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話

第二十五話

拆完石膏的一段時間裡,離了拐杖,曹煥路都不會走了,一下地,受傷的那條腿根本不敢使勁。

「你這是心理作用,別總想著它,過兩天就好了。」

醫生安慰了兩句,刷刷開了張單子,讓曹煥去復健中心辦後頭三個月的復健手續。治療到這裡算是基本結束了,曹煥也終於要回歸工作,離開崗位也有段時間了,回去前他要做的準備工作不少,首先必須擺正作息,其次得跟陳彌好好了解下最近的案件,以防脫節。陳彌一看就是在摸魚,信息發過去不到幾秒,他立刻回復了過來。

「哈拉菩薩:老大,你明天終於要回來了,快救救我!!」

「你火奐哥:不,我並不想回來。」

陳彌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曹煥猶豫了下,在掛斷前幾秒,不情不願地點了接聽,一接通,不出他所料,那頭一頓乾嚎,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沒把手機貼著耳朵拿。

「老大,你要棄我而去了嗎!你這個負心漢!」

「家裡多舒服啊,睡到自然醒,天冷不用出門,任北風狂吹,我自有地暖電熱毯。」

「我還就不信你明天能不出現!哼!」

陳彌說完就掛了電話,發了條看得曹煥雞皮疙瘩一身的「等你喲~」之後,便不再理他了。正如陳彌所說,曹煥是不可能不回去的,第二天大清早他剛起床沒多久,一通來自副主任的「愛的關懷」便響了起來,字字句句間都透露著「不來你就完蛋了」的殺氣。曹煥只敢睜著一隻眼睛瞄屏幕,他沒把信息全看完,返回,左滑,刪除,不想影響一大早的心情。韋博豪起得比曹煥早,等曹煥拖拖拉拉洗漱完走出來,他已經吃完了早飯,穿得全副武裝地端著杯茶在看報紙了,餘光瞥見曹煥出來,他悄悄伸手往自己口袋裡摸了會兒,確認車鑰匙在,點了點頭,坦然地喝了一口熱茶。

開車不用繞路也不用停站,比公交快了近一倍的時間,這感覺有點上頭,但仍不夠驅使曹煥去學車,他難得早到了不少,就連秦詩也是在他後腳踏入的大門。

「你也沒見著瘦啊。」

秦詩圍著曹煥看了一圈,摸了摸下巴評價道,她今天穿了新買的小高跟,在燈光下閃到晃眼。

「我也不是減肥去了啊,秦大小姐,您這鞋子也太閃人了,我的眼睛!我的腿!」

「挺像那麼回事的。」

「那不然,我是真斷了腳,不是演的,要是演的,奧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

「要我扶你么?」

秦詩跟在曹煥身後,觀察著他這與眾不同的走路方式,一直跟到法醫區門口都沒停下的意思。

「別,我走得挺好的,不想再斷一次。」

「哼,不識抬舉。」

秦詩終於停下腳步,雙手叉腰,一跺腳道。曹煥往後揮揮手,趁著機會趕緊溜,他一翹一翹地往前走得穩當,指了指抬起的傷腿道:

「我自己抬舉得起。」

陳彌也是早到軍的其中一員,他撕扯著魷魚絲進辦公室時,揉了好幾遍眼睛才敢相信曹煥已經落座了。

「老大!!」

陳彌「啪」一聲將整袋魷魚絲拍在曹煥桌上,他包都沒想著放下,雙手一撈把曹煥抱了起來原地轉圈。

「我擦!彌勒你特么!!!謀殺啊你!」

轉完幾圈,陳彌把曹煥重新放回椅子里,曹煥嚇得連人帶椅子往角落裡退,他還沒反應過來,陳彌已經把自己座位上一大摞案子抱到了他的桌上。

「我就知道,老大你一定不會對我始亂終棄的,感動。」

「走開,我跟你的友情到此為止了。」

「我不管,老大么么噠。」

待人陸續都來上班了,由葉主任開頭過來慰問過曹煥后,臨床辦公室一個早上擠滿了人,幾乎每個科室的人都來了一次,曹煥的桌子上亦是堆滿了各種慰問品,從水果到乾糧,還有個他已經記不起來到底是誰送的頸枕,堆得案子一再讓路,最後全去了地上。直到中午,才終於是清靜了下來,曹煥的「接待慰問」工作宣告結束,雖然一早上半點正事沒做,可看著桌上一堆東西他成就感爆棚,那麼多年的法醫一枝花不是白叫的,這人緣,哪是譚北海隨隨便便就能奪取的,不過看在他救過自己一命的份上,稍微分給他一點也不是不行。曹煥搖頭晃腦地拿出今早周麗華交給他的保溫盒,一瘸一拐地往大接待室走,想去徵用一下微波爐熱。

「你還沒去吃飯啊?」

路過前台,曹煥看到了桌上堆成山的案子,頗為壯觀,秦詩完全被擋在了後方,只能看到一根翹起的頭髮。

「老兄,今天周三,沒有這個美國時間吃飯。」

秦詩回答得苦哈哈的,聽起來有氣無力,曹煥送了她一個同情的目光,先去接待室把保溫盒放進去設定了時間,等待期間,他晃悠著去前台翻案子看,打發時間。秦詩忙得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根本沒時間理睬他,一不看著,曹煥果然手抖碰翻了一疊資料,A4紙飄蕩著散落在地,他趕緊瞄了一眼秦詩,在對方發現之間撿了起來,想放回去。

「這是什麼?」

曹煥放資料的手頓了一下,他手裡的東西上全是英文,這在他們中心來說挺稀奇的,而且……看著像是簡歷。

秦詩抽空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去核對檢材數量,漫不經心地回道:

「你不在的時候中心來了個新人,做聲像和電子物證的,」她隨手搓了一把曹煥手裡的資料,抽出一張複印件道,「某國際知名院校博士生,學的是叫什麼來著,G什麼的。」

「GIS?」曹煥看了眼複印件上的字,接話道,「話說我們這兒還有電子物證?我待了這麼多年,怎麼從沒聽說過。」

「你不在的時候新建的,儀器都擺好了,葉主任打算今年做幾個諮詢案子,上個能力驗證,明年就能正式報項目了。」

「我不在也沒多久啊,怎麼感覺要變天了,再說這人是有多想不開啊來這兒求職,這學歷這專業,去哪個互聯網公司工資不得我們的十倍往上,在這兒拿低保,工作到退休抵不抵得上在國外學到博士生的費用都是個問題。」

曹煥搖著頭,把複印件放回桌上,他還想拿起履歷表仔細看看,不經意瞥到秦詩皺著眉死盯著他,向他往左邊努嘴,他順著方向用餘光一掃,只見副主任正目露凶光站在不遠處,顯然是聽到了剛才他說的話。曹煥一頭的冷汗,僵直著沒敢轉身,趕緊換了個話題跟秦詩聊起了她的閃亮小高跟。好一會兒,副主任終於動身往大門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回頭來看,簡直恐怖故事。

「走遠了。」

秦詩瞟了一眼大門,副主任的背影已經很小了,曹煥大呼一口氣,肩膀放鬆了下來,要不是腿還傷著彎不了,他能直接坐地上去。

「嚇死我了,比上學的時候從後門往裡看的班主任還可怕。」

曹煥轉了個身背靠在前台桌上,看起了手裡的新人簡歷。

「這人叫余……l……le?」

「什麼余le,有人能取名用這個讀音的么,下面有拼音,是liao。」

「這名字取得好,我小時候最羨慕筆畫少的名字了,我寫完自己名字的時候,人家都能做完一道題。」曹煥手指敲在檔案袋上,繼續往下看過去,忽然,他睜大了眼睛,指著簡歷中的一項道:

「寫錯了吧?這出生日期……我算算,今年才二十?」

「是啊,青春靚麗一枝花。」

「不不不,問題是,這是博士生啊,才二十?我造假都不敢這麼造。」

「葉主任親自推過來的,假不假的也無所謂了,至少工作還算利索,聲像案子少,副主任就安排她幫忙其他科室做前期及後期工作,這孩子一天能幹掉20個積案,20個啊,甚至實現了從老師出案到入庫前所未有的5分鐘完成流程,人江姐都說了,從來沒有這麼勤地跑過檔案室放案子。你往文書區那兒走一圈看看去,這些天助理們人人自危,都不插科打諢了,安靜得很,就怕被拿來作比較。」

曹煥手上甩著履歷表,還想說點什麼,面前忽然落下一摞重量不輕的案子,「嘭」的一聲,差點嚇出心臟病來。

「文書10,痕迹3,聲像1。」

曹煥隨著聲音轉過頭去,來人大約一米七左右,染著淺粉紅色的頭髮,左右扎了兩個中國娃娃丸子髮髻,明明長了一雙笑眼,但好像有些近視,看人的時候習慣性眯眼,還略微抬著下巴從上往下看,無端端多了一份陰冷,右眼眼角下有一深一淺兩顆淚痣,鼻子高挺,可嘴唇很薄,整體看起來就是四個字——生人勿近。

「余了?」

「恩。」

曹煥說這句,其實是在向秦詩詢問,沒想到余了直接應了他,他尷尬了一瞬,直了直身體,向她伸出了手。

「曹煥,法醫臨床的。」

余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曹煥,沒有伸手回握,她「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雙手往外套口袋裡一插,轉身離開,留給曹煥一個藏藍色刺繡棒球外套、翠綠色長褲和淺粉色馬丁靴的背影。

「夠酷啊。」曹煥也不介意余了沒回握,放下手道,「這模樣,副主任沒說什麼?」

秦詩也往余了走遠的方向看了眼,回答道:

「就魔鬼那性子,你覺得可能嗎,早就吹過鬍子瞪過眼了,余了來的第一天就被他叫去辦公室說了好一會兒,但人跟沒聽到似的,第二天該怎麼來還怎麼來,至今為止換了三次發色,我想想,最早是水藍色,然後換了薄藤,昨天換的淺粉紅,剛得不行。」

「行啊,千金難買我樂意,萬金難換我開心,人就是要堅持自我,哎呀,想我要是再年輕個七八歲的,那絕對也……」

「曹大爺你再不去拿你的飯,又該重新熱過了。」

秦詩正數到臨床的一份散裝病理檢材,約莫有個兩百多頁,曹煥在她耳邊說話她就老是數錯,重來了好幾次,氣得她急著要把曹煥給攆走。

「哦,對!」

微波爐早就響過了,曹煥已經把熱飯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他趕緊一瘸一拐蹦著去拿,美滋滋地拎著飯盒往回走。周麗華給曹煥的米飯里悶了一根臘腸,秦詩隔著老遠就聞到了香氣,本來就沒吃飯的她憤怒地在曹煥身後大喊了一聲:

「曹大爺!拎著你的飯速度跑回去。」

曹煥向背後晃了晃手裡的保溫盒,保持著慢悠悠的步調。

「臣妾做不到啊!」

一周兩三次的復健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進行到第二周的時候,不仔細看,曹煥走路姿勢已經能說是挺正常的了,其他都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傷處似乎對天氣變化比較敏感,所謂天陰下雨腿先知。特別是快恢復但還沒恢復的那段時間,傷處特別蹦躂,稍微有點要下雨的徵兆,曹煥走路風格就會開始扭曲飄忽。

「你是剛從邯鄲學步回來呢,還是痔瘡犯了?」

秦詩從曹煥走進門開始就盯著他,醞釀了半天語言,終於忍不住問道。曹煥自己看不見,但也多少覺著走路姿勢怪異,可他控制不住,膝蓋以下酸得很,落地更糟糕,猶如腿麻。

曹煥酸得說不出話來,怕一開口全是顫音,他指了指秦詩,扶著牆往法醫區飄。

「等等,急什麼,有事跟你商量。」

「難得啊,看來我得先去洗個耳朵。」

「打住,說正經的,我們打算下個星期六的時候辦個聚會。」

「我們?誰們?怎麼突然要聚會了?」

「就中心的這些人啊,一是慶祝你大難不死,二是迎接新員工。」

曹煥單腳跳著過來,靠在前台桌前想了會兒,道:

「你跟余了說的時候,是不是會把一和二掉個個兒啊?」

「你想多了,壓根就不會說一,知道自己是順帶的就好。行程老三套,下午桌游,晚上吃飯,吃完KTV。」

「我隨意,都行。」

「那麼問題來了,就我們這人數,桌游肯定得是狼人殺吧,狼人殺人少了必定不好玩,現在有我、你、余了、陳彌、鶯歌、管煢、仝靖,我還叫了莫達拉,一共8個人,只能說剛剛好,然後我想啊,你能不能把譚檢察官也叫來?大難不死乘以二,如何?」

「我?你怎麼覺得我能把他叫來?」

「這些人里就你跟他最熟啊。」

「我怎麼就跟他最熟了?」

「你倆生死都經歷過了,睡也一起睡過了……」

「等一下!誰?誰和誰一起睡過了?」

「莫達拉說的,說你們去山村時住的地方就一張床。」

曹煥百口莫辯,所有都是事實,可這表達方式哪兒哪兒都不正確。

「總之,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秦詩一掌拍在曹煥肩膀上,力道不小,拍得他趔趄了一下。

「怎麼你這麼高興。」

「當然高興啦,要是譚檢察官能來,帥哥撐場,想想就有面子。」

「一直以來不都是我撐場的么,有他沒他,沒區別!」

秦詩略帶嫌棄地打量了曹煥一下,道:

「你現在能撐起正常走路就不容易了,還想撐場?切。」

曹煥哼了聲,憤然扭去。

至於譚北海那邊,曹煥本來不想叫的,可不叫顯得自己小氣,帥哥怎麼能小氣,他自我勸說了一番,把大概事情編輯了下隨手發了過去,手機一扔,不去管譚北海回不回復,最好他主動不去。等曹煥做完三組檢查,已經差不多忘了這事,辦公室桌上亮著呼吸燈的手機顯示他確實有收到回復,只是回復他的是黃榕。

「我不是黃蓉:哥哥說好的。」

譚北海能這麼痛快答應,曹煥倒是挺訝異的,他反覆確認了三遍自己發給譚北海的信息里,是不是事無巨細地說明白了。

「你火奐哥:他沒帶手機嗎?」

「我不是黃蓉:今天複診,手機就由我保管啦,剛剛結束檢查,正要去吃午飯。」

曹煥看著手機屏幕,想起第一次碰到黃榕時,譚北海說過她小時候挺孤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譚北海影響了他,有點什麼好事,他也想捎帶上這個小妹妹,再說黃榕這段時間挺辛苦的,自己工作不能落下的前提下,還要天天照顧譚北海,是時候放鬆一下了。

「你火奐哥:下星期六你有空么?也來吧。」

「我不是黃蓉:[驚訝]我?我都不認識,沒關係嗎?」

「你火奐哥:有什麼關係,我在,莫達拉在,你哥也在,至於其餘人,你來了不就認識了,正好要的就是人多。」

「我不是黃蓉: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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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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