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縱月華拂曉

第十六回:縱月華拂曉

眾人來到衚衕外,臨峽王府的幾名武士已迎了過來,說蔡子蘇和他師弟子軒正在屋子裏說話,眾人見有王嘉遇出手相助,頓時精神大振。

林美茹問道:「王公子,可以動手了嗎?」王嘉遇道:「叫大夥兒守在外面,咱們幾個人先去探探。」林美茹道:「好。」低聲對武士吩咐幾句,自己和王嘉遇躍進牆去。林美茹輕功不高,落地時腳下一響,屋中燈火忽然熄滅。林美茹知道蔡子蘇已經察覺,發了一聲口令,四周屋頂埋伏的武士都探出頭來。林美茹叫道:「蔡子蘇,出來吧!」屋中卻是默不作聲。林美茹叫道:「點了火把進去。」

四名武士取出火把,昂首而入,旁邊又有四名武士執刀護衛。突然啪啪數聲,四根火把滅了三根,兩條黑影從眾人頭頂飛躍而過。眾武士一擁而上,四下圍住,混戰起來,眾人點起火把,將大院子照耀的如同白晝。

蔡子蘇和子軒知道落入重圍,只好背靠背拚命死戰,頃刻間就把臨峽王府的武士傷了六七人,受傷的武士退下來,立刻又有人補上,看來今番不殺蔡子蘇不罷休了。

又鬥了一陣,蔡子蘇和子軒又傷了三四人,子軒左臂也已受傷,他劍交右手,奮力死戰。這兩人劍法本來是他左手用劍、蔡子蘇右手用劍,左右呼應,迴環攻守,現下兩人都是右手用劍,威力驟減,斗不多時,蔡子蘇和子軒身上又有幾處受傷。

王嘉遇在旁觀戰,心想:「一命抵一命,殺蔡子蘇一人就夠了,不必讓子軒也死在這裏。」只見二人即將斃命,涌身跳入圈子,金光閃動,一陣響,使開「星屑旋轉功」,將蔡子蘇和子軒手中長劍奪過,又將眾武士的兵刃紛紛打落。眾人出其不意,都向後躍開。

這時蔡子蘇和子軒全身血跡斑斑,見王嘉遇到來,更知無幸。子軒慘笑道:「我們師兄弟不知什麼事得罪了閣下,如此苦苦相逼?」翻手從腰間摸出一柄匕首,猛向自己胸膛插落。王嘉遇左掌如風,在他胸前輕輕一推,右手已拿住他的手腕,夾手奪過匕首,藉著火光看過去,那匕首和蔡子蘇刺死林績的那一柄完全一樣,柄上刻着「仙都派子字輩弟子子軒收執」一行字。

子軒鐵青了臉,喝道:「貧道學藝不精,不是你的對手,死就是了,快把匕首還我!」王嘉遇怕他又要自殺,將匕首插入腰帶,正色道:「待料理清楚,自然還你。」子軒大怒,叫道:「你要殺就殺,不能如此欺負人!」說着劈面一拳。王嘉遇側身避開,愕然道:「在下如何敢相欺?」子軒凜然道:「這柄匕首是本派師尊所賜,寧可性命不在,也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快還我!」王嘉遇一愣,疑雲大起,心想:「這柄匕首既然如此要緊,蔡子蘇怎能刺殺臨峽王后還留在他身上,卻不取走?」當下忙將匕首雙手奉還,說道:「得罪了。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道長。」子軒接過匕首,聽他說的客氣,便道:「請說吧。」

王嘉遇轉過身來,對林美茹道:「林郡主,那布包給我。」林美茹遞過布包,手握雙刀,緊緊盯着蔡子蘇。王嘉遇打開布包,露出匕首。蔡子蘇和子軒齊聲驚呼,臨峽王府眾人眼看兇器,想起老王爺慘死,各人恨恨不已,又逼近了幾步。

蔡子蘇顫聲道:「這……這……這是我的……你從哪裏得來?」伸手就要來取。王嘉遇手一縮,林美茹一刀揮出,往蔡子蘇手臂砍來,蔡子蘇急忙縮手,這刀砍空了,林美茹還要再砍,王嘉遇伸手攔住,說道:「先問清楚再說。」林美茹恨恨停住了,留下兩行淚來。

蔡子蘇怒道:「當日我們在南京已經說清楚了,雙方解釋仇怨。你們臨峽王府的人幹什麼不顧信義,接連幾次前來傷我?你叫林績出來,咱們三對六面的說個明白,姓蔡的到底哪一點上得罪你們了?」他還未說完,臨峽王府眾人早已紛紛怒喝:「我們王爺給你害死啦!你這奸賊還來裝蒜!」蔡子蘇和子軒都大吃一驚,齊聲問道:「什麼?臨峽王死了?」

王嘉遇見二人驚訝神色,不似作偽,心想:「其中定有別情。」問道:「你真的不知道?」蔡子蘇道:「我把房子輸給你了,沒臉再在江湖上混,便去開封府,跟掌門大師兄商議,哪知師兄沒見到,路上不明不白跟臨峽王府的武士打了幾場。臨峽王好端端的,怎麼會死?」林美茹聽他這麼說,也瞧出情形有點不對,哽咽道:「我爹爹……是給……給人用這柄匕首害死的。就算不是你做的,也總是你的朋友做的。」蔡子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子軒凜然道:「各位要讓臨峽王的大仇不能得報,讓真兇在旁暗笑,我師兄弟搭上這兩條命又算什麼?」挺起胸膛,束手就戮。眾人見他如此,都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

王嘉遇道:「這麼說來,林王爺不是蔡兄殺的?」蔡子蘇道:「姓蔡的出於仙都門下,也還知道江湖上信義為先。我既輸給了你,又知有奸賊從中挑撥,怎麼還會再去南京尋仇?」王嘉遇道:「臨峽王不是在南京被害的,他是去徐州巡查時候被刺殺的。」子軒道:「我們師兄弟有十多年沒去徐州了,除非我們會放飛劍。」王嘉遇問道:「此話當真?」子軒道:「我們性命已經攥在你的手裏,何必說謊?」

林美茹道:「那麼你這柄匕首怎麼在這裏?」子軒道:「我這時說出真相,只怕各位還不相信。現在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就知道了。」蔡子蘇忙道:「師弟,不能去!」子軒道:「口說無憑,臨峽王被奸人刺殺,這事非同小可,必須查個水落石出。王盟主和林郡主是什麼樣人,絕不會壞了咱們的事。」蔡子蘇想了想,點點頭。林美茹問道:「去哪裏?」子軒道:「只能帶你和王盟主去,人多了不行。」

眾武士頓時叫了起來:「他要使詐,不要給他們跑了。」林美茹問王嘉遇道:「王公子,你說怎樣?」王嘉遇心想:「看來這兩人確實別有隱情,還是去查明真相為妥。要是他們想使詭計,諒來也還不是我的對手。」便道:「那麼咱們就同去看看。」

林美茹對眾武士道:「有王公子在,料想他們也不敢怎麼樣。」便隨着蔡子蘇師兄弟一路向北,來到城牆邊,子軒取出鈎索,甩上去鈎住城牆,讓林美茹先爬了上去,然後他們師兄弟先後爬上城頭,王嘉遇跟着一躍而起,也上了城頭。四人出城后,繼續往北而行。這時方到子夜,月色如水,道路越走越崎嶇,再行四五里,來到一個亂石崗,王嘉遇和林美茹都感詫異,不知這兩人來這荒僻之處有何用意。林美茹尋思:「莫非他們在這裏埋伏了大批幫手?」

上崗去又走了二三里,才到崗頂,只見怪石嵯峨,險峻突兀,月光下似魔似怪,陰森森的寒意逼人。蔡子蘇和子軒走向一塊大岩石后,王嘉遇和林美茹也跟過去,忽見岩石后赫然停著一具棺材。林美茹於黑夜荒山乍見此物,嚇得幾句叫出聲來。

子軒撿起一塊石子,在棺材上輕敲三下,過了一會兒,又輕敲兩下,然後再敲三下,雙手托住棺蓋一掀,忽然棺材中坐起一具殭屍。林美茹「啊」的一聲大叫,雙手緊緊抓住了王嘉遇,不由自主的靠在他身上。

只聽那殭屍竟然開口說話道:「怎麼?帶外人來了?」子軒道:「是兩位朋友。這位是王公子,他是孟大俠的傳人;這位是林郡主,是臨峽王的小女兒。」那殭屍道:「兩位莫怪,貧道身上有傷,不能起身見禮。」子軒道:「這位是鄙派掌門師兄子騫道人,在這裏避仇養傷。」王嘉遇和林美茹才知道原來不是殭屍,當即施禮,子騫拱手還禮。

王嘉遇見他臉如白紙,沒有半分血色,額角正中從腦門直到鼻樑有一條殷紅色的粗大傷疤,疤痕猶新,想來受創不久,被那慘白的臉色一加襯托,更顯得怕人。

子騫道:「我師父跟尊師孟大俠很是交好,當年孟大俠來仙都山時,貧道曾會過他,他還好嗎?」王嘉遇心想也不必瞞他,答道:「他已經去世多年了。」子騫長嘆一聲,過了許久,才低聲道:「剛才聽子軒師弟說,閣下是孟大俠的弟子,貧道還十分歡喜,心想只要孟大俠出手,我師父的大仇或許能報。唉!哪知他也……只怕要讓奸人橫行一世了。」

王嘉遇暗想:「富幫主曾說,梧桐真人是被墨攻派害死的,不歸太歲卻也是墨攻派的人,這倒奇怪了。」

子軒低聲把臨峽王府尋仇的事說了,求掌門師兄向林美茹解釋。子騫突然手掌翻過,在身旁棺上猛擊一掌,說道:「我們仙都派弟子每人藝成下山之時,師父都是賜給他一柄匕首,貧道忝居本派掌門,雖然本領不濟,忍辱躲在這裏養傷,卻還不敢胡說打誑。林郡主,你知道這柄匕首是做什麼用的?」林美茹恨恨道:「不知道!」

子騫抬頭看着天邊,喟然道:「鄙派第八代掌門沖揚道長當年劍術精妙絕倫,只可以性子剛傲,又頗有些不明是非,殺了不少無辜之人,結仇太多,終於各派遊俠劍客大會,以車輪戰鬥他一人,沖揚道長雖然殺了好幾名對頭,最後也精疲力盡,於是拔出匕首自殺而死。本派因此元氣大傷,又得罪了天下英雄,此後定下一條嚴規,每一名弟子下山都會授予一柄匕首。子軒師弟,你站在那邊去。」說着往西一指。子軒不明其意,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子騫等他走出數百步,高聲叫道:「行了。」子軒這才停步。

子騫低聲問蔡子蘇道:「蔡師弟,這柄匕首,叫做什麼?」蔡子蘇道:「這是仙都戒殺刀。」子騫又問:「恩師授你戒殺刀之時,有什麼訓誡?你低聲說出來。」蔡子蘇肅然道:「嚴戒擅殺,善視珍藏,義所不敵,舉以自戕。」

子騫點點頭,往東一指,說道:「你到那裏去。」等蔡子蘇走遠了,把子軒叫回來,問道:「子軒師弟,這柄匕首,叫做什麼?」子軒道:「仙都戒殺刀。」子騫又問:「恩師授你戒殺刀之時,有什麼訓誡?」子軒肅然道:「嚴戒擅殺,善視珍藏,義所不敵,舉以自戕。」

子騫把蔡子蘇叫回來,對王嘉遇和林美茹道:「現在兩位可以相信了吧。鄙派弟子犯戒,妄殺無辜,也是有的,可是憑他怎麼不肖,也不敢用這柄戒殺刀殺人的。」王嘉遇問道:「為什麼叫『戒殺刀』?」子騫道:「鄙派鑒於沖揚道長的前車之鑒,從第九代掌門開始,便定下一條門規,嚴禁妄殺無辜!本派每過兩年就會在仙都山大會,有人犯戒,便要在師長面前,用這柄戒殺刀自行了斷。」他嘆了口氣道:「如果仙都派弟子遇到強敵時候,武功不如,而對方又苦苦相逼,脫身不得,需得用這柄匕首自殺,免損仙都派的威名。蔡師弟就算敢犯師門嚴規,刀劍多得是,怎麼會用這柄戒殺刀去殺人?而且刺殺之後,怎麼又不把刀帶走?」王嘉遇和林美茹聽到這裏,都不住點頭。

子騫又道:「林郡主,我給你看一封信。」說着從棺材角落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來,裏面是一堆文件雜物,他從中挑出一封信,遞給林美茹,林美茹眼望王嘉遇,王嘉遇點點頭,林美茹接過信來,月光下見封皮上寫着「呈掌門大師兄親啟,蔡子蘇緘。」知道是蔡子蘇寫給子騫的信。

林美茹抽出信箋,見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文理也不通順,寫道:「掌門大師兄:你好!臨峽王之事,小弟已查明是受人欺騙,報仇什麼的,就此不幹了。但是昨天夜裏,小弟的戒殺刀忽給萬惡的狗賊偷去了,真是慚愧。如果找不回來,我也沒臉再見大師兄了。小弟蔡子蘇拜上,八月十八日。」

林美茹心想:「我和爹爹是十一月巡查徐州,於十一月初二被害。這封信寫於八月十八,應該不假。」當下更無懷疑,身子顫抖,向蔡子蘇拜下去,說道:「蔡叔叔,我錯怪好人,冒犯你老人家了。」說罷又向子軒賠禮。兩人連忙還禮。

蔡子蘇道:「不知是哪個狗賊偷了我的刀去,害死了林王爺,他留下刀來,就是要你懷疑我啊。」林美茹道:「是我魯莽,沒想到這一著,只道是蔡叔叔你害了爹爹后,要逞英雄好漢,留刀示威的。」蔡子蘇道:「我丟了戒殺刀,急忙告知掌門大師兄,再和子軒師弟到處尋找,卻沒有一點眉目,後來接到大師兄召喚,便來了漢城,路上和你們又沒頭沒腦的打了幾場,知道這時,才弄明白怎麼回事。」子騫道:「等我們的事了結后,要是貧道僥倖留得性命,定要幫林郡主找出這個偷刀殺人的奸賊。」林郡主拜謝了,將匕首還給了蔡子蘇。

王嘉遇心想,他們師兄弟估計另有秘事商酌,外人不便參與,便拱手道:「在下就此別過。」帶了林美茹就要走。

走出幾里路,子軒忽然大叫:「兩位請留步。」奔過來道:「王公子、林郡主,貧道有一件事想說,請二位別見怪。」王嘉遇道:「道長但說無妨。」子軒道:「這裏的事,請二位千萬不可泄露,本來不需貧道多嘴,實因和我掌門大師兄性命攸關,不得不再相求。」王嘉遇心中一動,知道必定大非尋常,說道:「不知貴派有什麼危難之事,我雖然不才,願意出一份力。」

子軒和王嘉遇交過手,知道他武功卓絕,不但高出自己,也遠在仙都派第一高手子騫師兄之上,聽他這麼一說,心頭大喜,忙道:「王公子仗義相助,真是求之不得,待貧道去稟過掌門大師兄。」忙回頭去,低聲和子騫、蔡子蘇商議了許久,似乎難以決定。王嘉遇暗想:「既然他們大有為難,不願外人插手,那就不必多事了。」高聲叫道:「二位道長、蔡兄,在下先走一步,後會有期。」一拱手就要下崗。

子騫叫道:「王公子,請你過來說幾句話。」王嘉遇轉身走近。子騫道:「王公子肯拔刀相助,我們師兄弟委實感激不盡。不過這是本門私事,情勢兇險萬分,實在不敢要王公子無故犯險,還請別怪貧道不識好歹。」說着拱手行禮。

王嘉遇知他是一片好意,心想這人倒也頗具氣概,便道:「道長說的哪裏話,大家同為武林一脈,如需相助,我自當儘力。」

子騫低頭不語,忽然長嘆一聲,說道:「王公子如此義氣,我們的事雖然說來丟人,如再相瞞,可就不夠朋友了。兩位請坐,子軒師弟,你對二位說吧。」

子軒和他二人在石上坐好,也坐下來,說道:「我們的恩師梧桐真人素喜雲遊四方,除了兩年一次的仙都大會外,平時很少在山上。五年前的中秋前,又是大會之期,恩師竟不回山主持,也不回信,這是從來沒有的事,眾門人又是奇怪,又是擔心。恩師這次是到西北採藥的,大夥兒忙分批去藏邊一帶查訪,卻都沒有消息。我和蔡師兄在旅社得到點蒼派萬俊的書信,說有急事邀請我們前往,我們到了約定之處,卻見他身受重傷,躺在床上,一問之下,原來是為了我們恩師才受的傷。」

王嘉遇又想起富安說梧桐真人是死於墨攻派之手,而墨攻派首府嘉米爾高原正在西北,不禁暗暗點頭,聽子軒又道:「萬師兄說,那天他到藏邊訪友,見到我們恩師受人圍攻,點蒼派和仙都派素有淵源,他立刻拔劍相助,哪知對方個個都是高手,兩人寡不敵眾,萬師兄先遭毒手,昏倒在地,後來由人救回,恩師卻生死不明。萬師兄肩頭和脅下都是被鋼爪所傷,看這情形,必是墨攻派所為。於是我們仙都派三十二個弟子一起去嘉米爾高原尋找恩師,要找墨攻派報仇。可是這四年來音訊全無,恩師自然凶多吉少了,墨攻派又詭秘異常,踏遍了藏邊,始終沒半點線索,大家正束手無策。不久前傳來消息,說墨攻派的南宮教主帶人來了漢城。」

子軒繼續道:「我們一得到訊息,大師兄便傳下號令,仙都弟子齊至漢城,我和蔡師兄一路,在路上遇到了林郡主,唉,那也不必說了。大師兄比我們先到,和南宮月華狹路相逢,這賤婢竟然出言諷刺,十分無禮,大師兄不忿,就跟她動起手來,這賤婢手腳滑溜,大師兄一不留神,被她打成重傷。這賤婢甚是自負,放下話來,說等仙都派三十二個弟子聚齊了,再將我們一股腦都殺了,此時留大師兄一條性命。」

子騫嘆道:「說來慚愧,我也不敢在住所養傷,只好找了這麼一個古怪的地方靜養,再過三個月,估計才能好轉。唉,恩師多半已經喪命在這個賤婢手下,此仇非保不可!只是對頭手段厲害,是以貧道不敢拖累朋友。」

王嘉遇聽到這裏,說道:「我也有一位朋友,被墨攻派的人傷了。」當下把一個乞婆重傷富安、在紫琅王別府遇到南宮教主的事說了。子騫道:「王公子既然跟他們並無深仇,只是吃了點小虧,也就算了,這類蛇蠍之人,避之猶恐不及。」

王嘉遇心想自己有重任在身,這種江湖上的仇怨,糾纏起來永無了局,點頭道:「道長指教的是。我有一隻朱睛冰蟾,可以幫道長解毒。」當下用冰蠶替他吸了一次毒,亂石崗上沒有酒水浸出冰蟾中的毒液,於是把冰蠶借給了子軒,教了他用法,要他替大師兄吸盡毒液後送回來。子騫、蔡子蘇、子軒不住道謝。

王嘉遇和林美茹緩緩下崗,走到一半,林美茹忽然往石上一坐,輕輕哭泣。王嘉遇拍拍她的肩膀,低聲問道:「林郡主,怎麼?你不舒服嗎?」林美茹擦乾眼淚,站起身來,搖了搖頭。王嘉遇心想:「她跟仙都派雖然化敵為友,但是她的殺父大仇卻更加渺茫了,也難為這樣一位金枝玉葉,居然這般硬朗。」

兩人回了城中,天將微明,王嘉遇把林美茹送回住處,自己便回家去。其時街上空無一人,他在一排排民房屋頂上展開輕功,倏然間,已過了幾條街,一時跑的興起,使出「逍遙百變」的絕技,當真賽過飛燕掠波、流星破空一般,耳旁風動,足底無聲,正跑的高興,忽然耳旁一聲:「好功夫!」

王嘉遇陡然住足,只見白影一晃,一人從身旁掠過,嬌聲笑道:「不過追得上我嗎?」語聲方畢,已躥在七八丈外。王嘉遇見這人身法奇快,心中一驚:「是個女子?輕功竟然這般了得!」他少年人心性,既好奇,又好勝,當下提氣追去。那人竟不回頭,往前縱去。時間一長,王嘉遇的內力渾厚,終於高出一籌,一加勁,趕在那人面前數丈,迴轉身來。

那女子咯咯嬌笑,說道:「王公子,你好。」只見她長袖掩口,身如花枝顫裊,正是墨攻教主南宮月華。只見她全身白衣,給足底的黑瓦一襯,更是多姿。武林中人多穿深色夜行衣,這樣不易被人察覺,敵人發射暗器也不能取得準頭。她竟然一身白衣,若非自恃武功高強,決不能如此肆無忌憚。王嘉遇拱手道:「南宮教主,不知有何見教?」南宮月華笑道:「昨天一會,有不少礙手礙腳的人在場,不能好好分個高下,小妹今日專程前來,討教幾招。嘻嘻,卻碰上王公子深更半夜送一位美貌姑娘回家,果然好風流,好多情啊!」邊說邊笑,聲音嬌媚。

王嘉遇心想:「我送林郡主回家,原來被她瞧見了,此事也不必多提,只是不知她有沒有跟到山崗上去。她的輕功也當真了得,我居然毫無察覺。」王嘉遇說道:「教主這般身手,男子中也難得一見,我十分佩服,卻也不必再比了。」

南宮月華笑道:「昨日切磋了拳法,王公子掌風凌厲之極,小妹女流之輩,力氣不夠,不敢接招,今日試試兵刃如何?」也不等王嘉遇回答,呼的一聲,已把腰間的金鈴銀索抖了出來,一對金鈴叮叮噹噹,很是清脆動聽,微光中只見索上全是細刺倒鈎,只要給它掃中一下,皮肉定會給扯下一大塊來。

南宮月華嬌滴滴笑道:「王公子,我的『金鈴銀索』刺上是餵過毒的,你要小心了。」王嘉遇聽她說話,不覺打了個冷戰。她語音甜美、語氣溫柔,十分體貼,語意卻極為狠毒,令人不寒而慄。

王嘉遇不願跟她多做糾纏,抱拳說道:「失陪了!」南宮月華不等他退開,手腕輕抖,金鈴銀索勢挾勁風,徑撲前胸。王嘉遇忙後仰避開,不等她再次進攻,已經躥出數丈開外。南宮月華身子一晃,又是一下打來。王嘉遇聞到一股腥風撲鼻,不覺眉頭一皺,暗想:「這等喂毒兵器雖然厲害,卻終究被正人君子所不取。她好好一個姑娘,卻身在邪教,以致行事詭異。」不敢空手奪刃,便將雙手攏入袖中,身隨索轉,正是「逍遙百變」的功夫,南宮月華的「分花拂柳」雖然奇快無比,卻帶不到他一片衣角。

轉瞬間拆了二十餘招,南宮月華嬌喝:「你一位閃避,還怎麼打?」王嘉遇笑道:「你想激我來奪你的兵器嗎?」說着俯身向前,雙手在屋頂分別撿起一片瓦來,凝視片刻,看得真切,手一揮,兩塊瓦片一上一下,已將她的金鈴銀索夾在中間,順手一扯,南宮月華剛想運勁回拉,王嘉遇卻接連三腳往她面門踢來,只得往後一退,不想腳下踩空,跌下屋去,王嘉遇搶過金鈴銀索,笑道:「怎麼樣?」只聽南宮月華柔媚的聲音叫道:「很好!」她身法極快,剛一着地,又躥上屋頂來,王嘉遇也不禁暗暗佩服。

南宮月華右手插在腰間,身子微晃,腰肢款擺,似乎軟綿綿的站立不住,嬌笑道:「我再來請教暗器功夫,我們祖師爺傳下了一門『轉射機』……」王嘉遇聽她嬌聲軟語的說着話,也不見她身轉手揚,突然眼前金光閃動,大驚之下,知道不妙,忙展開「梯雲縱」,躍起數丈,只聽得一陣細微的錚錚之聲,數十枚暗器都打在屋瓦上。

原來這門暗器是無數極細的鍍金鋼針,機括裝在胸前,發射時不必先取準頭,只需身子正對敵人,隨手在衣內腰間一按,一股鋼針就由強力彈簧激射,四面開射而出,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何況鋼針既細,數量又多,一枚沾身,便中劇毒,武林中各種暗器,不論是鋼鏢、袖箭、彈丸、鐵蓮子,發射之前總要動臂揚手,對方如果是高手,一見如此就有準備,但是她的「轉射機」發射之前,絕無半點徵兆,果然墨攻機關之術,天下獨步,人間無雙!

王嘉遇身子未着地,三枚硬幣已經朝她要穴打去,怒喝道:「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麼下此毒手!」南宮月華側身避開兩枚,右手翻轉,接住了第三枚,輕聲叫道:「哎呦,好大的勁兒,人家的手也給你碰痛啦。」她口中說着,卻看準了王嘉遇落下的方位,把硬幣擲回來。

王嘉遇剛想伸手去接,突然心中一動:「這女人手上有毒!」當下長袖揮動,又把硬幣拂了回去,他這一下勁力可就沒有剛才手擲出去的大了。南宮月華伸出兩指,輕輕拈住,放入口袋,笑道:「多謝啦!可是只給我一塊錢,不是太小氣了嗎?」手掌伸出來時,迎風一抖,十多條不知什麼材質的繩索向王嘉遇頭上罩來。

王嘉遇惱她偷放毒針,手段陰毒之極,當下不再客氣,揚起金鈴銀索,往她的繩索上纏去,南宮月華陡然收索,笑道:「金鈴銀索也是我的呀,你用我的兵器,也不害臊。」她說的是嘉米爾一帶的方言,又糯又脆,嗲聲嗲氣,手下卻毫不延緩。

王嘉遇聽了,把金鈴銀索遠遠向後擲出,叫道:「我再空手奪下你這幾根繩索,你們就不能再來糾纏,行不行?」南宮月華嬌笑道:「這不叫繩索兒,這叫『派拉斯索』,你倒不妨來奪奪看。」說着攔腰捲來,這些繩索細長多絲,從四面八方同時打到。

王嘉遇側身閃避,想搶攻對方空隙,哪知她的十多根繩索有的攻敵,有的防身,攻出去的剛收回防禦,守回來的又放出攻擊,攻守連環,居然毫無破綻。王嘉遇施展「逍遙百變」的功夫跟她游斗,如此拆了十餘招,已經瞧出奧妙,暗想:「她這套功夫是從蜘蛛網中變化出來的。」乘着南宮月華一招使老,進攻的繩索尚未收回,而防守的繩索已經蓄勢待出,如此間不容髮之際,身形微斜,陡然欺近她背心,伸手往她脅下點去,這招快極險極,料想南宮月華再難避開,哪知她忽然間身子一側,王嘉遇見這一下如果點出,手指非碰到她胸部不可,臉上一陣發熱,凝勢不發,心想:「你這一招也太無賴!」

南宮月華一言不發,左手施展拂穴手,王嘉遇急忙縮手,嗤的一聲,袖口已經被她拂中,她指如利刃,右邊袖子撕破了一大塊,還好不曾拂中穴道,饒是如此,右臂也感覺一陣酸麻。王嘉遇心中愈怒,索性扯下了右邊袖子,使得呼呼生風,不數招,袖子和繩索纏在一起,王嘉遇運起山岸功,南宮月華嬌笑道:「你要來奪嗎?」她也運起「星屑旋轉功」,要將勁力反激回去,雙方一較力,袖子和繩索一起脫手,掉到地上去了。

王嘉遇問道:「你服了嗎?」南宮月華咯咯笑道:「不服。你的兵器不也脫手了嗎?還不是打了個平手。」反手在背上一抽,右手又多了一柄金光閃閃的鈎子。

王嘉遇見她全身都是法寶,層出不窮,也不禁頭痛,說道:「剛才說好的,我若奪下你的繩索,你們就不來糾纏。」南宮月華笑道:「那是你說的,我幾時答應過你了?」王嘉遇心想果然不錯,她確實沒有答應,但是這樣一件一件比下去,什麼時候才是了結?當下哼了一聲:「且看看你還有多少兵器!」

南宮月華揚了揚金鈎,說道:「這叫作『鐮刀盔鈎』,上面有毒藥啊,你可別傻乎乎用手來奪!」她連說帶笑,慢慢走近。王嘉遇臉上淡然自若,內心深深戒備,只怕她又使什麼陰招,正在全神貫注,忽聽到遠處隱隱有呼哨之聲,猛然心驚:「不好!莫非這女人在這裏纏住我,卻派人去拿逸然?」想到這裏,再不敢停留,也不等她說完,回身就走。

南宮月華哈哈大笑:「你這時再去,已經遲啦!」金鈎空晃,忽然疾伸,猛向王嘉遇后心遞到,王嘉遇側過身子,左腿橫掃,南宮月華縱身閃開,金鈎反擊,這時天已破曉,曙光初現,只見道道金光在身旁縱橫盤旋,南宮月華兵刃功夫之凌厲,端得無與倫比。王嘉遇記掛孟逸然,不想戀戰,數次要欺近奪她金鈎,總是被她回鈎反擊,端得靈動非凡,宛如活物。

王嘉遇和她鬥了三十多招,兀自不分勝負,不由得焦躁,探手腰間,光華閃動,拔出了墨玉筆。南宮月華笑容立斂,喝道:「這是我們的鎮教至寶啊!你怎麼偷去的?」王嘉遇並不答話,刷刷幾招急攻,南宮月華武功雖高,哪裏擋得住?鐺的一聲,金鈎被削去半截。王嘉遇喝道:「你再糾纏,我可不客氣了。」南宮月華果然臉有懼色,王嘉遇轉頭回去,果然她不曾趕來。

剛到衚衕口,見洪成浩躺在地上,頸中流血,忙搶上扶起,幸喜尚有氣息,洪成浩咽喉受傷,說不出話來,伸手向房子連指,王嘉遇忙抱他入內,只見房中桌翻椅折,門破窗爛,顯然經過一番惡戰。

王嘉遇越看越是心驚,撕下衣袖替洪成浩扎住傷口,奔進內室,裏面也是處處破損,陳進波和富安躺在地上呻吟。王嘉遇忙問:「發生什麼事了?」陳進波道:「孟姑娘……被……被……被墨攻教眾擄去啦。」王嘉遇大驚,問道:「曹先生呢?」陳進波掙扎著伸手指向屋頂。王嘉遇不及多問,急躍上屋,只見曹秀清和顏路回躺在瓦片上,都是中毒受傷。雖然無人喪命,但是滿屋的夥伴,個個身受重傷,真是一敗塗地,孟逸然更是不知去向。王嘉遇暗暗自責:「我怎麼這般糊塗,讓這個女子纏住了也沒察覺。」房中的僕人在惡鬥中盡皆逃散,這時天色大亮,敵人已去,這才陸陸續續回來了。

王嘉遇忙命人取回朱睛冰蟾,替曹秀清、顏路回解毒,又給富安、曹秀清、陳進波包紮了傷口,一面詢問敵人來襲情況。

董林海上次受傷卧床未起,因而未遭毒手,他說道:「三更時分,活閃婆發現敵蹤,帶了顏兄弟上屋去,兩人剛一上屋,立刻被十多名敵人圍住了,我在窗口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全身無力,只有乾瞪眼的份,眼看着對方人多,而且都非庸手,大家邊打邊退,在每一間屋子都拚鬥了好一陣,最後個個受傷,孟姑娘還是被他們帶走了。盟主,唉,是我們沒用。」

王嘉遇道:「這些人好不狠毒,是我糊塗,怎麼能怪你們?眼下救人要緊。」他牽了匹馬,向城外疾馳,到了別府下馬,對立面大叫:「南宮教主,請出來相見,我有話說。」秘門打開,一陣狂吠,撲出十六頭藏獒,後面跟着十六人牽着獒。王嘉遇暗想:「這次可不能再跟她客氣了!」左手連揮,十六人金棋子激射而出,金光閃閃,每一隻藏獒腦門都中了一枚,倒斃在地。王嘉遇繞着死去的藏獒轉了個圈子,將金棋子又都收入囊中。

那十六人本想乘他和藏獒纏鬥之時,噴射毒汁,哪知他剎那間就殺死了群獒,不由得都驚呆了,忙轉身便走,王嘉遇不等他們關門,早一縱身,搶在他們前面進去了。

他深入腹地之後,反而神定氣閑,叫道:「南宮教主,你再不出來,莫怪我無禮了。」

只聽得一聲口哨聲,墨攻教眾排成兩列,中間屋子出來了十多人,當先一人正是南宮無憂,後面跟着左右護法潘其文、岑其斯,還有錦衣毒丐宋紅青等人。

王嘉遇道:「我和各位素不相識,各位卻來到舍下,將我的朋友個個打成重傷,還將孟姑娘擄來,那是什麼原故,倒要向南宮教主請教。」

南宮無憂道:「你家裏旁人跟我們無冤無仇,那也沒錯,因此我們手下留情,沒當場要了他們性命。至於那個姓孟的妮子,哼,我們要慢慢折磨。」王嘉遇道:「她什麼地方得罪你們了?」南宮無憂冷笑道:「就因為她是不歸太歲的女兒,哼,這也罷了,誰叫她是吉祥堡那個賤婢生的?」王嘉遇一怔,心想:「莫非這個乞婆跟吉伯母有什麼嫌隙?」南宮無憂見他沉吟不語,陰森森問道:「你來胡鬧什麼?」王嘉遇道:「你們如果跟她的父母有什麼梁子,幹什麼不去找他們?」南宮無憂道:「她媽媽要殺,她也要殺!你既然是她朋友,連你也要殺!」

王嘉遇不願和她糾纏不清,運起山岸功,高聲叫道:「南宮教主,你到底出不出來?你到底放不放人?」四下里都是回聲,屋中卻是寂然無聲。王嘉遇挂念孟逸然,斜身從南宮無憂身旁穿過,向大廳衝去,有兩門廳門前的教眾來擋,他雙掌翻起,將兩人摔了出去。他沖入大廳,只見也是空蕩蕩的沒有人影,轉身直奔東廂房,踢開房門,也是無人。

王嘉遇東奔西躥,四下找尋,墨攻教眾亂成一團,處處兜截。過不多時,王嘉遇已把每間屋子都找遍了,不但沒有見到孟逸然,連南宮月華也不在屋裏。他焦躁異常,把缸瓮箱籠亂翻亂踢,裏面飼養著的蛇蟲毒物都爬了出來。墨攻教眾大驚,忙派人捕捉毒物。

潘其文叫道:「是好漢的,到外面來決個勝負!」王嘉遇知道他是左護法,在教中頗有地位,便要擒住他逼問孟逸然的下落,叫道:「好,我來領教!」施展逍遙百變,一躍來到他面前,潘其文大驚,呼呼兩掌劈來。王嘉遇道:「別人怕你的毒掌,我卻不怕!」潘其文叫道:「你來試試看。」王嘉遇右掌挺出,往他掌上抵去。

潘其文大喜,心想:「你竟然跟我的毒掌相碰,這是自尋死路。」雙掌運力,猛向前推,眼看就要碰到,相距不過一寸,忽見王嘉遇手掌急縮,腦後風聲微動,這時他勁力在前,待要回掌反擊,忽然頸中一緊,身子已給提了起來。墨攻教眾齊聲吶喊,奔來相救。王嘉遇抓起潘其文,揮了一個圈子。眾人怕傷了潘護法,揮出去的兵器忙又收了回來。

王嘉遇喝問:「你們抓來的人在哪裏?快說。」潘其文閉目不答。王嘉遇運起山岸功,伸手在他脊梁骨穴道戳下去,潘其文登時背心劇痛,有如一根鋼條在身體內攪動,王嘉遇鬆手把他一摔,潘其文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上滾來滾去,卻仍然一聲不吭。

王嘉遇暗想:「這人倒是倔強。我的山岸功點穴法無人能救,且給他們都點上了,諒來南宮月華不敢加害逸然了。」當下身形晃動,在眾人身旁穿插來去,教中武功高強的人還抵擋了三招兩式,其餘還沒看清身法,穴道已給封閉。片刻之間,院子裏躺下了二三十人。

南宮無憂見勢頭不對,忙奪門而出,餘人也都跟着她出去,不一會兒,大院中只剩下動彈不得的二三十人,有的呻吟低呼,有的怒目而視。

王嘉遇大叫:「逸然,逸然,你在哪裏?」除了陣陣回聲之外,毫無聲息,他仍不死心,又到偏屋的每個房間查著一遍,終於無奈退出,提起幾名教眾逼問,各人均閉目不答。他無法可施,只得回到衚衕。見林美茹已取得冰蟾,率領了臨峽王府的幾名武士來到相助,將曹秀清等人身上毒氣吸凈、傷口包好。王嘉遇見各人性命無礙,不由得一寬,但孟逸然落入敵手,不禁又愁腸百結。林美茹軟語寬慰,派人四處打聽消息。

過了大半個時辰,忽然嘭的一聲,屋頂上擲下一個大包裹,眾人吃了一驚。王嘉遇焦急異常,雙手力扯,拉斷包上繩索,還未打開,已聞到一陣血腥氣,心砰砰亂跳,雙手出汗,揭開包袱,赫然是一堆給切成八塊的屍首,首級面色已成烏黑,但白須白髮宛然可辨,看清楚是毛友存。

王嘉遇躍上屋頂,四下張望,只見西南角上有條黑影飛跑疾奔,料知必是送屍首來之人,當下提氣急追,趕出里許,只見那個黑影奔入一座林子中去了。

王嘉遇直跟了進去,只見那人走到樹林深處,數十名墨攻教眾圍着一堆火,正在高聲談論。一人偶然回頭,突見王嘉遇掩來,驚叫道:「那人來啦!」四散奔逃而去。

王嘉遇先追逃得最遠最快的那人,舉手踢足,把各人穴道一一點了,回過身來,近者手點肘撞,遠者硬幣擲打,只聽得林中呼嘯奔逐,驚叫斥罵之聲大作,過了一盞茶時分,林中聲息俱寂,王嘉遇垂手走出,拍了拍身上灰塵。

這一役把岑其斯、宋紅青等墨攻派高手一鼓作氣地盡數點倒,只南宮月華和南宮無憂不在其內。王嘉遇心中稍定,尋思:「只要逸然此時還不遭毒手,他們便有天大仇恨,也不敢加害了。」

他回到住宅,焦心等候。傍晚時分,出去打探的人都回報說沒有線索。天交二更,王嘉遇請柳司翰帶人將毛友存的屍首送往漢城衙門去,公門中人見到他的模樣,自知是墨攻派下的毒手。林美茹領着幾名武士,留在宅里看護傷者,防備敵人。

王嘉遇焦慮掛懷,哪裏睡得着?盤膝坐在床上,籌思明日繼續找尋逸然之策,約莫坐了一個更次,只聽得遠處深巷中有一兩聲犬吠,打更的竹柝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他思潮起伏,靜寂中忽聽得圍牆頂上輕輕一響,心想:「如是柳師傅回來,輕身功夫無此高明,必是來了敵人。」當下安坐床上,靜以待變。只聽窗外如一葉落地,接着一人咯咯嬌笑,柔聲道:「王公子,我看你來啦。」王嘉遇一驚,道:「有勞南宮教主枉駕,請進來吧!」取出火折點亮蠟燭,開門迎客。

南宮月華飄然而入,見王嘉遇室中陳設簡陋,除了一床一桌之外,四壁蕭然,南宮月華笑道:「王公子好清高呀。」王嘉遇哼了一聲。

南宮月華道:「我這番來意,王公子一定是知道的了。」王嘉遇道:「要請南宮教主示下。」南宮月華道:「你有求於我,我也有求於你,咱們這個回合仍沒輸贏。」王嘉遇道:「我想不必再較量了。南宮教主有勇有謀,兄弟十分佩服。」南宮月華笑道:「這是第一個回合而已,除非你把我們墨攻派團滅了,否則還有得讓你頭疼的呢。嘻嘻嘻。」

王嘉遇一凜,心想他們糾纏不休,確是不易抵擋,說道:「南宮教主既與我那朋友的父母有仇,還是徑去找她父母為是,何必跟年輕人為難?常言道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南宮月華嫣然一笑,說道:「這般花容月貌的大姑娘,連我見了也不禁動心,王公子只怕不能任由她落入奸人之手吧?咦,客人來訪,你也不請喝一杯嗎?」

王嘉遇心想,這女子真怪,於是命僕人端整酒菜。林美茹不放心,換上了書童的裝束,親端酒菜,送進房來。南宮月華笑道:「王公子,你好艷福,底下的書童也生得也這般俊。」說着在林美茹臉上輕輕一捏,她出手並不快,林美茹居然沒能躲開。

王嘉遇斟了兩杯酒,南宮月華舉杯飲干,接着又連飲兩杯,笑道:「王公子,你不肯賞臉喝我們的酒,我卻生來魯莽大膽。」林美茹介面道:「我們的酒不會有毒。」南宮月華笑道:「好,好,真是一位伶牙俐齒的小妹妹。乾杯!」

王嘉遇和她對飲了一杯,燭光下見她杏眼流波,桃腮微暈,含羞帶笑,神態嬌媚,暗忖:「所識女子之中,論相貌美麗,言動可愛,自以舒屏為第一,無人可及;慧慧誠懇真摯;林郡主豪邁可親;逸然雖愛使小性子,但對我全心全意,一片真情,令人心感。哪知還有南宮月華這般艷若桃李、毒如蛇蠍的女子,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南宮月華見他出神,也不言語,只淡淡而笑,過了一會兒,低聲道:「王公子的武功,小妹拜服之極。你這門點穴的內功,估計孟兼非也不會,想來王公子是另有師承的了?」王嘉遇道:「不錯,我是蘭陵派弟子。」南宮月華喟然道:「原以為王公子是孟兼非的弟子,那麼算來也是本教教眾了,今日方知王公子武功集諸家所長,難怪神乎其技。小妹今晚是請教來啦。」

王嘉遇道:「這話我可不明白了。」南宮月華笑道:「王公子倘若不嫌小妹資質愚魯,就請收為弟子吧。」王嘉遇奇道:「南宮教主為一教至尊,武功出神入化,卻來開這玩笑。」南宮月華道:「你如不傳我解穴之法,難道我們教中幾十個人,就眼睜睜讓他們送命不成?」王嘉遇道:「只要你把我朋友送回來,再應承以後永遠不來糾纏,我當然會給他們解救。」南宮月華道:「這麼說來,王公子是不肯收我這個女弟子了?」

王嘉遇道:「在下學藝未精,哪敢教人?咱們好言善罷,既往不咎,好不好?」南宮月華笑道:「你把我的部下治好,咱們就兩家言和,化敵為友。不過,你的孟姑娘是我姑姑請去的,嘻嘻,我卻做不了主。」王嘉遇見她嬌媚百端,不敢稍假辭色,只好默不做聲。

南宮月華盈盈站起,笑道:「哎呦,小王盟主還生氣啦。」襝衽萬福,笑道:「好啦,好啦,我給你賠個不是。」王嘉遇還了一揖。南宮月華道:「孟姑娘在我們這裏,我擔保決不敢有一分一毫無禮相待,你放心吧,此後墨攻教眾也決不再騷擾你別的朋友。明兒便請你大駕光臨,救治我的部下。」王嘉遇道:「一言為定。」南宮月華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搖晃,王嘉遇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不由得一盪。南宮月華嬌笑道:「咱們擊掌為誓。」見王嘉遇怔怔的不說話,她有把素手收回,笑道:「原來你還是怕我下毒害你。」

當下微微躬身,轉身走出,她並不上屋,徑往大門走去。王嘉遇只得跟着送出,僕人點燭開門。

林美茹跟在王嘉遇身後,暗想:「這女子行動詭秘,別在大門外伏有高手,誘王公子出去襲擊,我先去瞧瞧。」於是藏好蛾眉鋼刺,先去牆角邊向外望去,只見大門口停了一乘暖轎,四名轎夫站在轎前,此外卻無別人。林美茹矮了身子,悄悄走到轎后,雙手把轎子輕輕一托,知道轎內無人,這才放心。

林美茹尋思:「王公子對孟姑娘一往情深,她給人擄了去,王公子擔心之極,我一定要幫他查到線索。」她存了報恩之心,也不怕艱險,縮身鑽入轎底,手腳攀住轎底木架。那暖轎四周用轎障圍住,又在黑夜,無人發覺。只聽得南宮月華一陣輕笑,踏入轎中。四名轎夫抬起轎子,快步而去。

四名轎夫健步如飛,原來都身有武功,林美茹不禁害怕起來,這時正當隆冬,寒風徹骨,暖轎底下都結了冰,被她口中熱氣一呵,化成了冷水一滴滴地落下。林美茹只得任由冷水落在臉上,不敢拂拭,只怕身子一動,立給南宮月華髮覺。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忽聽一聲呼叱,轎子停住。一個男人聲音喝道:「南宮月華小賤婢,快出來受死!」林美茹心中奇怪:「這聲音好熟,那是誰啊?啊,是蔡子蘇!」

只聽得四周腳步聲響,許多人圍了上來。轎夫放下轎子,抽出兵刃。林美茹拉開轎幛一角向外張望,見東邊站着四五人,都是身穿道袍、手執長劍的道士,心想:「西、北、南三邊必都有人,仙都派大舉報仇來了。」只覺轎身微微一晃,南宮月華已躍出轎外,嬌聲喝道:「子騫死了沒有?你們膽子也真大,想幹什麼?」一名長須道人喝道:「我們師父到底在哪裏,快說出來,給你個痛快的。」

南宮月華咯咯嬌笑,柔聲道:「你們師父難道是三歲娃娃,迷路走失了,卻來問本座要人!好吧,本座幫你們找找,免得他流落在外,沒人照顧。也不知是給人拐去了呢,還是給人賣到了番邦。」林美茹暗想:「原來這女人說話,總是這麼嬌聲媚氣的,我先前還道她是故意向王公子發嗲。」

那長須道人怒道:「墨攻派逞兇橫行,今日叫你知道惡有惡報!」南宮月華笑道:「仙都派平時不敢來找我,現在知道我部下多人受傷,就來鬧鬼啦。哈哈,呵呵,嘻嘻,嘿嘿!」她笑聲未畢,只聽一人「啊」的一聲慘叫,想是中了她毒手,一時只聽得呼叱怒罵、兵刃碰撞之聲大作。這次仙都派傾巢而出,來的都是高手,饒是南宮月華武功高強,卻始終闖不出去。斗不到一盞茶時分,四名轎夫先後中劍。

林美茹在轎下不敢動彈,眼見仙都派弟子劍法迅捷狠辣,果有獨得之秘,心想當日王公子一舉而破兩人劍法,那是他武功極強,尋常劍客卻卻不是仙都派弟子的對手了。她怕黑夜之中貿然露面,給仙都派弟子誤會是墨攻教眾,不免枉死劍下,只得屏息不動。這時二十多柄長劍把南宮月華圍在垓心,青光霍霍,冷氣森森,只看得驚心動魄。南宮月華在數十名好手圍攻下沉着應戰,一個少年道人躁進猛攻,被她金鈎橫划,划傷肩頭,登時痛暈在地,由同伴救了下去。再拆數十招,南宮月華力漸不支。蔡子蘇長劍削來,疾攻項頸,她側頭避過,旁邊又有雙劍攻到。

只聽錚的一聲,一件細物滾到轎下。林美茹拾起一看,原來是半枚女人戴的耳環。她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南宮月華這一役難逃性命,可給王公子除了這個大麻煩;憂的是她若喪命,孟逸然卻不知落在何處了,她手下教眾肯否交還,實在難說。她突然心中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孟姑娘倘然就此永不回來,王公子卻又如何?」臉上一熱,一顆心怦怦跳動,覺得此事不宜多想,忙側頭去瞧轎外的惡鬥。

只見南宮月華頭髮散亂,已無還手之力。長須道人一聲號令,數十柄長劍忽地回收,組成一張爛銀也似的劍網,圍在她四周。長須道人喝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在哪裏?他是生是死,快說!」南宮月華把金鈎夾在脅下,慢慢伸手理好散發,忽然一陣輕笑,金鈎迅如閃電,傷了一名道人。眾人大怒,長劍齊施,這一次下手再不容情,眼見南宮月華形勢危急萬分,突然遠處傳來噓溜溜一聲呼哨。南宮月華百忙中笑道:「我的幫手來啦,你們還是快走的好,否則要吃虧嘍。」林美茹心想:「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們是在拚死惡鬥,聽了她這幾句又溫柔又關切的叮囑,還以為她是在跟情郎談情說愛哩!」

那長須道人叫道:「先料理了這賤婢再說!」各人攻得更緊。轉眼間南宮月華腿上連受兩處劍傷,但她還是滿臉笑容。一名年輕道人心中煩躁,不忍見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笑靨迎人的姑娘給亂劍分屍,喝道:「你別笑啦,成不成?」南宮月華笑道:「你這位小道長說什麼?」那道人一呆,正待回答,眼前忽然金光閃動。蔡子蘇急呼:「留神!」哪裏還來得及,波的一聲,金鈎已刺中他背心。

酣斗中遠處哨聲更急,仙都派分出八人上去阻攔。只聽金鐵交鳴,不久八人都敗了下來,仙都門人又派人上去增援。這邊南宮月華登時一松,但仙都派餘人仍是力攻,她想衝過去與來援之人會合,卻也不能。

雙方勢均力敵,高呼鏖戰。又打了一盞茶時分,蔡子蘇高叫:「好,好!太白三傑,你們三個賣國賊也來啦!」一人粗聲粗氣地道:「怎麼樣!你知道爺爺厲害,還不快滾。」

林美茹一驚:「太白三傑當初挑撥離間,想害我爹爹,明明已經被擒住,後來爹爹把他們交給劉通判發落,怎麼到現在還沒處決?」

這時南宮月華的幫手愈來愈多,林美茹向外張望,見三個白髮老人尤其厲害。仙都派眼見抵擋不住,長須道人發出號令,眾人收劍後退。仙都弟子對群戰習練有素,誰當先,誰斷後,陣勢井然。南宮月華身上受傷,又見敵人雖敗不亂,倒也不敢追趕,嬌聲笑道:「有空再來玩兒啊,小妹不送啦。」

仙都派眾人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霎時之間,刀劍無聲,四下里但聽得朔風呼呼。

林美茹從轎幛孔中悄悄張望,見場上東一堆、西一堆,站了幾十個人。一個乞婆道:「他們消息也真靈通,知道咱們受傷的人多,就來偷襲。教主,你的傷不礙事吧?」南宮月華道:「還好。幸虧姑姑援兵來得快,否則要打跑這群雜毛,倒還不大容易呢。」一個白髮老人問道:「仙都派跟蘭陵派有勾結嗎?」一個嗓音嘶啞的人道:「臨峽王府跟那個姓王的小子攪在一起了。咱兄弟已使了借刀殺人的離間之計,料想姓王的小子必會去跟仙都派為難。」那白髮老人道:「好吧,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好。」

林美茹在轎下聽到「借刀殺人的離間之計」,耳中嗡的一響,一身冷汗,心道:「說這話的,啊,是嵇霆傑這個狗賊!是了,是了,害死我爹爹的,原來是這三個奸賊。」她想再聽下去,卻聽南宮月華道:「大夥兒進宮去吧,大事要緊,轎子可不能坐啦。」眾人一擁而去。

林美茹等他們走出數十步遠,悄悄從轎底鑽出,不覺一驚,原來當地竟是在禁城之前,眼見一伙人進宮去了。仙都派圍攻南宮月華,拚鬥時刻不短,居然並無宮門侍衛前來查問干預。林美茹不敢耽擱,忙回到家中,將剛才所見細細對王嘉遇說了。王嘉遇大拇指一豎,說道:「好膽略,好見識!」暗想:「金陵淪陷后,這小郡主被逼的流落江湖,卻也有了江湖遊俠的膽魄。」

林美茹臉上微微一紅,隨即拜了下去。王嘉遇忙伸手扶起,知道她的意思,慨然道:「林王爺的血海深仇,自當着落在我身上。林郡主再行大禮,那可是瞧不起我了。」沉吟片刻,說道:「事不宜遲,我這就進宮去找他們。」林美茹道:「這些奸賊在詹王宮中必有內應。皇宮禁衛森嚴,你貿然進去,只怕不便。」

王嘉遇道:「不妨,這批江湖高手聚齊在宮中,必有圖謀,我需得去查清楚。」林美茹道:「我扮作你的書童,跟你一起去,好不好?」王嘉遇知她要手刃仇人,那是一片孝心,不便勸阻,點頭允了。

林美茹在轎下躲了半夜,弄得滿身泥污,忙入內冼臉換衣,裝扮已畢。王嘉遇笑道:「可不能再叫你林郡主啦!」林美茹道:「從今而後,你就叫我美茹吧,唉,臨峽王府,是回不去的啦。」心裏暗想:「今後我跟着你,你去哪裏,我就去那裏。」不由得紅暈上頰,瞧向王嘉遇的眼光之中,映出了一股脈脈柔情。

正要出門,柳司翰匆匆進來,說衙門戒備很嚴,等了兩個多時辰,直到捕快換班,才把毛友存的屍首丟了下去。王嘉遇點頭道:「好!」林美茹說起要隨王嘉遇入宮尋奸,為父報仇。柳司翰忽道:「王盟主,郡主,我跟你們一起去,好嗎?」

林美茹眼望王嘉遇,聽他示下。王嘉遇心想:「這次深入禁宮,本已危機四伏,加之尚有不少高手在內,要保護美茹周全已甚不易,多一人更礙手腳。」正要出口推辭,忽然心中一動:「那晚我和她去見子騫道長,青年男女深夜結伴出外,只怕已引起旁人疑心,雖然大丈夫光明磊落,但還是避一下嫌疑的好。」於是對柳司翰道:「柳師傅同去,我多一個幫手,那再好沒有。委屈你一下,請也換上僕人打扮。」

柳司翰大喜,入內更衣,另一名武士笑道:「柳師傅,你這次可做了傻事啦。」柳司翰愕然。那武士道:「王公子對咱們家恩重如山,你難道看不出,郡主對她又是傾心之至……」柳司翰顫聲道:「你說讓郡主嫁……嫁給王盟主?」那武士道:「王爺在天有靈,一定也贊成這樁婚事的,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怎麼報答王公子的恩德呢?你說你跟了去幹什麼?」柳司翰嘆道:「你說的很對,那我不去啦。」那武士道:「你現在說不去,太著痕迹了,你去了相機行事,最好能搓成這段姻緣。」柳司翰苦笑一聲,點頭答應,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他對這位小郡主暗寄相思已有多年,只是覺得她身為郡主之尊,一番深情不敢吐露,斷臂后更是自慚形穢,連話也不敢跟她多說一句,這時聽了這話,不禁惆悵,嘆道:「她終身有托,我該代她歡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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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縱月華拂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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