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來也匆去也匆

第十五回:來也匆去也匆

只見那條金蠶慢慢在雪地遊走,那乞丐屏息凝氣,緊緊跟隨,金蠶遊了十餘丈,來到一個徑長丈許的圓圈,四面都是白雪,圈子裏卻是沒有一點雪跡,眼看着雪花飄入圈子裏便即消融,化為水氣,似乎這一片泥土底下藏着一個火爐一般。那金蠶游到圈子邊,卻不進去,圍着圈子轉了幾周。仔細一看,這圈子中間有一個大孔。

那乞丐向王嘉遇和孟逸然搖手,示意他們不可靠近,兩人見他煞有其事,就靜靜地看着。過了一盞茶功夫,只聽嗤的一聲響,金蠶猝然倒退,大孔里竄出一條大蟒蛇來。孟逸然嚇了一跳,驚呼起來。那乞丐怒目橫視,如不是他此時心情緊張,恐怕已經罵出聲來。只見那條大蟒蛇身長丈許,粗賽臂膊,全身五彩斑斕,一顆頭呈三角形狀,比成年人的拳頭還要大。王嘉遇知道蛇頭為三角形必具奇毒,尋常大蛇無毒,但是這條蛇這麼巨大,卻又是毒蛇,實在罕見。蛇蟲之物在冬天都是蟄伏土中,不再外出,顯然這條大蟒蛇是被金蠶給激引出來的,他血紅色的蛇頭有半尺來長,一伸一縮,十分可怕。

那金蠶繞圈遊走,迅速已極。更讓人奇怪的是,那條大蟒蛇對這條小金蠶居然頗為忌憚,身子緊緊盤成一團,昂起蛇頭,雙目死死盯住金蠶,不敢絲毫怠慢。金蠶只顧繞着圈子轉動,大蟒蛇也跟着它轉頭。

孟逸然漸漸也不再害怕,覺得很有趣,一回頭,見那乞丐手舞足蹈,正在從一個破布袋裏摸出一塊塊黃色東西,塞入口中亂嚼,又吐出來捏成細條,圍在圈子外,慢慢布開一個黃圈。藥物辛辣,雖然隔得遠,仍是刺鼻。那金蠶突然躍起,向大蟒蛇頭頂撲去,大蟒蛇口中噴出一陣紅霧,金蠶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又落在地上遊走,看來紅霧劇毒無比,金蠶也不敢接近。

那乞丐仍然不停的咀嚼藥物,在第一道黃圈外面又布開兩道圈子,每道圈子相距尺許,他佈置完畢,這才露出笑容,俯身靜觀蛇蠶相鬥,那金蠶連撲數次,都被大蟒蛇噴出紅霧擊退。王嘉遇暗想:「這金蠶數次進攻,身法各不相同,蟒蛇的紅霧卻是越噴越少,再斗下去,蟒蛇必敗。」

卻見大蟒蛇突然反擊,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向著金蠶咬去,金蠶東西閃躲,間不容髮之際從大蟒蛇口中橫穿而過,大蟒蛇始終傷他不得,如此數次,大蟒蛇似乎也明白了其中套路,伸頭往左虛咬一口,待金蠶躍起,忽然間身子暴長,如離弦之箭,一口向金蠶尾巴上咬去,那金蠶在空中竟然會打轉,彎腰一撞,登時把大蟒蛇的左眼撞瞎。

王嘉遇看得心曠神怡,情不自禁叫道:「好功夫!」

大蟒蛇受傷不輕,嗤的一聲,鑽入洞中。它出來的快,回去的更快,剎那間,長長的身體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時孟逸然突然感到一陣頭暈,「哎呦」一聲,王嘉遇忙拉住了她,知道她全神貫注看着打鬥,站的太近,那大蟒蛇噴出來的紅霧是劇毒之物,彌散開來,以至於中了蛇毒,想起朱睛冰蟾是解毒至寶,幸好帶在身邊,忙摸出來放在她嘴邊。孟逸然對着朱睛冰蟾吸了幾口氣,覺得一陣清涼,沁入心脾,頓時好轉。

那乞丐看着朱睛冰蟾,不眨眼的凝視,滿臉艷羨。王嘉遇收了朱睛冰蟾,拉了孟逸然退開數步,暗想:「你們叫花子天天和毒物打交道,這朱睛冰蟾倒是件防身之寶。」

這時,那條大蟒蛇又鑽了出來,它少了一隻眼睛,靈活度大減,不多時右眼又被金蠶撞瞎。大蟒蛇對着洞口猛竄,哪知金蠶守住了洞口,不讓它進去,大蟒蛇一口居然把金蠶吞了下去。

這一下王嘉遇和孟逸然都大出意料之外,眼看金蠶已經大獲全勝,怎麼忽然反而被敵人吞了?只見大蟒蛇在地上不住翻滾,顯然十分痛苦,突然一個翻身,金蠶咬破它的肚子,鑽了出來。孟逸然笑道:「這小傢伙真是又兇殘又狡猾!」

大蟒蛇仍是翻騰不已,良久方死。金蠶昂起身子,筆直豎起,只有尾巴短短的一截着地,似乎耀武揚威,自鳴得意,繞着大蟒蛇屍身遊行一周后,蜿蜒向外。

那乞丐神色登時鄭重,金蠶游到黃圈之旁,突然翻了個筋斗,退進圈心。孟逸然問道:「這些黃色的東西是什麼?」王嘉遇道:「想是雄黃、硫磺之類克制蛇蟲的藥物。」孟逸然道:「這小傢伙很有趣,我盼望這叫花子捉不到它。」

只見金蠶疾兜圈子,忽然身子一昂,尾部使力,躍了起來,從空中穿過了黃線,落在第二道圈內。乞丐神色更見緊張,金蠶又是急速遊走,一彈之下,又躍過了一層圈子。乞丐口中喃喃自語,取出一把藥物,嚼爛了塗在手上臂上。金蠶在圈中遊走,乞丐跟着繞圈疾行。孟逸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見乞丐全身淌汗,汗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之中。

王嘉遇低聲道:「這乞丐武功很好,看來能跟富幫主、曹先生二人不相上下。」孟逸然道:「我看他身法手勁,也不見有什麼特別的。」王嘉遇道:「你瞧他胸腹不動,屏住呼吸,竟支持了這麼久。」孟逸然道:「為什麼不呼吸?啊,我知道啦。他怕毒氣,不敢喘氣。」

這時一人一蠶都越走越快,金蠶突然躍起向圈外竄出,乞丐剛巧趕上,迎頭一口氣吹了過去。金蠶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繼續遊走。如此竄了三次,都被乞丐吹回。那金蠶忽然不住改變方向,有時向左,有時向右,這麼一來,乞丐便跟它不上了。那金蠶東邊一竄,西邊一闖,終於找出空隙,躍出圈子。王嘉遇和孟逸然不禁失聲驚呼,孟逸然跟着拍手叫好。乞丐見金蠶躍出黃圈,立即凝立不動,說也奇怪,那金蠶並不逃走,反而昂首對着乞丐,蓄勢進攻。這一來攻守易勢,乞丐神態慌張,想逃不能,想攻不得。王嘉遇手中扣住三枚硬幣,如果乞丐遇險,只好殺蠶救人了。

只見金蠶竄了數次,那乞丐都避開了,但已顯得十分狼狽。王嘉遇見他危急,正想施放暗器,乞丐忽然急中生智,等金蠶再竄上來時,伸出左手大拇指一晃,金蠶快似閃電,一口已咬住拇指。乞丐右手食中兩指突然伸出,也已鉗住金蠶的頭頸,兩指用力,金蠶只好鬆口。乞丐忙從破布袋裏取出一個鐵管,把金蠶放入,用木塞塞牢,隨手把鐵管在地上一丟,轉頭對王嘉遇厲聲道:「快拿朱睛冰蟾來救老子。」

孟逸然見金蠶被擒,已是老大不快,聽他說話如此無禮,更是有氣,說道:「不給!」王嘉遇見那乞丐一身武功,心中愛惜,又見他左掌已成黑色,腫大了幾乎一倍,而黑色還是向上蔓延,這金蠶竟具如此劇毒,不禁心驚,於是取出朱睛冰蟾,遞給了他。乞丐大喜,忙把朱睛冰蟾之口對準左手拇指,不到片刻,傷口中的黑血汩汩流下,都滴在雪上,有如潑墨一般,掌上黑氣漸退,腫脹已消,再過一陣,黑血變成紅血。乞丐哈哈大笑,在褲上撕塊破布扎住傷口,卻把朱睛冰蟾放入了自己布袋。

孟逸然怒道:「冰蟾還來。」乞丐雙眉豎起,滿臉兇相,喝道:「什麼冰蟾?」孟逸然向他身後一指,驚叫起來:「啊,那邊又有一條小金蠶!」乞丐吃了一驚,回頭去看。孟逸然俯身拾起地下鐵管,對準乞丐的背心,喝道:「我拔塞子啦。」

乞丐知道中計,這塞子一拔開,金蠶必定猛竄而出咬他背心,而他上身赤裸,如被咬中要害,縱使身有朱睛冰蟾,也未必救治得了,只得哈哈大笑,摸出冰蟾來還給王嘉遇,笑道:「跟你們開個玩笑,嘿嘿,你這小姑娘真聰明。」

孟逸然待王嘉遇接過朱睛冰蟾,才把小鐵管還在地上。王嘉遇本來頗想和那乞丐結交,然見他非但不謝救命之恩,反而覬覦自己的至寶,人品十分卑下,拱手說了聲:「後會有期。」就和孟逸然攜手走了。那乞丐目露凶光,喝道:「喂,你兩個慢走!」孟逸然怒道:「幹什麼?」乞丐道:「把冰蟾留下,就放你們走路。你們兩個小傢伙想不想活命?」孟逸然見他如此蠻不講理,正要反唇相譏,王嘉遇問道:「閣下是誰?」那乞丐目光炯炯,雙手一伸一縮,作勢便要撲來傷人。王嘉遇心想:「這惡丐自討苦吃。」

那乞丐正要出擊,突聽遠處兵刃叮噹相交,幾個人呼斥奔逐,踏雪而來。前面奔逃的是兩個紅衣童子,肩頭都負着一個大包袱,邊逃邊打,後面追趕的是四五名公差,為首一人,正是獨龍金鞭毛友存,只見他手持一條金鞭,敲打截戳,都是上乘的點穴功夫,極具威力。那兩個童子招架不住,直向乞丐奔來,叫道:「宋師叔,宋師叔!」一面把肩頭的包袱拋了過來。那乞丐雙手各接一包,放在地上。二童拋去重物後身手登時輕捷,返身雙戰毛友存,打得難解難分,其餘幾名公差武功都是平平,那乞丐知道二童沒有危險,他心中記着朱睛冰蟾,轉身撲向王嘉遇,伸手便去抓他肩頭。王嘉遇不願顯示武功,回頭就跑,躲到了毛友存身後。

毛友存初見王嘉遇、孟逸然和那乞丐站在一起,暗自心驚,忽見乞丐與王嘉遇為敵,登時精神大振,左掌夾着金鞭,連連進襲,只聽「啊」的一聲,一名童子「肩貞穴」被金鞭點中。另一名童子一驚,毛友存乘勢一腳,將他踢了出去。那乞丐斗然站住,粗聲粗氣的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毛老師!」毛友存道:「閣下尊姓大名?」那乞丐道:「我一個臭叫化子,有什麼名字?」俯身解開紅衣童子被點的穴道。這時兩名公差已把地下的包裹撿起,那乞丐忽然呼哨一聲,兩名童子搶將上去,一掌一個,打倒兩名公差,搶了包袱便走。毛友存提起金鞭,發足追去,喝道:「大膽小賊,還不給我放下!」兩名童子毫不理會,只是狂奔。毛友存幾個起落,舉金鞭向後面那童子背心打去,突然風聲響處,那乞丐斜刺里躍到,夾手就來奪他金鞭。毛友存雖只獨眼,武功卻着實了得,金鞭倒豎,尾端向乞丐腕上砸去,那乞丐手腕一沉,左掌反擊他背心。毛友存左臂橫格,想試試乞丐的功力。那乞丐猝然收招,反身一個筋斗,躍出丈余,隨着兩名紅衣童子去了。毛友存見他身手如此敏捷,不覺吃驚,心想己方雖然人眾,但除自己外都是庸手,孤身追去,勢所不敵,只得住足不追,向王嘉遇長揖到地。王嘉遇問道:「毛老師,那乞丐是什麼門道?」毛友存道:「請兩位到亭中寬坐,小人慢慢稟告。」三人在亭中坐定,毛友存把這事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原來上個月府庫接連三次失盜,被劫去數千兩庫銀。詹王首府幹出這等大事來,立時九城震動。詹王過不兩天就知道了,把戶部郭尚書和五城兵馬司周指揮使狠狠訓斥了一頓,諭示:一個月內若不破案,戶部和兵馬指揮司衙門大小官員一律革職嚴辦。眾公差給上司追逼得叫苦連天,連公差的家屬也都收了監。不料衙門中越是追查得緊,庫銀卻接連一次又一次的失盜。眾公差無法可施,只得上門磕頭,苦苦哀求,把久已退休的老公差毛友存請了出來。毛友存在大庫前後內外仔細查勘,知道盜銀子的必非尋常盜賊,而是武林好手,一打聽,知道新近來漢城的好手只有王嘉遇等一批人。

孟逸然聽到這裏,呸了一聲,道:「原來你是疑心我們做賊!」毛友存道:「小人該死,小人當時確是這麼想,後來再詳加打聽,才知王公子是個大大的英雄豪傑。」孟逸然聽他贊捧王嘉遇,不由得心下甚喜,臉色頓和。毛友存又道:「小人當時心想,以王公子如此身份,怎能來盜取庫銀?就算是他手下人乾的,他得知后也必嚴令禁止。後來再加以琢磨,是了,原來是王公子要我們好看來着。武林盟主來到漢城,我們竟沒來迎接,實在是難怪王公子生氣。咳,誰教小人瞎了眼呢。」孟逸然向他那隻白多黑少的獨眼望了一望,不由得噗哧一笑。毛友存繼續道:「因此我們連忙補過,天天到府上來請安謝罪。」孟逸然笑道:「你不說,誰知道你的心眼兒啊!」毛友存道:「可是這件事又怎麼能說?我們只盼王公子息怒,賞還庫銀,救救漢城裏數百名公差的全家老小,哪知王公子退回我們送去的東西,還查知了小人的名字和綽號,大撒名帖,把小人懲戒了一番。」孟逸然想到自己冒充他去行竊,微微一笑,仍然不動聲色。

毛友存又道:「這一來,大家就犯了愁。小人今日埋伏在庫里,只等王公子再派人來,就跟他拚命,哪知來的卻是這兩個紅衣童子。我們追這兩個小鬼來到這裏,又遇見這怪乞丐。王公子,總得請你指點一條明路。」說着跪了下去,連連磕頭。王嘉遇急忙扶起,把如何見到怪乞丐、如何看他捉蠶、那乞丐如何想搶他冰蟾的事說了。毛友存求他幫同拿訪。王嘉遇笑道:「拿贓是公差老哥們乾的事。兄弟雖然不成器,還不致做這種事。」毛友存聽他語氣,不敢再說,只得相揖而別,眾公差也怏怏的走了。

歸途之中,孟逸然大罵那惡丐無禮,說下次若再撞見,定要叫他吃點苦頭。正走之間,迎面走來一批武士,押著一大群犯人。犯人中有的是滿頭白髮的老人,有的卻是還在懷抱的嬰兒,都是老弱婦孺。眾武士如狼似虎,吆喝斥罵。一名少婦求道:「總爺你行行好,大家都是吃公門飯的。我們又沒犯什麼事,只不過漢城出了飛賊,累得大家這樣慘。」一個武士在她臉上摸了一把,笑道:「不是這飛賊,咱們會見面嗎?」王嘉遇和孟逸然瞧得甚是惱怒,知道犯人都是漢城捕快的家屬,無辜婦孺橫遭累害,心中頓感不忍。又走一陣,忽見一群捕快用鐵鏈拖了十多人在街上經過,口裏大叫:「捉到飛賊啦,捉到飛賊啦!」許多百姓在街旁瞧著,個個搖頭嘆息。王嘉遇和孟逸然擠近去一看,所謂飛賊,原來都是些蓬頭垢面的窮人,想是捕快為了交差,胡亂捉來頂替,不由得大怒。

回到寓所,洪成浩正在屋外探頭探腦,見了二人,大喜道:「好啦,回來啦!」王嘉遇忙問:「怎麼?」洪成浩道:「富幫主給人打傷了,專等公子回來施救。」

王嘉遇吃了一驚,心想富安武功了得,怎會給人打傷?忙隨洪成浩走到富安房中,只見他躺在床上,臉上灰撲撲的一層黑氣。曹秀清、陳進波、董林海等都坐在床邊,個個憂形於色。眾人見到王嘉遇,登時透出喜色。王嘉遇見富安雙目緊閉,呼吸細微,心下也自惶急,忙問:「富幫主傷在哪裏?」曹秀清把富安輕輕扶起,解開上衣。王嘉遇大吃一驚,只見他右邊整個肩膀已全成黑色,便似用濃墨塗過一般,黑氣向上蔓延,蓋滿了整張臉孔,直到發心,向下延到腰間。肩頭黑色最濃處有五個爪痕深入肉里。王嘉遇問道:「什麼毒物傷的?」曹秀清道:「富幫主勉強支持着回來,已說不出話了,也不知是中了什麼毒。」王嘉遇道:「幸好有朱睛冰蟾在此。」取出冰蟾,將嘴對準傷口,伸手按在蟾背,潛運內力,吸收毒氣,只見通體雪白的冰蟾漸漸由白而灰、由灰而黑。陳進波道:「把冰蟾浸在燒酒里,毒汁就可浸出。」孟逸然忙去倒了一大碗燒酒,將冰蟾放入酒中,果然縷縷黑水從蟾口中吐出,待得一碗燒酒變得墨汁相似,冰蟾卻又純凈雪白。這般吸毒浸毒,直浸了四碗燒酒,富安身上黑氣方始褪盡。富安睡了一晚,王嘉遇次日去看望時,他已能坐起身來道謝。王嘉遇搖手命他不要說話,請了一位漢城裏的名醫來,開幾帖解毒清血的葯吃了。調養到第三日上,富安已有力氣說話,才詳述中毒的經過。

原來那天傍晚,富安從禁宮門前經過,聽到喧嘩,似乎有人吵罵打架,走近一看,只見地上潑了一地的毛豆,一個大漢抓住一個小個子,不停地發拳毆打,聽看熱鬧的人說了,才知道這個小個子是賣毛豆的,不小心撞了那大漢,弄髒了他的衣服,就遭到毒打。富安看那小個子可憐,便上前相勸,那大漢硬要賠錢,富安便伸手去口袋裏拿錢,誰知那二人突然一左一右,拉住了富安的手臂。富安知道不妙,雙臂一沉,想甩脫二人,哪知右肩突然奇痛入骨,這一下好不突兀,只好施展小擒拿手,反扣那大漢脈門,舉起他的身子,往小個子頭頂碰去,同時猛力往前竄出,待回過身來,只見背後站着一個黑衣乞婆,原來剛才就是她在背後偷襲。

這個乞婆容貌醜陋可怕之極,滿臉都是坑坑窪窪的傷疤,雙眼上翻,呵呵冷笑,舉起一雙枯瘦的手,又向富安撲來。

富安說到這裏,心有餘悸,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孟逸然早已嚇得叫出聲來,曹秀清、陳進波這些黑道大人物也都是驚魂甫定。富安繼續說:「那時我又驚又恐,退後一步,待要發掌反擊,不料右臂已經不能動彈,全身不聽使喚。那乞婆一陣怪笑,慢慢逼過來。我急中生智,提起一桶毛豆朝她臉上潑去,她雙手在臉上亂抹,我乘機發了兩枚暗器,打中她胸口。這時我再也支持不住,回頭往家裏狂奔,後來的事便不知道了。」

曹秀清道:「這乞婆跟你有梁子么?」富安道:「我從來沒見過她。我們茂竹幫跟江南江北的丐幫,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孟逸然道:「難道她看錯了人?」富安道:「不會的。她第一次傷我之後,我回過頭來,她已看清楚我的面貌,仍要再下毒手。」陳進波道:「她手上不知道餵了什麼毒藥,毒性這般厲害?」曹秀清道:「她手上定是戴了鋼套子,否則這般厲害的毒藥,她自己又怎受得了?」

眾人議論紛紛,猜不透那乞婆的來路。富安更是氣憤,不住口的咒罵。曹秀清道:「富兄,你安心休養,我們去給你探訪,有了消息之後,包你出了這口惡氣。」當下曹秀清、陳進波、董林海、洪成浩等人在漢城四下訪查。一連三天,猶如石沉大海,哪裏查得到半點端倪?

這天早晨,毛友存又來拜訪,曹秀清接待了。只見毛友存憂容滿臉,說起戶部庫銀又失了三千兩。曹秀清唯唯否否,後來隨口說起那乞婆的事,毛友存卻留上了心。

次日一早,毛友存興沖沖的跑來,對曹秀清道:「曹先生,那乞婆的行蹤,兄弟已訪到了一點消息,最好請王公子一起出來,大家商酌。」曹秀清進去說了。孟逸然道:「哼,他這是討好,還是要脅?」王嘉遇道:「兩者都是,這就去見見他。」眾人一齊出來。毛友存道:「兄弟聽說那乞婆中了富幫主的暗器,心想她定要用到骨皮、川烏顏、蛇藏子、鯪魚甲這幾味葯解傷,於是派人在各家大藥房守着,有人來買這些葯,就悄悄跟去。只是乞婆受傷多日,倘若藥材已經買足,這條計策就不靈了。總算運氣不錯,做公的盤問各處大藥房,得到了線索。不過這件事實在古怪!」富安道:「有什麼古怪?」毛友存道:「她藏身的所在,你道是在哪裏?原來是紫琅王的別府!」

王嘉遇問道:「紫琅王是什麼人?」毛友存道:「他是詹王第七子,諱稱旻寬,咦,他是皇室貴族,怎麼會和這些江湖人物打交道?因此我也不確定。」

眾人一聽,都大為驚詫。王嘉遇道:「你帶我們到這別府去瞧瞧再說。」毛友存答應了。富安未曾痊癒,只好在屋裏候訊。王嘉遇怕敵人乘機前來尋仇,命洪成浩留守保護。

出城七八里,遠遠看見一列黑色圍牆。毛友存道:「那就是了。」王嘉遇疑心大起,暗想:「這明明是紅衣童子進去的所在。莫非這毛友存查到了大盜落腳的地方,故意引我們來,好做他幫手?要真是郡王的別府,哪有起造得如此古怪的?」尋思這幾日來遇到的都是詭秘怪異之事,倒要小心在意。這時曹秀清也想起了王嘉遇之前所說的無門大宅,問毛友存道:「這座宅子沒門,不知人怎樣進去?」毛友存道:「總是另有秘門吧。郡王的別府,旁人也不敢多問。」王嘉遇決定靜待其變,且看毛友存怎樣,仰頭觀望天上變幻不定的白雲。

忽聽得咯咯幾聲,兩隻大公雞振翅從牆內飛了出來,跟着躍出兩名青衣童子,身手甚是便捷,數撲之下,便捉住了公雞,向王嘉遇等望了幾眼,又躍入圍牆。

孟逸然道:「這樣大的公雞倒也少見,每隻怕有八九斤吧?」陳進波道:「公雞再大,也飛不到那麼高,肯定是有人從牆裏擲出來的。那兩個童兒假裝捉雞,其實是在察看咱們的動靜。」曹秀清道:「嗯,那兩個童兒武功也很有根底,這地方真有點兒邪門……」

話未說完,突然軋軋聲響,圍牆上露出洞門,一人走了出來。這人穿一件天藍色錦緞皮袍,十分光鮮,袍上卻用雜色綢緞打了許多補釘,就如全新百衲衣一般。待得走近,王嘉遇、孟逸然和毛友存都是一驚,原來就是那日在雪地遇見的乞丐。

那人怪眼一翻,向王嘉遇道:「日前公子賜我美酒,尚未回報。今日難得大駕光臨,請到裏面,讓我作個東道如何?」王嘉遇道:「好極,好極,只是叨擾!」那人也不答話,左手一伸,肅客入內。王嘉遇當先進去,見那圍牆用厚厚的青石砌成,鐵門厚達數寸,外面漆得與圍牆同色,鐵門與圍牆交界處造得細緻嚴密,是以便如沒門一般。眾人每走進一層圍牆,鐵門就在身後悄無聲息的關上。走入紅牆后,那人請眾人到花廳坐下,家丁端出菜肴,篩上酒來。

眾人見菜肴豐盛,然而每一盤中皆是大紅大綠之物,色彩鮮明,形狀特異,似乎都是些蛇蟲之類,哪敢下箸去?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請,請!」伸筷從碗中夾起一條東西,只見紅頭黑身,赫然是條蜈蚣。眾人盡皆大驚。那人仰頭張口,把一條大蜈蚣津津有味的吃了下去。孟逸然一陣噁心,險些嘔了出來,忙掉頭不看。那人見把對方嚇到,得意之極,對毛友存道:「你是衙門的鷹爪孫,想是要庫銀來着。哼,你可知我是誰?」毛友存道:「恕小人眼拙,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哈哈大笑,喝一口酒,又吃了一條不知什麼蟲,笑道:「在下姓宋,名紅青,無名小卒,老兄也不會知道。」毛友存吃了一驚,站起身來,說道:「啊,原來是錦衣毒丐!」

王嘉遇從沒聽過「錦衣毒丐」的名號,見毛友存如此震動,想必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又聽毛友存恭恭敬敬的說道:「貴教向在嘉米爾高原行道,在下一直無緣拜見。」宋紅青道:「是啊,我們到漢城來,也不過幾個月。」毛友存道:「在下久已不吃公門飯,這次宋英雄來到漢城,弟兄們消息不靈,禮貌不周,在這裏謝過。」說着連連作揖。宋紅青自顧飲酒吃菜,並不回禮。王嘉遇心想:「公門捕快欺壓百姓之時,如狼似虎,見了硬手,卻如此低聲下氣,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且看這事如何了結。」

毛友存道:「弟兄們胡塗得緊,得罪了宋英雄還一直不知道。只要宋英雄吩咐下來,我們做得到的,無有不遵。」宋紅青道:「到今天為止,我們一共取了庫銀四萬五千兩,這數目實在太小,實在太小!預計取足十萬兩,就可以罷手啦!」毛友存道:「戶部郭尚書跟五城兵馬司周指揮使知道之後,定會來向紫琅王賠罪的。我們做下人的只好請老哥賞口飯吃!」宋紅青怪眼一翻,森然道:「你既知銀子是在紫琅王的別府,難道還想活着走出去嗎?」

此言一出,人人為之色變。忽然間廳外傳來一陣尖銳的哨子聲,聲音慘厲難聽之極,各人都不覺打個寒噤,寒毛直豎。孟逸然握住王嘉遇的手,驚道:「那是什麼?」宋紅青立即站起,叫道:「教主升座。大家去聽憑發落!」毛友存驚道:「貴教南宮教主也到了漢城?」宋紅青冷笑一聲,也不答話,徑自入內。

毛友存道:「情勢緊迫,咱們快走!要是墨攻教主真的到了,大家死了連骨頭也剩不下一根。」王嘉遇一聽「墨攻教主」,心裏一驚,他知道不歸太歲孟兼非是墨攻派的人,想去看個究竟,但覺孟逸然的手微微發抖,周圍情勢又確是陰森森的十分可怖,便道:「好,大夥兒先退出去再說。」眾人剛要轉身,突然砰的一聲,背後一塊不知是鐵板還是大石落了下來,花廳中登時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眾人大吃一驚,又聽得一陣慘厲的怪響,似是惡鳥齊鳴,又如毒蟲合啼,眾人聽了,當真是不寒而慄。突然眼前一亮,對面射來一道耀眼光芒,白光中兩名黑衣童子走進廳來,微微躬身,說道:「教主宣召!」

王嘉遇心想,不知有什麼古怪,先去看個明白再說,當下挽了孟逸然的手,跟着黑衣童子首先走了出去,眾人跟隨在後,轉彎抹角的走了好一陣,經過一條極長的甬道,來到一座殿堂,殿上居中設了一張大椅,椅上罩了硃紅色的錦披,兩旁各站着四個童子,黑衣童子上殿分站兩旁,每一邊都是分穿紅、黃、青、白、黑五色錦衣的五名童子,那兩名身穿紅衣的就是目前盜庫銀的童子,這時那兩童垂首低眉,見到眾人毫不理會。

只聽殿後鐘聲噹噹,走出一群人來,高高矮矮,有男有女,分站椅子兩旁,每邊八人,共是一十六人。錦衣毒丐宋紅青站在左首第二,右首第二人滿臉傷疤,赫然是個相貌兇惡的乞婆。王嘉遇心想:「這必是傷害富幫主的那人。」低聲問毛友存:「他們在搗什麼鬼?」毛友存臉色蒼白,聲音發顫,低聲道:「那是墨攻派的人啊,這一回咱們死定了。」王嘉遇道:「墨攻派?」毛友存急道:「啊喲,王公子,墨攻派是殺人不眨眼的邪教,教主南宮月華,你沒聽見過嗎?乘他們教主還沒出來,咱們快逃吧。」王嘉遇道:「瞧一下再說!」毛友存心中怕極,決定單獨逃走,突然叫道:「在下失陪了!」話未說完,已拔起身子,向牆頭竄去。站在左首第三的高個子身形一晃,追了過去,躍起身來,伸手抓住毛友存左踝,毛友存身子一弓,右掌往他頭上直劈下去,那高個子舉手一擋,啦的一聲,兩人都震下地來。高個子冷笑一聲,回班站立。毛友存只覺左腳和右掌均為兵刃所傷,劇痛刺心,舉手一看,掌上五個小孔中不住流出黑血,不由得大驚失色,再提左腳看時,也有五個小孔,心裏一嚇,倒在地下。原來那高個子十根手指都戴了裝有尖刺的指環,刺上喂著極厲害的毒藥。曹秀清上前把毛友存拉起。

只見十名童子各從袋裏取出哨子吹了幾下,二十多人一齊躬身,殿後緩步走出兩個少女,往椅旁一站,嬌聲叫道:「教主升座!」只聽得一陣金鐵相撞的錚錚之聲,其音清越,如奏樂器,跟着風送異香,殿後走出一個身穿粉紅色紗衣的女子。只見她鳳眼含春,長眉入鬢,嘴角含着笑意,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甚是美貌,她足踝與手臂上各套著兩枚黃金圓環,行動時金環互擊,錚錚有聲,膚色白膩異常,遠遠望去,脂光如玉,頭上長發垂肩,也以金環束住。

她走到椅中坐下,後面又有兩個少女跟着出來,分持羽扇拂塵,那女子一笑,說道:「啊喲,這麼多客人,快拿椅子來,請坐!」眾童子忙入內堂,搬出幾張椅子,給王嘉遇等坐下。

王嘉遇暗想:「之前多次聽人提到墨攻派,無不談虎色變,今日看到他們教眾也都是奇形怪狀、橫蠻狠毒,教主本人應該更是兇惡無比,難道南宮教主便是這個年輕姑娘嗎?」

那女子嬌滴滴的問道:「請教尊客貴姓?」王嘉遇道:「在下姓王。這幾位都是在下的朋友,請問姑娘高姓?」那女子道:「我複姓南宮。」王嘉遇心中一震,暗想:「那麼她真的是墨攻派教主南宮月華了。」那女子問道:「閣下是來要庫銀的嗎?」王嘉遇道:「不是。這位毛老師是吃公門飯的,我們都是平民百姓,跟這位毛老師也是初會,官家的事嘛,我們不敢過問。」那女子道:「好啊,那麼你們到這裏幹什麼來着?」王嘉遇道:「我有一個姓富的朋友,不知什麼地方開罪了貴教的朋友,受了重傷,因此過來請問一下。我那姓富的朋友說,他跟貴教的朋友素不相識,只怕是誤會。」那女子笑笑道:「啊,原來是富幫主的朋友,那又不同啦,我還道王公子是鷹爪一夥呢,來啊,獻茶!」眾童子搬出茶具,獻上茶來。眾人見茶水綠幽幽地,也不見茶葉,雖然清香撲鼻,卻不敢喝。

那女子道:「聽宋師兄說,王公子慷慨好客,身懷冰蟾至寶,原想不會是鷹爪一流。」王嘉遇心想她若是教主,怎會又稱座下弟子為師兄,真是弄不懂,當下含糊答應。那女子道:「王公子冰蟾的妙用,可能讓我一開眼界嗎?」王嘉遇心想如將冰蟾交到她手裏,只怕她撒賴不還,當下取出冰蟾,在毛友存的傷口上吸毒。墨攻派教眾見傷口中黑血片刻間便即去盡,都是臉現欣羨之色。

那女子好勝心起,說道:「當真是劇毒之物,只怕這冰蟾也治不了。」王嘉遇心想:「他們是墨攻派,善於機關和毒物,我這冰蟾克制毒物,正犯了他們大忌,還是謙抑些為是。」說道:「那當然啦,天下厲害毒物甚多,這小小冰蟾,有什麼用?何況還是死物。」孟逸然卻不服氣了,插口道:「那也不見得。濟世醫仙的遺物,豈是尋常?」

那女子聽了王嘉遇的話本很高興,聽孟逸然插口,哼了一聲,問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孟逸然道:「我姓孟。」那女子又哼了一聲,說道:「取五聖來!」五名童子入內,捧了五隻鐵盒出來,另外五名童子捧了一隻圓桌面大小的沙盤,放在殿中,十名童子圍着沙盤站定,紅衣童子捧紅盒,黃衣童子捧黃盒,青衣童子捧青盒,白衣童子捧白盒,黑衣童子捧著黑盒。王嘉遇心想:「這些人行動頗有妖氣。但瞧他們如此排列,按著金、木、水、火、土五行,倒也不是胡亂唬人的。」

又見左首第三個打扮奇特的壯漢走到沙盤之旁,從懷裏取出一面小青旗,輕輕一揮。五名童子打開盒子。孟逸然不禁失聲驚呼,只見每隻盒中,各跳出一樣毒物。正是青蛇、蜈蚣、蠍子、蜘蛛、蟾蜍!

那壯漢又是一揮青旗,十名童子一齊退開。眾弟子中走出四人,分據沙盤四周,喃喃念咒,從衣袋中取出藥物,咬嚼一陣,噴入沙盤。王嘉遇尋思:「這些驅使毒物的怪法,《墨攻遺籍》中也不曾記載,我可一竅不通,莫要著了他們道兒。」再看盤中,青蛇長近尺許,未見有何特異,其餘四種毒物,卻均比平常所見的要長大得多,五種毒物在盤中遊走一陣之後,各自屈身蓄勢,張牙舞爪,便欲互斗,毒蜘蛛不住吐絲,在沙盤一角結起網來,蠍子沉不住氣,向網上一衝,弄斷了許多蛛絲,隨即退開,蜘蛛瞪眼向蠍子望了幾眼,又吐絲結網,網未布妥,蠍子又是一衝,這般結網沖網,幾次之後,蠍子身上已粘滿蛛絲,行動大為遲緩,兩隻腳被蛛絲粘纏在一起,無法掙脫,蜘蛛乘機反攻,大吐柔絲,在蠍子身旁厚厚的結了幾層網,悄悄走到蠍子身前,伸足撩撥,蠍子突然翻過毒尾,啪的一聲擊打。蜘蛛快如閃電,早已退開,這般挑逗數次,蠍子怒火大熾,一擊不中,向前猛追過去,不提防正墮入蜘蛛佈置的陷阱之中,蠍子在網上拚命掙扎,眼見在蜘蛛網中弄破一個大洞,蜘蛛忙又吐絲糾纏,蠍子漸漸無力掙扎,蜘蛛撲上,張口一咬,蠍子痛得吱吱亂叫。

蜘蛛正在享受美味,突然一陣蟾沙噴到,毒蟾蜍破陣直入,長舌一翻,把蠍子從蜘蛛網中卷了出來,一口吞入了肚裏。蜘蛛大怒,向蟾蜍衝去,蟾蜍長舌翻出,要卷蜘蛛,蜘蛛張口向蟾蜍舌頭上咬去,蟾蜍長舌倏的縮回,蜘蛛慢慢爬到蟾蜍左邊,吐出一條粗絲,粘在盤上,忽地躍起,牽着那根絲,從空中飛了過去,掠過蟾蜍時在它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孟逸然嘆道:「這小傢伙竟然也會用智謀。」蟾蜍急忙轉身,蜘蛛早已飛過,片刻之間,蟾蜍身上蛛毒發作,仰面朝天,露出了一個大白肚子,死在盤中。

毒蜘蛛撲上身去,張口咬嚼。這邊那青蛇正被蜈蚣趕得繞盤急逃,游過蟾蜍身邊時,忽地昂首,張口把毒蜘蛛吞入肚內,跟着咬住了蟾蜍,蜈蚣從側搶上,口中一對毒鉗牢牢鉗住蟾蜍,雙方用力拉扯,拉了一陣,青蛇力漸不敵,被蜈蚣一路扯了過去,青蛇想要撇下蟾蜍逃生,哪知它口內生的都是倒牙,鈎子向內,既咬住了食物,只能向內吞進,說什麼也吐不出來,想逃不得,登時狼狽萬分。

沙盤周圍的五弟子見勝負已分,各歸原位。不一刻,蜈蚣將青蛇咬死,在青蛇和蟾蜍身上吸毒,然後遊行一周,昂然自得。

南宮月華道:「這蜈蚣吸了四聖的毒質,已成大聖,尋常毒物再多,也不是它敵手了。」見王嘉遇有不信之色,對青衣童子道:「取些青聖來。」那童子入內,捉了七條青蛇出來,放在盤內。那蜈蚣吱吱吱的輕叫數聲,撲上去要咬。七條青蛇聯成一圈,七個頭向外抵禦外敵,身子卻疊在一起,蜈蚣一時倒也攻不進去。這般來回攻守幾個回合,一條青蛇被蜈蚣鉗住頭頸,扯了出來,群蛇一齊悲鳴。蜈蚣咬死青蛇,又向群蛇攻擊。

錦衣毒丐宋紅青忽然出班,在南宮月華面前跪倒,說道:「教主,金聖動個不停,不放出來只怕不妥。」南宮月華秀眉一蹙:「它就愛多事,好吧!」

宋紅青從懷裏取出鐵管,拔開塞子,把之前在雪地里捉來的金蠶放入沙盤。金蠶一出鐵管,忽地躍起,擋在群蛇面前。蜈蚣立即後退。群蛇見來了救星,縮成一團。金蠶身軀雖小,卻是靈活異常。王嘉遇和孟逸然見過它的本領,知道蜈蚣遠非其敵,果然斗不多時,蜈蚣便被一口咬死。群蛇圍住了金蠶,身子不住挨擦,似乎感謝救命之恩。

王嘉遇笑道:「想不到蟲豸之中也有遊俠!」孟逸然笑道:「我爹爹綽號『不歸太歲』,你說過他也是墨攻派的,現在看了這些人的做派,倒也真有幾分『不歸』之意。」

那乞婆本來低着頭,一聽到「不歸太歲」四個字,突然跳了出來,伸出雙手,抓向孟逸然肩頭,喝道:「不歸太歲孟兼非是你什麼人!」她相貌奇醜,聲音卻是清脆動聽。孟逸然吃了一驚,跳開一步,喝道:「你幹什麼?」陡然間衣襟帶風,教主南宮月華身旁兩人一躍而前,站在乞婆兩側,同聲叫道:「孟兼非在哪裏?」王嘉遇見這兩人的身形微晃,便倏然上前半丈,武功甚高。這兩人一個又高又瘦,另一個又胖又矮,都是面容黝黑,五十歲左右年紀。

孟逸然朗聲道:「不歸太歲是我爹爹,你們問他幹什麼?」

乞婆仰頭長笑,聲音凄厲,令人不寒而慄,叫道:「他叛教而逃,居然沒死,還留下了你這孽種!」那瘦長漢子喝道:「他在哪裏?」孟逸然下巴一揚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乞婆雙眉豎起,兩手猛向孟逸然臉上抓來。這一下事起倉促,眼見乞婆套著明晃晃鋼套的尖尖十指,便要觸到孟逸然的臉頰,王嘉遇右手衣袖向下一揮,噗的一聲,擊中乞婆雙臂中間,乘勢一卷一送,乞婆身不由主,向後翻了個筋斗,騰的一聲,坐在地下。

這一來墨攻派眾人相顧駭然,這乞婆南宮無憂是教中的高手,正是教主南宮月華的姑姑,怎麼這個少年一出手,就如此輕易的將她摔了個筋斗?

瘦長漢子潘其文和矮胖漢子岑其斯是墨攻派的左右護法,兩人相顧,點一點頭。潘其文道:「我來領教。」雙掌一擺,緩步上前。曹秀清道:「王公子,我來會會他。」王嘉遇道:「曹先生,用鐵扇子。他手指上有尖環,這也算是兵器!」曹秀清展開陰陽扇,便與潘其文斗在一起。這邊顏路回與岑其斯早已斗得火熾。墨攻派眾人一擁而上。陳進波、董林海、孟逸然各出兵刃接戰。南宮無憂勢如瘋虎,直往孟逸然身邊奔來。王嘉遇知道此女人下手毒辣,不可讓她接近逸然,等她奔近,忽然躍出,伸手抓住她后心,提起來摜了出去。

南宮月華粉臉一沉,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手中噓溜溜的一吹。墨攻派教眾立即同時退開。眾人撲上時勢道極猛,退下去也真迅捷,突然之間,人人又都在教主身旁整整齊齊的排成兩列。南宮月華臉露微笑,對王嘉遇道:「王公子模樣斯文,卻原來身負絕技,讓我領教幾招。」王嘉遇道:「我們不知什麼地方開罪各位,還請明言。」南宮月華臉上一紅,柔聲道:「我們的事本來只跟官府有關,王公子不明中間的道理,也就罷了。這時既然有孟兼非牽涉在內,他從前是本教弟子,情勢卻又不同了,請問孟兼非眼下是在哪裏?」

孟逸然一拉王嘉遇的手,低聲道:「別對她說。」王嘉遇道:「南宮教主跟孟前輩有什麼過節嗎?」南宮月華道:「他跟敝教很有淵源,家父就是因他而歸天的。敝教教眾萬餘人,沒一個不想找他。」王嘉遇和孟逸然一驚。王嘉遇道:「孟前輩離此萬里,只怕各位永遠找他不著啦。」

南宮月華道:「那麼把他的閨女留下來,先祭了先父再說。」她說話時輕顰淺笑,神態靦腆,便是個羞答答的少女一般,可是說出話來卻是狠毒之極。

王嘉遇道:「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各位既跟孟前輩有梁子,還是去找他本人為是。」南宮月華道:「先父過世之時,本座還只三歲。二十年來,哪裏找得着他?若是把他的閨女扣在這裏,他老人家自然會前來尋找。咱們過去的事,就可從頭算一算了。」孟逸然叫道:「哼,我爹爹若是到來,管教把你們一個個都殺了。」南宮月華轉頭問南宮無憂道:「像他爹爹嗎?」南宮無憂哼道:「相貌很像,驕傲的神氣也差不多。」南宮月華細聲細氣的道:「王公子,各位請便吧。我們只留下這位孟姑娘。」

王嘉遇心中尋思:「他們只跟逸然一人過不去,此處情勢險惡,我先把她送出去再說,別人縱使暫時不能脫險,也無大礙。」於是作了一揖,說道:「再見了。」語聲方畢,左手已攔腰抱住孟逸然,奔到牆邊,那牆垣甚高,他抱了孟逸然後,更加不能一躍而上,托住她身子向上拋去,叫道:「二妹,留神!」墨攻派眾人齊聲怒喊,暗器紛射。王嘉遇衣袖飛舞,叮叮噹噹一陣亂響,暗器都被打落。孟逸然雙手已抓住牆頭,正要踴身外躍,南宮月華倏地離座,左掌猛地向王嘉遇面門擊到。王嘉遇見她身形甫動,一股疾風便已撲至鼻端,快速之極,以如此嬌弱而有這般身手,不禁驚佩,喝道:「好!」上身向後斗縮半尺,南宮月華右手微揮,一隻金環離腕飛上牆頭,喝道:「下來!」孟逸然頓覺左腿劇痛,手一松,跌下牆來。南宮無憂怪聲長笑,五枚鋼套忽離指尖,向她身上射去。

這頃刻之間,王嘉遇已和南宮月華拆了五招,兩人攻守都是迅疾之至,他百忙中見孟逸然勢危,一把硬幣擲出,錚錚錚響聲過去,南宮無憂的五枚鋼套都被打落在地。南宮月華嬌喝一聲:「好俊的功夫!」左手連進兩掌,王嘉遇看清楚她雙手白膩如脂,十枚尖尖的指甲上還搽著粉紅的鳳仙花汁,一掌劈來,掌風中帶着一陣濃香。王嘉遇叫道:「曹先生,你們快奪路出去。」此時墨攻派教眾早已纏住曹秀清等人拚斗,重圍之下,卻哪裏搶得出去?王嘉遇乍遇勁敵,精神陡長,團花手施展開來,威不可當。南宮月華武功別具一格,拳打多虛而掌按俱實,有時卻又一掌輕輕的捺來,全無勁道。王嘉遇只道她掌下留情,不使殺招,於是發掌之時也稍留餘地,酣斗中時時回顧孟逸然,見她坐在地下,始終站不起來,當下搶攻數招,把南宮月華逼退數步,縱過去扶她站起。猛聽得啪的一聲巨響,董林海和岑其斯四掌相對,各自震開。董林海大叫一聲,上前再攻,拆不數招,手掌漸腫,他又氣又急,大聲嚷道:「這些傢伙掌上有毒!」王嘉遇這才省悟,原來墨攻派教眾練就了毒掌,只要手掌沾體,便即中毒,南宮月華掌法輕柔,其實是在誘自己上當,用心陰毒,決非有意容讓,眼見情勢越來越緊,心想如立時衝出,自己雖可脫身,餘人只怕都要葬身在這毒窟之中。南宮月華見他扶起孟逸然,不容他再去救董林海,身法快捷,如一陣風般欺近身來。王嘉遇叫道:「南宮教主,在下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讎,何以如此苦苦相逼?你不放我們走,莫怪無禮。」南宮月華一笑,臉上露出兩個酒渦,說道:「我們只留孟姑娘,尊駕就請便吧。」

王嘉遇左足橫掃,右掌呼的一聲迎面劈去,南宮月華伸右手擋架,猛見王嘉遇這一掌來勢奇勁,若是雙掌相交,即使對方中毒,自己的手掌也非折斷不可。瞬息間手掌變指,微微向上一抬,徑點王嘉遇右臂「曲池穴」。這一指變得快,點得准,果是高招。

王嘉遇叫道:「好指法!」左掌斜削敵頸。他知南宮月華雖然掌上有毒,卻害怕自己掌力,當下拳法一變,使出「劈石拳」來。這路拳法招招力大勢勁,南宮月華武功雖高,終究是女流,見他一拳拳打來,猶如鐵鎚擊岩、巨斧開山一般,哪敢硬接?她本來臉露笑容,待見對方拳勢如此威猛,不禁凜然生懼,展開百殃掌法,一味游斗。

王嘉遇乘她退開半步之際,左掌向上一抬,右拳猛的一招「石破天驚」,向身旁錦衣毒丐宋紅青身上打去。宋紅青叫道:「來得好!」張手向他拳上拿去,只要手指稍沾他拳頭,劇毒便傳了過去。王嘉遇哪容他手指碰到,身子一蹲,左手反拿住他的衣袖,右足往他腳上一鈎,左足一腿已踹在他右足膝蓋下三寸處,喀喇一聲,宋紅青膝蓋登時脫臼,委頓在地。陳進波本和宋紅青激斗,登時援出手來,奔去救援被三敵圍在垓心的曹秀清。王嘉遇叫道:「退到牆邊,我來救人!」陳進波依言反身,將孟逸然、董林海、毛友存三個傷者扶到牆邊。王嘉遇游目四顧,見曹秀清與顏路回均是以一敵三,曹秀清尤其危急,當下雙腿左一腳右一腳,踢飛了兩名墨攻派弟子,縱入人叢,喀喀喀三聲,圍着曹秀清的三人均已關節受損,或肩頭脫榫,或頭頸扭曲,或手腕拗折。他不欲多傷人眾,又不敢與對方毒掌接觸,是以每次均是迅如閃電般搶近身去,隔衣拿住對方關節,一扭之下,敵人不是痛暈倒地,便是動彈不得。他救了曹秀清后,再搶到顏路回身旁,顏路回的拳法頗得蘭陵派精要,力敵三名高手,雖然脫身不得,一時也還不致落敗。

南宮月華笑道:「王公子,你對我教的『百結掌法』顯然也是深有心得啊。」當下一聲呼哨,墨攻派教眾齊向兩人圍來。王嘉遇東一竄,西一晃,纏住顏路回的兩人一個下顎脫落,一個臂上脫臼,另一個一呆,被顏路回劈面一拳打在鼻樑之上,鮮血直流。顏路回發了性,還要追打,王嘉遇拉住他手臂,拖到牆邊,叫道:「大家快走,我來斷後!」

陳進波當即游上高牆,將一行人眾接應上去。王嘉遇在牆下來回遊走,又打倒了十多個敵人,向南宮月華拱手道:「南宮教主,再見了!」哈哈長笑,背脊貼在牆上,倏忽間游到牆頂。南宮無憂大叫一聲,五枚鋼套向他上中下三路打去,心想他身在牆上,必然難於閃避。王嘉遇左袖一揮,五枚鋼套倒轉,反向墨攻派教眾打來。南宮無憂見了這一手功夫,大叫:「你會『星屑旋轉功』!孟兼非是你師父嗎?」語音中竟似要哭出來一般。王嘉遇一怔,心想:「她跟孟前輩必有極深淵源。」念頭轉得快,身法更快,未及張口回答,早已翻出牆外。

這時眾人已奔到第四層黃牆之下,只聽得紅牆上軋軋聲響,露出數尺空隙,王嘉遇身子如箭離弦,直撲到門口,雙拳揮出,將首先衝出的兩名教徒錘進門內。兩人幾個筋斗,直跌進去。餘人一時不敢再行攻出。潘其文一聲號令,四名教眾舉起噴筒,四股毒汁猛向王嘉遇臉上噴來。王嘉遇只感腥臭撲鼻,暗叫不妙,一提氣,倒退丈余,毒汁發射不遠,濺在地下,猶如墨潑煙熏一般。那黃牆比紅牆已低了三尺,王嘉遇縱身高躍,手攀牆頭,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子,翻過牆頭去了,姿勢美妙之極。南宮月華望見,不禁喝了一聲彩。外面三道牆一重低過一重,已可一縱而過,片刻間眾人到了最後一重黑牆之外。王嘉遇見靜悄悄的無人追出,卻也不敢停留,把孟逸然負在背上,和眾人疾奔進城。

將到住宅時,王嘉遇忽覺頭頸中痒痒的一陣吹着熱氣,回頭一望,孟逸然噗哧一笑。王嘉遇知她並無大礙,心下寬慰,進宅后忙取出冰蟾,給董林海治傷。餘人雖未中毒,但激斗之下,都吸入了毒氣,均感頭暈胸塞,王嘉遇也分別以冰蟾驅毒。孟逸然足上被南宮月華打了一環,雪白的皮膚全成淤黑,高高腫起,折騰了半日,王嘉遇才向毛友存問起墨攻派的來歷。

毛友存道:「墨攻派教徒足跡不出嘉米爾高原,十分精通機關、用毒之術,惡名遠播,武林中人提到墨攻派時,無不談虎色變,從來不敢招惹。他們怎麼會住在紫琅王的別府里,當真令人猜想不透。」富安一旁在靜聽他們剛才惡鬥的經過,皺眉不語,這時忽然插口道:「盟主,這紫琅王的生母燕德妃正是西域人氏,他和嘉米爾的人有聯繫,也不奇怪,不過這墨攻派確實可怕得很!仙都派的梧桐真人,聽說就是死在墨攻派手裏的?」王嘉遇道:「有人見到么?」富安道:「要是有人見到,只怕這人也已難逃墨攻派的毒手。江湖上許多人都說,梧桐真人死得很慘,仙都派後來大舉到嘉米爾高原去尋仇,卻又一無結果,也真是古怪得緊。」

曹秀清道:「富兄,那老乞婆果然狠毒,只可惜我們雖然見到了,卻不能為你報仇雪恨。」富安道:「我跟墨攻派從無瓜葛,不知他何以找上了我,真是莫名其妙。」各人紛紛猜測。忽然一名家丁進來稟報:「有一位姓林的姑娘要見盟主。」孟逸然秀眉一蹙,問道:「她來幹什麼?」王嘉遇道:「請她進來吧!」家丁答應着出去,過不多時,領着林美茹進來。

她一走進廳,跪在王嘉遇面前拜倒,伏地大哭。王嘉遇見她一身縞素,心知不妙,忙跪下還禮,道:「林郡主快請起,令尊他老人家好嗎?」林美茹哭道:「爹爹……給……給蔡子蘇那奸賊害死啦。」王嘉遇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問道:「他……他老人家怎麼遭難的?」

林美茹從身上拿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打了開來,露出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刃身上還殘留着烏黑的血跡。王嘉遇連着布包捧起匕首,見刀柄上用金絲鑲著「仙都派子字輩弟子蔡子蘇收執」幾個字,顯是仙都派師尊賜給弟子的利器。林美茹哭道:「那天爹爹睡到辰時過了,還不起來,我去叫他,哪知……哪知……他胸口插了這把匕首……王公子,請你作主!」說罷嚎啕大哭。

孟逸然本來對她頗有疑忌之意,這時見她哭得猶如梨花帶雨,嬌楚可憐,心中難過,把她拉在身邊,摸出手帕給她拭淚,對王嘉遇道:「大哥,那姓蔡的已答應揭過這個梁子,怎麼又卑鄙行刺?咱們可不能善罷干休!」

王嘉遇胸中酸楚難言,想起林王爺的慷慨重義、愛護軍民,不禁流下淚來,隔了一陣,問道:「林郡主,後來你見過蔡子蘇嗎?」林美茹哽咽道:「我……我……見過他兩次,我們一路追趕,昨天晚上追到了漢城。」孟逸然叫道:「好啊,他在漢城!咱們這就去找他。妹妹你放心,大夥兒一定給你報仇。」富安、曹秀清等早已得知王嘉遇在南京為他們解仇的經過,這時聽得蔡子蘇如此不守江湖道義,都是憤慨異常。曹秀清道:「蔡子蘇是什麼東西,曹某倒要會一會。」

林美茹向眾人盈盈拜了下去,凄然道:「要請眾位伯伯叔叔主持公道。」富安一拍桌子,喝道:「蔡子蘇在哪裏?仙都派雖然人多勢眾,我可不怕他。」

林美茹道:「爹爹逝世后,我跟幾位師傅給他老人家收殮了,就去搜尋蔡子蘇的下落。總是爹爹英靈佑護,沒幾天河南的朋友就傳來訊息,說有人見到那姓蔡的奸賊從河南北上。臨峽王府一路路分批兜截,曾交過兩次手,都給他滑溜逃脫了。我不中用,還給那奸賊刺了一劍。」王嘉遇見她左肩微高,知道衣里包着繃帶,想來她為父報仇,必定奮不顧身,可是說到武功,自是不及仙都高手了。林美茹又道:「昨天我們追到漢城,已查明了那奸賊的落腳所在。」孟逸然急道:「在哪裏?咱們快去,莫給他溜了。」林美茹道:「他住在西城傅家衚衕,我們府上已有一百多人守在附近。」王嘉遇微微點頭,心想:「她年紀雖小,卻是精明幹練,這次臨峽王府傾巢而出,那是非殺蔡子蘇不可了。」林美茹又道:「剛才我在大街上,遇着一位江湖朋友,才知王公子跟各位住在這裏,這才找過來。」

曹秀清大拇指一翹,說道:「林郡主,你做事周到,蔡子蘇已在你們掌握之中,你還是來請盟主主持公道,好讓江湖上朋友們都說一句『蔡子蘇該殺』!」

王嘉遇問道:「預備幾時動手?」林美茹道:「今晚二更。」她把匕首包回布包。孟逸然道:「妹子,待會你還是用這匕首刺死他。」林美茹點了點頭。

王嘉遇想起林王爺雖在公門,卻是俠義,到頭來卻死於非命,自己雖已儘力,終究還是不能救得他性命,心下頗為歉咎,又想仙都派與臨峽王府此後勢必怨怨相報,糾纏不清,不知如何了結?蔡子蘇暗中傷人,理應遭報,但這事要做得讓仙都派口服心服,方無後患。

各人用過晚飯,休息一陣,王嘉遇帶同富安、曹秀清、顏路回、陳進波、洪成浩五人,隨着林美茹往傅家衚衕而去。孟逸然、董林海兩人受傷,不能同行,毛友存自行回家養傷。孟逸然連連嘆氣,咒罵南宮月華這妖女害得她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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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來也匆去也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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