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秦牧野和其他同學一樣,正仰著頭,聚精會神地聽許斌老師講他的故事,胸膛規律地起伏著,拴著紅繩的吊墜不經意地露出一角。

吊墜如小指粗細一小節,前端乳白熒亮,拴著紅繩的地方浸染著好看的嫣紅。

這物件凡人看不出什麼,白澤卻一眼就能辨出。那是玉骨,三界里凡是得道的鬼神在涅槃之時流落人間的指骨,經過上千年的塵封,變成似玉一樣的質地。

只是這一塊又格外不同,看樣子,它還染著原主的血。

這類寶物,一切陰間污穢避之不及,怪不得它剛才進來的時候,就覺得男孩身上似乎有一層纖薄但強韌的屏障保護著他。

白澤雖然是只上古神獸,卻早已喪失了法力,所以一時間也沒能擋住這玉骨帶來的衝擊。

它在看到玉骨的瞬間,如遭雷擊,四腳朝天摔倒在秦牧野的試卷上,眼冒金星,小半截粉嫩的舌頭都忘了收回去。

趴在講桌上的黑貓撩起眼皮掃了它一眼,用鼻孔吹氣,轉身蹭著主人搭在桌邊的手往前滾了滾。

「有一天,我下晚自習回家,看到父母的鞋放在門口。是夜攤上常見的那種,很便宜,質地硬而脆後跟都磨歪了,想必穿起來已經很不舒服,可他們就是捨不得丟。」

講台上的許老師繼續說著,台下的學生們各個神情專註,在課堂上聽故事往往比聽課要來得認真。

「沒想到全年無休的他們,竟然會捨得給自己放一天假。然而,是我想多了……」許老師苦笑著低下頭。

那一年,許斌和在坐的學生們差不多年紀。整天為各種瑣事煩惱,看不慣父母卻又無法自立,在生活上不得不依賴他們。

讓他記憶猶新的一件事,是在家庭調查表上,其他同學的父母都有著光鮮亮眼的職業,而自己只能遮遮掩掩地寫下「下崗工人」。

「哦,許斌你爸媽都是下崗工人呀,那下學期要不要幫你申請貧困補助?哈哈哈……」

同學們的討論中夾雜無心的惡意。他覺得父母讓他很丟臉,又憋屈又沮喪,自尊心脆弱地不堪一擊。

少年們對「下崗」的理解有所偏差,並不了解背後深層次的原因,只覺得是父母沒有本事,吃大鍋飯的時候荒廢了自己,只能淪落到被廠子拋棄,靠在夜市擺攤糊口。

所以,那時的許斌與父母的距離越來越遠。

那天,當他回家看到早歸的父母時,父母連忙停止了正在說的話題,倉惶地藏起一個布兜。

大概在他們眼中許斌還是記憶中粗心貪玩的小男孩,以為拙劣的演技勉強能應付過去。而事實上,那時候的少年早已經變得心思細膩又敏感。

他一眼看出父母藏起來的布兜上印著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標識。雖然這種布兜滿大街都是,可遮遮掩掩不免令人起疑。。

於是,他趁父母不在家的時候,翻箱倒櫃找出布兜。沒想到,裡面除了幾盒葯之外,竟然還有各種檢查報告和診斷書。

那時他才知道,在他對父母冷漠薄情的時間裡,夫妻兩隱忍著什麼。

父親之前工作的廠子環境簡陋污染大,早就落下了肺上的毛病,這兩年為了一家生計又嚴重透支了身體,竟然才剛四十五歲就得了肺癌!且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那一瞬猶如晴天霹靂,男孩身心都像是被萬千利刃穿刺著,各種情緒輪番轟炸著他,讓他覺得自己也要炸了。

最後,他只記得很生氣,卻不知道是在氣父母對自己隱瞞病情,還是氣自己對父母的疏遠與不理解。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啊,當晚就拿著診斷報告去小攤上找他們,」許斌微眯住眼睛搖了搖頭,依稀能感覺得到當年那股憋在胸口的不暢與擔憂,「那應該是我第一次去他們的小攤,沒想到那裡雖然簡陋生意卻意外的紅火。」

「母親看到我手裡的東西眼眶當場就濕了,可是當著裹著厚毛毯歪坐在一邊的父親和食客們的面她還是強忍著,只是對我笑笑說既然來了就幫幫忙吧。」

「在我的記憶里,那是她第一次主動要求我幫她。原來父母終究不是鐵打的,他們也知道疲憊,也需要幫忙。最終,我還是沒有質問他們的勇氣。瞬間,我就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成長往往就在一瞬間,需要用痛苦的經歷去交換。」許老師說到這,聲音有些微微發顫,班上已經有女生緊緊咬著下唇眼眶溫熱。

「父親走得很快,從我知道病情到彌留之際,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那時候我每天都會罵自己,竟然為了可笑的自尊心遠離至親,責怪他們無能,抱怨他們無法給我更好的生活。」

「而他們又何嘗不是承擔著過載的壓力,經受著他人無法體會的痛苦。作為父親唯一的兒子我明明可以多花些時間陪伴他,講一些開心的事情,為他減少遺憾,可是我沒有。我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了最不應該的地方。」

「他臨走的那天突然心情很好,一直發著高燒迷迷糊糊的他一下子精神起來,拉著我的手,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搖晃,話音斷斷續續,』爸爸要走了,你不要怕也不要擔心,你不是一直想養個小寵物嗎,爸爸走了變成一隻貓咪來陪著你,好不好?』」

「父親走後我才知道,他是主動提出下崗再就業的。因為一次體檢,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廠子效益不好,幾乎發不出工資,與其干拖著等死,不如在夜市上做點小買賣。」

「是他,在默默用生命的最後幾年,努力工作賺錢養家,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機卻攢足了我上大學的費用!」

齊悅眼角滾落淚珠,秦牧野也努力睜大眼睛,覺得鼻子有些酸澀。

「沒想到,埋葬父親的當天,家裡就真的多了只小貓,我和母親都不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卻因為父親之前說過那樣的話,而收養了它。」

話到此處,許斌覺得肩頭一沉,緊接著頭皮麻癢,引得他想用手去摳。

仰躺在秦牧野試卷上的白澤也聽到了這個故事,艱難地翻身望向講台。它看到那隻黑色的貓咪後腿站在許老師的肩膀上,兩隻前爪攀著他的腦袋,低頭一下下地幫他打理頭髮。

白澤噗嗤一聲笑了,它這才注意到這個教書先生的腦袋上竟然有塊斑禿,想必就是被這個貓靈給舔的了。

「父親的存在很微妙,他活著的時候幾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離開后卻到處都是他的影子。我一直記著他說過,會變成只貓來陪著我。」

「我們給收養的貓咪起名叫小咪,名字很普通,可從一開始,我就拿它當家人一樣。它舔人的時候很輕柔,麻麻痒痒。雖然把自己對父親的思念寄托在一直寵物身上,聽起來有些難以理解,但那幾年它確實是我最忠實的傾聽者。在它的陪伴下,我不再敏感自卑,坦蕩地活著,努力學習、照顧好媽媽,想要儘力做一個給人溫暖的人。」

說到這裡,許斌翻開教科書,扉頁上貼著一張半個手掌大的照片,那是上個月小咪病重的時候躺在他臂彎里時拍下來的。

「可是,三天前,也就是上個周末,它也離開了。它陪了我和我媽十多年,老了,臟器功能都衰退了。」許斌說著眼睛里泛出柔和的光,好似在溫柔地注視著他心愛的小咪。

「這個!」許斌指了指自己頭上斑禿的地方,無奈地眯起眼睛,「今早上起來后突然就這樣了,上課前去了醫院,醫生說是斑禿,俗稱鬼剃頭,病因不明或許和情緒有關。」

許老師後腦的禿斑和他講的故事似乎沒什麼關聯,但同學們都聽明白了。小咪離開了,他再也見不到父親變成的小貓了。

或許,在他心目中,這一生都無法彌補在情感上對父親的虧欠。

許斌撓頭的動作和黑貓舔舐的動作漸漸重合起來,秦牧野這時才猛然注意到許老師肩頭有一團灰影,霧蒙蒙地,看形狀真像只貓。

「齊悅?」秦牧野輕聲叫身邊的女孩。

「嗯?」齊悅努力隱藏發顫的嗓音。

「你能看到許老師肩膀上的那團影子嗎?」

齊悅定了定神,抬眼望向許斌,上下仔細看了一遍,什麼也沒看到。

她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秦牧野就大概明白了。

所有生靈死了都會去地府報道,走黃泉路、經忘川河、過奈何橋,登上望鄉台與親人告別,然後排隊接受地獄判官對生前所作所為的判定,要麼入七十二殿接受懲戒,要麼喝孟婆湯重渡輪迴。

所以,按照許老師說的時間點,今天應該是小咪重返人間看望親友的日子。

受那節玉骨的庇護,秦牧野已經好多年沒看到形態各異的非人類,大概是今天受這個故事的影響,他竟然又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那團影子漸漸濃重,秦牧野終於看清了它的全貌。如他所料,正是照片上的小咪。

小咪正在舔舐著主人的發頂,大概它在世的時候就喜歡玩這個遊戲,越舔越入迷還時不時地低下額頭往許斌的腦袋上蹭。

秦牧野很想站起來對許老師說,你的貓此刻就在你的肩上。它只是它,是陪伴了你十多年的寵物,人死後是不會變成其它動物的,生死由命,你不應該拿過去的事情來不斷折磨自己。

可是他不能說,他知道這不合常理,不會被人理解。更不應該說,畢竟過去的十多年,許老師就是通過父親變成了貓咪的自我暗示重拾自信。

白澤從倉羿那裡借來的鬼王之力全用光了,此刻又被秦牧野脖子里的玉骨壓制著,渾身軟綿綿動彈不得。

它好想發個信號給倉羿,卻又怕鬼王責備他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

正左右為難地選擇著,下課鈴響了。

許老師原本只打算講兩分鐘的故事,一不留神就講了小半節課。對於課業緊張的考生來說時間很金貴。可是他也信這節課沒白費口舌,教書亦是育人,他想讓自己曾經犯過的錯不要出現在自己的學生身上。

父母和青春期的孩子之間,應該多一點理解與包容。

許老師收拾東西,重新戴上鴨舌帽,努力調整出一個微笑,「下課!」

恍惚間,秦牧野看到一個身形和許老師差不多的人影跟在他的身後,一晃一晃走出教室。

秦牧野立刻折上卷子往口袋裡一塞,跟著追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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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始養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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