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話

第二十四話

在曹煥還在糾結這個「下次見」的具體時間,譚北海先出院了,接到黃榕發來的信息,他差點沒把「不多住幾天?」給發過去。

「我不是黃蓉:我也沒想到哥哥恢復得這麼快,況且住院一天要好多錢啊,醫生說可以出院,也可以再多觀察幾天,哥哥就說還是出院吧。」

「你火奐哥:這……真的沒問題嗎?」

「我不是黃蓉:我一開始是反對的,但是哥哥說家裡環境總比醫院好,我想了想,也是個道理。」

曹煥也不好說什麼,只好發了幾個表情,恭喜譚北海出院,他左右划著黃榕發過來的出院照片,譚北海頭髮雖還沒長齊,但站得倒是腰板筆直,精神氣面貌俱佳,一點看不出他才醒來一個多星期而已。曹煥嘆了口氣,切換到了遊戲應用,跟上班摸魚的陳彌來了幾局,局局都打得陳彌落花流水。

不過曹煥在家,也不是除了靜養就沒事了,他開頭確實躺了幾天沒怎麼動,可畢竟事出突然,遊戲機啊電腦啊都沒搬過來,無聊得他犯起了賤,主動給葉懷國去了個電話,要求在家工作,只拿一半工資。所謂工作,曹煥也無法到現場去給人做檢查,實際也就是給物證的幾個助理以及陳彌改報告,閑得很,他的假是一直請到了跟醫生約好的拆石膏那天之後,算來算去,還剩一個多禮拜。正當曹煥躺床上數天花板上有幾個黑點的時候,床頭櫃的手機震了一下,大中午的,一般不是垃圾信息,就是陳彌發來的遊戲入隊邀請,他現在哪個都不想理。手機似乎讀了曹煥的心,為引起他的注意,又連續振動了三下,曹煥嘖了下舌,不耐煩地抓過手機,懸在臉上方劃開了屏幕鎖。

「譚北海:腿好點了么?」

曹煥眼睛一下睜大,立馬坐了起來,這還是譚北海出院以來這麼多天,第一次主動發來信息。曹煥之前是有發過去幾條信息的,大致也是旁敲側擊地想跟譚北海定個時間,就之前的事聊一下,不過都石沉大海了,弄得他有些胡思亂想,怕譚北海是不是故意疏遠他。

「譚北海:這幾天榕榕都限制我用眼用腦,剛能摸到手機,才看到你發來的信息。」

「譚北海:我沒什麼大礙了,一切都好。」

「譚北海:明天黃院要來看我,榕榕和園園都會在,我們準備聚個餐慶祝下,你來嗎?黃院也想當面感謝你。」

感謝?

曹煥略感受寵若驚,自己是值得這兩個字的么,他打了幾個字,又刪掉,重複以上動作多次,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以及從何說起,在他還在思考的時候,手機又震了一下。

「譚北海:要是你答應的話,明天我讓榕榕來接你。」

曹煥用手點著手機屏幕糾結了會兒,打字道:

「你火奐哥: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呲牙]」

「譚北海:[微笑]」

曹煥嘆了口氣,總覺得受之有愧,他呈大字形躺了回去,望著天花板發獃,沒過幾秒,他突然坐了起來,撈過靠牆放著的一副拐杖,一撐一跳地往廚房蹦去。周麗華正在廚房裡吊著嗓子唱鄧麗君的歌,她手上剁著人蔘,往要給曹煥煲的湯里放,餘光瞥見曹煥過來了,她忙停下手裡的活兒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趿拉著棉拖鞋走過來,想把曹煥往外扶出去。

「是不是餓了,先去餐廳等會兒,我給你盛碗人蔘薏米粥。」

「我不餓,是這樣的媽,就那個和我一起的,頭上受傷的朋友他出院了,我打算明天去看看他。不過空手去總是不好的,也不用太麻煩,您明天給我熬湯的時候幫忙留一份,我帶過去給他也補補。」

周麗華兩手一拍,往廚房看了眼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那鍋湯,不同意道:

「可不能這麼敷衍!這党參枸杞筒骨湯是給你補腿的,你那朋友是頭受傷,一帶過去,人家就能看出來你是從自己這裡分出去的了。瞧你這孩子,我聽說小譚當時可背你走了不少路呢,這人情世故的東西一定要給足了。」

「我們哪兒那麼講究啊,真不用這麼麻煩。」

曹煥有點急地想阻止周麗華,自從上回痱子事件后,周麗華自責了好幾天,他看著都心疼,現在為了他的營養還每天起個大早親自煲湯,他可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讓周麗華勞心勞力。

「就聽我的,你們現在年輕人和朋友相處啊,都太隨便,小事可以糊弄過去,這種大事可不行,想要友誼長存,先不管別人怎麼做,你自己首先要上心,不能讓對方寒心了。」周麗華說著解了圍裙掛在廚房門把手上,她從餐桌上拿起小錢包及布袋子,走去玄關套上了鞋,「正好,我要去街市買只本母雞,順便挑些好的腦花回來煲個枸杞腦花湯。對了,小譚吃不吃腦花啊?不吃也沒關係,要是不吃的話,只喝湯也好,我打算用本雞湯煲,到時候這營養全在湯裡面,我好好調個味,給做得吃不出腦花味來。」

「我也一起去,幫忙拎東西。」

曹煥撐著拐杖想跟過來,周麗華掩嘴一笑,搓了搓他臉頰道:

「你呀,就好好待在家裡,真要幫忙的話,先幫我把枸杞拿一袋出來用溫水過一遍,等我回來了,再幫我把腦花上的筋膜給挑了。還有,看好時間,再過5分鐘記得把灶上的火關成小火,我馬上回來。」

周麗華走出大門,哼著歌下了樓梯。韋博豪回來后聽說曹煥第二天要去譚北海家,連說了三聲好,從櫥櫃里搬出三個大禮盒——一盒麥片,一盒醬鴨,一盒堅果組合——全是他單位發的過年福利。拿出三盒后韋博豪覺得禮數還是不夠,琢磨著出門再拎些保健品回來,被周麗華攔了,拉著胳膊帶到餐桌前坐下。

「你也不想想,這麼多東西你要你兒子怎麼拿,是不是嫌他腿傷得不夠重啊。」

「怕啥,來接他的時候我給拎下去就好了,是吧兒子。」

「是是是。」

曹煥被勒令先啃筒骨才能吃其他,這會兒吃得滿嘴油,說話也含糊。韋博豪得到了曹煥的認同,得意得很,挑起筷子夾起一塊碎肉滿意地嚼著。結果就是,第二天黃榕開著微公交那輛二人座的車來的時候,看到遠處走過來的曹煥和拎著大包小包的韋博豪,傻眼了。黃榕忙恭恭敬敬地跟韋博豪問了好,兩人費了老大力氣想把這些個禮盒塞進後備箱,但都以失敗告終——要麼放進了禮盒放不進曹煥的拐杖,要麼放進了拐杖,禮盒就橫豎都進不去。韋博豪也是個倔性子,死活不肯減少禮盒的數量,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提議道:

「看我這腦子!在這兒忙活半天,小姑娘,你開我車就好了呀!你這車給我吧,我們小區前邊就有個還車點,待會兒我幫你把這車還了,你們快結束的時候告訴我聲,我來接他。」

韋博豪說完也不等黃榕回答,將禮盒一齊串在胳膊上,哼著歌往地下車庫走去,走了幾步他回頭道:

「在這兒等著,都別跟過來了,我把車開上來。」

黃榕對這陣仗是阻攔也不是不阻攔也不是,只能求助地看看曹煥,曹煥哈哈笑了兩聲,手裡捧著保溫盒,對黃榕聳了聳肩。

「曹煥哥哥,你這真是大戶人家啊,叔叔也太客氣了,等會兒回去了我哥一定得瞪我,小時候別人給我顆糖他都得跟我說半小時道理。」

「譚北海還有能連續不斷說教半小時的時候?」

「那可不,我們這群人有幾個沒聽他說過教的。哎不對,重點不是這個,就、那個、到時候我就不拿上去了哈。」

「不行,我要是把這些都帶回來了,那念我的就是我爸媽了。」

譚北海住的地方是檢察院分的宿舍,環境優雅,種滿了高高矮矮的綠植,環境極佳,小區不對外開放,要刷卡才能進,門衛特別嚴,筆直地站在崗亭里,眼睛從進出門的每一個人身上掃過。黃榕拎著幾個大禮盒和一個保溫盒上樓敲門的時候,能看出她確實有些緊張,看來譚北海給她小時候的陰影是真不小,不過還好來應門的是黃園生,這讓黃榕鬆了口氣,跟捧著個燙手山芋似的趕緊把手裡的東西往他懷裡一塞,快速換鞋跑進門去找譚北海了。這麼多東西一下撲過來,打了黃園生一個措手不及,他先保住了絕對不能落地的保溫盒,只能讓幾個禮盒乒里乓啷地摔在了地上。黃園生一臉狀況外,看著一地的紅盒子,半晌才反應過來,朝里大喊了聲:

「榕榕姐!這什麼情況啊?」

黃榕完全不理,她在房裡走了一圈,聽到從廚房傳來了譚北海的聲音,便拐進了廚房,進去前,她不忘朝門口的黃園生做了個鬼臉。黃園生撅噘嘴,先把保溫盒放在玄關鞋柜上,他快速將大大小小的禮盒全抱進客廳隨意放著,給曹煥清出了一條進門的路線。

「曹哥!你等一下!」看見曹煥正要進門,黃園生忙跑過來攙扶他,讓他先在玄關小凳子上落座,「知道你要來,我哥讓我去租了個摺疊輪椅,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來。」

曹煥點點頭,把拐杖靠牆邊立好,等待間隙里,他環顧四周,譚北海住的這房子比較沒有生活氣息,極其整潔乾淨,簡直就像是上學時即將面臨檢查的宿舍一樣,暴露在外的儲藏格子幾乎是空的。曹煥不經意在心裡比較起了自己住的地方,他是傾向於囤東西的那一類人,只要是能放東西的空間,他基本不會放過,比如肥皂餐巾紙這些,家裡就有好幾箱,但是吧,東西囤多了就容易忘,他經常在年末整理的時候會發現一大堆沒用過卻早已過期的東西。想著想著,曹煥有點肉痛,好歹都是用真金白銀買來的。

「你來了。」

聞言,曹煥抬起頭,譚北海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身前戴著印有小豬佩奇圖案的圍裙,他頭上的紗布已經撤掉,能清楚看到右耳後很長一條的手術疤痕。這是譚北海自從剃光了頭髮后,第一次整個頭清晰地展現在曹煥面前,曹煥不免研究了下他的頭型,得出了「長得挺正」的結論。

「曹哥!請!」

黃園生推著輪椅從房間里跑了出來,譚北海讓他在不遠處停下,自己彎身直接將曹煥抱了起來,輕輕放在輪椅上。曹煥拒絕的話也沒來得及說,人已經坐上輪椅了,黃園生更是沒給他說謝謝的機會,一個轉身將他推去了客廳沙發邊。

「這些……都是你拿來的?」

譚北海跟了過來,看到了一地的禮盒,曹煥怕他要自己拿回去,忙將傷腳往上抬了抬,示意自己不適合做體力活。

「都是些很平常的東西,別介意,千萬別叫我拿回去了,我不想再把它們搬進搬出了。」

「真不用這麼客氣的。」譚北海看了眼曹煥的腳,似乎是妥協了,他給曹煥拿了個杯子過來,問道,「你喝點什麼?我買了可樂、果粒橙,家裡還有茶和咖啡,喜歡哪個?」

「牛奶吧,補充鈣質。」黃榕捧著個大瓷碗出來,給譚北海看碗里的東西,「哥哥,三鮮湯是這些材料吧,有少么?」

譚北海撥了撥碗里的材料,點了點頭,黃榕耶了聲,嘻嘻笑著捧著碗蹦回了廚房。

「我給你熱杯牛奶,你等一下。」

「好。等等!」

曹煥突然想起自己還帶了個保溫盒過來,他還沒怎麼習慣自己腿傷著這件事,想站起來,結果沒站穩,重心前傾差點整個人磕在玻璃茶几上,還好譚北海站得近,手一撈就接住了他,把他重新扶回輪椅上。

「沒撞到腿吧?」

「沒事,打著石膏重得很,都沒帶動。我帶了個保溫盒過來,裡面是枸杞腦花湯,我媽特地為你煲的。」曹煥指指玄關,「在鞋柜上放著呢。」

「替我謝謝阿姨,有勞了。」

譚北海轉身去玄關拿了保溫盒過來,一看,上面也有個小豬佩奇,他將保溫盒轉過來給曹煥看。曹煥一直沒仔細看過這盒子,這會兒瞧見了,他看看譚北海的圍裙,再看看自己帶來的保溫盒,感覺特別新奇。

「神了,我都沒發現。」

譚北海笑笑道:

「我先拿去裝盤了,等會盒子洗好了再給你。茶几下面有電視機的遙控器,你看會兒電視吧。」

曹煥一作為客人,二腿腳不便,安心當起了大爺,抓過個抱枕抱著,選了個相聲綜藝節目。不一會兒,黃園生端著一瓷杯熱騰騰的牛奶出來,他被電視節目吸引了,乾脆站曹煥旁邊看了起來。手裡的牛奶有股獨特的醇香,溢滿了曹煥的口鼻,他試著抿了一口,跟他以前喝的各種鮮奶都不一樣,味道特別濃厚,他忍不住問道:

「這什麼牌子的牛奶,怎麼這麼好喝!」

「沒牌子,我們院里有個老師是內蒙古人,游牧民族,家裡放養了好些牛,年後放假回來帶了好幾桶新鮮牛奶。不過這玩意不能多喝了,它對乳糖不耐受的人簡直是大殺器,我喝一口能拉一周,曹哥你耐不耐的啊?」

「我喝牛奶沒事。」

「那就行,剛才忘了問了,還好還好。」

「黃園生你送牛奶送到國外去了是么,快給我過來炒菜,別偷懶,黃院快到了!」

黃榕破了嗓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

「來了來了!」黃園生吐了吐舌頭,非常不舍正播到精彩的相聲,他朝曹煥小聲道,「榕榕姐特別怕油,炒個菜要站得離鍋5米遠,還不讓我跟別人說,我偏說。」

黃園生說完自己先笑了會兒,啪嗒啪嗒踩著拖鞋跑回了廚房。黃院按響門鈴的時候,曹煥剛好看完一集綜藝,譚北海、黃榕和黃園生也忙活完了大部分的活,就等著最後燉一鍋三鮮湯。黃榕盤腿坐在最外面的單人沙發,一聽門鈴響,一個跳躍下了沙發,奔去門口接了視頻電話。這幢樓離小區大門近,不一會兒黃院就上來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孩。兩小孩曹煥眼熟,是上次他去福利院,跟著譚北海來門口接他的其中兩個。

「他倆不知哪兒聽來的我要過來,趁我不注意坐進了我車後座,我開一半路了才發現,沒辦法,只能帶來了。」

黃院給兩個小孩套好鞋套,放他們進了屋子,他們兩個第一時間就奔著譚北海而去,往他旁邊一左一右坐好。曹煥記得這兩小孩,不代表他倆還記得曹煥,此時屋裡有個陌生人在,讓他們提高了警惕,坐在靠近曹煥邊上的小孩是比較怕生的那個,發現曹煥這個大型陌生人類后,嚇得趕忙扭著身子爬上了譚北海的大腿,直往他懷裡鑽。譚北海雙手接住了沒趴穩、直往下滑的小孩,對曹煥道:

「天生的,第一次見我也怕得不行,半年過去才認我,不過手巧得很,我包上掛的那個掛件就是他做的,今年才五歲。」

比較大膽的那個小孩倒是對曹煥的石膏腿產生了好奇,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碰碰石膏,碰完了心滿意足地走了回去,過了會兒好奇心又上來了,悄悄走過來再次碰碰了石膏,一臉很不解為什麼這腿硬得跟石頭似的表情。譚北海攔了小孩幾次,小孩便不敢過來曹煥這邊了,只是眼睛一直瞟過來,盯著曹煥的腿一放不放。曹煥受不了這熾熱的目光,乾脆招招手,讓小孩摸個夠。

「這個是什麼呀?為什麼你的腳是這樣的呢?我的腳就不是這樣的。」

「這是石膏。」

「石膏是什麼?為什麼你有石膏,而我沒有呢?」

「哥哥腿摔壞了,所以有石膏,石膏就是……」

曹煥一時沒想好要怎麼解釋,小孩子能比較懂。

「是不是和那個一樣啊?」

小孩指了指沙發背後的白牆,曹煥隨他指的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道:

「差不多吧。」

「那我可以在上面畫畫嗎?老師們都不讓我在牆上畫畫的。」

譚北海剛想阻止,曹煥先開口了:

「行,來畫吧。」

「耶!」

小孩特別開心,原地跳了一圈,去找筆了,他輕車熟路地打開了一扇門,從裡面拿出一盒水彩筆,看來之前沒少過來玩。

「你不用遷就他們,這個年紀下手沒輕沒重的,別傷著你了。」

「我沒事,這石膏都快能拆了,拆了就扔了多浪費,他想畫就畫唄,總比畫牆上好。

這時一直趴在譚北海懷裡的小孩坐不住了,他其實也好奇曹煥奇奇怪怪的那條腿,看著他的小同伴能在上面畫畫,自己沒得畫就委屈上了,眼睛一下紅了。曹煥跟譚北海說話的時候看到了一臉委屈的小朋友,便微微俯身與這小孩平視,向他道:

「你也來畫吧。」

小孩還是對曹煥這個陌生人有戒心,看看曹煥看看譚北海又看看已經畫上了的小夥伴,急得不行。譚北海只好拍拍他的後背道:

「去吧,你倆都畫輕點,弄破了是要賠的。」

得了應允,兩小孩一左一右佔據了石膏的兩面,開開心心畫了起來。曹煥觀察了會兒,見那好奇的小孩上下畫了兩個圈,又畫了一條捲曲的豬尾巴,最後在第一個圈裡塗上了眼睛和鼻子,怎麼看怎麼應該是豬。

「這是……小豬佩奇!」

小孩翹起了嘴巴,拚命搖頭:

「不——是——這是大老虎!」

曹煥是真沒看出來,他再看另外一個小孩畫的,這個他認識,和譚北海那個掛件一樣,不知道是豬還是貓,按這規律,大概率是貓,他由此想到黃榕織的那件毛衣上的馴鹿,可能這是他們院獨特的抽象派教學成果吧。曹煥想起譚北海還說過要給自己也做個掛件,他轉頭看看譚北海,很想現在就知道譚北海是抽象派還是寫實派。譚北海餘光瞄到曹煥轉頭看向了他,有些疑惑地轉過去跟他對視,曹煥驚了一下,有點尷尬,扯了扯嘴角露了個不太好看的笑。譚北海有些不明所以,朝在畫畫的小孩那邊看過去,似乎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他對曹煥笑道:

「我做的掛件,你到時候一定一看就知道是什麼。」

曹煥沒想到譚北海竟然就這麼反應過來了,顯得自己特別事兒,他摸摸鼻子輕聲嗯了句。

這餐飯極其豐盛,黃橙橙夾塊肉能拉絲的松子鱖魚,用煮鱖魚的湯熬制出來的奶白色湯底地三鮮煲,耗油炒娃娃菜,青椒豆豉炒豬肝以及曹煥帶來的本雞枸杞腦花湯。大家自動自覺地把腦花湯推給了譚北海,湯里有三個煮得入味的腦花,譚北海將他們用筷子掐成幾塊,分給了其他人。兩個小孩應該還沒吃過腦花,看著盤裡的東西非常驚訝,他倆抬頭朝周圍人偷瞄,見有人吃下去了,才特別有儀式感地咬了一口,咬完了后一臉鄭重地問黃院他們這算不算是吃人了。

這一桌子菜,曹煥以為他們連大人帶小孩7個人估計得剩,特別是兩個小孩,按他以往跟小孩吃飯的經驗來說,一般一邊吃一邊玩的話,加起來只能算半個人的食量,結果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兩個小孩吃飯就是吃飯,特別認真,既不吵著要看電視,也不分心干其他事,每口飯菜都細嚼慢咽的,大人不下桌,他們就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只中途其中一個小孩申請去了衛生間一次。最後看著餐桌上全部飯菜都空盤的場景,感官上簡直不要太舒服,收盤碗的時候黃院還特別去查看了兩小孩的碗,沒有檢查到有剩飯粒后,當眾表揚了他們,並給了他們每人一塊糖。收了糖,兩人這才嘻嘻哈哈下了椅子,跑去沙發上並排坐著看電視。譚北海推了輪椅過來,這次沒不由分說地就把人抱起來,他扶著曹煥的胳膊,帶著他慢慢坐上輪椅。

「我們去陽台上坐會兒吧。」

譚北海家的陽台是封閉式的,放了一張小桌子及兩張老式的竹編椅子,此時大概因為是冬天,兩張椅子上都鋪著毛毯,看著非常舒適。譚北海移走了一張竹椅,將其上的毛毯蓋在了曹煥腿上,安頓好曹煥后,他自己繞過小桌子,坐到了另一側的椅子上。

「我們聊會兒吧。」

譚北海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了一杯熱茶,還是那種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杯。曹煥手裡握著熱茶,心卻有點涼,不知譚北海聽完全程后,是不是也會發現其中端倪,按譚北海的性格來說,當著他的面應該不會說什麼,但以後搞不好就會慢慢遠離自己。曹煥這人不愛欠人人情,更別說要他不僅欠著人情,同時還欠著人命,雖然是未遂。曹煥喝了一口茶,震動了下心神,將莫達拉調查來的始末說了一遍,果然,譚北海聽完后沉默了,手指敲在茶杯的邊緣,眼睛望著前方。

「從一開始我接到這個任務,就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類似於最早趙祁那個案子一樣。」

這期間曹煥整個人緊張得不行,譚北海突然開口,他差點杯子都拿不住,這短短一句話,他在心裡咂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能把意思連貫起來,還好還好,似乎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

「你是說,可能也是鄭盛、或者他背後的勢力搞的鬼?目的是什麼?因為鄭盛進去了,所以要報復?」

「鄭盛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枚棋子,在他被送進去的那一刻開始,應該就已經被拋棄了的,或者說是更早的時候……李老師一出面,他就已經沒有用了。復仇這個真不好說,除非他背後的勢力對他感情極深。」

「比如他老婆?」

譚北海搖搖頭道:

「在我們多次對他老婆的詢問過程中,並沒有感覺出他跟他老婆的感情有多深,而且據我們調查,他們雖然還沒離婚,但是已經分房十幾年了。」

「那……總不能是鄭盛在外面養了個財大氣粗、背景雄厚的小情兒吧。」

曹煥也沒轍了,他掌握的線索太少了,人家在暗他在明,根本就是抓瞎。譚北海笑了笑,道:

「別太過擔心,也許跟鄭盛這事沒關係呢,搞不好是我的仇家也說不定。」

曹煥聞言一驚,臉一下白了,不自禁吞咽了一下,盯著杯子里的茶葉渾身僵硬。曹煥的這個動作被譚北海捕捉到了,譚北海何許人也,曹煥說的過程中他已經捕捉到了所有關鍵信息,但他不認為曹煥是唯一的目標,也不認為他負傷是受了曹煥的牽連,只是曹煥比較倒霉,比起自己來明顯較好對付,柿子總是挑軟的開始捏的,這次是對方運氣好,自己給了他們買一贈一的優惠。

「現在,我們兩個既然都還活著,那就都是這個人的仇家了。」

曹煥猛地一抬頭,杯里的茶大幅度晃蕩,他眨眨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先不說這些了,我們兩個都剛出院,聊點輕鬆的吧。」

譚北海換了個生活類的話題,侃侃而談起來,曹煥是有點意外的,他沒想到譚北海其實挺能聊的,兩人聊了將近兩個半小時,直到黃院過來告別,要帶兩小孩回去為止。這一通聊天下來,曹煥哪兒哪兒都通暢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便給韋博豪打了電話等他過來接。黃榕提議四人打幾局鬥地主打發時間,打到第三局的時候韋博豪到了,譚北海便送曹煥下樓去。

「要是再有什麼事,你一定要記得告訴我。」

曹煥點點頭。

「你也是,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譚北海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竟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微笑的表情來,曹煥偶然瞥到,被他帶的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怎麼了?」

曹煥越笑越想笑,抖著聲音問道。

「沒什麼,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稱為船友了?」

「船友?」曹煥自己也不知道這兩個字有什麼好笑的,就好像瞬間笑點直線下掉,讓他笑得停不下來,路都走不動了,他扶著牆站了會兒,向譚北海伸出了手,「船友,聽起來特別革命友誼。」

譚北海點了點頭,和曹煥握了握手道:

「以後多擔待了,船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蚍*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四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