過是王爺假公濟私,想要換回你的心上之人鄭錦瑟!」

齊澈未曾料她竟然猜中了他的心事,頓時面露驚駭之色:「你……你是如何得知?」

顧連城癲狂地笑著,笑罷由袖中取出一隻灰褐色的木製蟋蟀,擰動了機關,但聽那蟋蟀腹內傳出一陣人語聲。

齊澈聽后驚懼不安地望著她,面色由驚訝轉為冷峻:「這……這是何物?」

顧連城垂下眼帘,將手緊握成拳,只聽她手心內傳來輕微的碎裂聲。她將手中木屑灑於地面,倨傲冷漠地答道:「不過是一些俗物而已,既然王爺心意已決,那我也無話可說,一切但聽王爺安排便是了!」

齊澈見她面色因惱怒而微紅,原本明澈的雙眸竟染上了一層寒霜,他心頭不忍,不由自主地上前拉住了她的袍袖:「古蓮兒……就算錦瑟不能回到我身邊,我與你之間,終究要隔著一個她!」

顧連城並不答話,轉身走到床邊,平靜地披好外袍,束好腰帶,由床底拽出一隻木製大箱來。她將那扔於床邊的話本收好理平,一本本地裝入箱內。實際上,箱內上層放置的書冊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那箱底下放著的,可是她研究了數年的心血!

她將那箱子落了鎖,又麻利地收拾好幾件衣物包好,這才抬頭瞟了眼滿面愧意的齊澈說道:「我已收拾妥當,想必是可以趕回大營了,粗略一算,離明日交換之時也沒幾個時辰了!」

回程的馬車內,顧連城裹了薄毯伏於她那隻木箱上閉目養神,一路上不曾說過半句話。倒是齊澈,端坐於車內,不時地打量著對面的顧連城,心頭的不舍之情越發濃厚。然而對於她方才取出的那隻木製蟋蟀,心內更是疑竇叢生,能使出這樣機巧之物的她,應該不只是楚雲口中所說的尋常女子吧?只是這小小的疑惑,不足以打消他對鄭錦瑟回歸的期盼。他與顧連城相處數月的情誼,哪裡能抵得過與鄭錦瑟多年愛戀思念?他定定地望著顧連城平靜的睡顏,腦海中浮現了鄭錦瑟清麗絕艷的容顏,那個他思戀多年的女子,竟漸漸地變得模糊起來……

第三十二章交換

翌日,天氣竟出奇地晴暖,和煦的日光越過輕薄的雲層灑照在天朝大營,守夜的兵士似乎因這久違了的暖意而覺得更為疲憊。可當他們瞧見一襲寶藍宮裝、明艷照人的女子隨齊澈走出營帳時,頓時都來了精神。有幾個膽大的已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些軍中老兵早聽聞這位敬王妃乃是京中第一美人,誰不想趁機多瞄幾眼?

與秦仲交易之事,除了齊澈與楚雲,營中並無他人知曉,因此今日一早齊澈借著帶王妃到營地散心之由命人備下馬車準備出營。楚云為免他們生疑,只帶了手底一支精兵隨行。為了表示誠意,秦仲所選的地點對齊澈他們極為有利,但凡有一點兒風吹草動,只消楚雲發出信號,營中數十萬大軍隨時可以出擊。

為了馬車內的顧連城免受顛簸,齊澈與楚雲二人騎馬領兵緩緩而行,直到快要到了約定地點,齊澈這才下馬鑽入車內。畢竟與她相處了大半年,心內自是不舍讓她涉險,拿她與秦仲做交易也是情非得已。雖說如此,他見了她總覺尷尬,但也不能絕情到一言不發便將她推給他人的地步。

「前面就快到朢丘了。」齊澈坐於顧連城對面,見她一直低頭沉默,隔了半天才開口說道。

顧連城只是垂首端坐著,額頭低垂的髮絲將她臉面遮住了大半,令他瞧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身側,仍放著昨日回程時所帶的木箱。

這二人一直對坐良久,彼此沉默著,車內的氣氛彷彿僵滯了一般。直到馬車戛然停下,齊澈這才意識到已到了約定地點。

「蓮兒,已經到了!」齊澈起身掀了車簾跳下了馬車,轉回身朝她伸出了手。

顧連城仍是一聲不響,但乖巧地起身將手遞給了他。他握住上她的手,覺得異常的柔軟細滑,但卻沒有什麼溫度。待扶她下了車,他總算看清了她的面容,煦暖的陽光下,她的臉蒼白得嚇人,往日神采奕奕的雙眸也變得黯淡無光。

「蓮兒……」他的心猛一抽搐,痛得幾乎不能呼吸,只是死死地握住她的手捨不得放開。

楚雲望見不遠處有簾幕重垂的馬車一輛以及坐於馬背上秦仲那瀟洒昂揚的身影,便忙下了馬走到齊澈身邊說道:「王爺,秦仲已如約前來。」

齊澈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墨染的雙眸緊緊地盯著顧連城,他終究是不舍,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臨行前,他想再聽聽她的聲音,哪怕是怨恨的話語。

楚雲見狀,無奈一嘆,隻身上前與秦仲交涉,二人相談不久,便見那青色帷幕的馬車上有二人相扶而下。他定睛一瞧,緩緩向他走來的正是身姿瘦削卻風采依舊的鄭錦瑟與他的妹妹楚雙璧。

楚雙璧見了楚雲剛要撲上前去,這時一身月白長衫的秦仲卻將手中摺扇一擋,繼而朝楚雲挑唇而笑:「如今在下帶人如約前來,不知你們王爺可否信守諾將古蓮兒交與在下?」

顧連城聽見不遠處的動靜,則迅速地掙開齊澈的手快步地朝著秦仲所在的方向而去。神思恍惚的齊澈只覺手中一空,抬頭正好見顧連城轉過頭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今日一別,但求後會無期,他日若真能得見,必是天朝潦倒危難之時!」

齊澈見她說完便毫不猶豫地轉身疾步而走,只覺心中一空,忙抬步要跟上去,誰知抬首而瞧,眼光卻直直地撞入了另一人的欣喜眼眸。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就那麼痴痴望著不遠那抹鵝黃身影。近四年的朝思暮想,近四年的思戀惦念,終於盼來了他們的再次相逢。

才剛下車時,鄭錦瑟便已瞧見齊澈身邊立著的娉婷身影,那一身寶藍宮裝,正是王妃應有的裝妝。再抬眼時,便望見齊澈緊緊地拉住她的手,雖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卻也知他心內不舍,否則怎會一直牽著她的手捨不得放開?四年來,她從未奢望過能再次回到他的身旁,當年離別前的誓言仍在耳邊,他說他今生只愛她一人,只是這世上,最易變的,便是人心了!

鄭錦瑟望著一依當年偉岸挺拔的青灰身影,心內覺得委屈又覺得欣喜,不由淚珠兒簌簌直落,她見秦仲不再阻攔,便跌跌撞撞地向他飛奔而去:「阿澈!」

「錦瑟!」齊澈慌忙迎上前,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這次真的是實實在在擁抱,不再是虛幻無情的夢境。越過鄭錦瑟顫抖的肩頭,他瞥見那一抹孤寂的寶藍身影,身邊跟著的侍從搬著箱子吃力而行,然而她卻似是迫不及待地疾步向對面一身白衣的秦仲走去。

秦仲悠閑地看著這邊兄妹二人喜悅相逢,又瞧著那邊戀人破鏡重圓,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他們的苦苦等待付出皆有回報,而他卻不能將自己的一腔思戀向所愛之人言說,相較之下,他卻顯得有些可悲。

「秦仲,一年未見,別來無恙啊!」他正兀自感慨,卻見顧連城已走近身邊,抬首一瞧,正見她朝他而笑,只不過那笑容有些古怪。

他朝她伸出手,而她也順從地將手遞於他掌中,柔滑細膩的觸覺讓他心頭一悸,手中稍一用力便將她帶入懷中。

「顧連城,我總算找到你了!」他附於她耳邊悄聲而言,語意卻是憤恨酸澀。

第三十三章詐亡

聶城邊關的山領已現秋日的頹廢之色,但見四周樹木枝葉凋零,偶爾一陣風吹過,枝頭殘葉便隨風而落,枯黃的葉片在空中翻飛,飄零無依。

顧連城心頭酸澀難忍,竟溫馴地窩於他秦仲懷中。方才她只悄然一瞥,便見齊澈那二人繾綣相擁,心中的失落頓時轉為無盡的絕望。如今久別多年的戀人相逢,這世上除了鄭錦瑟,想必齊澈的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秦仲訝異於她的順從,低頭瞧著她略顯疲憊的面容,竟見她的眼角有一滴晶瑩滑落。

「連城,你可是對他……動了真情?」他抬手輕拭著她面頰的清淚,心頭湧上一股濃濃的醋意。那個自小整日在他身邊吵鬧不休、頑皮難馴且不知情為何物的小師妹,竟然會對那位天朝王爺動情?

「如今你如願以償,有什麼話還是回營再說吧!」為免他見著自己的窘態,顧連城忙將頭埋於他胸膛。

秦仲素來了解她要強的個性,由小到大,她從不在外人面前示弱,如今心傷落淚,自然不願讓別人瞧見。只見他長臂一伸,緊緊地攬住她的肩頭,另一隻手則護住了她的臉面,將她引入不遠處的馬車之中。

齊澈擁著久別重逢的鄭錦瑟,目光卻緊緊地盯著漸漸遠行的馬車。方才見古蓮兒小鳥依人地貼於秦仲的懷中,除卻不舍,心中又湧上陣陣難以抑制的酸澀之意。想到昨晚還口口聲聲說待他痴心一片的古蓮兒竟能如此迅速投入別人的懷抱,他只覺一顆心如刀絞般疼痛。

往日的種種在他腦海中浮現,他以為讀懂了她的深情,卻不知當她面對著金質玉相、舉止優雅的秦仲,會毫不猶豫地隨他而去。臨行前,她竟絲毫沒有留戀,也不曾再回頭瞧他一眼……到底是她更愛秦仲,還是太過絕望?思緒煩亂的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明白。

鄭錦瑟窩於齊澈懷中,感受著腰間越來越重的力道,不由輕呼出聲,誰知齊澈卻是不覺,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差點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輕喚了幾句,卻不見他有半點回應,不由抬起頭望著他。但見他怔怔地望著對面漸行漸遠的車駕,墨染的瞳眸中夾雜著几絲掙扎與不舍。頓時,她心頭掠過一絲驚疑,原本忐忑的心變得更為慌亂不安。

「阿澈,我們回營吧!」鄭錦瑟抬起手輕搖著他的胳膊,語意嬌柔婉轉。

齊澈聽見她略帶嗔意的呼喚,這才回過神來,他輕應了一聲,目光又忍不住飄向遠方的黑點。想到自此一別,恐無再逢之日,他心頭五味雜陳,不知不覺間,心頭又湧上一絲悔意!

得到了顧連城后,秦仲便下令撤退並返回漳國王庭。一來現在未到與天朝交戰之時,二來是顧連城現在在他手中,除了她,這下天下再難尋得能與他的機關術抗衡之人,天朝的錦繡山河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大軍一連行了兩日,於天黑前在一處空曠之地駐紮。晚飯後,秦仲於營中計劃著日後的用兵之術,免去了與天朝的這次戰爭后,他便可將兵力集中於小小的宋國,想必不出三月便能將其收入囊中。他在沙盤上畫來畫去,手中的小旗收放不定,不知不覺便已到了深夜。

他正凝神而思,忽聽帳外傳來不小的動靜,剛一抬頭卻見隨侍的兵士掀簾而入:「大人不好了,那位連城姑娘已悄然出帳,不知所蹤!」

「混賬,你們這麼多人倒看不住她一名女子?還不快快去找!」秦仲一聽,一張俊臉氣得幾乎扭曲。

誰知他話音剛落,便又見一名兵士急急沖入:「大人,後方糧庫著火了,守庫的兵士也突然不知所蹤!」

秦仲聞言,將手中小旗往沙盤上一摔便掀簾而去,這一切一定是顧連城那個丫頭搗得鬼。他曾覺得她千好萬好,就是太過古靈精怪令人難以招架,門派的那些弟子,不知為此吃過多少苦頭。

他衝出帳外,見營中嘈雜混亂,也顧不得指揮訓斥,運足了氣飛快地往火光衝天的糧庫趕去。待他到了那裡,已見眾將士提水滅火,眼見著火勢弱了下來,卻突然憑空竄出一道火影,飛快地奔向糧庫後方。

他認得那被火舌包圍的修長身影,濃重的夜色下,那渾身的火光瞬間刺痛了他的雙眸。那一瞬,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意傳至全身,他忍不住追上前去沖著那火影聲嘶力竭地喊道:「顧連城,你不要命了嗎?」

已奔至糧草中央的火影聽見了他的聲音,迅速地轉過身,橘色的火苗吞噬著她瘦弱的身軀,但秦仲仍能聽見她細弱的回應:「師兄,我們後會有期!」

「顧連城,你回來!」秦仲再也顧不得眼前的漫天火光,隻身便要衝向糧庫,卻被旁邊的將士拉了回來。他被擁上來的兩名兵士緊緊拽住,只能梗著脖子看那火中的身影隨著火光上下跳躍,宛若撲火的飛蛾一般。

「連城!顧連城!!」他沖著漫天的大光嘶聲呼喊,忽覺喉中湧上一股腥甜,眼前的景物也漸漸地變得模糊起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卷 心從別處即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