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又閉目調息了一陣，白靈才站起身，緩緩走到水簾前，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月影問她。
白靈輕一揮掃過袖子，水簾上浮現出一個玄光鏡，外側光景一覽無遺：「你看，那兒是不是有好些雜草。」
月影順著白靈所指方向望去，見水潭邊的石縫裡確實有不少矮株：「是。」
「怨氣所過之處，草木盡枯，這水潭邊上卻還留有許多植株，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兒畢竟是神山。」
「嗯……」白靈饒有介事地點點頭，「倒是託了剛才那群人的福。他們用分水術時我感覺到了，潭底的淤泥里有神力的氣息。想必是這流水經年累月地帶著空氣中的靈力堆積沉疊，才將這些許封在了潭底。」
「你待如何？」
「做個身體容器，好把阿竹的身體還給她。」
「用這潭底的淤泥？」
「嗯，如果土質合適，帶有靈力的淤泥可比別的什麼東西強多了。先採點上來看看。」
白靈說罷，手掌一翻，憑空撈了塊小石頭在手中。再反手一拋，石塊透過玄光鏡飛了出去，只聽咕咚一聲輕響，沉進水裡。隔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白靈手一招，石塊徑直飛了回來，濕漉漉地滾了一身泥，卻幽幽地泛著一圈淡淡的白色光華。
「如何？」月影關切問道。
白靈捏了點濕泥下來，在手指間揉了揉，滿意地點點頭：「粘度適中，濕度正好。」而且這股靈力的氣息，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她從阿竹的荷包里找出張白符，夾在指尖點在額頭上，白光輕晃，化成一個葫蘆瓢兒，手一托，便從玄光鏡中滲過，打了兩個轉兒，一頭輕輕地扎入水中。白靈指尖閃著一點白光，緩緩下滑，控制著瓢兒沉入潭底，再鏟上一抔土，才喚了回來。
透著水簾送進的霞光，月影乖乖地坐在一旁，看著白靈那雙靈巧的手漸漸將一團濕泥捏塑成了一個小人兒的模樣。幾縷細長的髮絲從她鬢邊垂下，落在肩上，又隨著衣裳褶皺勾起幾個彎卷。
霞光打在白靈身上，溫柔地勾勒出臉龐五官的精緻線條。月影不禁放鬆了神色，憐惜而又不舍地望著那屬於阿竹的面容，自小巫山祠堂初見之後，一幕幕的映像掠過，她的喜怒哀樂，不知何時早已印入腦海深處，刻骨銘心。
白靈察覺到了月影柔和哀傷的目光，倒也不願道破，只當不知，任由月影看著阿竹。一瞬間恍惚為歲月靜好，卻又像極了暴風雨前令人心慌不安的平靜。
滴答——
一顆水珠滑落，撞碎在岩洞堅實的地面上。
天穹中，原本隨著白崎入了漩渦后逐漸回歸平靜的怨川河突然變得狂暴躁動，翻湧的浪濤咆哮著，有如萬馬奔騰之勢，嚎嚎然又如一川沸湯，咕咕咕地冒著無數巨大的沸泡，不停地撐大、破裂，再撐大、再破裂……
轟！
九天之上一聲巨響，振聾發聵，天地為之一顫。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道自怨川之後傳來，揚起一河滔天巨浪，掀出了無數邪靈怨影。
「啊！！！啊！！！」
「為什麼！！！為什麼！！！」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別過來——別過來！！！」
……
那是千百年來留在河川中的怨念，經年累月不能超脫，終成了怨海。只是原本該被束於水流之內的，如今卻盡數掙脫。它們在浪濤中飛掠穿梭，尖銳凄厲的哀呼悲鳴響徹天際，寒徹人心。
「嗷——」
「嗚——」
「嚁——」
……
大地上，無數魑魅魍魎聞聲而出，倏倏然奔赴各處高地，引頸長嚎，如盛世狂歡，目露寒光，渴求希冀著那股陰邪的怨氣。
山澗岩洞中，月影突然渾身一震，雙手一下猛地撐在地面，狂抖不止。體內陰邪的妖力在暴漲，瞬間蔓延了全身，眼見著就要吞噬了他的意志。瞳孔在一眨之間變成血紅，黑絲在一剎那轉成銀髮。
「呃啊……」
月影強支著最後一絲清明，掙扎著與那強吞豪奪的力量對抗。怎麼回事？眼下明明還不到閏月，為什麼……
「月影？！」白靈一驚，突覺四周煞氣頓起，一陣一陣透過水簾涌了進來，在空氣中肆虐叫囂，彷彿要把所有陰邪之氣盡數喚出。
她心中咯噔一下，立馬扔了手中的泥人，翻手結印，一指點在月影跟前。白色的流光自她指尖傾瀉而出，如一團薄霧暈華，將月影全然籠罩了起來。
幾息之後，見月影逐漸歸於平靜，瞳中紅色褪去，銀髮亦變回青絲，白靈才安下心來，收回白光結界，在指尖逼出一點靈血，挽起在空中畫個符印，輕輕一推，將其送入月影體內。那是她的神明本血咒，能把月影原本的陰寒之氣完全掩住，既能擋下煞氣索靈，也免得月影出去之後惹了那群法師修士的懷疑。
「月影，沒事吧？」白靈把他扶起。
月影一口氣松出，重又坐回地上，一手捂著還狂跳不止的心腔：「我怎麼會……是因為這煞氣？」
「嗯。」白靈凝重地點了點頭，「想必是怨川暴動，那一河的怨念之氣，怕要壓不住了。」
一語剛落，水簾外妖獸嚎叫之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天色漸沉，霞光卻愈發紅艷欲滴。
「這麼多邪祟！」
「看來要快一點了。」
白靈撿起那剛成小人模樣的泥塊，一手輕輕托著，另一隻手虛虛覆在上面。白光閃過，泥塊褪去濕氣，直接凝固成型。她伸出尾指，點在自己額前，閉目凝神，引出了一縷靈光，再反手掐指結於印中，渡入泥塊身上。
噠噠噠噠……
遠遠地傳來一陣急快的腳步起落聲。不多時，無數的身影從水潭外飛掠而過，徑直朝山巔奔去。
天穹上，怨川河水奔騰不休，滾滾作響，如火山愈發。終於——嘭！
一聲爆響在河中炸開。雲霧急聚，無數裂縫自河畔向整個天際蔓延，猙獰地布著紅光，彷彿要把天幕撕碎了一般。
「快！快！怨川要決堤了，快點，布陣結印！」
「是！」
只聽一聲齊喝，白神山上眾人腳下仍然飛躍不止，手中卻一邊拔劍挽起劍花，足下錯落，變換站位，儼然在移動中就結成了陣型。刀光劍影交織閃錯，匯成一面巨型法陣，符文攢動，朝著天際飛去。
嘩嘩嘩——
浪濤噴湧出千尺高，如萬獸脫籠，似銀河飛落，挾滾著萬億怨念悲鳴，向著九州大地傾盆而下，迎著法陣直衝而來。
岩洞中，白靈猛地睜開眼，將人偶往懷中一揣：「月影，我們出去。」
她手一撐地躍起身，就往水簾外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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