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許老師沒有直接去辦公室,而是上樓走向衛生間。

秦牧野跟著他,霧蒙蒙的小東西攀著許老師的肩,那個高大的身影縹縹緲緲地跟在他們身後,像是沙漠上蒸騰出的一叢氣。

秦牧野想要叫住許斌,許斌卻突然頓住了腳步,若有所思地望著走廊的盡頭。

就在這時,一隻指甲蓋大的蜘蛛吊著尾絲從房頂墜落,直直衝著許斌后脖頸微微敞開的襯衣領口,眼看就要貼上肉皮。

秦牧野眼疾手快,準備幫許斌打掉蜘蛛,卻看那團氣比他還快了一步,飄飄忽忽地覆在蜘蛛身上。

氣流的影響下,蜘蛛不但沒有繼續向下,反而晃晃悠悠地縮了回去。

那團氣就像是許老師貼身的守護者,盡職盡責地為他擺平一切可能遇到的細小傷害。

許老師原地站了幾秒,嘆著氣拉開衛生間的門走了進去,那團飄渺的氣便被隔擋在門外。

秦牧野四下環顧,這一層是教務處和老師們的辦公室,走廊上安靜冷清。

他快步上前,揉了揉眼,伸手在那團霧氣面前晃了晃。

霧氣剛被秦牧野打散就又聚攏起來,固執地守在門口不肯離去。

秦牧野壯著膽子問了一句,「您是誰,為什麼一直跟著許老師?」

那團霧氣聽了秦牧野的問話,顯然是有些吃驚,迅速翻滾著縮成緊緊巴巴一小團,似是想躲藏起來。

秦牧野憑藉多年的經驗冒然猜測對方是許老師親近的人,否則不會連一隻小小的蜘蛛都要幫他掃開。

「或許……您是許老師的父親?」秦牧野問,他想這個世界上能如此細膩周到照顧他人的也只有父母了,而許老師剛講過他與父親的故事。

幸虧周圍沒人,否則大家看到秦牧野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一定會覺得他腦子有病。

那團霧氣知道自己無處可躲,一寸寸地舒展開來,飄飄忽忽地往前探了探,又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猛然擊倒,瞬間退出七八米外。

秦牧野突然意識到是自己脖子里的掛墜起了作用,讓對方無法靠近,於是連忙後退了幾步。

「我能看到您,您就站在這裡等我,等我!」

秦牧野從小就能看到這些飄飄忽忽的東西,人們叫他們鬼或者污穢,他卻明白他們大部分都只是些心愿未了的亡魂罷了。

能用自己的特殊體質幫助他們,秦牧野很樂意,更何況對方又與許老師有關。

秦牧野飛奔回教室,一邊跑一邊取吊墜,等他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吊墜剛好取下來。

他的座位依然被林曉曉霸佔著,他也懶得多說,伸手把吊墜塞進書包外側的口袋,轉身又往樓上跑。

再見那團霧氣,他看得清楚了許多,男人瘦削的身影佝僂著,時不時單手撐著牆劇烈地咳嗽。

他看到秦牧野回來了,空洞失焦的眼睛倏然睜大了一圈,強壓住要咳嗽的衝動,驚訝地問,「孩子,你真能看到我?」

秦牧野微微點頭,走近了一步。

老人忌憚著剛才被莫名力道沖開的眩暈,喉頭哽了一下,伸手讓秦牧野不要靠近。

秦牧野只好站在原地,壓低了聲音,「是,我能看得到您,我猜對了嗎,您是許老師的父親?」

老人點頭,雖然他離世的時候才四十多歲,但此刻的面相看起來宛如耄耋老人,一副殘軀弱不經風。

秦牧野看著他,他也仔細地打量秦牧野,似是懷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活人能看到自己。

要知道,自從他病逝的那一刻起,世界對他來說就如同被玻璃罩子罩著一樣,再也沒有人能聽他說說話。

「孩子,」老人一陣猛烈地咳嗽之後,試探著開口,「我在他身邊的時間不多了,大概過了今天就再也沒辦法見他,我想和他說說話,你能幫幫我嗎?」

秦牧野明白老人的意思,儘管他對做鬼一無所知,卻也明白人鬼殊途不能長相伴。

他當即點頭,「許老師要是知道您真的一直在他身邊會很開心的。」

兩人才說了沒幾句,衛生間的門開了,許斌從裡面出來眼眶微紅,垂喪著腦袋心事凝重,和他往日給學生們上課時意氣風發的樣子完全不同。

他迎面撞上秦牧野有一點驚訝,也有點窘,臉龐用手遮掩著揉了揉鼻子,「上課鈴都響了,你怎麼還在這?」

上午最後一節課是英語,不出意外還是講上周測驗的卷子。秦牧野覺得比起那個,能幫許老師父子重逢更有意義。

他抿了下唇,遲疑著開口,「許老師,能和您聊幾句嗎?」

許斌抬眼與秦牧野對視,不知道為什麼內心一陣溫熱翻卷而來。在他眼裡秦牧野一直是個安靜沉默的男孩,從沒想過對方會主動找自己聊聊。

恍惚間他想起鄭老師曾跟他提起,秦牧野似乎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相同的經歷讓他內心一軟,輕輕點了下頭,「跟我來吧。」

沒有吊墜守護,趴在老師肩頭的黑貓看起來又清晰了不少。許斌在前面走,秦牧野跟在身後,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摸貓咪的鬍鬚。

貓咪眯著眼睛,被逗弄了也不氣惱,懶懶地撩起眼皮看了看他,繼續呼呼睡覺。

許斌帶秦牧野走進一間會議室,這裡平時空著,剛好可以供他們敞開心扉談談。

秦牧野坐定,虛晃的老許也顫巍巍地坐了下來。

許斌貼心地為秦牧野倒了杯水,盡量把悲傷的情緒掩藏起來,笑容和藹,「說吧,有什麼心事?」

秦牧野微微搖頭,掃了眼他身邊的老人,輕舔嘴唇。

他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許斌未必會信,就像小時候,他每每對人說起身邊存在樣貌、形態各異的「人」時免不了被人當成笑話。

但他還是覺得有義務把老許就在身邊的事情告訴許老師。

他就是想幫許老師再見父親一面,也想幫老許給兒子帶幾句話。

「許老師,」秦牧野把水杯推回給許斌,「還是您先喝口水吧,我要說的話還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唔?」許斌來了興趣,微笑著眯起眼睛。

秦牧野往老人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許斌的肩頭,終於下定決心似地開口,「我能看得到小咪。」

許斌的唇角依然掛著淡淡的微笑,眼神卻有一點點鬆動。

「小咪此刻就爬在您的肩上,」秦牧野覺得應該先從貓咪入手博得許斌的信任,說著他指了指許斌右側的肩膀,「它在這。」

說話期間,小咪懶懶地起身在許斌肩頭伸了個懶腰,轉了個圈挪去了另一個肩頭,於是秦牧野連忙改口,「現在它又爬去您另外一邊肩膀了。」

許斌的笑僵在臉上,嘴巴吃驚地微微張開。

他想一定是心理作用,在秦牧野剛才說話的時刻,他真感覺到壓在右側肩頭的無形重量移去了左側。

這簡直和平日與小咪玩耍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今天是小咪離開人世的第三天,我想,它是回來與你告別的。」秦牧野補充。

許斌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按說他最不應該相信鬼神之說。可他卻恰是一個把對亡父的愧疚與思念寄托在小咪身上長達十多年的人。加上他根本無法解釋剛才那詭異的瞬間,於是心裡不禁有些願意相信秦牧野的話。

「你說什麼?」

「許老師,我能看得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從小就是這樣。」

許斌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秦牧野為了證明自己,繼續描述小咪的樣子,「小咪的毛色很特別,周身純黑,四肢爪子卻是白色,還有尾巴尖兒上有一截白,大概……」

秦牧野用手比劃了一個長度,繼續說:「大概這麼長。」

許斌堅定的唯物主義徹底崩塌,秦牧野只是匆匆看過小咪的照片一眼,不可能連它尾巴上白毛的長度都一清二楚,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真的,你真的能看得到它?」

秦牧野點頭。他覺察到許老師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難以接受,連忙說出重點,「其實,我不光看到小咪在您身邊,還看到一個人時刻跟隨著您、守護著您。」

「誰?」許斌追問,手指不安地握緊了水杯。

「您的父親。」

「啊?!」許斌驚訝地張大嘴巴,連忙起身環顧四周,焦急又渴盼地四下尋找,「他……他在哪兒,在哪兒?」

就連許斌自己也沒有料到,有一天他會因為一個少年的一句話而無法自已、熱淚盈眶。

看來許老師是徹底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些常人肉眼無法看到的「人」存在了。

秦牧野跟著起身,對許斌說,「許老師,您別著急,他就在我身邊這張椅子上。」

許斌呆愣愣地望著那張椅子,椅子里一直弓著腰咳嗽的老人也緩緩抬起眼睛看他。

秦牧野轉過身,對那團若隱若現的白色霧氣說,「叔叔,您有什麼話要對許老師說?我幫您轉達。」

許斌一屁股沉進椅子里,心如擂鼓、如鯁在喉,強壓著紛亂的思緒,迫使自己耐心地等待。

老人又咳嗽了好一陣,氣若遊絲地說,「你讓他過來,到我身邊來,我要再好好看看他。」

秦牧野轉頭,如實地把老人說的話告訴了許斌,許斌便緩緩起身,朝著空蕩蕩的椅子走了過去。

他每走一步就看一眼秦牧野,似乎只有通過對方堅定的眼神才能確定自己的行為舉止並非荒唐。可內心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這麼多年過得平安順遂是因為父親沒有食言真的守在身邊。

許斌走到椅子前,鞋尖不經意碰觸椅子的金屬支架。秦牧野看到那團越來越淺淡的人形白霧顫巍巍地起身,老人緩緩舉起雙手捧住許斌的臉頰,摩挲著他的頭髮。

像無數個小時候,父子倆在校門口分別時老許就這麼摸摸兒子稚嫩圓潤的臉頰,再幫他理好頭髮。

黑貓從許斌肩頭跳下去,似是習慣了老許的存在,用腦袋蹭蹭他虛無的褲管。

淚珠在眼裡打轉,許斌覺得臉頰被一雙冰冷粗糲的大手輕柔地撫過,長久以來壓抑著的情感猛然爆發,他痴痴地望著空蕩蕩的地方滾下熱淚,哽咽地攥緊雙手,又欣喜又酸楚,「爸爸!爸!爸!」

「叔叔說這些年看到你變得越來越開朗非常欣慰,你長大了,他再無牽挂。」

許斌搖頭,抬手想要摸一摸父親,可面前除了冰冷的空氣什麼都沒有。

看到這樣的場景秦牧野也有些動容,不禁鼻頭酸澀。

「叔叔說黑貓死了他無處可去,過了今天他就再也見不到你,要你以後都好好的,三十歲的人別總像個小孩。」

「再也見不到了,什麼意思?」許斌問。

秦牧野自然不懂陰間的那些事,無奈又惋惜地搖頭。

「兒子,」老許嘆氣,「你也不想爸爸離開你的對不對?」

秦牧野幫老人傳話,「叔叔知道你也不想離開他。」

許斌的思緒瞬間就回到了他們父子分別時的那個場景。

那時候老許病重在床,卻突然來了精神,他拉著他的手,明明是在告別,卻非要說些讓人安心給人期望的話。

再聯想到年少時的自己對父母諸多不理解和埋怨,許斌就覺得恨不得時光能重來一回。沒有哪個人願意嘗試少年喪父之苦,他當然不願意父親離開。

「不,」許斌搖頭,鼻腔酸澀,眼角也跟著濕潤了起來,「我不願意你走,不要離開,永遠不要。」

許斌這話剛一出口,會議室里陰風四起,小黑貓的尾巴炸了起來,遠遠躲去角落裡的一張椅子下面。

秦牧野也覺得周身一冷,再看那團霧氣,原本還能勉強看到人形的白霧,此刻變得混濁不堪。

老人枯瘦的手指像極了粗糙的藤蔓越長越長,一圈圈地緊繞許斌的身體,直到把人勒得面紅耳赤。

「你這是要做什麼?!」秦牧野大驚,上前去抓老人的手。可是任憑他怎麼費力都抓不到老人的手指,反而被一股凌厲的冷氣弄得渾身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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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始養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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