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寥落煙中一雁寒

第二卷 寥落煙中一雁寒

第二卷

寥落煙中一雁寒

第九章共居

姜雲霄在天香閣等了足足兩個時辰,直到了掌燈時分這才瞧見她的木鳥由半開的窗戶飛了進來。只見她抬起左手面,那隻鳥便乖乖地停在了她微翹的食指上,她用右手撥弄了下鳥喙便聽其腹部傳來顧連城的聲音:「雲娘,那日我已將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雖說敬王府並非久留之地,但我只求在這裡暫時安逸度日,早日鑽研出人偶秘術,完成師父的心愿。至於您今後有什麼打算,連城不願參與其中,他日若真能完成秘術,我自會回北漠重振師門!保重、莫念!」

聽完顧連城這番話,姜雲霄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丫頭的脾氣較兩年前倒是變了許多,興許也算是一種成長吧!」

她想既然時機未到,也就不必操之過急。自打兩年前到這京城,她搖身一變成了這天香閣的主人,雖說時間並不算長久,但其間也打探了不少消息。畢竟是煙花之地,招攬來的大多是前來尋花問柳的王公貴胄,想從他們口中套出些什麼也並非難事。現今趁著世事太平,要為以後的事情早做安排。當年顧連城得了千機派掌門真傳之後,她便在心底暗暗謀划,她相信,終有一日,憑著顧連城與她的機巧之術,她姜雲霄定能得償所願。

當晚,敬王齊澈破天荒地與顧連城一起用了晚膳。顧連城打小與師兄弟們混在一起吃喝玩樂,並沒有覺得哪兒不自在,但今日與齊澈獨處這麼一會兒讓她覺得有些彆扭。她不能坦然地去面對他,眼光偶爾落在他俊逸的面龐后便慌忙移開,若是多瞧他兩眼便覺雙頰發燙、心跳加速。想到前些日子還與他劍拔弩張地鬥嘴,而現在卻忸怩不堪,頓讓她心裡頭覺得疑惑不解,許是現在的他突然變得溫柔親切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吧!

晚膳過後,齊澈仍沒有離開的跡象,反倒是極悠閑地從書架上取了書翻看。顧連城只愛看些民間話本,對於書架上的那些藏書並無興趣,無奈不知該怎麼打發這二人獨處的時間,也只能隨意地找了本百無聊賴地翻瞟上幾眼。

約莫到了戌末時分,顧連城正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冷不丁聽齊澈丟來這麼一句:「我今晚要在這裡歇了,你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下。」

顧連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雖說當初走投無路時她已抱定賣身青樓的決心,所謂的處子之身對她來說自然沒命重要,可是如今事發突然,她一時還真無法接受。

齊澈瞧見她神情緊張,不由挑唇而笑,心裡頭卻是百味雜陳。他知她已不是完璧之身,早先他那位皇兄與她春宵共度,未及封她為妃便被他搶先請旨賜婚,軟磨硬泡之下他才無奈答應。當年是他這位皇兄生生拆散了他與鄭錦瑟,而他所做的,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顧連城正要強打精神繼續翻看手中的書卷,卻見齊澈向侍立於殿門邊的寶珠使了個眼色。不多會兒便見寶珠走近附在她耳邊說:「請王妃更衣沐浴!」

長於北漠的顧連城自小對當地乾燥的氣候無法適應,每日養成了沐浴泡澡的習慣,即使到了京城也仍是如此。寶珠雖一如往常地伺候她入浴,但在這當口卻令她倍覺尷尬,頃刻間只覺得渾身血液上涌,雙頰也開始微微發熱。

沐浴之後,她仍著了平常的素衣,並聲稱天涼找寶嬋要了件袍子披上,這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寢殿。瞥見齊澈仍坐於書桌前翻閱書卷這才稍稍安下心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掀起鋪於床裡面的那床錦被鑽了進去。她心裡有些慌亂,索性又往床角擠了擠,整個身子隔著帳幔幾乎要貼到了里牆上。

齊澈的心並未放在手中的書卷上,他時不時地用餘光觀察著顧連城,見她如貓一邊裹著被子縮於床里,心內覺得好笑。這般幼稚的舉動,他還真是第一次見,頓時讓他起了捉弄之心。他假裝打了個哈欠,低聲換了寶珠捧了熱水來用,之後便命她掩門挑燈而去。

顧連城縮在被窩裡,卻一點睡意也無,豎著耳朵聽著室內的動靜,不知不覺出了一身的汗。直到齊澈走到床邊坐了,她下意識地又往裡縮了縮,緊張得渾身發抖。

齊澈一身月白睡袍,烏亮順滑的頭髮披散於肩,偶有數綹垂於兩鬢,更顯得俊逸脫俗。他望著床角的一團,唇邊笑意更濃,若是可以,他真想放聲大笑。他刻意加大動作的幅度,躺下的時候往床里擠了擠,而在床外邊留下了好大一塊空地。

顧連城努力地將自己縮成一團,整個人又往牆邊靠了靠,緊裹的被子悶得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她實在受不住被中的悶熱,悄悄地由被中探出頭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涼氣透著鼻腔吸入肺腑,頓時令她倍覺舒爽,也讓她就此下定了決心。橫豎都逃不過這一天,與其畏畏縮縮的倒不如鼓起勇氣接受,比起女子的貞潔,她覺得小命更為重要!

她這廂內心掙扎不已,而睡於身側的齊澈正以肘支著頭優哉游哉地觀察她這邊的動靜。見她忽然探出頭來,忍不住開口問了句:「現下雖是秋日,但也不至於這般寒冷,你將被子裹得如此嚴密就不怕熱嗎?」

顧連城才剛舒了口氣,忽然聽他發話,覺得裝睡太過虛偽,索性坦然地扯下覆於頭上的錦被答道:「方才吹了些冷風,因此覺得身子涼,現在好些了!」

「哦?可別是受了風寒!」齊澈裝模作樣地伸手要觸上她的額頭,驚得她慌忙往被中一縮,頓時他的手落了空。

第十章夜談

齊澈收回了手,淡然的語氣帶著疑惑:「你怕我?」

顧連城忙又伸出頭來,眼光卻不敢落在他的面頰,支吾了一陣才答:「並非如此,我只是怕若真受了風寒,豈不是要過給了你?」

這蹩腳的回答並未令齊澈發笑,他抬手彈滅床邊矮几上的燈燭,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安心睡吧,我不會碰你!」

他本是有心耍她,只是忽然想到了遠嫁漳國的鄭錦瑟,這些年她是否也對他日思夜想,是不是也曾像今晚的楚雙璧一樣找各種借口迴避漳王的寵幸?當年失去她就如同天塌了一般,三年多來,那種噬骨蝕心的別離之痛令他備受煎熬。即使她已成為漳王的妃子,可他還是心存期待,或許有那麼一天他們能再相見,又或許……

顧連城聽他說了這麼一句,同時又感覺他與自己拉開了距離,心中這才暗暗地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好意,良久,她才澀澀地回了句:「多謝!」

其實她不知為什麼要謝他,是他的善解人意,還是他的仁慈體貼?他與楚雙璧的過節她已了解了個大概,雖說楚雙璧實屬無辜,但說起來他也不過是當年聯姻的犧牲者。他對皇帝心懷怨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用這種奪人所愛的報復方式又跟皇帝當年拆散他與鄭錦瑟有什麼區別?明明心裡有好多話想跟他理論,可是她畢竟不是真正的楚雙璧,更怕不小心說錯了話引起他的懷疑。

偌大的雕花大床上,齊澈與顧連城各自裹了被子安睡,齊澈面朝床外,顧連城是面向床里,幽淡的月華隨著微啟的窗戶射入,照見二人之間隔了好大的距離。

「當初你若真的逃出楚府,現在也不會受這種委屈了!」毫無睡意的齊澈忽然地冒出了這麼一句,他心知她並未睡熟,但也沒期待她能回答。

同樣是瞪著雙眼無法入睡的顧連城聞言,最終還是憋不住多了嘴:「那當年為何你不帶著鄭錦瑟一起逃出京城?皇帝畢竟是你的兄長,也不至於真要了你們的命吧?就算他真的狠心,若你們是真心相愛,那做一對亡命鴛鴦不也是樁美事?有些人面對不如意的命運時總會自哀自憐,卻沒有改變命運的勇氣,顧慮太多反而會失去自我。你是如此,我亦這般,也許皇帝也是身不由己!」

她這番話實實在在地說到了齊澈的心坎上,他雖是沉默,心內卻對她產生了欽佩之情。往日只覺她不過是柔弱貌美的女子,而今看來她確非一般世俗女子。她能想常人不敢想之事,說常人不曾說之語,直爽坦蕩、文通理順,實在是令人佩服。

他靜靜地望著由窗戶傾瀉而入的淡月疏輝,腦海中漸漸閃現出鄭錦瑟那張愁容慘淡的面龐。他也曾想與她一起面聖求皇上賜婚,只是軟弱如她,除卻無助地掩面而泣,她再未給他任何回應。她是那種柔弱如曇的女子,自小認識她時,他便對她悉心呵護,不曾讓她受半點委屈,可是最終,她卻帶著莫大的委屈遠嫁他國,自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當年若你是鄭錦瑟,你會與我一起逃嗎?沒有了錦衣玉食,沒有了親人家眷,甚至朝不保夕。」隔了許久,他又幽幽地問了一句。

「若當年你真是個可靠之人,那麼我願意!」顧連城不假思索地介面而答,之後又覺不妥,索性又說了句:「現已是深夜,明日王爺還要早朝,請早些安睡吧!」

她話音落後,室內便陷於一片沉寂,須臾,但聽枕邊傳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顧連城這才安然地睡去。她並不知齊澈因她最後那句話而徹夜未眠,並且日後一直耿耿於懷,暗嘆著他當年定是不夠可靠,所以才使鄭錦瑟含恨遠嫁。

自那夜過後,齊澈隔三差五地歇於錦華殿中,府中眾人對於這位新妃的態度也漸漸地好轉,雖不至於巴結奉承,但也不再冷言相對。尤其是寶珠寶嬋,再不用整日里監視著顧連城,更不必每日向齊澈彙報她的一舉一動,省卻了許多麻煩。與此同時,齊澈殿中的侍女雪緒,再也沒見她趾高氣昂地前來傳話,這些日子倒是老實了許多,實際上也多虧了連城相贈的木玲瓏,讓她整日里睏倦乏力,無心再想其他的事情玩意兒。

這日齊澈下了朝,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奔書房處理政事,而是直接往錦華殿去了。當時顧連城正打發了眾人窩於室內擺弄著她那些奇巧兒,上次被那隻貓搗亂,有些東西還要重新製作,特別是一些材料,她要費好些周折才能夠湊齊。這些都多虧了雲娘,畢竟雲娘也算是她的師叔,雖說她拒絕與她共謀所謂的大計,但為了振興師門,她仍很樂意幫忙。

齊澈踏入院門的時候但見四周並無一人,平常侍立於殿門的宮人也不見蹤影,他心內疑惑,也不命身邊的小廝通報便直接推門而入。

正悶頭製作人偶的顧連城見懸於門邊的細絲顫動不止,便極為嫻熟地拉動手邊的細繩,但見方才凌亂不已矮榻的突然翻動,眨眼間便恢復了原貌。她隨手拉過榻上的薄毯蓋於身上,歪頭面向牆壁躺了。

齊澈掀了帘子悄然走入寢室,見顧連城正裹著毯子睡得正香,不由無奈一笑,暗嘆她真是嗜睡。

顧連城心知自己不擅偽裝,聽他的腳步聲漸近,故意翻了個身,睜開了迷濛的雙眼。

「吵醒你了?」齊澈見她醒了,撩袍往榻上側身而坐問道。

「方才覺得無聊便找書來看,誰知看著看著竟睡著了!」顧連城坐起身,由身下翻出本被壓皺了的書,有些心虛地說道。

「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讓寶珠寶嬋領你逛逛園子,再不就讓雪緒她們陪你摸骨牌玩。」齊澈倒也沒瞧出她的心虛,反而是語意關切地說,「正巧,再過幾日便是中秋,皇上要在玉堂殿設家宴,免不了讓你去宮中湊個熱鬧。」

第十一章赴宴

顧連城聽後面色微變,暗想這楚雙璧身份特殊,去了宮中少不得會惹麻煩,便尋思著找個合適的理由推託不去。

齊澈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待她回答便又說道:「聽聞皇后這幾日鳳體欠安,她待你好如姐妹,到那日你也該備好禮品前去探望。」

似乎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她只能乖乖點頭應了。如今她身處尷尬境地,進不得,退也不得,長此以往必定無法應付,暗想還是找個機會早日脫身的好。一切,都要等到秘術大功告成之後了!

思及沒幾日將是中秋月圓夜,齊澈不由神思恍惚。四年前的中秋前夜,他絞盡腦汁設法與鄭錦瑟在宮外城西的一處涼亭相會。那時的他覺得緊張而又興奮,掐著時間趕到了約定地點,錦瑟已著一身尋常碧色裙衫立於亭邊的月桂旁張望。如水般的月華輕灑,瑩瑩清輝籠罩於她周身,像極了天上謫下的仙子,當時他在不遠處瞧得幾乎痴了。可如今卻是絕景良時難再並,年年此時應惆悵。

顧連城見他面色不佳,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皇帝與楚雙璧的關係。暗想他就算對楚雙璧沒有任何感情,但到了中秋那日宴會三人相見,難免會覺得尷尬,而她這個無辜替代品豈不是更加窘迫?

「你先好生準備著,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管家去辦!」齊澈面上再無剛才的溫柔,說完起身拂了拂衣袍轉身而走。

顧連城對他這忽冷忽熱的態度尚不能適應,獃獃地盯著搖曳不定的水晶珠簾愣了好久,心頭忽而湧上一股痛意。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年得知雲娘失蹤時的無助,好似師兄與她反目時的驚懼,令一向樂觀自信的她漸漸開始否定自我。當年那些愛她的人皆一一遠去,只余她孑然一身,自那后她的人生中唯有鑽研秘術,若待到秘術完成那一日,她又該何去何從?

自那一日後,齊澈來錦華殿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城倒是落得個清閑。偶爾缺了人偶的材料,只管扮成府中下人的模樣外出採買,一連幾日倒也無人懷疑,讓她不由暗嘆這銀針扎穴易容的妙處。現今人偶已成,只是離傳說中的人偶之術尚有差距。早在周穆王時期,門派的先祖便造出與常人無異的偶人,不僅行動自如,而且能歌擅舞。而她現今制出的人偶雖然能言,但動作僵硬,就連外觀相貌也與常人差之許多,難免令她沮喪!

將一切雜物收拾好后,已近深夜,顧連城於床上輾轉反側。雖然睏倦卻難以入眠,有些後悔當初將那安神的木玲瓏賞給了雪緒,直到了窗外天色轉亮,她才沉沉睡去。

因齊澈先前有交代,寶珠寶嬋一早便起來為顧連城入宮做準備。獻於皇后的禮品是他親自挑選的奇珍,就連顧連城入宮時所穿的錦服也是他挑了庫房上好的料子命京中有名的裁縫所制。他想讓皇帝看著她最美的樣子,想讓他體會當年他眼睜睜地看著鄭錦瑟身著華貴繁麗的嫁衣遠嫁漳國時的痛楚。若是不這樣做,他這一生都無法給他那段純凈美好的愛戀畫上終點,也無法給他們曾經的付出一個像樣的交代。

一大清早,才睡下不到兩個時辰的顧連城被寶珠叫醒洗漱更衣。若不是望見寶嬋手中捧著的華服,她幾乎就把入宮這件事給拋到了九霄雲外。一想到這事兒,她頓覺頭痛不已,憑她這淺薄的演技哪能應付得來皇宮中那些個精明的貴人?

不情不願地被二人折騰了約半個時辰,才見寶嬋心滿意足地捧來銅鏡請她瞧。顧連城怏怏地抬眼一瞧,訝異於鏡中那張陌生而美艷的臉。據說數年前這京中第一美人是鄭錦瑟,而三年後這京中第一美人的稱號非楚雙璧莫屬,思及此,連城不由咂舌,果然男人們看中的都只是女子的容貌!

這次入宮赴宴好在有齊澈相伴,但也是午後的事情,因要前去昭陽宮探望皇后,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先行。好在宮中早有小轎相迎,不出多久便安然到了昭陽宮。

皇后的病情時好時壞,到了中秋這日已然不能下床。宮女漱月將她引入寢殿,便見皇后斜倚於軟枕上,面色略顯蒼白,卻強撐笑顏望著漸漸走近的顧連城:「妹妹好些日子沒到宮中走動了,你瞧我近日病著,這宮中也較往日冷清了許多。」

顧連城雖不算了解這宮中狀況,但也知皇后在後宮的地位比不得為皇帝誕下皇子的綉貴妃。天朝的規矩她也略懂些,皇帝立太子向來是立長不立嫡,那位四年多前生下皇長子的綉貴妃母憑子貴,自然成了後宮眾妃們所攀附的對象。而眼前這位背景單薄的正宮娘娘自那后卻是形同虛設,不過是表面風光罷了。她先前之所以待楚雙璧親如姐妹,也是因為皇上寵她、愛她,她不過是想藉此與那位綉貴妃抗衡罷了。

顧連城對皇后心存同情,她一向口拙不會安慰人,也只能充滿歉意地朝她笑笑,隨後由袖中掏出一隻錦盒遞到皇後面前:「前幾日聽聞您鳳體違和,臣妾便託了王爺尋來了這個,雖比不得宮裡的奇珍,但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

侍立於旁邊的漱月忙要伸手去接,卻見皇后已捧過錦盒打了開來。但見緋色柔滑的緞面上,一顆散發著瑩瑩暖光的水滴狀的墜子。瞧上去確有些普通,但入手之後,便覺暖意漸漸由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頓覺舒爽了許多。

「倒是多謝妹妹費心了,這墜子可是個難得的寶貝,據說民間坊下稱之為『暖魄』。勞煩敬王爺尋得這個來,還請妹妹代我謝謝他。」皇後邊說邊將墜子放回了錦盒,遞給了漱月命她好生收著。

顧連城自覺孤陋寡聞,這些什麼寶貝她從前聽都未曾聽過,也只能順從地點頭應了。

第十二章少年

陪著皇后閑聊了許久,顧連城打心裡喜歡她的親切和藹,恨不得就待在這昭陽宮陪她話話家常,正巧可以名正言順地躲過中秋之宴。誰知皇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提醒她道:「我瞧著也快到了開宴的時候了,聊了這麼久我也倦了,妹妹也該早些準備前去赴宴吧!」

一想到要前去玉堂殿赴宴,顧連城就覺得頭皮發麻,原本對著齊澈一人她就覺得應付不來,如今倒好,將要面對那麼多王公貴胄,即使她再過小心也難保不會出醜。丟了面子倒是小事,只怕她無意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到時候引起別人的懷疑可真就小命不保了。欺君的大罪,縱使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天色不早了,妹妹還是快些去吧!」皇后見她沉默不語,轉頭向漱月遞了個眼色。

漱月立即會意,朝立於門的宮人招了招手,便見那長相清秀的宮人款款走到連城面前,怯怯地道了安,便領著她出了殿門往玉堂殿去了。

顧連城心不甘情不願地隨那宮人走著,刻意放慢腳步磨蹭著,見著了美景還要駐足欣賞一陣。那宮人雖是不滿,卻也不敢言說,索性就由著她去了。

「敬王妃,再繞過前面的園子就是玉堂殿了!」轉過了幽長的抄手游廊,那宮人指著不遠處依稀可辨的宮殿匾額向顧連城說道。

顧連城點了點頭,暗想這玉堂殿已近在眼前,便打發了那宮人回去,自己則悄悄繞到了園子里觀景。這花園建得較小,並沒什麼特別之處,多植常青草木,雖然已值中秋,但園內草木繁盛,滿眼的碧色瞧上去顯得清爽喜人。顧連城順著青石鋪就的小道緩緩而行,很快便到了園子正中,恰巧一陣秋風夾帶著金桂的甜香拂過她的鼻尖。

她放眼瞧去,但見左前方植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桂樹,淡黃的小花一簇簇地盛放著,散發著令人沉醉的甜香。顧連城邁著輕快的步伐意欲湊近瞧瞧,誰知尚未走過幾步便覺腳下傳來輕微的碎裂聲。

「是誰如此大膽,竟然踐踏本王的玩物?」她剛要低頭去看腳下,忽聽草叢中傳來稚嫩的喝斥聲。抬頭一瞧,竟見那叢桂樹中閃出了個月白身影,略顯昏暗的天色中,仍能瞧出那是個年約十來歲的俊俏少年,正一臉怒氣地瞪著她。

顧連城見他衣著雖然素淡,但用料卻極為講究。她由下到上打量著他,瞧見他頭上所戴的鑲金玉冠,又想起方才他自稱本王,估摸著是位年紀尚輕的皇子。對於小小孩童她倒是不懼怕,俯身揀起地上的東西一瞧,竟是個做工稍顯粗糙的竹蜻蜓。

她抿唇一笑,指著手中的東西說道:「方才是我的不是,若有得罪之處還請王爺原宥!」

那少年聞言,倒極為老練地朝她揮了揮手道:「你們這些宮人做錯了事也只會耍耍嘴皮子,本王今日若不重罰,只怕你們日後越發憊懶疏忽!」

顧連城見他人小鬼大的模樣,差點兒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故作惶恐地欠身一禮答道:「還請王爺開恩,若是我將這東西修好您是否能高抬貴手免除責罰?」

「就憑你?!」那少年將信將疑地打量了她一番,語氣裡帶著一絲鄙夷。

顧連城朝他笑了笑,指著他腰間所佩的錯金嵌玉的短刃說:「請把刀借我一用!」

接過他遞過來的短刃,顧連城極為熟稔地在竹蜻蜓上比畫了幾下便將短刃交回。

那少年獃獃地望著她遞過來的竹蜻蜓蹙眉厲聲道:「大膽宮人,竟然如此糊弄本王!」

「奴婢不敢!」顧連城見他長眉微皺、俊秀的臉蛋上滿是怒意,不由挑唇一笑,徑自將那竹蜻蜓放於掌心輕輕一搓,便見那玩意兒飛出老遠,片刻后竟不見了蹤跡。

「你……你竟敢愚弄本王……」這位年少王爺見他親自製成的竹蜻蜓失了蹤跡,頓時惱羞成怒,漲紅著臉抬手指著顧連城大聲呵斥。

顧連城倒是不慌不忙,朝他嫣然一笑,抬袖往他后側一指說道:「飛回來了!」

待那少年偏過頭,已見那隻做工粗糙的竹蜻蜓穩穩地被她握於手中。頃刻間,他滿面的怒色轉為驚訝,伸手奪過那隻竹蜻蜓端詳了好久才支吾地問:「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爺可還滿意?」顧連城答非所問,歪著頭笑吟吟地望著他。這也是她這大半年來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手藝,在這個半大的王爺面前,她覺得自己不必心存防備。

「雙璧姊?!」仔細打量了眼前這位明艷動人的宮裝女子,那位年少王爺瞬間變了面色,抬手扯住了連城的衣袍。

聽到他這聲突兀的稱呼,顧連城錯愕不已,來不及整理思緒忙隨口敷衍道:「原來王爺還真是在開玩笑啊,算起來我確是有段日子沒見著你了!」

這年少的王爺仰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手中略微用力,便將她扯到桂樹叢邊的玉階上坐了下來。他挨得很近,扯住袍角的那隻手仍未放鬆,他偏著腦袋毫不顧忌地盯著她瞧:「雙璧姊……哦,現在該稱呼你為三王嫂了!」

他痴痴地望著她明艷美麗的面龐,未等她開口便又變了面色,微彎的眼角不曾掩飾他陰沉地笑意:「我知道的,你不是雙璧姊,真的雙璧姊從不與我玩鬧!」

像被人當頭澆了盆冰水一般,顧連城只覺得渾身冰冷,雙手下意識地攥緊,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緩了片刻,她壓抑著內心的恐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溫和:「今兒趕上中秋佳節,又恰巧在這裡遇上許久未見的王爺,我自然心情大好,便有心與你說笑一番。」

她不知這含糊蒼白的說辭能否令小小年紀的他信服,但事已至此,也唯有聽天由命了。

「你不必掩飾了,雙璧姊雖然鮮少與我搭話,但她的眼中,只有我皇兄一個人。」他笑得眼角彎如月芽,卻顯得狡詐陰險,完全沒了初見時的稚嫩純真。

第十三章貴妃

聽了方才他那番話,顧連城的面色越發慘白,她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一顆心突突地跳個不停。她哪料這位年少的王爺竟如此敏感多察,自以為能騙過皇后與昭陽宮的宮人便可高枕無憂了,誰知最後卻敗在這個小鬼的手下。

「不過你也不用恐慌,本王雖然不喜歡楚雙璧,但是看在你今日賣力地為我修整這隻竹蜻蜓的分上,一定會為你保密的。」他邊說邊鬆開緊握她衣袍的右手,又恢復了當初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就是如假包換的楚雙璧,何必勞煩你這個小鬼為我保密?若是懷疑,你大可去向你們皇兄們去說,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我這個真人當作假的不成?」顧連城將心一橫,索性不再理會他的威嚇,死死咬定自己便是楚雙璧。

那小鬼聞言倒是笑而不言,伸直了胳膊攬上她的腰,將頭貼於她的肩側微眯著雙眼輕聲說道:「本王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總之我現在很喜歡你。左右我三哥喜歡的另有其人,日後若是他不要你了,那你就到我府里來吧!」

顧連城聞言簡直是哭笑不得,暗想這個小鬼還真會折磨人,心情變化之快讓她雲里霧裡不知該如何招架。她沒有那種複雜的心境去對付一個半大的孩子,所謂的生死,全憑天意吧!

抬起手輕拍了拍他的後腦,顧連城挑唇而笑:「如果王爺不嫌棄的話,那日後待我落魄定會上門求助!」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那少年登時來了精神,攬於她腰間的手倏然一緊,極為鄭重地答道。

察覺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這位少年王爺利落地起身,見著來人便端了副純真的笑臉迎上前去:「喲,三哥來得好晚,您撇下雙璧姊一人就不怕她寂寞?」

今日齊澈著了身石青色常服,凝白的玉冠將一頭黑髮高束,兩鬢仍有髮絲散落,更襯得風流不羈。見著他這位最小的弟弟,習慣性地抬手輕敲了下他的腦門說:「呵,多日未見,倒是發現你嘴甜起來,竟學會叫什麼雙璧姊,如今該改稱她為王嫂了吧?」

「三哥教訓得是!」那小鬼聞言,轉頭朝顧連城做了個鬼臉,乖乖地叫了聲「王嫂」。

顧連城本就被這小鬼嚇出了一身的汗,乍見齊澈前來,心內更是咯噔一下,暗想著方才他們的談話有沒有被他聽了去。如今她被這小鬼揭穿了身份,難免變得不自信起來,想著這些日子,到底是她騙了別人還是被別人耍得團團轉?

「快到開宴的時辰了,我們走吧!」他稍稍打量了顧連城,見她妝容精緻,美艷動人,料想今天皇帝必然會為之神魂顛倒,不由暗自得意起來。

顧連城見他面色平淡溫和,便暗暗地鬆了口氣,乖乖地走上前任由他攬住了腰。

「瞧你弄得滿身污漬,還不快讓宮人們服侍你重換一身!」攬著顧連城沒走出幾步,齊澈突然回頭,瞧見他這位最小的弟弟正沖著他做鬼臉,便面帶慍色地吩咐。

顧連城縱使心內好奇,也不敢轉頭去瞧,餘光卻瞧見有隻竹蜻蜓悄然飛向不遠處的月桂叢中,轉眼便不見了蹤跡。

晚宴上,顧連城並未再見到那個古靈精怪的少年王爺,雖說他答應替她保密,可她深知此事萬一傳了出去,便要在這宮中激起千層浪。不僅她小命難保,想必楚家也脫不了干係,況且知曉她秘密的又是當朝王爺,她更不能殺了他滅口。

宴桌上奢華精緻的奇珍佳肴,宴廳中輕歌曼舞的宮女,還有響盪於耳邊令人沉醉的雅樂,絲毫不能吸引心事重重的顧連城。她垂首坐於齊澈身側,也未曾注意到上前添酒加菜的宮人,直到齊澈偏過頭喚她這才回過神來。

她抬眼望他,卻驚覺在座眾人的目光齊齊向她射來,更覺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伴在皇上身邊的綉貴妃正問你話呢,還不快答?!」齊澈向她使了個眼色,卻見她仍是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樣,只得湊到她耳邊輕語。

顧連城壓根沒聽見坐於上首的那位貌美溫婉的貴妃問話,只悄悄地瞟了她一眼,不自覺得伸手拉住齊澈的衣袍輕聲問:「方才她都說了些什麼?」

驀地被她從桌下伸過來的手拉住衣袍,齊澈不由身子一僵,竟坐在那裡動彈不得,而內心卻被似曾相識的情愫縈繞,瞬間頭腦一片空白。

坐於上首的綉貴妃倒是善解人意地發了話:「早先便聽聞敬王妃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兒,如今親眼所見倒委實如眾人所說的艷冠群芳,難怪之前敬王爺三番五次求皇上下旨賜婚。」

她邊說邊靠向坐於身側的皇帝,微眯的杏眸斜望著下首的顧連城,秀麗的面容上竟透著一絲艷羨。

感受到了那位綉貴妃投來的灼灼目光,方才還慌亂不已的顧連城竟出奇地鎮定下來。她大膽地迎上貴妃的目光,恭敬地答道:「娘娘謬讚了,臣妾的無鹽之貌哪裡擔得起如此盛名,今日見了娘娘才深切地體會到當年眾人仰慕不已的京城雙姝果真是名不虛傳。」

這位綉貴妃正是鄭錦瑟的胞姐鄭錦繡,當年這二位姐妹憑著驚世之貌成為了京中俊彥傾慕不已的京城雙姝,二人並稱京城第一美人。有關這樣的傳言,顧連城也是最近才得知,不過總算能讓她藉以解圍。

「敬王妃自謙了!」鄭錦繡略顯慵懶,似乎不願再與她多費唇舌,而是將目光轉向了敬王笑道:「敬王爺真是好福氣,娶了這麼個聰慧美麗的王妃!」

面對著錦瑟的胞姐鄭錦繡,齊澈顯得有些拘束,他只是挑唇輕笑並不多言。不過方才她隨口而說的話倒令他有如醍醐灌頂,印象中的楚雙璧確實文靜溫婉、不善言辭,而今想起與她相處的種種,不禁覺得疑惑,難道現在個性要強、能言善道才是楚雙璧的真實面目?方才路過園子瞧見她與年幼的七弟相處和睦,儼然如尋常人家一對親昵的姐弟,而以前的七弟鮮少與她搭話,更別說像今天這般與她盡興地閑聊了。

席間,齊澈也曾注意到皇帝時不時地向他身側的這位投來關注的目光,而她卻只是垂首而坐,不知神遊何方,倒並未出現他之前兀自想象的眉目傳情的場面。想當初這二人如膠似漆,好得蜜裡調油一般,而今卻唯有皇帝頻頻相顧,而她竟無絲毫回應,難免讓他覺得有些怪異。

第十四章落水

顧連城之所以較往常老實低調,也不單是擔心身份被拆穿,實則是剛開宴時她便感受到坐於上首的皇帝投來的灼灼目光。席間,她也曾偷瞟了他幾眼,果見他與那日在浮碧亭中所見的男子相貌相同。當初猜測他不過是宮內身份低微的樂師,后聽了王府下人們的傳言,她便隱約猜出了他的身份,因此今日相見並未讓她覺得震驚。只是她不太明白,為何當日他要以那副打扮去見楚雙璧?

她思緒繁亂,想到皇帝身邊的那位綉貴妃又是鄭錦瑟的胞姐,對於皇帝與楚雙璧的事情多少會有些了解,加之楚雙璧嫁給了胞妹心愛之人,她必然會對此耿耿於懷。思及此,顧連城不禁感覺後背泛起陣陣涼意,這樣氣氛詭異的場合,實在是不適合再待下去。

顧連城一向酒量不佳,往日常被師兄弟們笑稱為「五杯倒」。方才她隨著眾人飲了不滿三杯,頭腦尚是清醒,但為免酒後失態她也只能繼續發揮戲子的演技來。但見她悄然靠向穩坐於身側的齊澈,未及貼近他的肩膀,身子便搖搖欲墜地倒向酒桌,好在齊澈反應靈敏及時地將她攬入懷中。

「你這是怎麼了……」握上她微涼的手,齊澈悄聲而問,垂下眼帘卻見她兩腮酡紅,雙眸微睜,這嬌憨可人的醉態頓時讓他心跳加快。他既驚訝又疑惑,往日在宮中見到她並未覺得有這樣的感覺,而今只要靠近她,他的內心卻會產生莫名的悸動,難道果真是許久沒喚人侍寢的緣故?

坐於上首的皇帝自然沒有錯過這一幕,他倒是有心解圍,但早已察覺身旁的綉妃今日對楚雙璧格外關注,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眼。他不想因他的關注而令她受到傷害,迄今為止,他帶給她太多傷害了。

鄭錦繡見狀倒是不曾發難,只是默然地瞧著面色微紅、不知所措的齊澈,原本微翹的唇角漸漸下沉,眸間掠過一絲不快。她稍微側臉望向舉杯而飲的皇帝,心裡的怨懟更濃。

「皇上您瞧!」她換了副笑臉抬手向齊澈所坐的方向一指:「沒曾想敬王妃竟如此不勝酒力,才開宴沒多久便醉成這般,不如讓宮人扶她到偏殿歇息片刻,順便飲些醒酒湯,您說可好?」

她心中雖是怨恨,但仍裝作一副溫和體貼的模樣。畢竟這楚雙璧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讓她不得不做出違心之舉以博皇帝歡心。

皇帝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解圍,見她如此細心體貼心中尤為感動,朝她讚許地點了點頭道:「那就由你來安排吧!」

鄭錦繡聞言,朝立於身後的女官青蘿使了個眼色便見她悄然而退。

正當齊澈不顧眾人目光抱著醉得不省人事的顧連城時,女官青蘿引了兩名宮人上前對他耳語了幾句,隨即扶了顧連城往偏殿去了。

心思縝密的齊澈料想這或許是皇帝與楚雙璧先前的計劃,她佯裝酒醉離席,想必過一會兒皇帝也會借口離開與她幽會吧?心中雖有不甘,但他還是將她交由宮人帶走,若是讓這二人時不時地見上一面,想必更為加深對彼此的思念。最為折磨人的並非是長痛,而是未等傷口結痂再生生撕裂,那種痛楚更令人煎熬難耐!

思及此,齊澈只覺心頭暢快了許多,方才內心的悸動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不過是相識了數月的女子,怎麼能抵得過他與鄭錦瑟多年的愛戀?他今生所愛的人,非鄭錦瑟莫屬,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替代不了!

他悠閑地端著杯盞飲酒欣賞著宮伎們身姿曼妙的舞姿,似乎很是享受,而眼睛的餘光卻時不時地瞄向上首的皇帝,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約莫等了半個多時辰,他見皇帝仍是心平氣和地賞舞聽樂,還時不時地與身邊的綉貴妃說笑,不由感到納罕,難道是他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正暗自揣測,忽覺身後多了個人來,轉頭定睛一瞧,見是玉堂殿的守門太監一臉慌張地望著他,便滿心不悅地問:「可是有事?」

「王爺,不好啦,敬王妃她……她落水啦……」那守門太監慌亂不已,卻又不敢大聲喧嘩,半蹲半跪著湊過頭哆嗦著說了。

齊澈聞言面色突變,來不及交代半句便迅速起身衝出了殿門,直引得在座眾人紛紛側目觀望。皇帝見他匆匆而出,心內頓時湧上一股不祥之意,推開了親自為他布菜的綉貴妃朝堂下尚未來得及退出的守門太監沉聲而問:「到底是何事讓敬王如此慌張?」

他此言一出,樂師舞姬忙止樂停舞,原本熱鬧非凡的殿內頃刻便陷入了一片寂靜。

那守門太監本就慌得直打哆嗦,又聽皇帝親口發問,直嚇得癱軟在地,口中結巴著卻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此時得了消息匆匆趕來的大太監繞過屏風走到皇帝身邊戰戰兢兢地小聲說道:「回皇上,方才新月池那邊來報,說是敬王妃不慎落水……」

他話未說完便見一向溫文儒雅的皇帝面色頓時變得陰沉得可怕,忙又補上了句:「好在救得及時,目前並無性命之憂!」

坐於旁邊的鄭錦繡聽后頓時面色發白,也顧不得捏酸吃醋,伸手扯了那太監的袍袖問:「如今敬王妃人在哪裡?召太醫瞧了沒有?現在怎麼樣了?」

皇帝瞧她嚇得面色慘白,又見座下眾人交頭接耳、小聲地議論著,只是輕聲向那太監交代了幾句便又恢復了往常平靜儒雅。他雖緊張楚雙璧卻不能像齊澈那樣衝動,以免被人瞧出什麼端倪,自此落下口舌。方才瞧見齊澈那副焦急的模樣倒也不知真假,也許只是作戲給他瞧而已。

敬王妃落水的消息不過是宴中的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況且她並無性命之憂,因此這中秋晚宴很快便恢復了起初的熱鬧。

第十五章真相

貴妃鄭錦繡倒沒料想皇帝竟如此鎮定,明明他心內緊張擔憂得不得了,而現在卻擺出一副悠閑的神情聽歌看舞,聽到盡興處還時不時地用手指輕敲著桌面,瞧上去好不自在。她小心翼翼地陪坐著,心裡頭卻打起了鼓。雖說她恨不能讓這楚雙璧落水而亡,可是引了她去偏殿歇息的是自己身邊的人,若真出了什麼好歹,那她豈不是難辭其咎?而更令她感到懼怕的是,明明見那楚雙璧已醉的不省人事,這才不出多時卻為何會落入離玉堂殿有些距離的新月池中?她越想越怕,這敬王妃落水事件好似是有人策劃好了的一般,其幕後主使的目的可不就是要將今日無限榮光的她打入地獄?

齊澈匆匆奔入偏殿,不待殿內宮人相迎便繞過了錦繡屏風來到了裡間。恰巧室內兩名宮人正在為落水不醒的顧連城更衣,他這突然的闖入令她們驚慌失措,忙扯了床上的錦被覆上了顧連城衣衫不整的身子。

「我知道的,你不是雙璧姊,真的雙璧姊從不與我玩鬧!」先前七弟的話語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他本以為是懵懂天真的玩笑話,可這一刻,他開始躊躇起來。若她果真如七弟所說,那他該拿她如何?

「她怎麼樣了?」瞧見那兩名宮人上前施禮,齊澈緊繃著一張俊臉冷聲而問。

「回王爺,方才太醫來瞧過了,說是並無大礙,只是王妃現在昏睡,也……也不知何時才能醒來!」一名青衣宮人緊攥著衣角上前一步戰戰兢兢地答道。

齊澈瞥了一眼床上面色慘白、昏睡不醒的顧連城,不自覺地長眉緊蹙,朝著那兩名不知所措的宮人揮了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吧,本王在這裡便可!」

那兩名宮人雖然心存疑惑,但聽了他這柔和的一句,如得了特赦令般速速而退。

見室內再無他人,齊澈不由鬆了口氣,取了旁邊矮几上的帕子坐於床邊輕拭著顧連城濡濕的烏髮。他動作輕柔小心,彷彿怕將沉睡的她吵醒,當巾帕沿著她的髮絲緩緩下滑,直至她凝白的頸間,他沒來由地緊張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氣,他丟下手中的帕子,揭開覆於她身上的錦被,一隻手緊握著她的右臂低頭細瞧,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但見她如雪的肌膚上有一點醒目的殷紅,那早應該消失的貞潔象徵實實在在地映入了他的眼帘。雖然之前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但面對這令人難以名狀的現實,齊澈仍有些恍惚。他甚至想,也許皇帝與她並沒有肌膚之親,可是半年前他酒醉時無意撞見過楚雙璧。當時他已聽聞她與皇帝關係曖昧,因此借著醉意以言辭羞辱,可沒料想雙眼滿含淚水的她毫不留情地甩給他一巴掌,好在他反應敏捷及時地握住了她的胳膊。

也正是那時,他無意中見她滑落的廣袖下並無象徵處子的那抹嫣紅。想必這件事情,除了皇帝與他,就連她的親兄長也不知道,所以他費盡心機找來的替代之人才會是完璧之身。從這一點也就證明了,皇帝與楚雲並非合謀騙他,而是那位深愛著自己妹妹的楚雲無奈之下使出的一招險棋,果真是兄妹情深吶!

細心地為衣衫單薄的顧連城掖好被角,齊澈注視著她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睡顏,暗嘆著楚雲的好手段,竟尋得到與他妹妹楚雙璧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然而對於他自己這樣冷靜的心態,他也覺得意外。往常若遇到被人欺騙,他定要讓他們落得個悲慘下場,而現在,無論是楚雲兄妹還是眼前的這位不知姓名的女子,他都無法像以前那般嚴懲不貸。相反的,得知這人並不是楚雙璧,他心內倒有些輕鬆,往後相處也許不再會心存芥蒂將她當成仇人一般了。不管她的身世如何,既然是楚雲找來的人,必定不會對他不利。

顧連城不知做了多少個夢,夢見小時候落水,被嗆得幾乎窒息,朦朧中醒來看到不一絲光亮,隨即又沉沉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瞧中眼前透著些微的光亮,一個人臉漸漸靠近,是綉貴妃身邊的侍女綠蘿。她的臉越來越清晰,烏亮的瞳孔中映著她蒼白的面色。

「你是假的,你不是楚小姐,你是……你是個怪物……」她的臉因驚懼而扭曲,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待顧連城定睛一瞧,竟發現眼前的這張臉變成了她的師兄秦仲。那張俊秀的面容帶著無盡的魅惑妖嬈,微挑的薄唇一張一合:「連城,再怎麼逃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望著那張妖嬈的俊臉越發猙獰可怖,顧連城嚇得失聲大叫,可喉嚨里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急得她冷汗直冒。須臾,那張臉漸漸地化成一副陌生的絕美面容,但見那一雙杏眼淚光氤氳,蒼白的面色更襯得她楚楚動人。顧連城心生憐憫,想要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淚水,卻不料那順頰而落的清淚竟成了斑斑血痕。

「把他還給我,把他還給我……他是我的,是我的……」凄厲的女音響盪於耳邊,驀地一雙森白的手掐住了她的脖頸,任她拚命掙扎卻也無濟於事。

再睜開眼時,映入眼帘的是耀眼刺目的陽光以及頭頂那熟悉的素色水墨帳幔,顧連城微舒了口氣,腦海中卻是那晚落水前的一幕幕場景。

「王妃,您醒了?」守於床邊的寶珠聽見動靜忙上前探看,見她已然醒轉,激動得快要落下淚來。等不及顧連城應聲,她忙朝著立於門的寶嬋叫道:「快去稟報王爺,王妃醒了!」

寶嬋應聲而去,不多時便見一身鴉青長袍的齊澈疾步而入,待到他坐於床邊,顧連城搶先開了口:「青蘿呢?我記得是青蘿在旁邊伺候的。」

齊澈聞言面色微變,很快又恢復了方才的平靜:「這才剛醒就惦記著別人,你先得好生將養,待身子好些了再提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我記得的,我記得她落水了,然後我去救她,我拽住了她的衣袍……我用力地拉啊,拽啊……」顧連城的眼神有些渙散,縱使她心內明白,可嘴上卻止不住地說著,也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她內心的恐懼與愧疚。

「她死了!」齊澈抬起食指貼上了她的唇,語氣平靜地回道。

第十六章作戲

聽到青蘿的死訊,顧連城的面色越發的蒼白,她伸手緊緊拽住齊澈的衣袍驚恐地問:「死了?竟然死了?我拚命拉住了她,拖她上岸……怎麼會死呢……怎麼會……」

齊澈見她面色慘白、情緒不穩,忙坐於床邊柔聲安慰:「這事原本就怪她不守宮規,竟違命引你去池邊,就算是沒有落水也要依宮規領罰,依舊是小命不保。你不必為一介下人擔憂,先好生將養著,這兩日可寶珠寶嬋日夜伺候著,你要再不醒,可要苦了她們了。」

聽了他軟語安慰,顧連城總算緩和了面色,仍是心有餘悸地說道:「可她也是爹生娘養的,就算是身份卑微,怎麼著也是人命一條。」

「命由天定,她的命乃是造化所致,怪不得別人,你且放寬心。貴妃娘娘已妥善安葬了她,這些小事情,不須你來操心。」齊澈邊說邊接過寶珠遞上來的湯藥,待寶嬋扶她倚著軟枕坐了便親自奉湯送葯。

望著遞到面前的藥味濃郁的湯碗,顧連城頓覺面頰一熱,忙伸手接了低聲說:「有勞王爺了,我自己來!」

齊澈見她略帶嬌羞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復又想起昨晚她右臂所現的那抹硃砂,心內竟莫名覺得鬆了口氣。既然她是楚雲挑的人,自然對他無害,況且她天真憨直,少了官家女子的做作嬌弱,再配上不俗的容貌,多少讓他覺得動心。或許只止於心動,他心中所愛,唯有鄭錦瑟一人。

見她皺眉將湯藥一飲而盡,齊澈也放寬了心,柔聲安慰了她幾句便起身離去。

顧連城半卧於床,瞥見他昂藏的身影消失於門邊,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想她為何如此倒霉,好不容易才逃脫師兄的魔爪,如今又落入楚雲設下的圈套,還陷入了皇帝與王爺的爭鬥,上天待她可真是涼薄!這些日子來,她覺得自己演技越發純熟,完全可以與登台的戲子相媲美了。

說起青蘿之死,實際令她大感欣慰,這真是多虧了楚雲。他自小是皇子的伴讀,時常在宮中行走,昨日雖未受邀赴宴,因擔心她在宮中出什麼紕漏,便悄悄地前往宮內打探,誰知竟如此湊巧,就在與她在新月池邊碰面的時候被細心的青蘿發覺。

當時楚雲唯恐她身份暴露,無奈之下便起了殺機,毫不留情地將青蘿拋下池中,為免事情不可收拾,只好委屈了顧連城順便把她也推入池中,並讓她事後把戲做足,以免惹人生疑。

顧連城訝異於楚雲的狠心,平常看他一派儒雅溫潤的模樣,但為了他妹妹的幸福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樣深沉的兄長之愛真真是令人驚嘆又艷羨。如果秦仲也能如他一般,那麼她也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為何這世事的好事總是落到別人身上?為何上天不能給她一點點的眷顧?

青蘿之死對皇宮裡的鄭錦繡來說無疑是件煩心的事情,作為她貼身的使女而言,她必會對楚雙璧心生怨懟,只是沒料到她竟如此不識實務地引她去了新月池。即使這些日子皇帝並未對鄭錦繡起疑心,但她也一直惴惴不安,加之近日皇帝又總往皇后的宮中走動,令她心中更是惶恐不安,暗想著難道這有可能是皇後設下的陷阱,除掉她身邊的宮人,又離間了她與皇帝,好個一石二鳥計!只是她未曾想這個楚雙璧為了皇后竟如此捨身賣命,看來往日真是小瞧了她去。不過既然她嫁給了齊澈,等這陣子風頭過了,想整治她也並非難事!

顧連城因溺水而病了半月有餘,宮內的帝后二人賜了好些珍惜藥材,又賞了好些珍奇珠寶綾羅。這豐厚的賞賜被搬入府的當日,府內的下人簡直驚得合不攏嘴,當年齊澈領兵平西南藩王之亂立了大功也未見如此豐厚的賞賜,而今這位王妃不過是落水卧床,竟得了如此厚重的賞賜,說起來還真是有違常理。

齊澈對此倒是毫不在意,他懂得帝后二人的心思,皇帝是心疼所愛之人,而皇后是因連城落水重新獲寵,自然對她心生感激,只是他們不知,他們現在所心繫的並非楚雙璧本人。這讓他覺得心中痛快至極,若是皇帝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敬王妃並非楚雙璧,不知他心中該作何感想?思及此,一種莫名的快感油然心生,日後他不用再對這位假楚雙璧冷眼相對,也不必因她是皇帝的人而耿耿於懷,甚至可以一同入宮時對她舉止親密一些,好讓皇帝也嘗嘗被人奪了所愛的痛楚!

自打落水以來,顧連城見齊澈心情頗佳,對自己也是溫柔體貼,難免覺得受寵若驚,不過也因此放下心來,可見她的身份並不曾敗露,接下來便可安心度日了。但事情並未如她想得那般順利,她才痊癒不久,宮裡便傳來了消息,說是皇帝染了風寒,竟一連幾天無法早朝。皇後為此心情焦慮,便命人請她入宮排憂解悶。接到這等苦差事,顧連城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上次入宮差點泄露身份,還連帶著要了青蘿的小命,而這次入宮,也不知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

第十七章帝王

顧連城入宮之事,早已悄然傳遍了整個後宮。無論是各宮主子還是宮女婢子皆已心知肚明,早先楚雙璧未嫁入王府便常出入宮中,深得皇帝寵愛。若不是半途殺出個敬王爺,只怕早已是這宮中的主子之一了。如今她雖嫁給了敬王,但一切有賢德的皇后操持,與皇帝入宮相會也並非難事,況且敬王乃皇帝胞弟,就算心有不滿,又能如何?即使他身份高貴,可坐擁著大好山河的唯有皇帝齊襄一人。

中秋已過,秋寒越發的濃重,但後宮園子里仍是一片蒼翠。顧連城由宮人引著去往了昭陽宮的後殿滴翠軒,可當進入了殿中,鼻尖掠過並不陌生的龍涎香時,她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這哪裡是皇后召見,分明是皇帝……

引她前來的宮女漱月朝她使了個眼色,本以為她心領神會,誰知竟被她拉住衣袍低聲問:「承蒙皇后召見,可現今姑娘不引我去正殿,怎麼偏生將我帶到後殿來了?」

漱月聽她如此一問,倒是心生疑惑,暗想往日皇帝常與她在這殿中幽會,她本該心知肚明,而今卻驚慌而問,真讓人覺得蹊蹺。

她抬眼悄悄打量著明艷照人的顧連城,唇角微挑地笑說:「想必王妃許久未來這滴翠軒覺得生疏了,往日里王妃可時常在這裡走動呢!」漱月說完遞給她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便轉身而去。

顧連城再是愚鈍也不會不明白這其中曲折,想必這後殿是往日楚雙璧與皇帝幽會的地點。那位賢德的皇後為了能穩住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刻意當起了月老為她與皇帝牽紅線,真真是用心良苦。但如今可苦了顧連城,若她對皇帝避之不見當場而逃,必會引人生疑,可若是不逃,仍舊會惹人懷疑,陷入了這進退的兩難的境地,她到底要如何是好?

立於原地良久,她聽見內室傳來輕微的動靜,轉身一瞧,竟是位年紀尚輕的太監掀簾而出。他立於門邊沖她招了招手,見她仍是茫然,便踩著碎步走到她身邊悄聲道:「娘娘,皇上正在內屋等您呢!」

顧連城無計可施,也只能聽天由命地隨那小太監入了內室。她原本以為這裡既是皇帝與楚雙璧幽會之地,必定是奢華富貴,然而一入室內,卻覺這裡裝飾淡雅,絲毫沒有奢靡之氣。尤其是窗連書架上堆疊的藏書,還有書桌上一撂撂的捲軸,更令她覺得訝異的是,坐於書桌前那個身著青衫的人。那件漿洗得略略泛白的青衫,正是上次與他在亭中見面時的穿著。

「雙兒,你來啦?」沒待她回過神,坐於桌前的人回頭定定地望著她,略顯蒼白的面色帶著一絲欣喜,與她往日所見的威嚴冷峻的皇帝判若兩人。

顧連城不知該如何應對,想起往日在話本上所描繪的戀人相會情形,暗想著是不是該學他們一樣激動得飛奔過去。畢竟楚雙璧也是出身名門,教養良好,尚不至於做出這樣出格的舉動來吧?

「過來瞧瞧,你還記得這些畫嗎?」皇帝朝她招了招手,語意柔和地說。

顧連城見他俊朗儒雅面容透著無盡的溫柔,不禁心有所動,乖乖地走到書桌面前,低頭著瞧著平鋪於桌面的畫卷,不由得愣了神。但見那裝裱得細緻的捲軸上一位美人衣袂飄飄,仿若乘風而降的仙子,眼光再往上瞄時,但見那妝容精緻的面容正是楚雙璧。

「那時我們第一次在宮中相遇,你一身鵝黃宮裝立於亭邊俯頭餵魚,我才剛步入亭中,你轉身而望,亭邊的柳絮隨風紛飛,仿若從天而降的翩翩白雪縈繞於你周圍。那時我一時恍惚,差點以為你是天上謫下的仙子……」

顧連城見他用手輕撫著畫,深情而低沉地訴說著,心中的感動翻湧而上。她終於明白楚雙璧為何眼中只有皇帝一人,因為她得到了他如此深沉的愛,也許是這後宮諸妃都未曾得到的。她是幸運的,卻又是不幸的,因為齊澈拆散了他們,也因為她所愛的人是一國之君。

皇帝齊襄緩緩地說著,隨手又從翻出一卷畫軸,畫上的人穿著泛白的青衫負手而立,鬆散束於腦後的長發被風拂起,澄澈烏亮的眼眸飽含深情,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潤儒雅。這也許是顧連城這一生見過的最溫柔俊朗的笑靨,只屬於楚雙璧一個人的,令人艷羨與妒忌。

「還記得嗎?我在為你畫了那副小像后,不出兩日,你便帶了這畫前來,這畫中的人便是你初見時的我。當時你只道我是宮中一介樂師,我亦不知你是楚家小姐,我們二人相談甚歡。有時候我在想,若我真不是一國之主那該有多好,那樣也不會送鄭錦瑟遠嫁,三弟也不會恨我,而你也不會嫁入他府……」

說到這裡,他戛然而止,起身緊緊地擁住了認真傾聽的顧連城。他將下巴輕擱在她的額頭,低低絮語著:「有時候我真希望一醒來便逃離這偌大空虛的皇宮,帶著你隱於山林。為什麼我們不能像世間的男女那樣過平淡安寧的日子?我自小體弱,文武皆不及三弟,若不是祖訓立長子為儲君,或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或許我會和你相守不離!」

顧連城原以為高高在上的皇帝養尊處優,擁有無上的權力,聽了他這番話后,她暗嘆世事不過如此,處於什麼樣的境地,便有什麼樣的苦惱。她不是楚雙璧,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他,更不適應他寬厚的懷抱。正尋思著要如何脫離他的束縛,卻不料他蒼白憂鬱的俊顏倏然壓下,繼而微涼的唇落在了她的額頭,緩緩地順著她的眉眼、鼻樑,一路划向了她的唇邊。

顧連城頓時驚慌失措,奮力掙扎著逃離他的懷抱,卻忽覺腰間一緊,被他牢牢地縛於身前。他的唇貼向她的,唇齒糾纏,幾乎令她窒息,不知不覺間,腰間的玉帶也被拽落,柔滑的宮裝瞬間滑至肩側。

第十八章挂念

顧連城無端被齊襄這番輕薄,心中又惱又羞,掙扎著用盡全力推開他,迅速地裹好滑落的衣袍,縮於書架邊憤然而說:「我如今承蒙皇上賜婚嫁入敬王府,雖然往日我與皇上相敬相愛,可現在身份境地有所不同,您這般作為可謂於禮不符。更何況敬王求婚有因,您也是心知肚明,若今日您還如以往那般待我,倒叫我如何向敬王爺交代?他本就對此事耿耿於懷,我身處王府與之周旋已屬不易,您將我置於此等境地,還嫌我不夠落魄凄慘嗎?」

這番話,她是為楚雙璧而說,更是為自己而說。她恨師兄秦仲,更厭惡將她送入王府的楚雲,若是在北漠,她早就不客氣地將他們整個落花流水了。

「雙兒……」齊襄聽她這番刺耳的言語,難免覺得驚訝。望著往日溫柔似水的楚雙璧在他面前犀利而語,除卻訝異,更多的卻是愧疚,是他將她逼到了如此地步卻還不能放手!

「皇上,為了您也為了我著想,請您不要再召我入宮了。」顧連城整好衣衫后憤憤地盯了他一眼便轉身而逃。在這人生地疏的京都,她唯一能做到的便是逃了。

為了避人耳目,顧連城專揀偏僻的宮道而逃,一時也顧不得辨明路途,茫然間穿過一處垂花拱門拐上了抄手游廊,沒跑出幾步卻撞上了一人。

「楚雙璧!」來人扶住險些摔倒的她詫異而問。

顧連城站定身子抬頭一瞧,發現來人竟是齊澈,頓時又驚又喜:「你……你怎麼也在宮中?」

「我……聽聞太傅說七弟近日頑皮難教,因此我特地來瞧瞧他。」齊澈極力掩飾內心的尷尬,隨意編了個理由搪塞。他也不知怎麼的,自打一早顧連城進宮便覺得心情煩躁,又怕她不小心被人發現了身份,一時忍耐不住便來了這宮中探看。

「那……那若是無事就先回府吧!」顧連城一刻也不願在宮中多待,拉扯著他的袍袖便要回府。

齊澈見她神情異樣,頓時心頭凜沉聲而問:「你現在不是應待在皇后的宮中嗎?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

被他這麼一問,方才在滴翠軒的情景立即湧向腦海,顧連城覺得委屈心酸,又不能向他哭訴,只得強忍著眼淚故作平靜地說:「方才聽聞儲秀宮出了些小事,皇后便往那兒去了。我因覺這附近景緻不錯,便獨自過來瞧瞧!」

齊澈聽后卻是不信,緊盯著她半晌后突然拽過她的右臂掀開廣袖一瞧,但見右臂間那顆硃砂仍舊嫣紅刺目這才放下心來。

顧連城見狀,慌忙掙開他,將手縮於寬大的袍袖之中,只覺雙頰發熱,肋下的那顆心「咚咚」地跳個不停。

方才齊澈這番舉動,她雖不知其意,但見他緊緊盯著她手臂上的那一點硃砂,心裡頭不由湧上一股冷意。想他這次入宮,並非是因為擔心那位少年皇弟的課業,而是趕過來看戲來了。他明知皇后宣她入宮必有蹊蹺,卻偏偏毫不猶豫地讓她前來,而現下卻又匆匆趕來,到底是何用意?

「你如今身子仍未痊癒,就算是皇后召見也不必每次必應,待調養好身子再說。」齊澈見她驚魂未定的模樣,忙上前握住她微涼的手軟語勸慰道。

他的大手乾燥溫暖,頓讓她覺得安心不少。小的時候,師兄也曾牽著她的手帶她去北漠小鎮的每一條熱鬧的大街,給她買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兒。而不久前,正是他那雙手,將她推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顧連城被他緊緊地牽著緩緩往宮門行去,她一路心事重重,忽然間腳下一絆差點兒摔倒在地,好在齊澈眼疾手快,穩穩地將她攬入懷中。她的臉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一時竟捨不得離開,忽然則覺得鼻子發酸,淚珠兒便簌簌地落了下來。

齊澈心知她在皇帝那受了委屈,卻不好開口安慰,猶豫了良久這才抬手輕撫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慰。他覺得她有些可憐,被兄妹情深的楚雲送入府中成為楚雙璧的替代品,夾在他與皇帝之間進退不得。是的,他只是覺得她可憐而已,這些年來,他愛的只有鄭錦瑟一人。自打得知她的身份之後,每次與她相處,他的內心總是如此作想。他不願承認對她動了心,他不敢面對內心對她日漸加深的好感,唯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並未負了遠在漳國的鄭錦瑟!

回到了王府,顧連城想起在宮中的事情,尤其是她當時在齊澈面前的失態表現,恨不能一拳砸暈自己。好在齊澈並未在意,待她仍如當初那般,談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可他那種淡然平靜的表情中卻又夾雜著些不明所以的情緒,讓她難以釋懷。或許她的心中有些許期待,又或許是因為他是她在京城最好的庇護,她有些明白,卻只能裝作不明白。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終究不能夠在一起。他有他的摯愛,而她也有自己的目標,且把這一切當作是一場夢,待夢醒了,一切也都會如煙雲般飄散……

她雖是如此作想,可每每見了俊朗瀟洒的齊澈,卻總無法抑制內心的激越,許是相處久了,對他生了一些不尋常的情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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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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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寥落煙中一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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